在置办铺子的同时,修缮老宅的事也马不停蹄地展开了。安宁以前也并不是学建筑或设计的,她也会将自己一些在现代社会能建造能力能建造的而强压于从扬州和京都请来了能工巧匠,只是一些地方能用这个时代有的技术建造的就尽可能的用,不然的话就是勉强建造出来也会显得不伦不类。所以说安宁只提了大致的大的要求,等工匠将图纸画出来,安宁看过后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开始修缮了。

一时,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俱全,一应摆设点景等物,都会源源不断的从张家在京郊的庄子里送过来。在开始修葺房子的时候,安宁就带着福久住进了安家老宅。去年六月末安然扬帆北上的时候,安夫人原本是打算让安然住到安家老宅来。安家祖籍是扬州,但到安老太爷之前安家都是住在京城的,所以有座老宅并不足为奇。但是比起张家宅邸来,安家的这座老宅久未修缮,如今破败的可以,就是修缮起来到年底也不一定能修好,因而才同意让安然同澄泓住到张家来。今年四月,安家老宅子总算是修缮好能住人了,另安夫人派了安家管事来,就把安然接回老宅子了。

如今张家开始修葺宅子,若是住人的同时又动工建造,乱糟糟吵杂杂不说,就是工匠们出入,在世人看来也不成体统。因而安宁就先搬到安家老宅子去住些时日,她并不打算在京都多呆的,准备在八月中秋节之前就启程回扬州了。这京都宅子的察检进度的事儿就交由澄泓,索性也并不是多大些的事儿,只是走过过场罢。府里还是由孙禄监管,一应的土木砖瓦等物都是她私房里的铺子运来的,并不需多操心。

安宁之所以就要扬帆回扬州了,原因有三。一来计划如此,她来京都办的一些事情都如预期一般。二来就是张致远要进京述职之前他们全家是要去苏州祭祖的,这三来么,也不知道大老爷在扬州老实不老实,啊?!

扬州这边儿却也是平顺。只除了一些个不长眼的在这平静中非得要闹出些幺蛾子来。如今府里太太不在,唯有个宋姨娘也是只管闭门不争,这几年来安宁待下宽宥让好些人忘记了当初她的雷厉风行。不少有心人眼珠子动动,掩不住眼中的艳羡之色,谁不想飞到高枝儿去,府里好吃好喝,若是得了老爷的青眼。一家老小什么都不用操心,吃穿不愁啊!再加上如今襄理内宅的是大姑娘,有些人虽说面上应着,却还是起了轻视之心,不过椽子还未出头就被狠狠敲打了进去…

“谢嬷嬷,您快去桂院吧!老爷发了大火!”

谢嬷嬷正和韩林家的斟酌放人出府之事,忽听的外面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嚷嚷道,也不顾得其他。连忙到桂院去。原安宁带福久去扬州,将身边用惯的奴役都是带走了的。张致远这些时日扣除他每月忙于公事在书房里过夜的时日,有时候空闲了在书房摆弄书画古籍就歇在了书房里间。剩下涉足后院的时间也大都是和两个姑娘相处。因而就是有心人要使计谋,也要见到本尊才行啊!

谢嬷嬷一边走一边小丫鬟发生了什么事,小丫鬟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只说是老爷差人来叫嬷嬷过去的。

等谢嬷嬷到了桂院,张致远一身米色长衫端坐在正当中,头发未束起来只有七八分干,阴沉着一张冷漠的面容。顾不得其他,赶紧福身请安。

张致远端着茶杯幽幽的吃了一口茶,让谢嬷嬷起了,她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浑身只着夏日薄衣衫却依旧掩不住美妙身材的丫头。人精儿的谢嬷嬷哪还有不明白的。暗自愤愤,这等小蹄子反了天了,忙向张致远示下。

张致远黑黝黝的眼里幽深一片,宝相森严,沉默着不说话,空气就像是凝固了般。这酷暑天。站在一旁的丫鬟仆役额头上的汗哒哒的往下掉,却是不敢擦的,只等着张致远开口说话。耳房浴室的药嬷嬷找到了地上的香囊,只是闻一闻便立即掩住了鼻子,大惊失色,连忙让丫鬟端上一大盆清水来,将香囊浸入一旁的水盆之中,端了出去!

药嬷嬷回到外间,冷声道:原来这香囊是用魅香浸染过的,闻过的人激发情^欲,欲男女合^欢。又过去看了跪在地上的十四五岁如同三月之柳的丫头,脸色酡红,却是被张致远冷澈入骨般的视线扫了一眼抖得如筛糠,两行清泪滑落。药嬷嬷皱眉又道:幸而这魅香不甚浓,有些大户纨绔子弟行房时候也会燃些味道淡些的魅香,来增添闺房之乐,而这丫头佩戴的时间看也不长!再者魅香春药一类的若不男女交^欢,原本就不算的什么毒药,因而服一些清泄药剂也可解除!药嬷嬷又端看坐在上首的老爷几如老僧入定,心想许是没怎么闻到这魅香,便退到一旁了!

跪倒的丫头虽是清泪滑落,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又面红如霞,如那三月桃花,娇艳无比,咬着樱红的嘴唇,泣泪婉转,直道冤枉。这香囊儿是昨个同房的小丫鬟给她的,今天是她头一回儿佩戴。

张致远面布寒霜,看都不看她一眼,冷道:“府里何时出了这下作玩意儿?”

那小丫鬟欲膝行往前,谢嬷嬷抬脚把她踹倒,喘着粗气连忙磕头:“老爷,都是老奴看管不严,定将这魅香所来之处找出。这所经之人,咱们是再使不得了,让大管家打出去才是正经!”

府里有头脸的管事、管事娘子十有**都是服侍张家多年极为忠心的家生子了,安宁打理后宅,笼络人心,有用之人不少,再说了张家本就有那么几个正经主子,人口简单。还有药嬷嬷在一旁协助,没到一个时辰就将事情大概原原本本的查了出来!

那佩戴含有魅香香囊的小丫鬟被喂了绝子汤,送到那秦淮河畔罢,好好尝尝那魅香的滋味!还有其他一干人等连带一家子发卖到盐场里做去!此举一出,众人皆是哗然老爷的雷霆手段,那娇嫩如花的小丫鬟听了后更似疯魔了般,却还是被人捂住了嘴,扭送到秦淮河畔去了!这般杀鸡儆猴让府里还有侥幸之心的人只得将心头念想熄灭了,再加上经过此举,原本管家还有些宽宥的张瑶更是让得力大嬷嬷们将后院筛检一遍,凡是这段时日来偷奸耍滑的、背后传小话非议主子的、手脚不干净夹带偷盗的全都是罚了一通,严重的就被撵出府或是叫来人牙子发卖出去,一时间府里更是清明了!到安宁回来再没出现过类似的幺蛾子不提。

扬州发生的事儿远在都城的安宁自然不知道,定下了回扬州的时间,也有几天空余时间。都城的民风比江南开放些,太太们是常能出门的,就是深闺里的小姐儿,若是在家里受宠也是偶尔能出门的。安宁就抱着福久出门,也不去访客,就在都城游玩。都城不同于江南精雕细琢,反而是昭显着大气磅礴,风土人情也截然不同,当然了不同的还有各色风味小吃。逛荡的同时还买了不少都城的各色土仪,吃的玩的用的穿的戴的,零零总总也装了一个大箱子。

待到八月十四,安宁和福久登船南下,一部分奴役被留在了都城,原本戴到都城的十几个大箱子也只余下四五个,顺风顺水一路南下,竟是比去时少用了四五天,在八月末大船就抵达了扬州渡口。时隔三月再看到扬州的乌瓦白墙,不仅是丫鬟们免不了激动欢喜,就连安宁也有些悸动,小福久眼尖,还未曾下船就看到渡口上骑在高头大马一身青衣的父亲,小脸儿少见露出激动欢喜的神色,小身子往前探,扭着小身子就要父亲抱的。吓的安宁赶紧把他抱住,看小福久委屈的神色,哭笑不得,敢情还有比她还急的。

清风看到被簇拥着下来的太太,忙扬声道:“老爷!太太回来了!”被张致远瞥了眼,清风才呐呐的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这就是多此一举啊,明明老爷就坐在马上,看的也比自己真切不是!不过太太这回来的好啊,老爷这从太太去都城后,脸色就像是那三九寒冬天似的,看谁都不顺眼!不像是太太在的时候,偶尔还能瞧见一两个笑脸儿,那会儿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如同春花绽放似的好过啊!

因为弃船登陆已经是金乌西坠,红霞轻移,安宁自是没和张致远说上话儿就被簇拥着上了马车,后面的行礼自然有下人收拾,车马簇簇的往张府回转!

小福久有些气闷,但这小孩儿就是生气,也就表现为安宁逗他说话,他嘴巴闭地紧紧的,不管安宁怎么哄,就是不说话不理人,在安宁怀里小身子扭得像麻花。安宁不由得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第二百零三章 太太驾到

一路上车马簇簇回张府,马车行驶到张府大门,朱门大开,十几个眉清目秀干净的小厮两溜儿站了,领头的是大管家张英。

看到老爷太太的车马过来,张英往前快走迎上来躬身作揖请安,并着府中小厮将人迎进了门。

安宁的马车一路就驶到了仪门外,小厮们退了下去,外头又有老婆子打起了车帘,杏儿和添香两个先下了车,还不等她们将安宁扶出来,张致远已然走了进来,杏儿和添香连忙往后避。大老爷先接过欢喜的扑过来的小儿子,又体贴的扶着安宁下了马车。

在仪门外迎接的张瑶见状形态已然娴静舒雅,她早已经不是当年不懂的小姑娘了。她早已经明白当年是有有心之人故意离间她和太太,更甚至是想让她借此在父亲跟前说太太的不好,借此来离间父亲和太太。而且生母娘家陈家的所作所为忒让人寒心,而且她并不是没有眼耳,自然懂得去看,懂得去听,懂得去比较。又是生的一个玲珑心肝儿,怎会不知该如何做?

如今的张瑶虽身着家常衣裳,头上身上也并无过多缀饰,亦是大姑娘的她越发的出挑,最是让人惊艳的是她的气质!而今一看,最是印象深刻的便是这通体笃自信的气度,再来才是赞叹她的娴静如皎月般的容貌,让人不敢生出轻视慢待之心。这若是说起来最是满意的除了欣慰女儿长大的张致远外,也就是未来婆婆蒋夫人了。蒋夫人因为家里孩子缘故,最是喜欢娇俏的模样儿的女孩儿,再加上那会儿年纪不大却隐隐有大家风范,再加上还有来自宫里的教养嬷嬷自小教养。蒋雪晴又是和张瑶交好,蒋夫人自然颇为知道张瑶性子,所以这二子能和张瑶定亲她是相当高兴的。如今见张瑶这通体气度,就是都城王公宗室家的闺秀都是比不上的。如此觉得蒋韵能讨个这样的媳妇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宋姨娘依旧一副简单打扮,站在人前却不挑人眼睛。虽说是年轻时艳丽容貌然在,平滑的眉毛,低垂的眼帘。她的温顺将她的艳丽遮住了,把身姿遮掩在所处的周边环境中,仿佛融在一起似的!府里的下人背后议论时候总想‘这幅软绵样子,怪不得不会得老爷宠爱,要不是生了二姑娘,也不会提成姨娘’云云的,但是他们没有仔细想想。从头到尾还就是宋姨娘这幅软绵不去争识时务的性子让她在后院活了下来!当年二房太太周姨娘就是再风头正盛,颜色更好,娘家还是官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如今几乎成府里禁忌话题。鲜少有人提及么。当年老爷伺候人虽少,但也有几个的,如今就剩下了个这软绵的宋姨娘!虽不得老爷宠,但还有个从她肚中生出来的二姑娘,而且还能管着一些事务。不会让府中踩低捧高的仆役生出怠慢之心!这就是宋姨娘在后院能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善于察言观色的她自然能看出张致远扶着安宁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里没有半点波澜,却是不由得攥了攥藏在袖中的帕子。

张玫站在张瑶身边,心思却是最纯净的,她素日乖巧懂事。性子被福生和安康带的活泼些,让张致远对她也多了几分宠爱。

安宁下了马车,随意的扫了一眼迎接的众人,无端得就让下人们身子颤了颤。就像是静谧的一汪湖水压下来,绵绵密密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因而不自觉地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是一个大喘气就惹来无妄之灾一般。心里有那侥幸的,此刻都不敢再生出什么是非来,夹起尾巴灰溜溜不敢再有什么造次的行为举动了。

安宁就淡淡的一扫视线就转回来了,再看天色不早,待下人们磕头请过安后就让她们各自散开了。

被簇拥着进了桂院,眼前已进九月,比起七月、八月的时候凉爽了不少,却是天高气爽时。桂院里的花草树木皆是郁郁葱葱,草木清香盈满鼻,绕过了观赏墙就看到苍翠树木间隙中漏出来的乌瓦白墙,于晚霞笼罩下给人安定的感觉。即使都城正房里的装扮和扬州的家异曲同工,但实实在在的时候感觉真的不一样,毕竟她在这儿生活了几乎是她来到这个时代所有的时间呢。

安宁先洗了把脸,换了身家常衣衫,杏儿忙打了桃红软绸绣梅花的帘子,张致远和小福久父子俩正腻歪呢,张瑶和张玫站在一边儿逗福久。见着了安宁出来,张瑶和张玫忙福身请安,安宁坐在一边儿笑道:“三个月没见,瑶儿管家辛苦了,还有玫儿性子还是这么乖巧恬静。”朝一边的添香道:“把给两位姑娘的匣子拿来。”

“是,太太。”添香行了个礼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捧来两个红木匣子过来,“太太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两个匣子?”安宁看了匣子上的标记点点头,见她们姐妹俩疑惑便解释道:“都城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比之江南更胜,各色物什也不尽相同,都城的东西华贵些,不比江南物什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这些儿都是些都城的小玩意儿,买回来给你们女孩子看个新鲜,把玩把玩。”

“谢谢母亲。”两个女孩都很欢喜,各自让身后的丫鬟接过来,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各自院子了。

安宁拢了拢滑下来的发丝,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她也有些累了,不过从刚才让添香拿出给张瑶和张玫的礼物来就感觉到来自旁边这位大老爷的炙热视线后,安宁就默默了一把。她太了解这人了,这诡谲的视线绝对是在控诉‘给我的呢?怎么不先给我?是不是没有啊?’…安宁心说:您都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好意思和孩子们争抢呢?

当然了安宁还没有傻到把这话当着这么些下人说出来,还不等她说话呢,张致远抱起躺在他臂弯里打小哈欠的福久,带着心疼的笑道:“卧房已经收拾利落了,宁儿和福久且先去歇歇,就是有事儿也不急在一时说来。”这般说着的时候清隽的脸上修眉微扬,星目微弯,眼尾微翘,唇角微扬,声音低低沉沉,声调再是温和不过了。

在旁人看来,合该就是一副‘老爷和太太感情再好不过的了’的画面,安宁杏眼微睁,明明白白得表露出自己的诧异,这大老爷什么时候该了路数,腹黑升级了。在她听来这话就是红果果的威胁,颇有种自己已为砧板上的鱼肉,还是等养肥了再杀的那种…

张致远很满意的看到她略带着诧异红润的嘴唇微张的俏模样儿,乌黑深邃的眼中暖意更深,浓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墨。这样的好心情等安宁抱着福久去沐浴都久久不曾消散,先是斜躺在凉榻上拿起一本书来随手翻开。安宁不在的这些时日,张致远头先还会来桂院安歇,桂院里伺候的人并没有全带走,可他依旧是觉得不舒坦,她和孩子不在屋子里,感觉就像是少了什么!后面干脆就直接留宿在外书房,有时也会拿出来在他生日时安宁送给他的那枚印章细细把玩。他也学会了有时候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感,比如说没那么迂回的写信给安宁,让她早日归家。如今虽然说她和小儿子不在眼前,他还是觉得这屋子里啊多了人气,看哪儿都觉得顺眼。

瞧那高脚雕花案几上一只美人耸肩瓶中插着的细细的数枝秋菊,清淡雅致,一股淡淡的菊花香溢满室中。又瞧博古架上,并没摆那些颜色鲜艳的古玩玉器,倒是只摆了些青花瓷器,还有几处修剪的极雅致的小盆景…反正大老爷如今就是看哪儿都觉得雅致、舒坦的,书也没心思看下去了,良久都没有翻页,问杏儿:“夫人从都城都带些什么土仪回来?”

从都城带回来的十几个箱子里,除了平时所穿戴之物,其余的大箱子摆在下面,除了给张瑶和张玫两姐妹之外,还有一些是带给安家一家子的,另外还有些是买来送礼的,零零总总的收罗在的箱子里。一时间张致远哪能看出什么来,他总不好问下人:你们太太给本老爷带什么回来了吧?!只好收回目光,懒懒的靠着小几,将手中的书翻开了一页。

杏儿和添香面面相觑,老爷没发话,她们也不好将摆出来的箱子收拾起来。安宁抱着香喷喷的福久出来,看到摆在地上的箱子,顿时了然,摆摆手让丫鬟们将东西收拾起来。坐在榻边儿,拍拍小孩儿屁屁,抓过一条干帕子把小孩儿乱绒绒的头发擦干了。张致远把书册往旁边的红木三足小几上一扔,皱眉,拿起另一条干巾坐过来替安宁一捋一捋地将披散在肩上水珠儿犹自顺着发梢滴落地的长发擦干了。

屋子的丫鬟、奶娘早就有眼色的下去了…

第二百零四章 狼视眈眈

过一会子功夫,便有小丫鬟来报:“晚饭好了。”夫妻俩先去吃饭,小福久早窝在安宁怀里睡的香甜,也就没吵醒他。

有人陪在一旁吃饭,感觉真的不错,安宁眯着杏眼弯成月牙儿。这一来一回将近三个月,即便在路上的时间占去了一大半,说是路上乐趣不少,但路上毕竟不比家里舒服么。再加上小厨房知道太太回来,哪个不是舀了拿手本事来,荤素搭配、做工精细,淮扬菜又雅丽,在都城吃了一个月北方菜的安宁夹菜吃的欢快。

张致远脸色稍霁,夹了一筷子水晶脊肉放到安宁碗里,“吃慢些,又无人和你抢。”说完扭过头去装正襟危坐,曼斯条理的吃饭。

安宁一愣,大老爷今日特殷勤呢,难道是小别胜新婚么?还是说养肥了好杀啊?不管这些儿,很上道的夹了一筷子菜给他,“知道了,老爷~”说完夹起了水晶脊肉,这水晶脊肉肉红皮白,光滑晶莹,卤冻透明,犹如水晶,才有了‘水晶’之称。咬起来,瘦肉香酥,肥肉不腻,酥香鲜嫩,佐以姜丝和镇江香醋,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这不还有诗赞曰:“风光无限数今朝,更爱京口肉食烧,不腻微酥香味溢,嫣红嫩冻水晶肴。”

不由得食欲大开,好胃口的吃掉了两碗碧粳米饭,她吃相在这几年里被磨练的很优雅了,就是吃的快也不见有丝粗鲁,反而是惹得旁边的大老爷看她吃相也多吃了半碗饭。待桌上的四菜一汤被夫妻俩消灭了大半。若不是张致远拦着安宁,安宁还真想再添一碗。在大老爷的瞪视下,安宁讪讪的放下手中的碗,笑笑:“这不是家里的饭吃着香么。”一句话下去,张致远还没有冒起来的火气就被一盆凉水浇灭,心里听得那叫一个舒服,就不痛不痒的说了安宁一句。

安宁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过了会儿就有丫鬟端上了早就预备好的陈皮酸梅消食茶,接过来眯着眼睛慢慢地喝着,和坐在一旁的张致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她其实有一大堆话儿要和张致远说。偏大老爷的关心的话头没在那上面,就是拗在她从都城土仪特产上了。迂回了九曲十八弯的,安宁端着雨过天晴色的汝窑茶盅掩住上扬的嘴角。本来想干脆就给他吧,免得纠缠起来没完没了了,刚想让杏儿去将东西拿过来。

春酌从里间出来说福久醒了,安宁一想儿子这是饿了,也不顾和大老爷打太极了,连忙吩咐鹊儿将小厨房给小福久做的肉羹和牛乳端来,自己起身去里面了,余光扫到张致远沉下来的脸,心里得瑟,你这个大闷骚。谁让你不直接开口的,这要是他直接开口要,自己指不定立马就给了,可他就给你九曲十八弯的说。安宁就顺水推舟的假装听不懂,给大老爷装聋作哑。偏他就不直接说,因而这就是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除非等安宁玩够了,再一拍额头做出个恍然大悟的样子,爽快麻利的将东西拿出来,就要让张致远有‘一拳打出去无处着力’的感觉。这都几次了。大老爷还没‘吃几堑长一智’啊!

小福久跟景曜、景佑一样,在他五六个月的时候,安宁就慢慢的在他的食谱里搭配蔬菜水果鸡鸭鱼肉这些食物,等到一周岁就不再吃奶了。以往景曜和景佑白天养在安宁跟前,由安宁照顾,待晚上的时候饿了还是由奶娘喂奶的,可福久就不同了,奶娘也请了极好的,但是他就是不干,一旦离了安宁的怀,就哭的厉害。安宁心疼,再加上她又不是奶水不足,便把福久养在身边儿,晚上也由她照顾着,那会儿大老爷也没少起夜亲自给小福久换尿布呢。不过等小福久会说话后才慢慢的让人接近了,不过还仅显伺候惯的人,像奶娘李嬷嬷和大丫鬟春酌,晚上也能有人守着了,这才让安宁松了一口气,起初还以为小小的娃娃有洁癖,不能旁人靠近呢。

登时鹊儿就利落的端了红漆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只粉彩盖碗。指了左边这个笑道:“太太这碗是牛乳,另外一碗是加了菜末、肉末煮的羹,小少爷要先吃哪个?”

这边儿安宁喂福久吃饭,张致远将茶吃完,看了一会子书,觉得索然无味,便吩咐婆子烧了热水来他要沐浴。自上次他得了风寒大病一场,安宁给他吃了玉膏后,果然就同安宁说的那样这玉膏能‘疏通窍穴、强壮经脉、滋养身体、祛病延寿’的,排除了筋脉里的污物,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强健,顺带还带了美容的效果。青色衣衫包裹着精瘦却蕴涵力量的肌体,走动间如同滔滔碧水滚过,沉着冷静自持的神色下却是在纠结‘难道自己说的还不够直白吗’,修眉微皱,煞费心神啊!

不过等张致远沐浴回到卧房,顿时哭笑不得,他暗自纠结半天,没个结果,小妻子却是优哉游哉的上床睡了去。张致远让在里间伺候的丫鬟挥退,轻手轻脚地掀开垂着的纱帐,账上遍洒银线暗绣的海棠花,里面可不也是一幅海棠春睡图么。分别了将近三个月,他只觉得家里不对,没有她和孩子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就是精致美味的饭菜有时也索然无味,总觉得还不如小妻子下厨做来的一碗普通的馄饨呢。好不容易盼到她和孩子回来了,想亲亲热热一番罢,那礼物之事总是梗的他不甘心,总想是磨着小妻子斗斗嘴,看她水润的眼眸深处得意非凡却又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的娇俏模样儿,实在是让他觉得开心呢。

大老爷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修剪的圆润的指尖宠溺的点点安宁的翘鼻,暗道:宁儿你以为你的小九九能瞒过为夫么?

福久吃饱饱没一会儿就又去会周公了,安宁也有些疲惫,本来是躺在床上等大老爷回来的,谁知道刚一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张致远躺上来,就很自然的偎过来,仅着单衣的她玲珑曲线紧贴,蜂腰隆胸,如同鲜嫩多汁的熟果,还有身上散发着的怡人女儿幽香,让三月不知肉味的大老爷喉头滚动,嘴唇发干。

“真是磨人…”一口咬上她的唇,用力地舔咬吸允着那柔嫩甘美的所在…然后在她要醒过来之前,用尽了最大的自制力才离开,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起身端起了灌了一杯凉茶,坐了会儿等刚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欲^望慢慢消了,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躺回到被窝里。看着床边人睡容恬美,还有那略有些红肿的如同玫瑰花瓣儿般的红唇,很很吐出一口气来!这船怎么在下午到扬州的,真是没眼色,若是在上午来,小妻子下午休憩一番,然后晚上…

打住!张致远将脑海里的旖旎画面赶出脑海,紧闭着眼睛!半个时辰过去了,大老爷睁开一片清明的眼睛,看着安宁娇美不知事的容颜,忍不住呲牙,为夫这是体恤你舟车劳顿,明儿等你好了就该嚼吧嚼吧拆吃入腹!陷入黑甜乡的安宁可不知道旁边有一头眼睛绿油油的大野狼,狼视眈眈的盯着她这块儿纤秾中度、充满少妇妩媚和熟女风姿的肥肉呢!

大老爷睁眼到三更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翌日清晨安宁先大老爷醒过来,虽是醒过来了却没起来,侧过脸来盯着张致远看。他睡觉的时候睡姿是极规范的,平躺,修长的双腿并拢,一晚上都不带换的。不由得摸上他的脸,修眉、星目、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这人就属于醇香的美酒,愈久弥香,香味勾撩人心呢!

安宁舔了舔嘴唇,“嘶——”嘴唇有些痛,伸手摸了摸觉得她嘴唇肿了。肿了…她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落在身边人脸上,胆向两边生,伸出纤细葱白的手指,捏住素日都紧绷着的脸颊,往外扯——

正玩得不亦乐乎,一下子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唬了一跳——

“你、你装睡?”瞧说话都不利落了。

老色狼声音低沉,炙热的目光艰难的从因为动作大滑落的衣衫而露出来丰满挺翘的柔软,还有性感至极的锁骨,喉头滑动。目光幽深的盯着她,安宁对这目光再熟悉不过的,在她想动之前,就被虎视眈眈的大老爷扑倒,压住!

这女人,不知道清晨的男人是很好撩拨的吗?!

安宁还在做徒劳无功的反抗,衣服被撩开,因为胸前的丰满多汁的水蜜桃被狠狠握住而吸了一口气,“老爷,该、该起了!”外面有丫鬟啊,还有白日宣^淫什么的,我不想啊——

他对着她露出白森森的牙,咬牙切齿道:“天还早,宁儿自己燃起来的火就该自己扑灭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大老爷眼睛都绿了——之后眼露凶光,嗷呜一声,极尽挑逗,拆吃入腹,食髓知味,再啃一通…

第二百零五章 意味深长

安宁蹙着眉听鹊儿回话,她去都城之时她身边的大丫鬟并未全部带走,鹊儿却是她留下的眼睛和耳朵。

鹊儿见安宁蹙着眉,以为太太是生气了,忙道:“太太不必恼,但凡那秽物经手之人都被揪出来,要么是被赶到盐场去做苦工要么是被打发走了,还有那下作的小蹄子也被灌了药扭送到那秦淮河畔了,可见老爷是气狠了的。”就是她一个丫鬟也知道那秦淮河畔是那等子脏污地儿,虽那丫头颜色、身段都是顶好的,凭着那样的容貌也能笼络住人,可是喝了绝子汤,也绝不会有人愿意替她赎身了,只能一辈子呆在那脏污地儿了。

安宁秀眉微挑,道:“被赶出去的人都有哪个?”

鹊儿一一道来,就是这人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身份都挑明了说了。

“这赵青一家可是前太太的陪房?”

鹊儿点头,“是呢,那丫头就是他家的。太太离开时桂院的仆役随走了大半,老爷偶尔回来伺候的人都是临时调过来的,哪想到被赵青家的丫头那天替换了该来的小丫头。”

怪不得呢,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张致远盛怒之下杀鸡儆猴,但免不了的也有迁怒的意思。毕竟张家这样的世禄之家,书香之族,作为儒家子弟,讲究仁德,因此待下宽柔,轻易不肯暴戾行事,以免背负恶名,被人诟病。因而这灌了绝子汤扭送到秦淮河畔还是头一回儿,其他最多是卖到煤窑或盐场去做苦工。要么是赶到偏远庄子上去。

不过安宁没想到府里人还会有这样的心思,若说没想通心思之前,安宁还不会多在意,但是现在绝技不可能的,张致远身上已经打上了她的印章,怎么还能容她人存在!就是宋姨娘,安宁虽冷眼看着觉得这是个识时务之人。但他们一旦回都城去,是不会带上她,让她在扬州老宅留守。若是不愿就送到庄子上去。

不过说起前太太的陪房,前太太陈氏对于娘家最为维护,因此连带着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在她的维护在。地位都要比张家一样的仆役高半级。她的陪房更是水涨船高,邓德在张家甚至能和大管家张英分庭抗礼。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邓德才在这等下欺上瞒下,贪墨主家五千两白银,五千两白银是什么概念,这时代二十两就足够一家子丰衣足食一整年了,更有甚者还将手伸到盐政上去,而且这伸手还是在前太太陈氏未死的时候。

但当时揪出来之后,也只是发卖出去,至于发卖到哪儿。这样的恶奴还会有好去处不成!之所以不曾将他们不走衙门处置,毕竟是不想平地起风波,家丑不可外扬,再者他是前太太的陪房,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只怕不会有人信,而且前太太已经死了,若是这事传将出去,又该起波澜,对府里名声以及大姑娘不好,再者又免得她这新太太上位。给府里老奴留下兔死狐烹之感。

不过邓德一家掀掉后,前太太的奶嬷嬷又因秦氏之事晚节不保,自己灰溜溜离了府。再后来前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人被放出府的出府,因为偷奸耍滑、夹带偷盗、当值时吃喝烂赌等等的被发卖的发卖,十中不存一二!

安宁从娘家带来的人不多,除了碧水这个贴身丫鬟,还有孟福一家子以及几个小子,碧水如今成了管事娘子,孟福一家子就只管她的温泉庄子,几个小子也还能干如今也成了管事,不过基本上都在铺子上或田庄里。在府里的基本上培植起来的都是年轻管事,而且大多是家生子,这样即便老子被免了差事,儿子顶了缸,怨愤就相对少很多。

安宁斜斜地歪在榻上,背后枕着秋香色的大靠枕,心想是她平时待下太宽柔了,才让府里的人在她才离开府里几日就生出这样的事端;还是大老爷给人一种‘一日都缺不了女人’的感觉吗?安宁动了动,那个大尾巴狼!清晨被折腾的可不轻,他是几个月没吃过肉了吗?想一次把公粮交齐吗?!不过这个杀鸡儆猴做得好,也让旁人瞧瞧这是我男人,碰者死!安宁眯眯眼睛,拿过一旁红木三足小几上果盘里晶莹剔透的黑提子垫着帕子剥了皮,放入口中,细细地品了品,一派享受的样子。

鹊儿坐在绣墩上又将府里发生其他事讲了,安宁只管听着也不插话,等鹊儿说道大姑娘没管赵青一家的求情,反而是很坚决地样子,安宁才微扬了扬秀眉,又塞了个提子到口中。大抵将这几个月府里发生的事知晓了,安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总之就是平顺,椽子刚冒头就被狠狠打压了呗。另外又略微翻看了这几个月府中各项事务的账册,中秋节的节礼都是按着往年的章程来的,总之没什么大纰漏的。

安宁总觉得有些事情让她忘记了,午时杏儿就带了安夫人身边的陪房家的过来,说是安大嫂生了!

安宁恍然大悟,她就说嘛,总觉得是忘了些什么,这敢情是把她大嫂生产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安大嫂怀的是双胎,安宁还没真的见过双胎生产时是什么样子,所以就跟她大嫂说等她生产时候一定要让她过去的,哪里知道去一趟都城回来就把这事儿忘记了。连忙问道:“我大嫂生的是?”

陪房家的眉飞色舞道:“大奶奶生了龙凤胎,母子均安,老爷、太太和大爷都欢喜的不行呢。”

安宁也挺高兴的,让杏儿送陪房家的出去,杏儿会意,临到仪门外,又从袖子里掏了个荷包出来,塞到陪房家的,笑道:“难为姐姐过来了,这是我们太太给的,且拿回去给小辈儿玩吧。”陪房家的忙道谢,上了车打开了荷包看时,顿时咋舌。那荷包里装着的乃是一对银嵌米珠耳坠,样式即精巧,也不打眼,心道这大奶奶真真是出手大方的,这一对儿坠子便是日后给家里的女孩儿,也是难得的体面了。陪房家的又赶马车到安婉家,安婉听了也就淡淡的,倒是她身边的绿儿不阴不阳的来了句:“大奶奶前些年没能生,如今倒是时来运转,先是生了个哥儿,如今又生了双胎,怕是大爷是极高兴的了。不知刘姐姐可是打从大姑奶奶府里来?大姑奶奶从都城回来了啊?怪不得刘姐姐要先去大姑奶奶府呢,虽然说起来还是咱府离安家是近些的呢。”

安婉蹙眉训斥绿儿道:“主子没发话,你个做奴婢插什么嘴?”绿儿虽说请罪,却隐隐有一股儿不服来,她本来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自觉地自己处处为大姑娘着想的,谁知道大姑娘竟是嫌弃她,反而是提了碧水上来。她家去时每每听老娘说起碧水的老子娘时候,语气满是艳羡,说是什么碧水嫁了张府里的管事,如今成了管事娘子了,带契他们一家子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绿儿自认也是不差的,如今看看成了老爷的通房丫头,等她能怀上个一男半女,可不就能抬成姨娘。做姨娘的确好,穿金戴银,遍身绫罗绸缎不用说了,随便拔根汗毛都比碧水的腰粗的!她有些恼二姑娘在旁人面前说她是奴婢,等她成了姨娘,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了。

陪房家的悄悄的看了一眼,却是发现这个绿儿眉间已散,而穿衣打扮皆是同丫鬟做派不同,顿时明白了。怕是这个二姑奶奶为了争宠,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抬出来开脸给了姑爷做通房丫头。这个绿儿说话忒不着调,就算是海家离安家又如何,长幼有序,再者说了大爷和大姑奶奶是嫡亲兄妹,理应更亲些。还有这绿儿倒是在她这个太太的陪房前非议大奶奶,真是个嘴碎的,虽然颜色好些,只怕不给二姑奶奶扯后腿就是不错的了。

陪房家的干瘪瘪的从海家出来,只得了几个钱的打赏,撇了撇嘴,只觉得二姑奶奶是个小气的,就是当初煦哥儿满月时也就送了几个‘状元及第’‘笔锭如意’的金银锞子以及几件小衣裳,虽说小孩子不可太厚,怕禁不起,可是这也未免太寒酸了些。又将安宁赏的坠子拿出来赏玩了一番不提。

今日衙门也无事,张致远干脆的早点回府了,还带了老铺子的甜点来。安宁见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就来气,大清晨的被折腾的不但晚起了,腰肢酸软,还被小福久天真地说了‘娘,睡懒觉觉。’天知道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爬不起来啊!!

“宁儿,从都城可给我带来什么土仪了?”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

“没有!”干脆的不能再干脆了。

“有给爹爹的。”脆生生的不能再脆生生了。

“呵呵,宁儿还在生我的气吗?那为夫在这里给娘子道歉了。”意味深长的不能再意味深长了。

安宁:“…”当着孩子的面你还能再脸皮厚点吗?脸皮没那么厚的安宁退散,只得把给张致远的东西拿出来,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小怀表。

第二百零六章 抛砖引玉

张致远把玩着手中的小怀表,惊奇不已,安宁就教他如何看时间,见他大呼惊奇的样子抿嘴笑道:“西洋人和我们中原人时间不同,一天分二十四个小时,两个小时才算我们这边儿一个时辰罢。还是精确到分、秒的,比之我们这边儿时间更精确些。年前下边儿有人送上来的八音盒也是舶来品,虽时下认为西洋多蛮夷,其实他们有些东西确实精细,非中原工匠不可比也。只如今虽说没有全面禁海,能得来的西洋玩意儿稀少,这小怀表还是从一个传教士那里得来的,用了一罐碧螺春茶叶。这小怀表老爷放在袖中也好,要不给老爷弄个链子也好挂在脖子上?”

“不用,”张致远对精致鎏金的小怀表爱不释手,听安宁话里的意思是对西方事物很是推崇,又提到了海禁,叹了一声道:“本朝高祖建国到今上登基之后,海上贸易时禁时开,变幻不定。初朝时四海不平,附近的边陲小国趁火打劫,因而高祖立国之初,就实行全面禁海,至后来太祖海禁初开,只太祖末年海盗猖獗,而且和倭寇勾结在一起,因而厉行海禁,禁止所有的对外贸易。到今上登基之时,海禁是开开禁禁,如今四海升平,今上认为‘先因海寇,故海禁不开为是。今海氛廓清,更何所待!’再次提出开海禁,只朝中一干目光短浅的老臣们认为‘海禁不可轻开’、‘数千人聚集海上,不可不加以防范’,又认为南洋各国历来是‘海贼之渊薮’,因而只开了福建、广东两省的海禁。去年今上万寿节,又外来使臣献上外来事务,今上大为惊奇。遂重新起了再开两江海禁之议。”

说到这儿张致远嗤笑一声:“偏这些酸腐认为弊大于利,还要今上重新颁布禁海令,此事便是搁议了下来。”

安宁明眸转动,波光潋滟,笑道:“海禁开有利有弊。虽说海上贸易繁荣。可以拉动沿海经济,易于资生。征收商税,可以增加国库财政收入。但受苦的还不是沿海居民,他们依海而居。以出海捕捞和贸易为生。禁海令出的话会严重影响他们的生计,生活无着的穷民,或被迫逃亡海上,或铤而走险。或为犯乱,投身做海贼。就是海禁开了。海上贸易虽有巨额利润,但也有很大的风险,倭寇之患不说,海上本就比不陆地,本就凶险,出海需谨慎,稍有不慎可能性命不保——”她努力回忆以前学到的历史,当注意到张致远沉吟的神色,连忙打住,笑道:“这还是在都城茶馆里听人说起来的,到底是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张致远明显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安宁假装没看到,岔开话题道:“之前我娘家来人,说我大嫂生了龙凤胎,之前我家还有大嫂家都没有生双胎的历史呢。”

“宁儿何必羡慕,说不定宁儿再怀一胎就是双胎呢。”

安宁:“…”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羡慕了,还生?!你怎么不去生啊,没好气的瞪了张致远一眼,“若是有的话,可就算老爷的老来子了。”看他一瞬间沉下来的脸,心情颇好,又岔开话题道:“我这次去都城一来是为了澄泓的亲事,对方姑娘我见了,出水芙蓉般儿的小姑娘,行事也大方有度,和澄泓倒也挺合适的。二来是我在京都置办了两家铺子,卖些江南精致灵气的物什,当然了打理铺子的是家中管事,也是为了日后自家取用方便。”安宁秀眉微挑,明媚的眼睛瞧向张致远,这抛砖引玉的自然要让大老爷表个态。真说起来她零零总总置办的铺子、买下来的田庄不算少,虽说都算在了她的私房里,每年就等着收益进项了。但日后这些还不都是留给福生他们兄弟几个的,她如今是想给张致远打个预防针,自然还是要看一下他对待商贾之事的态度。这种想法也不怪,就有许多人不耻这商事儿,更有寒门士子说什么‘侮辱圣贤’。再者说了又不是自己亲自去管,但还是不要招人诟病的好么!

张致远哪里不懂安宁的意思,笑道:“哪个世家没有些产业的,为夫自然不会认为这些商事儿是侮辱圣贤,只挂着奴仆的名头不轻易犯了忌讳,不招人诟病就行了。”

安宁笑着点头,小意温柔道:“老爷说的极是。”

张致远摩挲着小怀表笑的矜持,安宁又同他说了修缮宅子之事,“说来还出了件气人的事儿,本来就打算将临院买下来扩建宅子,左边儿那家很爽快的卖了,不过右边那一家压着他家那小破院子不愿意卖。孙禄去说好几次,不就是想提价儿么,比市价足足高了好几倍。想让咱做冤大头,本来就打算不买了,谁知道第二天那户人家自己上门来了,上赶着要以市价卖给咱家。这里面自然有猫腻,让孙禄去打听了,那户人家说什么都不敢透露。院子买是买了下来,文书、手续都是齐全的,只不过那后头的人怕是来头不小啊,老爷。”

张致远把怀表拢入袖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安宁也不觉有什么,反正当初文书、手续都是过了衙门,有效的,日后就是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吃不到羊肉反惹到一身腥’。

安宁又说了些都城见闻,她说话自带了三分趣味,舌灿莲花,听得张致远也是津津有味的。安宁说了一会儿,觉得口干舌燥,自己倒了一杯茶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苏州祭祖?”

张致远很淡定道:“我明年正月上京述职,便是在十一月份去苏州,祭祖完在家里过年再上京。”

安宁:“…”那你还在信上写尽快回来,要去苏州祭祖!导致她火急火燎、马不停蹄地又是操持铺子又是画图纸修缮院子的,还忙碌澄泓定亲的一干事宜。要不是空间里的时间比例加大了不少,她在外面当真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啊!弄了半天都是这人的错,安宁突然觉得后槽牙痒痒,这都叫什么事啊!

张致远站起来,抚平衣角,那叫一个长身如玉,那叫一个站如青松,笑意微扬道:“不如此的话,宁儿在都城可就乐不思蜀,不知归家了。”看她明眸中怒火熠熠又敢怒不敢言的,大老爷心情飞扬,随即笑出声来,声音低低沉沉,说不出的清醇好听,极为清雅地打开手中的玉骨绸面儿的扇子,进去里间找福久去了。

这个大尾巴狼!安宁郁卒的趴在旁边的红木三足小几上,嘴角却是不由得翘了起来,这人有话不直说,还真够闷骚的!不过这回都回来了,也没什么办法啊,伸了个懒腰,把这几个月的账册阖上,眯着眼睛笑。

安家龙凤胎洗三儿时,安宁去添了礼儿,女孩儿是姐姐,男孩儿是弟弟,明显的要比安煦出生的时候要小些,但大夫看过了,两个娃娃在母体里被养的好,虽然有些小个儿,但是好生喂养就没什么问题的。安大嫂生产时见了些红,但好在止住了,身体有些虚弱,躺在床上没起来。

安宁将从都城带回来的土仪特产分给安夫人和安大嫂,安夫人如今舒心极了,大儿媳妇开枝散叶,连生两儿一女;小儿子入了翰林,小儿媳妇也是大家闺秀的;大姑娘不必说,是极孝顺的。一门两进士,做女人做到她这样的,怎么不被人歆羡的。

安婉没过来,只是差人送了添盆礼来,安夫人也不大在意,只柳姨娘被掬在屋子里知道了,不阴不阳的嘟囔几句。

接下来安宁又被邀去参加了几次官太太会,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要么是借此来巴结她的,有些是想从她口中打听消息的,扰的安宁不胜其烦,一律装聋作哑,后来烦了干脆除了几个交好的官太太来邀,其他的她都给拒了。毕竟大老爷的官职在那儿摆着的,在扬州就除了两江总督的官职比他高而已。

张致远抱着福久,道:“说起来,福久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回过苏州老家去过呢。”

这话倒是,他们上一次回苏州,还是安宁怀着福久的时候,也就是那次回去发现陈家私卖陈氏的陪嫁的么。安宁端着蛋羹喂给小福久,笑道:“可不是呢,就连福生和安康也去过的,他们俩跟着澄观大师游历,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儿了,上次写信来说是到乌镇了。福生还说准备学习徐霞客,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就叫做《张景曜游记》,附着的还有几幅山水画,果然是长见识了。”

张致远听后哈哈大笑,自豪的很,低头见福久瞪着清亮的眼睛,腮帮子鼓鼓的,愉悦地把小孩儿举起来,笑道:“咱们福久也想出去吗?”小孩儿点头,剩下的小半碗蛋羹也不吃了,就被当爹的抱出去溜达了,气的安宁不行。

第二百零七章回乡祭祖

待十月二十安宁过了生日后几日,张家全家准备到苏州去祭祖。

张致远已经接到都城传来的消息,待过了年不日就要进京述职,届时盐政御史的职务将卸去。在此之前,张致远带着全家回苏州祭祖。

十月二十二,宜祭祀出行。张家人启程往苏州去了,两日后,张家便到了苏州。张家早就另立宗祠,和族人关系早就浅淡。而张氏一族其他子弟,并无什么能成材之人,况且张致远如今官高位尊。早几年张母去世时张致远扶灵至苏州,张氏族长还梗着脖子,在张致远面前舀大,让他捐出五千两来祭祀。张家早就另立宗祠,更何况如今张家族人为人行事总是贪婪卑鄙,早没了当年的胜景。

在以宗族为社会基础的古代,本家和分家之争在哪个大家族都存在。作为族长,对于族人的成就只有欢喜的,但是这个前提是本家子弟。若是分家有了出息,超越本家,从而在族里分量越来越重,这种情况是本家不愿意看到的,自然要打压并遏制类似的苗头存在,竭力维护本家在宗族的地位。张家在前朝也是以书香传家的,但本家越来越往上集权,打压有出息的旁支子弟,行事越发的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甚至连族学都沦落成了本家集权的地方。当年张致远先祖是张家旁支,当时适逢乱世,百姓民不聊生,先祖满腹经纶又有雄心壮志,欲往扬州投靠当年揭騀而起的高祖。但当时前朝尚在,张致远先祖还未起身,就被族人告了密,张家嫡支早就看不惯蓬勃起来的张家先祖,先发制人的以‘附逆从贼’的罪名将张家先祖一家于宗祠里除名。命令当时他们家立刻迁离宗族,而在当时族长的暗中授意下,如狼似虎的族人跟着落井下石,跑去先祖家哄抢财物。致使当年先祖带着年迈父母和妻儿咬牙于困顿交加中投奔了扬州,因是乱世,年迈的先祖父亲在途中药石无医去世了,之后先祖立下了从龙之功。等前朝灭亡后,以功封侯,从此在扬州安家。

当年在张家发迹后,张家族长还曾带人上门来负荆请罪,并告诉先祖,可以将他的名字从新列于宗族之内。先祖愤然拒绝,将这支单独立了出来。从此自成一门,一脉相传。因而他们这一支早就和苏州张家没了瓜葛,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来,五百年是一家,但早就没了关系。不过他们这一支先祖的长辈坟茔和祖居都在苏州,这个时代,以宗族聚居,讲究‘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当年先祖的父亲被从宗族除名后,病故之前也心心念念的就是葬在苏州,落叶归根。因而先祖就将自家祖辈的坟茔还设在苏州,只是从苏州张家坟茔里迁了出来。之后他们家这一支虽是定居在扬州,但祖籍、坟茔都是在苏州,就是当年的祖居到如今虽是破败不堪,但每年都会派人来修缮。他们这一支子孙有限,因而先祖定下了谨慎、慎独之家训,到张致远这一辈,苏州张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望族了,偏陋习沿袭下来,偏还要充作大爷。得罪人还不自知。

而且颇为好笑的是,在当时族长在张致远这儿碰了钉子、吃了闭门羹后,就严令张家子弟再同张家来往,就算是有些亲缘关系的也不行。张致远知道了冷笑几声,虽然同是姓张,但他们这支另立宗祠。早就和他们那家没有什么瓜葛了。而澄泓也为苏州张家分家之人,自小失怙,真的说起来也和张致远没什么亲缘关系,而他如今的户籍文书,也是真实青白的,而且是遭过灾的地方出来的。大灾过后,因百姓多流离失所,只派人回去说逃难中遗失了文书,现在安顿下来,特来补齐文书,当地衙门已经对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受了来人递上来的‘孝敬银子’,很快的就将户籍文书填好了。如今他已经以庶吉士的身份入了翰林,凭借张家以及他的外家古家的运作,日后要么是在翰林要么是入六部,外放当小官的机会是很小的。

张致远、安宁夫妻二人还有福久、张瑶、张玫几个孩子先到达了苏州祖居。翌日清晨,景曜和景佑就到了,顺水路来的。

吃过早饭,张致远牵着福久,景曜和景佑跟在身后,安宁则领着张瑶和张玫,进了祖宅后的祠堂。

张致远点燃手中的香,领着景曜兄弟几人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一拜过。拜过之后,对着他们兄弟几人说着先祖之事。

张瑶则是在写着‘张门陈氏之位’的牌位前跪下叩了几个头,张玫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大姐姐不是太太的亲生女儿,是父亲前太太的女儿。即使心里有所感,但在祠堂中依旧保持肃穆,也认认真真的随着安宁磕头。

陈氏去世的时候张瑶才不过三岁幼童,更何况那时候陈氏早已经是缠绵病榻达一年之久,早先还在请大夫吃药,争取再怀上一胎。虽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关爱有加,难心有力而身不足,有时候也难免会产生怨恨,怨恨张瑶怎么不是个哥儿。因而张瑶对生母的印象并不怎么深,不过此时此刻跪拜陈氏的牌位前,即便是感情不深,却还是红了眼眶,叩了几下后矜持地起身,抹了抹眼角,随安宁跪拜先祖去了。

景曜假装委屈的扑倒在张瑶怀里嘤嘤哭泣,说是没人疼他了,大家都不喜欢他了。张玫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似的,上了这兄弟俩多少回当了还不长记性,见景曜委屈了,还过去哄他。张瑶抿着嘴笑,之前在祠堂里的酸涩也消散了大半,搂着景曜打趣。还有小尾巴小福久也从张致远腿上滑下来,慢慢走到景曜跟前,拽拽哥哥的衣角,脆生脆气道:“福久喜欢、哥哥。”小大人的模样儿又惹得众人会心一笑。

景曜听了早就欢喜的不行,对这个小弟弟疼爱的很,他这个小可怜原本就是装的,这会儿抛开张瑶,把小福久搂在怀里蹭蹭。他惯是会耍宝的,带着小尾巴去箱笼里把他和景佑这些时间游历见闻所画书画,还有给弟弟带回来的各地小玩意儿都舀出来献宝。

张瑶和张玫传阅着他们俩的山水画,十分羡慕的,不过平时她们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宁时常带着他们几个孩子踏青、拜佛、赏景的,而且就是前年借着回苏州给祖母冥祭的机会,还游遍了苏州的。又听景曜可怜兮兮的说起来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又心疼起来,被安宁敲了个爆栗,才收起小可怜样儿,和景佑一块儿说起来游历的见闻来。一时就连张致远也听得津津有味,心想:两个孩子的口才还随了安宁,舌灿莲花。把眼睛亮晶晶盲目崇拜的小儿子抱在膝上,他家小儿子也是好的。

张致远带着人修葺了祖坟,和家人在祖坟前祭拜后,嘱咐了留守祖宅的下人,又和苏州的好友聚了一回,已经是五日后了。

“东西可收拾好了?”张致远看着来回忙碌的仆从,回了内院,见安宁正闲坐着,不由得问道。

“老爷这是看着我闲着,眼红了?”安宁笑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福久因为福生和安康不跟着一块儿回家,生闷气了。这不,他俩正在哄小家伙呢。”

张致远修眉微挑,好奇道:“福久生闷气,可是难得,我去瞧瞧。” 说着就迈起步子往里间走去。结果刚进去,就被福久瞪了一眼,包子脸上难得出现控诉的表情。“爹,坏人。”

声音嘎嘣脆儿,安宁憋笑,小福久似乎认为福生和安康要离家游历,是因为张致远赶走的,当然了这里面还有福生这个当哥哥的故意误导的原因在。当爹的就被小儿子迁怒了,弄的张致远哭笑不得。一边儿把小儿子放在膝盖上哄,一边儿抬头瞪了一眼勾肩搭背装无辜的兄弟俩。福生趁张致远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个鬼脸,哒哒的跑到安宁跟前,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意,安宁宠溺的点点他的额头,待他俩临走的时候又一人塞了一身冬衣。从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的鹿皮小靴子,虽然知道以澄观大师的身份,就算出去游历,衣食住行都不需要他们俩操心,安全也有保障,但安宁总归是牵挂着,好在过年也会回家,每年都能见面的。

第二日里,张致远领着张家人坐船北上回扬州,准备来年就往都城去了,而兄弟俩则是继续跟着澄观大师游历九州山河。

第二百零八章嫡庶有别

回扬州已时值初冬,桂院里的花木大多已经凋零了,只几株松柏,在寒风中越发苍翠,还有早开的腊梅,暗香袭人中带着生动而活泼的生命气息。

安宁抱着福久进了正房,外头寒风侵瓦,室内却温暖如春,杏儿将安宁脱下的青色缎子绣花面云狐夹里披风接过来放到一旁的衣架上。小福久还有些因为哥哥们不回来闷闷不乐的,安宁戳戳他,他才勉强抬起头来,又喊困了,安宁失笑把他塞到小床上,等他睡着了,才出来。又有丫鬟送上了暖茶,小白铜手炉来。鹊儿细声细语地将府里的事大概讲了,外面倒是知道张大人全家回乡祭祖,断不会在下帖子来,又府里宋姨娘襄理,一切都是按章程来的…总之是府里并无波澜,还有些事情需要安宁亲自处理的,都被整理成册,安宁翻看了,觉得没什么紧要的,就将册子搁在红木三足小几上,道:“先放着,我一会儿子再处理吧。”

见安宁靠在引枕上,慵懒地闭上双眼,闭目养神,杏儿对着屋子侍立的丫鬟们做了个手势,大家会意,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杏儿和鹊儿走到外间里,鹊儿从黄花梨鼓钉八仙桌下抽出套椅凳坐下,在桌子上打开的黑漆嵌螺钿红梅花开四方盒里捡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接着做起来。杏儿走到她身边儿看她做的是安宁的一套小衣,纯白的料子上只用丝线锁了边儿,只在衣角儿裤边儿绣了寥寥几枝梅花。鹊儿见杏儿过来,也轻声抽出凳子,倒了杯水推给杏儿,杏儿笑着坐下来。

杏儿一口喝下半杯水,顺了顺气儿。看了鹊儿绣的梅花,低声笑道:“你倒是针线上上进了。”

鹊儿本来伶俐是二等丫鬟,后来碧水配了人成了管事娘子,就将她提成了大丫鬟,不过这两回儿去都城或是去苏州都没将鹊儿带在身边。就把她当做自己不在府里时的眼睛和耳朵。而且安宁还在一定程度上允许院子里的丫鬟八卦下。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吧。不过府里的正经主子少,除了安宁这边的太太和小少爷。老爷的事丫鬟根本八卦不到,再来也就是两个姑娘和一个宋姨娘了。在安宁这边儿也不敢放肆,凑在一块儿多说的是府里的同等小丫鬟们。有时候听来还觉得挺有趣。就当个饭后乐趣。

鹊儿放下手中的针线,也低声道:“杏儿姐姐竟是打趣我,太太院子里事情本就不多,还有做针线做的好的红袖姐姐学两招。哪能是不好的。”这话倒也是,说起来安宁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平时倒也不怎么忙。在桂院里小厨房里自有厨娘、小丫鬟;清扫屋子、端水、跑腿又有小丫鬟;就是院子里的花果树木。当时是太太提出来种树的,如今浇水、翻泥还有提水都是粗使婆子的事儿;给主子们的针线,几个少爷的、还有老爷的基本上都是太太再做,不然还有针线房上的仆役;她们几个只管着太太房里的库房支出,再么就是四节礼时忙一些,各处节礼要打理些,不过还有些事分摊到几人身上,还能剩下多少?没事儿只能绣绣花做做女红了…再者张府虽然不豪奢,但府里并不缺钱,各处正经主子吃穿都是顶好的,安宁这儿更是不用说了,当然了很多吃喝都不走大帐,新鲜瓜果蔬菜都是从庄子上进来的,还有平时兴趣来了做的那些个新鲜吃食…

安宁并不是个吝啬的主子,作为她身边的大丫头,自然是有脸面,吃用都是不差的。不过院中的仆役都是被调教出来的,行事利落周谨,就是那八卦的小丫鬟也是在安宁的授意下才敢八卦几下,不然回头就会被杏儿罚了。而且有时候安宁随意一瞥,无形中都带着一种皎如明月、如湖水般静谧的气势,令人不敢侵犯,只这种无形的压力她们根本都不敢造次,行事也会越发周到谨慎。

鹊儿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杏儿姐姐,太太明年去都城,会不会也把我留下?”

杏儿抿嘴笑:“太太那是打趣你呢,你这小妮子还当真了,你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怎么还能不带着你咯。”杏儿虽然知道的多些,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索性吃了几口茶,就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了。鹊儿抿抿嘴,继续做针线,还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免得安宁醒了找不到人。

且不说这边儿,张玫回了宋姨娘的院子,屋子里燃了火盆,倒也是温暖的。宋姨娘见张玫回来了,展露笑颜,把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儿把张玫揽在怀里,细细看了,看她因为走得急红扑扑像苹果的脸蛋儿,才放了心。小丫鬟搬了暖杌子过来给张玫坐,宋姨娘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两个小丫鬟,道:“这几日去苏州如何?”

张玫趴在宋姨娘怀里,道:“见到景曜和景佑弟弟了,他们俩没跟着一起回来。”

宋姨娘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扶着她的背,道:“祭祖自然要家中子嗣回来,他们俩是你父亲的儿子,自然是要回来的。”

“姨娘,我见着大姑娘跪拜她生母的牌位了,我原本以为大姑娘是太太亲生的呢。”张玫的话让宋姨娘愣了下,淡淡道:“大姑娘是前太太生的,如今太太虽不是亲生,但是嫡母,别舀这话出去说。”

张玫点头,有些不解道:“那景佑弟弟不也…”

宋姨娘见状觉得姑娘这心思不会转弯,又觉得是自己保护过头了,就跟她细细解释,道:“你觉得太太待大姑娘和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上次太太从都城回来还给我们带了一匣子都城的玩意儿来。”张玫有些不解的睁大眼睛看着宋姨娘,不明白姨娘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问。“姨娘怎么会怎么问?”

宋姨娘似笑非笑又问:“那太太待二爷、三爷他们如何?”

张玫回道:“当然是很好的啊,他们走的时候太太还给了一套冬衣,说是太太自己做的。”

宋姨娘笑道:“按照规矩礼法,你们几个都是太太的孩子,但嫡庶有别,亲生的和非亲生的也有别。”见张玫眼睛有些黯然,宋姨娘拍拍她的背,心里酸涩道:“姨娘都是为你好,姨娘何尝不想你身份高些呢。听姨娘说,你大姐姐虽然没了亲生母亲,但也是家里的嫡女,不过太太虽为继室,却待你大姐姐如亲女。但这如亲女,但到底不是亲生的。你看你们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大姐姐何曾像你几个弟弟围着太太撒娇的?像你弟弟们一样不气的要这要那的?你会想说你大姐姐长大了是不是?但你也不会对不对?但你撒娇的时候却窝到姨娘怀里了。”

张玫有些僵住,宋姨娘知道她并不是不懂,虽然不愿意让女儿接受嫡庶有别的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就算是太太待她再好,庶女的身份是怎么也改不了的。虽然说张家没那么多讲究,太太也不曾亏待,吃穿用度都比之嫡女的大姑娘差不了多少,而且就连祭祖之事也带着玫儿去了,但这只是在张家而已。宋姨娘自知哪家的庶女能有玫儿这样的待遇,但是那只是在家里,玫儿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家里,嫡庶有别,在外面总会有人时时刻刻提醒她的身份,不要做出越规矩的事来!再过几年就会议亲,到时候肯定不会像大姑娘一样了。与其让玫儿由旁人来打落,还不如自己告诉她。

宋姨娘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张玫的背部,道:“但玫儿,就算你大姐姐不是太太亲生,但她毕竟是老爷正儿八经的嫡女,你想想看旁人待你们俩可有什么不同?就是教养嬷嬷,为了大姑娘的规矩教养,老爷还专程从宫里请来教养嬷嬷,别小看这教养嬷嬷,她们是极有身份的,就是太太也要礼遇三分的,说出去后就是抬高身价的。”不用宋姨娘多说,张玫也知道是不一样的,她虽然胸中没那么沟壑,但也知道其中的差别待遇的,虽然心里知道,但为免有几分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