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脱了见客的大衣裳,回里间换了家常衣裳,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歪在榻上,冲添香说:“过来给我揉揉,这大半日下来没得空闲住,浑身酸的很。”

添香依言过去半跪半坐在脚踏上,又让鹊儿去倒了茶来,自己便替安宁揉着肩膀。

“老爷和小少爷呢?”

“老爷在外书房教小少爷认字呢。”添香手上劲道恰到好处,“太太有事儿?”

安宁睁开眼,忿忿不平地道:“他倒是好的,称病闭门谢客,可挡不住人家以别的名义来家里。带着厚礼,登门来必是有所求。可是我一个深宅大院的妇人能够做什么,想来都是有求于老爷的,前面的事儿我都不懂,偏人家笑着上门来,总不能把人家打出去罢!过个年都没那么累,那边也揉揉。”真说起来,她也没多累,就是心里不平衡,发几句牢骚罢了。

待要闭目养神,安宁皱了皱眉,遂跟添香吩咐道:“你去说太太我要照顾身体不适的老爷,不好见客,若再有人上门送拜帖和礼物的干脆的让她们回去罢。”

添香抿着嘴笑着应了,力道适中的揉着安宁的肩膀,又拿了秋香色金线蟒引枕给安宁靠着,过了一会儿听安宁呼吸绵长起来,才慢慢放轻了力道,又拿过来红色杏花菱被给她盖上,给屋子里的伺候的丫鬟坐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安宁歪在榻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了,刚一睁眼就看到张致远在跟前坐着,吓了一跳,坐起来身来锤了张致远肩膀几下,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坐在我跟前,吓死我了。”

张致远太无辜,谁让他正撞在安宁气头上的,伸手拢了拢她有些松散的鬓发。道:“我来了可有好一会儿了,瞧你睡的香就没扰你。”

“福久呢?”怎么没瞧见儿子,不是说跟大老爷去书房认字了吗?

“在他的小书房描红呢,比他两个哥哥乖巧不知凡几。没那么皮,也不知少操多少心。”张致远爱恋地看着她,身上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发髻因为歪着睡觉有些松散,却是懒散之中,越发多了一股儿娇媚动人的风情,笑靥如桃花瓣。浅而醉人。提起福久的时候越发温柔动人,真恨不得让人将这抹笑儿掬在手心里啊。

外面的添香听到里屋的动静,知道安宁醒了,赶紧带着小丫鬟进来服侍安宁梳洗。张致远只管坐到一边儿的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拿来摆在一旁的八音盒把玩。安宁端坐在榻上,添香忙替她拢了衣袖,取下了取下了腕镯戒指等物,又拿一块大绣帕掩住了她衣襟,小丫鬟捧了水盆来跪倒在地上。高举起了手,安宁方才伸手向脸盆中盥洗。洗完脸,擦干净。也不施粉黛,就这么素着一张芙蓉面,一时也没去搭理坐在一边儿的张致远。

正对着镜子梳发,突然照的极为清楚的西洋镜前出现黑衣人,将安宁手中的碧玉银琅簪插在发髻上,又选了朵鲜灵的芍药绢花簪在耳旁,人比花娇。安宁想了想也就没拿下来,按照这世的年龄来说她二十八了,不过看着也就二十岁,所以说空间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连美容都省了。

“这西洋镜倒是照的清楚。”

镜子里的两人,男人冷峻,女人温婉,极为相配的。

“老爷,我看到你眼角的细纹了。”

张致远:“…”这煞风景的小女人!

还别说安宁这拒绝来客的理由当得是夫唱妇随,来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边儿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者张家人丁单薄,在都城里边儿也没有什么亲戚,也只有几个好友,送礼无门,来的人这才少了。

三月初,张致远被今上任命为吏部左侍郎兼内阁学士衔,以出入内阁理事。这六部按紧要顺序排列,依次是吏部、户部、兵部、刑部、礼部、工部。虽说吏部左侍郎仍旧是正二品,可朝中谁不知道如今的吏部尚书祝黎年事已高,恐怕一两年就会高老。而张致远深得圣眷,这吏部尚书一职会落在谁头上,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况且内阁学士虽是从二品衔,可单就能出入内阁参事这一项就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干脆的从一个让人趋之若鹜的盐政御史跳到了另一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内阁学士上了,走哪儿都是香饽饽。让人不由得慨叹,张致远帝眷之高,和他攀关系的人也一下子又多了起来。之前他还能称病闭门谢客,如今可不行了,不过张致远谁啊,两袖清风都能把人冻僵了,在外面的时候棺材脸越发严重,安宁这边儿也并没有闲着。

这日,新上任的户部左侍郎夫人遍发帖子,请了京城世家贵族太太夫人姑娘们上门茶会。都城上得了台面的内宅夫人们都知道户部左侍郎夫人还有姑娘们这是要正式要踏进贵妇贵女的相交圈子了。

如今张致远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圣眷高的吓人,而且张家四代列侯,安宁这做继室的就算是人家夫人娘家势微又如何,夫贵妻荣,儿贵母荣。再者还有大理寺卿夫人王氏和蒋韵的婶母蒋二夫人引荐,大理寺卿夫人和蒋二夫人两位在都城贵妇群众都颇有声望,大理寺卿范青逸和张致远交好,而蒋家又与张家有姻亲关系,而且去年安宁来都城时已经提前去上门拜访,大理寺卿夫人王氏脾气干脆爽利,而蒋二夫人知书达礼,几人颇为投缘。有她们俩拉着融入贵妇圈哪有不便利的,一时之间,花厅内笑语盈门,花团锦簇,众女眷济济一堂。

众人见张家五进的宅院颇具江南风韵,亭台楼阁,假山莲池,处处透着精致。外面看不出什么来,但见内里摆设看上去简单朴实,家具并没像时下描金绘彩,但看的出来都是用的好木头。简单雅致,于低调中不露声色的透出富贵奢华来。再看其他摆件,却都是乍看平常越品越觉得精致珍贵之物。

安宁今日刻意装扮一番,身上打扮就如同家里摆设一般,不太打眼,但处处都透着低调的精致奢华。再加上她周身光华稍加收敛,容貌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并不抢眼,但清雅明媚又贵气,气质更是娴静清贵。仪态优雅,谈吐明朗,礼数周到,端庄大方,更兼之亲和气质十足。来的人之中身份高贵如公侯夫人,就算是知道安宁是继室身份,娘家势微,却也找不出人家半点缺点来,单冲这样风范出去就算是宗室贵女也找不出几个能与之比肩的了,因而便收了心中的轻视之心,露出几分真心实意来与之结交。

其他的官太太不着痕迹打量过张家摆设物什,无一不赞叹张家清贵,再看周围的丫鬟仆妇说话悄声细语,脚步轻巧安稳,装扮干净齐整,又觉得安宁治家有方,赞叹她能干。再端看人家待人接物,只觉得有教养,还有不少人想的更多,当然,这些人大多是家里有适龄的儿子的。张家四代列侯,如今张致远又位置户部左侍郎兼任内阁学士衔,虽说家里大姑娘没了亲母,但有这样的继母教养自然不会差的,要知道像如何理家,宴客和人际应酬等等,这些为人处事之道全靠母亲言传身教。又一听说还有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导,心里更觉得好了,只可惜再一打听人家名花有主了。因而好些人便是问是谁家?

蒋二夫人笑得矜持,“是我大伯家的二小子,早几年就定下的。”

敢情人家是清水楼台先得月,下手怪早的啊!想的多这些个纷纷不平衡了,纷纷‘捻酸打醋’起来!蒋二夫人笑得极为矜持,心道:还是大伯和大嫂英明,那大姑娘她是见过的,不仅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就是通体大家风范也惹人侧目,更不用说由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养出来的规矩,又是家的女儿,知书达礼,落落大方,配大伯家的二子绰绰有余呢!

今日来的除了官太太们,还有她们家的小姐,在内院让张瑶和张玫接待小姐们的暖香轩。今日来的客人来做客之前大多是清楚张家子女的情况,就是有一开始不知道的,来之前也是要打探一番的,而且看张家太太的意思是想领着家里的姑娘进入都城贵妇贵女圈,自然是明白,家里带来的都是适龄的女儿家的。

暖香轩,正如它的名字,满室清香宜人,如今已至阳春三月,四处花红柳绿,一片春光烂漫。这暖香轩当得是花团锦簇,一片莺声燕语。张瑶带着张玫摆出主人的派头来,出众却不打眼,小姐儿们自有几分见识,看得出来两姐妹穿衣打扮佩戴皆不凡。张瑶不说,就是张玫也很是得宜,说话也不磕绊。又有她们这些深闺小姐不曾吃过的糕点,应对间更多了几分好印象。

第二百一六章 及笄之年

晚间安宁向大老爷汇报今日战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此后一段时间安宁出门访客,或一人独去,或带着张瑶,或带着她们两姊妹,安宁一家逐渐出现在京中的社交场合中,逐渐地融入到都城贵妇贵女的圈子里。

不过今年张瑶便满十五了,乃是一个女孩子最为重要的及笄之年。如今这个时候,女孩儿大多早早地定下亲事,过了及笄便成亲的大有人在,便是那不及及笄出嫁的也有。张瑶和蒋韵两个婚约早定,阖府里人也都知道的,便知道在姑娘及笄后,大姑娘就要出阁了。自从张家搬到都城来后,就算是顶着未来岳父那岿然不动的冰山脸,蒋韵来的别提多勤快了,或随澄泓过来,或是和张致远在书房相谈,或是说掏弄些小玩意儿给福久或姑娘们玩。再说了府里伺候的大多是原先扬州宅子伺候的人,都是知道蒋韵虽不大爱说话,其实待人还是很不错的,因此满府提起来蒋韵来,竟是多以姑爷称之。

张致远好不容易松了口,偏偏他不说,还是澄泓将这点子不明不白的暗示捅给了蒋韵。蒋韵得到这暗示,简直就像是天下掉下金元宝,转身就给扬州的蒋家加急送去了信。蒋夫人去年就来探口风,虽是看重张瑶没来催,但也为自家儿子不小的年纪犯愁,瞧瞧比他小一岁的妹妹都出嫁了。因而她和蒋云扬是巴不得张家早些松口,好早些将合心意的儿媳妇迎进门!四月初六这未来儿媳妇就要及笄了,等的这夫妻俩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这信一传来,整个蒋家就震动了,恨不得在门口放几挂鞭炮。一方面是着急巴拉的算好日子,一方面蒋夫人又没少往早就置办好的大定聘礼里私下里塞好东西,就连一向不爱管庶务的蒋云扬也十分上心,他和张致远是好友不说。张家的门风门楣是再满意不过的,要不是他们家强先了。张家四代列侯,张致远如今是正二品吏部左侍郎兼内阁学士,他家嫡出的姑娘就这个出身。做王妃都使得。能看上他家二小,可不得有多快就多快的把媳妇儿迎进门。这选大定的日子恨不得越近越好啊!

蒋夫人凤眼一瞪,骂了句没出息的,定日子怎么还得和亲家商量,不理蒋云扬,转身麻利的起身打包东西往都城去了,怎么着也得参加上未来儿媳妇的及笄礼不是!

蒋夫人爽快麻利的说走就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蒋云扬笼上一头雾水,得,夫人走了,没事干儿就找亲家布政使司卓锦年喝酒去了。卓锦年一听,恨不得踢蒋云扬几脚,得,就准你宝贝你家姑娘,不准人家张致远宝贝他家姑娘。想张致远成亲多少年才得了这个姑娘,自然是当眼珠子疼的。心里琢磨着张家能看上蒋家,就是看中了蒋家这不纳妾。唯四十无子方考虑纳妾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怕自己姑娘受了委屈不是。看蒋云扬这没了夫人在家,就不知道干啥的蠢模样,卓锦年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也不为别的,这蒋家是武将世家,就连他家那个读书科举入仕的次子都会几下拳脚功夫,而且家里边儿就这个姑娘,当初可没把他家二子求亲的时候给欺负惨了!这回儿看到蒋家求亲更难,心里就平衡了。哎,这布政使卓大人倒把自家折磨姑爷的事儿给忘到脑后头了…

不光蒋夫人浩浩荡荡地北上来了。就是景曜和景佑也在三月下旬到都城来了,澄观大师要闭关,就把他们兄弟俩踢走了。这两兄弟就包袱款款的潇洒的奔往都城来了,顺带了澄观大师亲手雕刻的印章一枚,在张致远开口训斥之前孝顺的递上去,免了一顿皮肉之苦。自然了安宁这个娘亲也没落下。还有姐姐弟弟,考虑的很全乎,一点都不像是落跑的。

四月初六,张府里为张瑶举行及笄之礼,府里处处焕然一新,一色儿预备的妥妥帖帖。

收到帖子的众人缤纷而来,被迎进了花厅,迎宾的是安宁,赞者多有自家姐妹儿来,因而便是张玫,而这正宾,也就是为张瑶吟诵祝词加笄簪钗者,却是安平候夫人。

原来,这女孩儿的及笄礼上,除了主人之外,尚需要正宾一名,这正宾乃是有德才的女性长辈所任,一般都是自家的亲戚长辈来任的。只张家在京都哪有什么长辈,安宁自然需要跟张致远商量,张致远便是想了一人,是安平候老夫人。原来当初张母未出阁前和安平候老夫人感情很好,就算是姐妹两人各自出嫁都不曾断了联系,当初张致远在京畿时候也曾受安平太妃,当时的安平郡王妃颇多照顾,还曾玩笑说认干亲的,因此便是求到了安平候老夫人头上。太妃就指了儿媳妇过来,也就是安平候夫人来,一来算是为张瑶长长脸,二来也有拉拢张致远的意思。

此时在座的除了安平候夫人,蒋夫人早就过来了,还有几个与张家熟识的女眷,像是大理寺卿夫人,古家大夫人并着大奶奶等等,也就是澄泓的未婚妻古灵月的母亲。

安宁见古灵月便同古家大夫人笑道:“小姑娘家的,跟咱们在这里未免拘束,不若让灵月去后边和瑶儿她们一处,那边儿还有其他几家女孩儿。”

古家大夫人笑着颔首,安宁便叫了一边儿的小丫鬟带着古灵月几个到后边儿去了,自己和古家大夫人、大奶奶说话。

古灵月随着小丫鬟转了几道回廊,上次来的时候并未细看,如今一看便是觉得跟自家的雕梁画栋不同,处处透着雅韵,小桥流水,假山莲池,又一想自己的夫君也是江南人士,日后的宅子若是这样细致的装扮,不禁有些红了脸颊。等到了张瑶所居的瑶光院,四月莺飞草长,乌瓦白墙上的碧藤青蔓,有着蒙络摇缀之景。进了院子,张瑶和张玫忙迎了出来,张玫梨涡现嬉笑道:“是大嫂子来了。”

古灵月脸登时红了,张瑶点点张玫额头,张玫调皮的朝古灵月眨眨眼睛。

因为一会儿要加笄换装,张瑶今日装束很是简单,看着也如出水芙蓉般清爽宜人。又因古灵月是澄泓的未婚妻,待她自然多了几分亲切,微笑着将人带了进来,里面已经坐着大理寺卿的女儿范歌,安平候家的女儿并着其他三四位姑娘。大家一一见了,方才坐下来说话。

除了安平候府的女儿没有见过,其余大家都认识了,张瑶笑语嫣然,极尽地主之谊,几个姑娘不多时便熟络了起来。淡笑间已经到了吉时,外面孙嬷嬷进来,恭敬地请安平侯家的女儿等人出去现礼。

只留下张玫,她是赞者,要与张瑶稍后出去。一时间花团锦簇就剩下了两朵姐妹花,张瑶拉着张玫的手,微蹙眉道:“玫儿,我有些个紧张呢。”

张玫拉着张瑶的手安慰道:“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紧张是难免的。不过,嬷嬷们都说了,姐姐的礼仪进退都很是得体,而且外面都是熟识之人,姐姐和平时一样就是了。”

说话间安宁进来,见她们姊妹俩都有些紧张的样子,出言安抚了张瑶几句,便引着她们俩出来。

外边众宾都已经坐好了,张致远作为父亲起身开礼。古朴悠扬乐曲响起,安宁在前,携着张瑶的手进来。张瑶素装裹身,乌发披肩,神色肃穆,缓缓而行。

张瑶就位,初加时,安平侯夫人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着为张瑶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一加换上素衣襦裙,一拜父母,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二加,安平侯夫人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赞者也就是张玫为张瑶去发笄,安平侯夫人为张瑶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回到原位。二加换上曲裾深衣,二拜安平侯夫人,表示对长辈的儒慕。

三加,安平侯夫人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张玫为张瑶去发钗,安平侯夫人为张瑶加钗冠,然后起身,回到原位。三加换上正装裙裳,彼时乌发挽起,上边戴钗冠,大红色的正装虽是隆重加之贵气逼人,却丝毫不落俗套,更昭显她端庄大气。

三拜后便置醴醮子,之后张致远和安宁夫妻俩殷殷训示黛玉几句,张瑶静心聆听,在训示后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满怀儒慕地对父母行拜礼后,再满怀诚意拜过了正宾安平侯夫人,安平侯夫人亦含笑答礼,由此这场及笄之礼,也便成了。张府摆下酒席,男客在外,女眷入内,分开宴请。

第二百一七章 宴席风波(上)

及笄礼成之后,张府摆下酒席,男客在外,女眷入内,分开宴请。男客不说,女客这边自然以安平侯夫人坐了首位,安宁左下首相陪,然后便是另几位女眷。张瑶等另有一桌,安排在里边胯间儿。

福久原本随景曜和景佑在外院招待男客处,不过吃饭时张致远怕是照顾不周,遂让奶娘将福久抱回内院,反正他才三岁,没什么好顾忌的。女眷倒是不曾见过福久的,见他虽才三岁,说话却是极为清楚的,曼斯条理,又见他鼓着肉肉的脸不慌不忙地吃着东西,又是可爱非常,便是极为喜欢的。

安平侯夫人笑问:“可曾启蒙了?”安平侯夫人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并不是十分出众,难得的乃是身上平和尊贵气度。此次也是由婆婆指来的,不过见安宁端庄大方,张瑶姿容雅致,张玫娇俏有礼,便是对安宁高看了好几分,如今又见着不慌不忙地福久,神色甚是温和。

安宁笑道:“老爷只说等小儿四岁的时候再正式启蒙,现在就教他《三字经》《百家姓》的简单字句。”

安平侯夫人略问了几句,听小孩儿吐字清晰,不快不慢,语调婉转,一双凤目清又亮,眼中多了几丝笑意,同安宁道:“你将孩子教的都很好呢。”如果不是张瑶已经定了亲,就是这样的满京城能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她还真想讨回去做儿媳妇儿。

安宁正和安平侯夫人说话,另一桌突然略微高亢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及笄是多重大的事儿,看侄女风姿绰约,端庄大方,我心里甚至宽慰,”忽又试了试眼角,道:“只是娴妹妹无福,竟这么早就去了。”

安宁听出是吏部右侍郎夫人宋氏的声音。眉头微皱,对安平侯夫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把福久安置好,转身走过去。随着声音的响起。宋夫人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越发显得宋夫人声音高亢。偏宋夫人毫无所觉,见安宁走过来,竟是起身道:“我那娴妹妹无福,无缘得见,张太太你这般贤惠大方,连小女儿都教养的这么有礼。当该是让我那侄女跪拜娴妹妹,若我那娴妹妹泉下有知,定是欣喜万分的。”

随着宋夫人的言语,半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女眷们纷纷侧目,待听到后面,已经是满室错愕,目瞪口呆。

来这儿的客人谁人不知这位张太太虽是继室。虽娘家如今势微,但稍有些见识的便得知人家祖上也是封过侯的,自然出身清贵。且不说这。就是如今吏部左侍郎张大人的儿子皆出自这位张太太的肚子,日后是张家的继承人,便不会小觑她,而且人家已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诰命,是名真言顺的当家太太,是孩子的嫡母。这宋夫人的言语便是没将这张太太嫡母身份摆在嘴上,话里的意思还将自己置于主人的身份上去了,你心里宽慰个甚啊!该宽慰的是人家父母,管你个外人什么事!而且如今是张家大姑娘及笄礼的大喜日子,来的宾客都是来观礼贺喜的。谈笑欢喜的,你这擦泪不是给人家添堵吗?

还有后面真是越说越扯了,女眷们面面相觑,皆知那赞者是张家的庶女,但观那小姑娘行礼、进退有度,规矩严整。明显可以看出是请人教导过的,再座的就算是知道人家是庶女身份,也不禁有几分赞赏的。可偏偏到了这宋夫人嘴里就变了味,是暗示张家嫡庶不分,还是说张太太苛待原配留下的嫡女不成?她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单不说旁的,就是今日张家大姑娘及笄礼的派头,正宾也是身份尊贵。还有她们也是听说的了,大姑娘的教养嬷嬷是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听说教养过**大公主,又当年慧宁郡主是她教养长大的,端庄高贵,连皇上也赞赏过的,身份尊贵着呢!你能说人家太太不上心吗?在人家宴席上是想贬低主人家太太身份不成!

在座的女眷虽然不明显,神情上却露出鄙视来,顿觉得这宋氏怎么这么没眼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什么场合,这明显是在结仇!不要以为吏部左侍郎背后有睿王爷做靠山就能有恃无恐了,真是愚不可及,也不想想张大人背后可是皇上,但不说人家现在的职位比你家的高,且就是内阁学士还有那源源不断的奖赏,就知道人家简在帝心的啊!

安平侯夫人只是挑眉,眼中闪过讽刺的光芒,这个宋氏,莫不是以为睿王爷势力强盛,所以这般有恃无恐,真是蠢不可及!

和宋夫人坐在一块儿的户部右侍郎夫人吕氏当真恨不得给宋夫人一个嘴巴子,偏她们俩又是一块儿来的,也不好真落下宋夫人不管,连忙起来将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宋夫人按下去,忙喝道:“都说了别喝那么多酒!”又冲安宁道:“张太太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宋夫人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说话没个把嘴的,她是和张家先太太感情好,才有些高兴的啊。”

安宁自然是听出这宋夫人话里的意思,她倒是不怕宋夫人抹黑她的,这从众女眷的神色上就能看出端倪!似笑非笑的看着被吕夫人按住的宋夫人,淡淡道:“宋夫人这酒吃的可真好呢,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宋夫人这话竟是将我们家几个都赞了进去,可见是个会说话的,我代我家大姑娘和二姑娘谢谢了。只不过我看宋夫人醉得很了,还是去醒醒酒吧。”软软的腔调了却是极坚硬的骨头在里头,静谧如同湖水的目光盯着宋夫人看,竟是让宋夫人冷汗都吓了出来,喝了几杯酒早就醒了,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漓,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不定,任由伺候的丫头,七手八脚的扶了出去。

待宋夫人被扶下去后,安宁才笑着回到座位,只说今日是家里姑娘的大日子,合该喜庆些才是。众人皆是说合该如此,谈谈笑笑就将刚才的事揭过去了,心道别看人家清清淡淡的,春风化雨似的就顺着户部右侍郎夫人的话下来了,只不过这软话里头带着硬骨头。人家只取你话里表面意思,然后再以表面意思还给你,其实内含的讽刺更甚。皆说这张太太别看是江南女子,娇柔婉约的,可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还有人想的更多,就这样的太太,怪不得人家张大人的后院没旁人的啊!

再说被扶下去吏部右侍郎宋夫人,她原本以为自家老爷会由右侍郎升迁为左侍郎,就是如此还在妯娌间得意了好些日子,哪知道如今被张家老爷得出去左侍郎的位置,让她被妯娌暗讽了好几回儿,本来是心中恼怒非常的。这张瑶及笄,安宁下帖子,想来是张致远的同僚,自然是给吏部右侍郎家下了帖子。宋夫人心里愤懑,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是老爷却是让她来,还让她不得得罪了张家。

之前她自来就有气的,又因为这个生了一肚子闷气,到了张家,见张家为个姑娘的及笄就搞了这么大的派头,正宾还是安平侯夫人。等礼仪开始时,耳边儿听得的都是女眷们不住嘴的夸奖,不说那大姑娘,就是张太太也是夸奖的。她偷偷问了户部右侍郎吕夫人,吕夫人告诉她早些日子已经宴请过她们的。宋夫人偏就没了印象,以为是这张太太看不起她是怎么的,可她偏偏就忘了当初人家下帖子请来茶会的时候,宋夫人自己看了两眼帖子,不甚感兴趣的撇嘴,还暗自以为不过是个继室,能有多少贵妇会去赏光啊!这新仇加旧恨的,让宋夫人觉得很不舒坦!她觉得她看不起安宁的出身,别人也应该和她一样,不喜欢她才是,哪里想别人看见的是张家显赫啊,且不说张家四代列侯,是清贵又是勋贵,如今张家老爷又简在帝心,看着这个就得来赏光啊!

宋夫人再一问当时都谁来了,吕夫人虽然有些不耐,可还是说了几个显要的告诉她,什么襄阳侯夫人,什么江宁伯夫人等等的。宋夫人哪里想到这张家这么多人给面子,心里更烦闷了。

等到入席后,烦闷的宋夫人又为下人给她安排的位子不满,怎么以她的身份也得在主桌,怎么就摆在了次桌。她还是有些礼数的,只嘀咕了两句才坐下了。又随意扫了一眼屋内摆设,刚想嗤笑人家摆设简单上不了台面的时,旁边的一位女眷就说了:“别看这摆设简单朴实,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木头,这桌椅就是上好的酸枝木,至少有几百年的。还有那一些个摆设也是黄花梨木的呢,还有那些名家字画,价值千金啊。”众女眷纷纷赞叹张家果然是世禄之家,的,不打眼,舒适中不露声色的透出富贵雅致。听得本就心里口憋了一口郁气的宋夫人越发的不满。

第二百一八章 宴席风波(下)

虽说都城民风较南风开放些,但众家女眷平日里也不能频繁出门的,如何消磨日子啊,想来大多数便是琢磨衣裳头面之类的,这赞叹便从摆设上说到今日张太太、大姑娘二姑娘的穿衣打扮上了,什么好话什么来,还说江南衣裳果真是比都城的精致秀美,又说到什么鼓楼西大街去年开了家绣坊专卖江南绣品的,等明日约着去瞧瞧的。

又那边福久过来了,才三岁的孩子吐字清晰,玉润可爱,又和安平侯夫人一对一答的,就算是看不过其他做派的,但对这小儿子也是赞誉有加。本来和宋夫人一块儿来的吕夫人家刚去了儿媳妇,最是盼着有个这么聪颖好看的孙子的,也跟着一块儿赞叹去了。宋夫人听着她们的话,只觉得是在奉承张太太,心里更加不愉!张老爷都四十多岁了,膝下却是弱女幼子,别人这个年纪孙子都不定比这小儿子大了!有什么好夸奖的!

心中烦闷的宋夫人在无人招呼她的情况下喝起了闷酒,又听得旁边儿的夸奖连连,不知不觉中酒有些上头了,但还保持清明!又听得旁人低声说起张老爷的前太太,宋夫人一懵,却是想起来,这张老爷的前太太可不就是陈娴儿。想起陈娴儿,宋夫人未出阁的时候却是和陈娴不对付的。当年陈娴儿未出阁的时候,正是陈家正当显赫的时候,再加上是唯一的嫡女,很是受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段婀娜纤巧,容色美若天仙,每次聚会时,都是众星捧月,人人赞誉。陈娴儿自认为和她是姐妹,每每聚会便是拉着她,可是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陈娴儿,赞誉的也是陈娴儿。而她就像是陈娴儿身边的绿叶,衬托的就是那朵红花!

如今一想更对张家不喜,又觉得陈娴儿如今都死了好些年了。看看你的地位被人家占了,就连唯一的姑娘也得叫人家母亲。又想起她刚才看到张瑶的时候怎么会不由得皱眉头,原来是老熟人的女儿,瞧瞧不还是简直跟陈娴儿一个模样刻出来的,都是那样的风流袅娜,一出场就吸引众人的目光啊!林林总总加起来,宋夫人脑袋一热。刻薄的话就说出口来,她这话不光是将安宁说了进去,还有就是她口中的娴妹妹,胸臆里夹杂着能够讽刺到陈氏的愉悦,就像是多年积攒的翳郁找到了个发泄口。

不仅仅是陈年旧事里,永远充当娇花儿旁边的绿叶的不甘心;还是如今张家老爷压着她家老爷一头,让她在妯娌间受到讽刺;亦或者对于张家太太就像是当年的陈氏一样受贵妇们欢迎的不满、嫉妒;再或是说众位女眷像是流水一样不要钱的夸赞…当然了宋夫人也就多喝了几杯,可是她还没有到醉糊涂的地步。脑子自然还是清醒的,也明白自己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只不过等吕夫人将她摁下去,等安宁那淡淡的一眼看过来。还有旁边人暗含讽刺的目光刺过来,宋夫人错愕的不敢动弹。尤其是在安宁那虽然软软的语调但暗含着硬骨头的话语刺过来的时候,宋夫人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轻重缓急的轻柔嗓音,湖水般静谧的眸光,不曾想也能予人如此大的压力,宋夫人摊坐在椅子上,却是觉得背后冷汗淋漓。等她回想起来自己因为图一时口快将话语说出口,又想起再之前自家老爷吩咐来的不能得罪张家,心中害怕,借着吕夫人和安宁说她醉酒说胡话时就开始装醉。在小丫鬟扶她出去,还嘴里胡乱说着醉言醉语。她也无颜在张家呆着,就连小丫鬟端上来的醒酒汤都没有喝,就让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搀扶着坐上马车,走了!

这让等到宴席刚结束,想让宋夫人过来给张家太太道了歉。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结仇的吕夫人听张家的小丫鬟说宋夫人早就走了,一时间无比的尴尬,心里更是想宋夫人这个蠢货,这一走不就是将刚才的结仇坐实了。吕夫人也无心呆着了,和安宁寒暄几句,就急匆匆地告别了。其他女眷也纷纷告辞,安平侯夫人临走时候还亲热地拉拉福久的小手儿,蒋夫人留在了最后,安宁知道她有事和自己说,就让小丫鬟领她到正房去,自己则是送客人出去。

安宁送走了最后一位女眷回来,见张瑶眼圈微红,想来她是听到刚才宋夫人的话了,走过去拿着帕子试了试眼角,笑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就该高兴的,怎么还哭了?”

“母亲,之前…”她在跨间里听到了那位宋夫人的言语,心里不舒服,若那位宋夫人真的是替她生母觉得宽慰的话,就不该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出这样讽刺太太的话来!而且这将她生母摆在何处,她生母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又被那宋夫人这样提出来…这让张瑶想起在苏州的陈大太太和二太太这是这般说话儿,可谁知转眼就将她生母的陪嫁要了回去,若不是父亲开明大度,指不定她母亲的牌位都不会在张家祠堂里摆着了…

安宁自己没放在心上,她日子过得顺遂舒坦,也鲜少有人这样讽刺她的时候,而且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瑶儿就当是条狗吠几声吧。”

张瑶破涕为笑,朝安宁福了福身,“女儿明白了,女儿回瑶光院了。”

“去吧去吧。”待张瑶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回自己的院子,安宁眯了眯眼睛,宋夫人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啊,以‘酒后失态’逃避。可自己可是回敬过去说她是‘酒后吐真言’,再说了自己可是顺坡下来,反而是能赢得宽和温厚、明理有仪的赞赏。反观宋夫人狼狈离开,这‘醉酒’的后果也不大好受吧,总得头疼几天吧。

安宁转身让管事娘子处理宴后的事儿,自己牵起福久回了正院,让春酌伺候福久去了西厢房,小孩儿每天雷打不动是要睡一个时辰午觉的,今天因为宴席的事没谁成,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困顿了呢。

蒋夫人正坐着喝茶,见到安宁来了,站起来还有些急切。安宁在扬州的时候,官太太中交好的除了按察使钟夫人、布政使司李夫人外,也就这城守尉蒋夫人了,而且如今还是儿女亲家,知根知底,自然知道蒋夫人今日为何而来。

不过蒋夫人还没开口,安宁就笑道:“要不,你明儿再来?”

蒋夫人凤目一瞪,‘呸’了安宁一口,“敢情你们夫妻俩沆瀣一气了是吧?我还偏不如你意嘞!”

添香倒上茶来,安宁摇着头说:“不要茶,给我倒一盅白水来。”添香答应着,下去了。听得蒋夫人的话,安宁失笑道:“我的意思是忙了一天了,你总得让我喘口气歇歇吧。再说了你急个什么呀,我家瑶儿都是被你们家早定下的。”

“我能不急吗?也不看看我家韵儿都多大年纪了,明年就弱冠了!”蒋夫人笑道,“也不是这么说,我和老爷都在扬州,都城虽有他叔父,但终究隔着一层不是。”

安宁点头,“那倒是。这么说姑爷是定下来在都城里安家了?”

蒋夫人‘哼’了一声,快速道:“这是,宅子都盖好了,就等着住个女主人了。”

安宁失笑,当初张致远认定蒋家的原因里除了蒋家那样的规矩外,还有的就是蒋云扬和蒋夫人都不是那都事儿、难处的人,又早早的没有上一辈,兄弟姐妹也亲近。再者就是蒋韵是二子,张瑶嫁过去不用参合到管家大权的事情里。就是子嗣上压力也会少很多,蒋家长子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张致远虽然不说,但也是担心张瑶回像陈氏那样生育上艰难。再有一点便是蒋韵能定下来在都城里安家,到时候小两口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和和美美的,再者这还能在张家的眼皮子底下,知根知底,可不正好!

蒋夫人见她这样的,便道:“我今日来,就是想给你通个气儿,让你给个准信来。让人算好了日子,七月里有个好日子,八月里也有个好日子,你看看,要是说好了我就找人过来下大定了。”

安宁想了想,七月里头,正是热的时候,就是八月也不是很凉快,那成亲礼节最是繁琐,不说别的,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着实遭罪。就笑道:“我们这里东西都是齐全,早就备好的,日子倒是不打紧的,不过七月里天气太热了吧,就是八月也热啊。就是我同意,我家老爷也得同意才成啊。”

蒋夫人摆手道:“热是无妨的,左右喜轿里头宽敞,可以多放两个冰盆。再说了这可是这一年里最好的两个日子了,其实七月这个日子比八月的那个日子更好些,你就跟你家老爷好好说说,这几日总得给我个准信才行。行了,就这样吧,我也不耽搁你喘口气了,不用送了,明个我再来啊。”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根本就不留给安宁反口的机会,弄的安宁哭笑不得。

第二百一九章 奸猾计谋

蒋夫人麻利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坐上自家马车,心道这能不着急吗,张家姑娘那样的品貌性情,怪不得让他儿子一直挂念着呢。

倒也不知道这木头似的儿子什么时候开窍的,竟是相中了人家才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过也难怪儿子喜欢的。未来媳妇儿灵秀柔美,身姿窈窕,又有明珠之气度,日后舀起门来过日子,必然会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前面宴席散了,蒋韵辞别了岳父还有两个不少找麻烦古灵精怪的小舅子,骑上马往蒋家新盖的宅邸去了。其实离张府所在的仁清街并没有多远,乘坐马车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距离,当初选址的时候特意选的。

回了家,换了衣裳问了下人,说蒋夫人回来了,旋即就去和蒋夫人请安。蒋夫人同他说了些话,无非是问了他些近日来在都城的近况,看他四平八稳的见不着半点着急的模样,心里也知自家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的急倒也不表现在脸上。而且比起继承家业的大儿子,蒋夫人更为疼爱读书科举的小儿子,因而私底下没少给蒋韵塞好东西。再说了,自蒋夫人来都城也有几日了,自然同下人们问过了蒋韵的事,自然知道儿子是往张家跑的殷勤。笑道:“今日我同张太太说了大定的事,她这几日就给个明信儿,你就放心罢。”

蒋韵心里一荡,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面上却沉稳道:“让母亲操心了。”

蒋夫人哼了一声,骂道:“你娘我也是个爽利人,你爹那人豁达,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闷嘴葫芦似的儿子,也不见你大哥跟你似的。日后娶了媳妇儿啊。总得是要哄的。这女孩子家啊,最是多想的,你若是不说个清楚,也不怕你媳妇儿跟你置气。再说了还在你岳父眼皮子底下,不过我看瑶儿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众人皆是赞誉,倒是不担心的。不过呢。日后你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总得要好好沟通,什么事说个清楚明白。和和顺顺了才是最好的。”

蒋韵听得认真。亲自端上茶来递给蒋夫人,蒋夫人今日又是观礼又是赴宴,刚才在安宁那儿的时候就忙着跟安宁理论了,茶就吃了几口。这个时候真是干渴了。见儿子体贴的行为,大为满意。谁说咱儿子是个木头的,看多体贴细心之人。温热的茶顺着喉咙下去,蒋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放下茶盏,看着蒋韵,笑道:“今日瑶儿进退得宜,众位官太太都是赞誉有加的。”想来宴席上吏部右侍郎的话,蒋夫人心里暗哼了一声,蠢不可及的!丢开这个不管,又同蒋韵说起了夫妻相处之间该注意的事儿。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蒋家有这样规矩,蒋夫人和蒋老爷之间再无旁人的,两夫妻这么些年没红过脸,拌过嘴的。

蒋韵这两年虽然不曾在扬州,却也是借着母亲的名义没少暗把小物事小心意搁里头送给张瑶,而且近来他往张家去的频繁,自然是以诚心感化岳父这石头般坚硬的心,君不见私下里张府里的人多是以姑爷相称之,足可见这春风化雨般的耐心啊!不过岳父是同意了,这又来了极为难缠的小舅子,尤其是景曜,黝黑的如同上好黑曜石的眼珠子动一动,花样就是百出。蒋韵自然是一副岿然不动的神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景曜和景佑窝到一块儿悉悉索索地商量了一番,背对着人,桀桀的偷笑一番,在蒋宅例行射箭的蒋韵,突然一个冷战,箭也就射偏了。他皱了皱眉,有了不好的预感。

晚间,安宁和张致远商量大定的事儿,把蒋夫人那两个吉日的说法一说,张致远难得的没什么抗拒,就指了七月的那一个。

安宁倒还诧异,道:“难得老爷这么爽快,回头儿我就和蒋太太说。其实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成亲礼又是极为繁琐的,就是凤冠霞帔里三层外三层,穿着都甚是劳累。”

张致远无奈,道:“这又轮到你反复了,不过大定不比小定,要繁琐些,总算往后推一推,让蒋家好准备妥当。”

安宁凉凉地来了一句:“那是,老爷是成过两次亲的人,自然知道大定礼是不能大意的。”

张致远窘,修眉微挑道:“我怎么闻到了好大一股儿酸味,谁家的醋坛子打破了?”

安宁捻了颗酸梅塞到大老爷嘴里,道:“老爷的鼻子真是越来越灵了哦。”她也没将宴席上发生的吏部右侍郎夫人添堵的事说出来,“瑶儿的东西,咱家里都是预备着的,既然好日子定了下来,那一些须得瑶儿自己动手的也该快些准备着了。我也嫁女儿的经验,不如请大理寺卿的夫人来,她一个女儿已经出阁了,经历过备嫁的事情,总比我或是嬷嬷等人要强些了。”

张致远闻言点头,总归是要安宁多费心思就是了,不过这酸梅子的味道倒是不错的。

安宁自己吃了一颗,突然响起什么的道:“老爷,我是突然想起来,今年端午是你不惑之年的生日,要大办不?”

张致远噎住,捏他短处,小妻子还真是一捏一个准。看她偷笑时候水亮的眼眸像秋日里的湖泊,潋滟醉人,心就软了,笑道:“还是想想明日景曜和景佑的生日罢,这两个小子又去哪儿调皮了?”

“能到哪儿调皮去,他们兄弟几个到瑶儿院里去了。他俩生日就自家人庆祝庆祝呗,我是懒得再办宴席了,再说咱家这段日子高调了几回,该低调些了。”

张致远知她向来对外面的事保持些敏锐,对儿子生日小办也不多抱怨,以前也是甘于平淡,明智,有春风化雨的能力,偏性子又有些疏淡。看她懒懒的歪在榻上说话,娇媚而温雅,浑身更是清逸中带着几分慵倦懒散,忍不住要掬在怀里疼爱一番才是…

这疼爱的未免有些过了啊,次日安宁呲着牙,报复性的在张致远肩膀上咬了一口,虽然没下狠力,可也留下了两排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了好几天。

景曜和景佑的生日就是全家人聚在一块儿吃了顿饭,连外人都不曾请的。安宁总觉得他们兄弟俩最近神神秘秘地在密谋些什么,问他们俩,一个两个摇头跟拨浪鼓似的。知子莫如母啊,安宁明眸转动,立马就猜想到兄弟俩打什么主意呢,严肃道:“你们俩别做出格的事,不然的话娘就让你们俩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景曜和景佑反射性的一绷脸,双腿并拢,目视前方,倍儿响亮干脆道:“知道了,娘!”景曜狗腿儿似的凑到安宁跟前来,小手儿敲打着安宁的大腿,笑的极为灿烂,道:“娘,儿子是娘手把手教出来的,是娘的亲儿子,自然懂得分寸的,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景佑唇红齿白,当下笑的颇为文质彬彬,道:“娘,这事我是从谋,景曜是主谋,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才配合的。”

景曜剑眉星目,站起来清新俊逸,道:“景佑你这样拆我台是没用的,没听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吗?这迫不得已从何而来?这样小儿科的理由小爷早就用烂了。”

安宁给了他一个爆栗,道:“我说你从哪儿学来的无赖相,还‘爷’,‘爷’的称呼上了,这里你是谁的爷啊?你们俩才几岁,就只想着些奸猾计谋了,大了如何得了?还有景佑你,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就是个蔫坏儿的,出主意从来少不了你的份,当初你尿床还赖到了景曜头上…”

“娘——”

原本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少年儿郎立马苦着一张脸,听周围丫鬟抿嘴偷笑,更是羞涩不已,“娘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难为娘还记得。”

景曜揉了揉额头,横眉冷竖,“好啊,张景佑你这个卑鄙小人,亏我当年对你推心置腹,关爱有加,你当真亏待我一番真心。”说着倒退几步,吟道:“我本将心照明月,耐何明月照沟渠。”

安宁额头上井字一个个的冒出来,站起来一手拎住一只耳朵,“什么叫多少年前,什么叫当年,你们两个小子才多大啊,毛还没有长齐呢。尤其是你,景曜,小时候根红苗正的,怎么越长越歪了?景佑你也别给我偷笑,要不娘再回忆几件事儿来听听啊?”

“哎呀,娘!耳朵要掉了——”

“别啊,娘!佑儿最是听话的了——”

张家俩少爷在八岁生日当天,被罚着站墙根一个时辰,惹来众人围观。

福久本来在西厢房的小书房,趴在桌案上描红,听到外面的叫嚷声,慢慢地将最后一个字描完,又等墨迹干了,收拾好,准备晚上给父亲检查。才曼斯条理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让春酌给擦干净手指和脸,整理好衣衫,不快不慢的从西厢房出来,走过绿草夹路的羊肠石子漫的甬路,穿过月亮门,去看崇拜的两个哥哥面壁思。

跟着伺候的丫鬟不由得赞一句:咱小少爷,果然是沉稳啊!

第二百二十章 酒后失德

下朝后,张致远和范青逸两人出了大殿,却不料刚出大殿就看到眼前着亲王服的睿王爷。

范青逸下意识的皱眉,心想之前的朝会上,睿王爷派系的保举官员调动的折子皆被今上驳了,其中就有派往江南主管盐务的折子。而吏部又主管官员考绩、评绩,这睿王爷莫不是以为是张致远从中作梗?不过他瞧瞧的瞄了一眼张致远,见他四平八稳的样子,心下也不用担心,再说了这还是在大殿前,除非睿王爷的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些什么来。

果然,睿王爷皮笑肉不笑地状似之前大殿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状似亲热地同张致远说话,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儿。让一众担心睿王爷会对张致远不利的大臣跌破下巴。

张致远也不管睿王爷说些什么,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着实让睿王爷有力无处打。正说着,见大殿里走出来一个小公公来,利落的打了个千。

睿王爷倨傲地道:“可是皇父召本殿下觐见?”

小公公恭敬地答:“回睿王爷,圣上口谕,召张清和张大人,御书房觐见。”

待张致远随小公公御书房觐见,睿王爷眯了眯眼睛,紧抿着嘴角,目光阴翳,连一个小奴才都敢拂了他的意,还有这个张清和!他就是自己的灾星,江南他好不容易插进去的官员十中不存一二,几乎是砍掉了他一大势力,而且他遇刺的事还让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皇父怀疑到他头上!等这张清和卸任了,竟然是占了他们谋划已久的位置,还冠上了内阁学士的头衔,能出入内阁理事了!要知道他们前不久才好不容易将最有可能出入内阁的那姓柳的酸腐弄的去官!偏还就这个张清和是个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也不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朝堂上谁还敢跟他对着干,真是个不识时务的! 睿王甩一甩袖子,阴沉地离开了,让一众官员为张致远捏了一把冷汗。

淳郡王也就是以前的三皇子笑的儒雅。与睿王阴沉倨傲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和礼部尚书说了几句话,却一直将余光放在这边儿。看到睿王爷目光阴翳地离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好几分。他的二哥啊,你已经绢狂到忘了自己还不是太子了吗?还敢在议事大殿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可别忘了,张清和可是皇父的人,就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样是不将皇父放在眼里了么?再说我的好二哥,你还是有前科的呢。淳郡王敛下眼帘,遮住眼中的讽刺光芒。又看到不紧不慢走出来的诚郡王,歉意的冲礼部尚书笑笑,礼部尚书知趣的告辞了。

诚郡王在上次的救驾中受了些伤,将养了好几个月才完全恢复,淳郡王同以往一样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常常对诚郡王表示关怀,这对比于睿王爷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派家奴送了慰问礼就更显的他们这边兄弟和乐。显然这种虚假的兄弟和乐是经历过兄弟同室操戈的宣武帝乐于看到的。对睿王爷也越发有些不满。

张致远领了旨,谢过了小公公,弹了弹衣袖正了正冠帽。才恭敬的入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站的还有吏部尚书祝黎,大理寺卿范青逸,户部尚书崔正等几人。

“微臣张清和叩见圣上,吾皇万岁!”张致远神色不变,恭敬地叩安。

“张卿平身。”宣武帝看了看张致远,神色平静。

宣武帝召见他们几个,说的就是南巡之事,这已经是宣武帝的第三次南巡了,待此事议完。宣武帝复说起两江开海禁之事,这事儿就该户部尚书崔正管了,只让其他上良策,宣武帝听了几人意见,沉吟良久,摆手让几人退下了。

张致远从宫中出来。在宫门前和范青逸的官轿碰上,张致远知道范青逸这是在等自己,便邀范青逸到自家里,范青逸本来就有此意,欣然同意了。

坐在官轿中,张致远心中默想,皇上南巡的用意,以及开海禁。这南巡无非是想体察民情,肃清贪官污吏。而大开海禁,也是想效法前朝,设立市舶司,开通海运。赈灾、用兵、修建河堤、通凿运河,维持朝廷日常开支用度…无不需要钱,虽然盐税使得国库比往年充盈,但天下承平日久,人心懈怠,天灾人害,杂然并至,国库无钱不行。这开通海运,改漕运为以海运为主,漕运为辅,南边的商贸发展起来了,京里的钱袋也会充足起来。然而海禁之事却是在朝中被过半数的大臣反对,其中最激烈的,就是以傅阁老为首的官吏以及他们背后所站的侯门世家。而他们之所以会反对,就是担心海禁移开,南边出身的官吏和商贾势必相连,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还有一些世家豪门自恃身份,不喜商贾,担心地位受到冲击。

张致远修眉微挑,盛世之下,隐伏着痼疾。圣上不是不果断,不是不想管,而是都城世家大户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为避免朝野动荡。而且圣上有这个魄力,不然也不会让他作为圣上在江南的利刃,清除江南盐政上的蛀虫了!

张致远和范青逸在外书房里谈了一场,范青逸咂咂嘴,道:“睿王爷越发看不清形势了,怎在勤政殿外情绪外露,不过致远兄,你可是被他盯上咯!”

“呵,那吏部右侍郎是站在睿王爷那边儿,吏部尚书是皇上的人,这才没让我在吏部的行事受多大掣肘。”张致远淡淡道。

张致远这边提及了吏部右侍郎,安宁这边儿还正对上吏部右侍郎的夫人宋氏。这事儿还要说起张瑶及笄之日宴席上宋夫人醉酒所说的醉言醉语。这都过了好几日了,宋夫人突然送上拜帖来,意欲上门道歉来了。

果然是头疼了好几天啊,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吧?

宋夫人自然是不甘愿,但今日吏部右侍郎下朝后脸色阴沉,抑郁不堪,宋夫人自然是要问老爷发生了什么事啊?礼部右侍郎稍微提了那么几句,宋夫人多想了,以为是她那天说了那几句浑话被吏部左侍郎的太太记恨上了,所以自家老爷在朝堂上才被吏部左侍郎驳了面子。似乎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宋夫人这不转身就让下人从了拜帖来,不时就到了安宁手上了。安宁才没当回事呢,这种没什么实质诚意的道歉管个甚用啊!

宋夫人见着了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的安宁,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当下面色涨红,不过还是走过来,对着安宁施了一礼,低声道:“张夫人,那日我多吃了几杯酒,就胡言乱语起来了,在宴席上失礼了,我向你赔罪了!”

安宁却没有偏身,实实在在的受了这一礼,然后笑道:“宋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我家大姑娘的及笄之日都过去好几日了,宋夫人怎么还放在心上呢?只是后来宴席结束,我听下面的丫头说宋夫人没喝醒酒汤,就不见了人影,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宋夫人后来没事吧?”

字字戳到宋夫人的心窝上,哪一句在宋夫人听来都是讽刺她呢,偏人家还说的语调温柔又婉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张太太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呢。宋夫人脸上青白一片,只不过碍着今日来意,只答说:“我那日糊里糊涂的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实在是对不住了。而且那日实在醉的厉害了,怕是污了张太太家清净,这不回家好几日没回转回来,今日我是真心实意来和张夫人道歉来了。张老爷和我家老爷本是同僚,又同在吏部为官,自当不该因为你我之间的嫌隙伤了同僚情分不是?”

说到最后,安宁愣住了,这谁跟你生嫌隙了,伤谁家的情分了?安宁想通了,柳眉一竖,明眸怒火熠熠,道:“宋夫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本就不将你酒后失言的事放在心上的,当日也给了宋夫人台阶下!不若闹将起来,宋夫人不还但一个酒后失德的名声么!而且我虽是一个内宅妇人,但也懂妇人无故,不窥探中门的道理,宋夫人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说我因为这点小事记恨你,尔后给我家老爷吹了枕边风,让他同你家老爷故意作对不成!宋夫人还是慎言罢,朝堂上的事,哪是我们妇人家可以置喙的!再说我家老爷深明大义,对皇上一片忠心,忠君心,行正事,就算我将这事告诉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也会训斥我的!宋夫人莫要抹黑我家老爷的名声。既然宋夫人不是真心实意来道歉,那就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