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致远又冷哼一声。

安宁不管他,让杏儿拿出来一只红木匣子递给张瑶,笑着示意她打开。张瑶疑惑地打开看时,却是一下子惊呆了,倏然起身,“母亲!”

安宁笑的温婉,看着却是温暖人心,招手让张瑶坐下,道:“傻丫头,都是要做人家妻子的,还一惊一乍的可不行哦。你的嫁妆厚足,那是你在夫家立足的资本,有了它们,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公中的庄子铺子,明面儿上给了你四个,其实里面还有你生母的陪嫁田庄,被你父亲买下来的,所以呢这儿我又给你添上一间铺子,一个庄子,都是在都城,给你做私房的。这庄子是处热地,正好盖了大棚,日后冬日里吃新鲜蔬菜没甚问题的。那些田庄铺子都是张家的老人了,你不用费什么心。还有丫鬟婆子及陪嫁的家人,你自己的挑的那些不够,我再添了两房家人,里面有他们的身契。还有你的压箱银子,我和你父亲商量好了,六万两银子,银票在最底下,你好生收着。日后你们小两口过日子,多放些银子保底。”

张瑶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银票地契,看张致远也慈爱的看过来,眼泪不由自主地留下来。心里感动,便是那亲生的母亲,又能有几个能做到这般?分别给张致远和安宁磕了三个头,这才红着眼睛回去了的。

第二百三二章 内里藏奸

西边满天红霞,犹如火烧一般,看来,明日又是个好日子。

安宁摸了摸小福久梳成两个小包包的发髻,觉得穿着一身杏色衣裳的儿子头顶着这样的发髻,就像是一颗南瓜顶了两个包子,着实可爱又有趣。吃过晚饭在正房玩了会儿,小孩儿抬起头道:“娘,困了。”声音嫩嫩的带着稚气,却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安宁笑了,亲了亲他粉嫩的脸蛋,让奶娘带他回西厢房睡觉。

等小福久走了,安宁让丫鬟们下去,瞥了一眼张致远,“老爷有话和我说?”自从她将装满了银票地契田契的红木匣子给张瑶后,他的表情就有些微妙。这么些年了,就算是张致远依旧面瘫,安宁还是能敏锐的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

张致远眼睛乌黑深邃,被安宁看的却有些闪烁不定,安宁轻轻吹开茶水里漂浮的茶叶,才开玩笑道:“老爷不会是背着我给大姑娘私房了吧?”

又看张致远的神色,安宁有些诧异道:“难不成还真被我猜对了?”

这下轮到张致远有些窘迫了,他摇了摇头,喉头滚动,半晌问了一句:“宁儿,咱们商量的不是四万两吗?”

安宁嗤笑一声,“你说你怪不怪,不就是多给了两万两,你就纠结成这样子。”说着将手中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茶盅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秀眉微挑,“难道我少给了你才觉得安心不成?”

张家的这几个孩子,除了景曜和福久是她亲生,景佑也自幼是由她养育长大,让她对这几个产生了母子情怀,余者,张瑶和张玫无有不同。如今张瑶出嫁,这嫁妆一百零六抬十里红妆,看着丰厚,但这里面还有蒋家送来的聘礼。陈氏的陪嫁,那些古董字画金玉器玩,张家五代积攒并不是小数目,再说了给张瑶的铺子和田庄还有六万两压箱底的银票。那原本就是张家的,给她做陪嫁并无什么。而且真的说起来,安宁不会在乎这些,她的陪嫁加上张母去世时将她的大半库房里的东西都留给了她,还有这些年的经营,更不狂说还有可遇不可求的空间,她并不缺钱。相反的她手中拥有旁人根本就求不来的珍宝。再说了,张家的财产远远不止如此,除了田庄、商铺、房屋、古玩、珍宝、金银等这些明面上用来遮眼的财产外,最多的也最珍视的是古籍、珍本、字画、名家手札等几代人的收藏,每一件都几乎价值千金,有些甚至堪称无价之宝,根本无法估算其价值。所以说具体张家有多少财产安宁不清楚,因为她算不过来。她至今还记得。当初她初次接触到账册,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觉得就像是天下砸下来一块儿巨大的馅饼,险些将她砸的晕过头去。

所以真的说起来,张瑶的嫁妆加上私房,对于张家现有的财产真说不让有多少,当然了有些东西没有可比性。但是旁人不知道张家底细,自然不会像安宁一样认为,今日见着了张瑶摆在院子里几乎快闪瞎眼的嫁妆,那些人嘴上说着赞扬的话,心里不知想说这张太太是朵奇葩,拿先太太的女儿当亲生的了。这个‘当’字。还真表明了问题,当,但并不代表真的是亲生的,实际上安宁真正疼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但如今张致远的行为,让安宁反省难道她平时是个苛待嫡女的继母不成?旋即又笑,非但她不是。反而是在外人看来她十分疼惜张瑶和张玫。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张瑶和张玫待她亲近,她自然投桃报李,而且在她心中嫡庶并没有分的那么清楚,张玫身为庶女,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衣食住行皆和张瑶这个嫡女比肩,除了一些原则问题,其余的还真是一视同仁。

安宁想了想,这问题不是出在不好上,而是太好了,好到了让人觉得不正常,觉得她心里藏奸,是奇葩一朵。如此一想安宁不免觉得好笑,这就是人的略根性,就觉得继母就该虐待继女,嫡母就该打压庶女,她这样发起道而行之的奇葩自然会让人觉得内里藏奸,不正常。

安宁一想通,就觉得无语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性情凉薄的很,对待几个孩子很明显,这从他们的称呼上就能看出来。张瑶和张玫从来都是称呼她‘母亲’,而景曜和景佑以及福久都是称她‘娘’,她从未给张瑶和张玫亲手做过一件衣裳,而景曜他们三不说别的,每年生日必有一套的,从头上的帽子到脚下的鞋子,亲疏立断。

想明白了,冷道:“难道在老爷看来,我是个汲汲富贵的?还是说老爷认为我心里藏奸?”

张致远略带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女儿和小妻子能相处的好,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没想到小妻子会拿出来比他们商量好的多两万两来。如此解释来,差强人意。

安宁哼了一声,道:“反正是公中的!没想到老爷您也有这多愁善感的时候!”不阴不阳地来了句,差点被把张致远噎住,不过自知理亏的他摸了摸蓄好的胡须,好男不与女斗。

安宁好心情也消失殆尽了,而且今天忙了一天,没什么好气的将大老爷踹到另外一个被窝里,心想绝不能这么放了张致远。

第二日天清气朗,骄阳漫漫,七月里难得的好天气。

张瑶一身大红嫁衣哭别了父母,盖上了大红盖头,由澄泓抱着上了喜轿。当然了在此之前,胸前系着大红花来迎亲的蒋韵着实受了好一番刁难,总算哄好了大舅子,当然了这其中景曜和景佑虽未回来,但里面有他们出的不少点子。

这边儿喜轿一走,后边儿张府送嫁妆的队伍也启程了,当真算是十里红妆,送嫁队伍锣鼓齐鸣吹吹打打浩浩荡荡,一路往蒋府去了。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从此后张瑶便是蒋家媳妇。邱氏没再来,宋夫人也只遣人送了礼来,自己没亲自来。众人都知道其中门道,依旧面上热热闹闹地说话。

不说蒋家那边儿如何拜天地入洞房,张家这边儿还要预备第三天张瑶回门之事,回门礼后。这婚事才算正式结束。

第二天安宁才得空歇一歇,张致远当值时自然得到诸方恭贺,待到第三天,张家预备好的彩缎子、鹅卵等三朝礼并三道请帖一并早早儿地送到了蒋府里。回门日,张家请的都是亲戚,只不过张家人丁单薄,也无什么亲戚。安家在都城的,除了在翰林院当值的安然,因为张瑶的婚事从扬州上来的安大嫂,也没旁人了,稍显单薄了些。日头渐升,新人相携回了张府。

张致远也向上峰告假一日,澄泓和安然俱是,安大嫂回都城后就一直在娘家住着。此时也已经到了。张府中门大开,澄泓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蒋韵和张瑶。张瑶的车一直进了内仪门,才由老嬷嬷打起了帘子。海棠先跳出来,随后伸手递给张瑶,张瑶这才下了车。

后边澄泓与蒋韵并排而入,张瑶俏脸微红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蒋韵,见他双目温柔的注视自己,便是更不好意思了。跟着的孙嬷嬷暗自点头,看起来姑爷和姑奶奶小两口柔情蜜意的,会心一笑。

小夫妻俩拜见过了张致远和安宁,张瑶就随安宁回了正房,蒋韵跟着张致远到外边院子花厅里坐。安然找了借口拉着澄泓离开,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正房里以前还不知道什么是‘嫁’的福久腻歪在安宁跟前,见到大姐姐很给面子的露出白嫩嫩的牙,笑了下。张玫自小便于张瑶亲些,如今见到了大姐姐也很高兴。今日张瑶穿的大红色繁复华丽的正装,底下同色裙。一头青丝已经挽成了妇人的发髻,头上一只朝阳五凤挂珠钗,斜插着一只红宝石吐珠凤头钗,垂着翡翠珠流苏,富丽又不显笨重,又加上带了初为妇人的丝丝娇媚,更衬得如三月桃花,美丽得不可方物。

张玫挽着张瑶的胳膊盈盈笑道:“姐姐这样富丽妆容,当真是好看!”

安宁笑道:“快让你姐姐坐下歇歇。”挥退了丫鬟婆子,问了张瑶在蒋家可过的惯。儿子成亲这般大的事,蒋云扬与蒋夫人一家人自然是要来,就是蒋大哥夫妻也过来,自然是在都城呆一段时间的,所以这段时间,且不说夫妻之间的问题,单婆婆、妯娌彼、大姑、小姑彼此之间相处,就是一门大学问。媳妇不比姑娘,媳妇低人一头,这个时代做人媳妇,为人妻子殊为不易。好在蒋夫人也不是难相与的,蒋家是武将出身,脾气中多少都带了武官的直接爽利,要真相处起来并不多难。再说了蒋家又是那样的规矩,也不用担心后院通房侍妾的问题了。

安宁事无巨细一一问及了,听了张瑶的话,得知蒋韵待她极好,和蒋夫人以及蒋大嫂相处愉快,算是松了一口气。又叮咛了几句后,见张瑶心中有数,也就罢了。其实真要说起来,安宁本身也没什么经验好说的,毕竟如今安宁在家里上无婆婆在堂上压制,下无妯娌掣肘,就是和娘家嫂子相处也融洽,后院如今又无姨娘通房,夫妻也恩爱,旁人羡慕不来的。

又不说前面张致远这个岳父和蒋韵说了什么,单看安然和澄泓看好戏的神色便知一二。酒席散后,小夫妻须按规矩日落前回蒋府去,便是起身告辞了。

待张瑶走后,安大嫂同安宁说话,笑道:“这回门后婚事总算是完了,我也该回扬州了。出来少说也有个把月了,就是晟哥儿和歆姐儿我也不放心。”龙凤胎还不到一周岁,安大嫂自然不放心,还有家里边儿的事,好在安夫人操持起来也得心应手,但总归是挂心。

安宁不好意思地笑道:“为了瑶儿的亲事,不但让大嫂你从扬州舟车劳顿的过来,就是宴客清客,嫂子也花了不少心力,我实在过意不去。”从碧水手上接过了一只锦盒,上头描金刻花儿,道:“晟哥儿和歆姐儿的周岁礼我这个做姑姑的没法回去了,这是请澄观大师亲自开了光的,保佑晟哥儿和歆姐儿健健康康,安安宁宁。”

安大嫂也没推托。如今能求的澄观大师亲自开光难如登天,对自家哥儿和姐儿是很重的礼了。安宁还另外附上一份礼,说是让安大嫂带回去的,安大嫂随意看了一眼。见上面每个人都顾忌到了,就是煦哥儿也有,心赞道这小姑子的用心,真意谢了。

安宁又问了扬州的事,说来安大嫂来了好几天了,因为张瑶的婚事,忙的脚不沾地。也没能和安大嫂说多少话。安大嫂笑道:“家里都还不错,老爷和太太整日逗晟哥儿和歆姐儿,老爷为此也不怎么出门遛鸟逛戏园子了,你大哥今年还望再升一级呢,煦哥儿已经进了白鹿洞书院,学业也还不错。”安大嫂也知道安宁和安婉不对付,也没说安婉家的事儿,就捡好的和安宁说了。

送走了安大嫂。安宁伸了个懒腰,余下的事情让管事娘子去做,繁忙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日头已经西斜。外头白亮亮的日光透过窗纱投在屋子里,光线很好,拂在身上暖洋洋的,屋子里摆着冰盆,也不显得热。

抱着福久,娘俩分吃了一颗脆甜的桃子,还有几颗草莓,草莓酸甜多汁,带着一股儿水果的清香。安宁舒服的喟叹一声,还是这样慵懒的生活惬意。虽然觉得古礼饶有兴致,但古礼实在繁琐复杂,好在这次繁琐已经过了,就是下一次还得等到明年澄泓成亲了。澄泓已经另立了宅子,毕竟他只是张致远的义子,不是亲子。又想张玫如今也十岁了。过一两年也该相看人家了,景曜和景佑他们俩用不了多久也该回都城读书,还有福久待明年正式启蒙,也该请先生…安宁这一想,儿女都是债,想想先放开,先让她发发懒筋,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张致远从前面回来,安宁正眼都不带瞧他的,也没说站起来迎接一下,福久见了,先斯文的将嘴里的草莓咽下去,又掏出自己的宝蓝色小手帕擦了擦嘴,问爹爹好。张致远见这冰火两重天的,无奈,知道小妻子这是使小性子呢,纵容的很。先净了手,拿了一块儿切好的西瓜,颜色鲜红,水泽润光,看起来很可口,轻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多汁,又是用井水澎过的,在这溽暑时节,吃上这么一块儿凉爽清甜的西瓜,顿时觉得这炎炎溽暑也带了丝丝清爽和畅快。

一块儿西瓜很快就吃完了,张致远擦了擦嘴角,见安宁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得,山不来咱就过去,道:“瑶儿在蒋家过的还惯吗?”

安宁给儿子剥松仁吃,小孩儿眯着眼睛欢喜的一颗颗捻起来放到嘴里嚼嚼,见儿子吃的欢快,才施恩似的丢给了儿子他爹一个斜眼,道:“小两口浓情蜜意,和蒋家人也处的不错么,你跟姑爷说了什么?”特意在‘说’字上加了重音,指不定是什么威逼的话呢。

张致远剑眉微扬,嘴角上翘,欣然这个谈话过程让他心情不错,笑道:“我就是让他们小两口和睦相处,好好过日子么。”很不厚道得将安宁刚剥好的一小堆松仁儿全都塞到了自己嘴里,不愧是父子,父子几个喜欢吃仁儿,都不喜欢剥皮,不管是瓜子、松仁儿。

安宁嘴角抽了抽,想问跟儿子抢吃的张致远:您还能再无耻点吗?还能吗?“想吃就自己剥,好意思么你?福久过来娘这边儿,娘剥开心果给你吃。”

接触到小儿子纯然带着控诉的眼神,当爹的面色不变,自顾自的拿了一堆开心果来剥去乳白的外壳。安宁只觉得眉角直抽抽,这哪是剥客,这是剥皮啊,剥出来的开心果都开心不了。干脆的转了个方向,眼不见心不烦,喂了福久吃了些,揉了揉小孩儿的肚子:“别吃多了,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当爹的拍拍手讨好的跟小儿子示意,“来,福久,爹给你剥的。”

福久眨眨眼睛,嫩嫩道:“娘说要吃饭了,爹吃。”

安宁在一旁幸灾乐祸,她赌一块西瓜,福久这是嫌弃他爹剥的实在惨不忍睹的开心果了,真心绝对!咱家儿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不愧是咱养出来的。

张致远看安宁眉角眼梢全是愉悦,心想这不就是高兴了,嘴角轻翘。得,儿子不吃,也不能浪费,张致远轻松写意似的将自己剥好的开心果塞到嘴里。这些开心果算是死得其所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阿门。

第二百三三章 以平天怒

张瑶出嫁后安宁着实清闲了一段时间,她日子过的舒心,上无婆婆在堂上要侍奉,左右又无妯娌掣肘。本来还想出外游景,可七月又有大日头,也不愿顶着大日头出去,不过有空间在,总归不至于无聊。她前一段时间兴致在修剪盆栽上,感悟力已今非昔比,将自己安逸悠闲、淡泊无争的心境贯穿在盆栽上。不过倒有一座虬枝盘旋的青松盆景,尤显绿意盎然,苍劲古朴,却是带了少见的属于魏晋侠士的不羁潇洒,张致远见了,爱不释手,半点不属于前朝名匠,然更有灵气飘逸潇洒之感,得不少人赞叹的。

安宁原本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来两天打渔三天晒网就不错了,不过她也只是将这当成了一种兴趣,在旁人看来她是懒散、消磨时间,却不知她在修剪时别有自己的感悟和心境,每一次都别有一番感悟,或安逸或悠闲,如同置身于宁谧的空间中…

所以近一段时间安宁的日常作息就是:上午,安宁教导福久读书习字,福久人虽小,但态度十分正经,认真刻苦,不懂便问。他心性比景曜和景佑小时候都要平稳,表情跟张致远一般不大丰富,情绪起伏也不像其他两、三岁的小孩明显,再加上他长相又极肖父,常常都是安宁有问才有答。不过这也比更小的时候好多了,更小的时候连话都不喜欢说,那时候安宁为了让他多说话,天天抱着他给他读书、讲故事,卯足了劲逗他说话,真是不容易的。不过现在好些了,有景曜和景佑做榜样,他说话多。表情也丰富了些,大多是模仿于景曜,对亲近的人很亲近,在外人跟前也沉稳有度。却不知道他一副白嫩包子样,假装大人。更惹人发笑。

过了晌午。安宁就不再让福久读书,他毕竟还小。须知过犹不及。就是景曜和景佑虽然识字早,但张致远和安宁也并非整日拘他们俩在屋子里读书,会跑了之后就满府撒泼。整个就是一混世魔王。

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日头正足,屋子里不但摆了冰盆,午睡时还有丫鬟在一旁打着扇子。安宁让人送来了凿碎的冰屑,掺着切成丁子的各色果子。雪白的冰屑。彩色的果丁儿,配着翠绿色的翡翠碗。瞧着便叫人觉得舒爽不少了。小福久吃了小半碗,眉开眼笑。等日头没那么足了,福久就随娘亲在园子里做小农,特意给他定制的小锄头、小木桶,浇花、锄地、拔草,也别有一番童趣。

他们娘俩悠闲了,张致远却并不轻松。

宣武帝南巡并不顺利,除却了之前的山西官员贪污赈灾款以及陕西私征赋税使得百姓穷困流离失所外,五月山东受蝗灾粮食欠收。七月初,安徽又逢水患,百姓无家可归,灾害连连,赈灾加减免赋税,使得本就不丰裕的国库空虚…

古人对这些个地震、日食月食、水患蝗灾的认知都还很浅薄,远远不如后世那般分析的透彻。因此,往往发生了这些个天灾,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习惯地往神啊鬼啊天惩天罚等上边想。若是正赶上在位皇帝施政行事有误,不免便要立即改了。今年注定是不安平,从山西地冻到山东蝗灾再到安徽水患,免不了会往天罚天惩上想,因而朝中趁此提出来的便是立太子,大义凛然名其名曰:以平天怒。

一番波澜令宣武帝胆战心惊,怒不可遏!迫于压力,宣武帝于七月十日,召满朝文武大臣,令众人于诸阿哥中择立一人为新太子,圣旨有言:“于诸皇子中,众议谁属,朕即从之。”满朝文武十有六七皆推荐睿王爷,也有人举荐一向隐于人后小心谨慎的诚郡王,也有人保举谦虚贤明的淳郡王,毕竟也没有明文规定皇子有疾就不能设为储君,更有人保举还未曾上朝年纪尚幼的七皇子以及八皇子。

张致远站在朝臣中,他自然深知今上这让百官举荐皇子是迫于无奈下所做的决定,同时也是向朝臣结党不满的一个态度。设立储君向来是皇帝的权利,什么时候轮到了百官做主,又不是皇朝末期。然而百官愣是看不清这点,或许是有人看清楚了,但是也想借势夺得储位,以天惩天罚为借口!就像是安宁曾经说过的,他们为这所谓‘从龙之功’迷花了眼,还有睿王爷为那高高捧起来、被人刻意描绘的锦绣高位迷住了心眼,忘了皇权的威严不容侵犯,也忘了皇上再念及父子亲情,也断然容不得皇子势大威迫到皇权,威胁到皇上自己本身的地位!而且皇上正值鼎盛,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的势力大到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断然是不被允许的!那么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自然是要打压这股势力的,这从之前皇上南巡后做出来的一些改革就能看出端倪。

张致远谨慎地扫了一圈周围站着的朝臣,见他们呈现出来的心思各异,乌黑深邃的眼睛不免黯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然不会出头做那傻子呢!便沉默站在一旁,并不出声言语。

不论怎么样,这个结果决计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宣武帝高高在上,气势威严,等满朝文武得出个结果后,沉吟良久道:“立储君之事关系甚大,众卿家宜各尽详议。令朕与诸皇子欲亲自斋戒七日,跪太庙里自省祈福以平天怒,祈求列祖列宗佑我大越。”闻言文武百官俱跪地,言俱检讨以平天怒。

张致远退出勤政殿,看到了被大臣们围了一圈的傅阁老,遮住眼中的幽光,和吏部尚书祝黎一块儿回吏部。吏部尚书祝黎已经到了高老的年纪,不出意外这吏部尚书一职就是张致远的了。

是日宣武帝召众大臣议储,几位皇子并不在场,但人人皆有耳目,朝堂上发生的事自然都知晓的清清楚楚。这个结果,可以说,并不出人意料,然而对于宣武帝并不从之前语立睿王爷为储君,众人皆有所想法,皆窥伺不了皇帝的想法,唯在不平静当中等待和猜测着事情的发展。然而睿王爷一派越发嚣张,以为储君已经是睿王爷的囊中之物,只等时日一到,便能册封为皇太子,至于这个时日——当然是越快越好。

这时朝政的波动已经影响到了内宅,很多朝臣俱认为若睿王爷有朝一日成了储君,进而登上大位,肯定是容不下与之作对的臣子。从江南盐政到都城吏部,不受睿王爷拉拢,反而是屡屡得罪的张致远无疑就成了这‘作对的朝臣’中一员,而且还是首当其冲的。如今睿王爷势不可挡,自然很多人不愿意得罪,因而为了表示自己的‘洁身自好’,便是减少与张致远的往来,渐渐的张府门口门可罗雀起来。岂不知这正好中了张致远的下怀,张家是纯臣,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大张旗鼓、拉帮结派那就是找死了。张致远深谙藏拙的道理,张致远除了上朝外整日不出张府,澄泓作为张致远的义子也被张致远叮嘱过,老老实实地窝在翰林院的小房间里抄录整理,从不出风头。

安宁还乐的于此,有张致远在家给福久启蒙,她兴趣来了下下厨,弄些都城的菜肴,用得都是空间里的蔬菜瓜果,再加上这手艺渐长,便是色香味俱全,吃的人口齿生津,停不下嘴来,就算是姿态优雅,但下筷子的频率增加了好几倍,到最后父子俩挺着鼓鼓的肚子,在安宁无奈的眼神下齐齐到院子里遛弯消食。要怪就怪饭菜太好吃了,他们停不住嘴嘛。

晚间夫妻俩照例说话,安宁倒了杯茶给张致远,茶香清冽,轻轻啜了一口,颊齿生香,沁心润脾。张致远便知是安宁自己制作的茶叶,心道自己还真娶了个贤妻,又看她捧着通透的雨过天晴色的茶盅,细腻如润玉般的手指轻捏着茶盖轻轻撇了撇茶沫,浅啜一口,樱红的唇衬着通透的雨过天晴色,含笑的双眼微微的弯着,给人舒服的感觉。他最喜欢她的眼睛,灼烁生辉,会说话的秀逸双眸,如今眼角微微向上挑,荡漾着令人迷醉的娇艳妩媚,却又带了几分淡然,明眸如星,顾盼间华彩流溢,有着智慧淡定的光芒,却不灼热,带着玉质的温润,当真是矛盾,却又吸引人。

张致远道:“宁儿不怕?”

安宁有些懵懂,怎么好端端的来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她狐疑的看了张致远一眼,反问道:“怕什么?”

张致远眼中带笑,浅笑道:“自然是为夫我得罪了权贵咯。”

安宁嘴角抽抽,很是无奈道:“大老爷你是想让我安慰你还是安慰你呢?” 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啊,见张致远还真点头了,嗔了他一眼,“消遣我呢,看你明摆着就是很闲适么。”

第二百三四章 风头浪尖

张致远笑,点头,也是,这个时候他家门口要是门庭若市,大张旗鼓,拉帮结派那就是找死。以往来张家拜访送礼的人着实不少,自然是冲着张致远吏部左侍郎以及内阁学士的名头来的。如今睿王爷炙手可热,那些个趋炎附势、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有归顺于睿王爷一脉的人自然是不屑和张致远往来的。张致远倒还因为这个松了一口气,旁人看不清楚,不代表他看不清楚,而且张家历来是纯臣,只忠于皇上,这也是他能够把持盐政这么长时间,而且回京后还继续得到皇上重用的重要原因。如此说出来,还真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安宁戳穿他,他也没恼,只道:“这都被宁儿看出来了。”

安宁被说笑了,将茶盏放在桌上,摆了棋盘来,“你既然无聊了,就来下一盘。”

张致远也乐意,拿着棋子,棋子是玉质的,摸起来莹润细腻,触感颇好。夫妻俩个也曾经下过棋,最初安宁这个初学者自然是比不过大老爷的棋艺,不过安宁胜在时间多,而且空间里书房包罗万象,棋艺练就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过他们夫妻俩也不急于分胜负,执着棋子说着话。

“对了过五日是傅阁老夫人的寿诞,帖子早早的就送来了。”安宁将一枚润白的棋子放下,“怎么在这风头浪尖上大办寿诞?”

张致远自然知道,道:“风头浪尖?他们若是知道是风头浪尖,就该避一避,怕是看不清楚罢。看不清楚的岂止他们,之前皇上迫于无奈做出决定让文武百官推举皇子,这其中十之六七保举睿王爷。单就是这点就已经触动了皇上。下面的皇子有能力是好的,但若是这能力威胁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那就——”他放下一子,顿时棋盘上那周围的白子没了退路,安宁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寿诞你去不?”安宁又问。

“这是自然。怕是满京城的权贵都要去的。” 张致远娓娓道来,“傅家是都城世家。族人繁庶,傅家两女先后入中宫,傅阁老长子之妻。是顺忠郡王之女。次子之妻,是锦阳侯府的女儿,其余联姻不说。这些世家高门,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已形成了‘尾大不掉’的趋势。处置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今上确是有魄力之人,江南的世族盘踞长达数十年,还不是让今上连根拔起了。不过江南盘踞的世族大多是先皇在位时用的人,如今今上登基已达二十年之久,那些人还以为今上如先皇那般仁厚,今上自然不会容忍。而都城这些世家高门,其实在大皇子造反逼宫时,已经铲除了一部分,便是私下里站队站在大皇子那一边儿的。这就是个缺口,那时候有房家与傅家制衡倾轧,各方还保持平衡,房家一倒,那些世家元气大伤,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其中一部分得益,总得要有一部分人失利,不满将由此产生,当这个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定会产生内讧。攘外必先安内,但这些世家高门之间由姻亲、利益结合在一起,看起来团结在一起,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牢固,一旦是触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不肯放弃手中的利益,然而皇权至上,今上自然不希望他被世家豪门所辖制、掣肘,必然是要革除这弊端。”

说起来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皇上拉拢权贵豪门,稳固皇权,当这些权贵豪门危及到皇权时,必要时就铲除豪门,进一步的稳固皇权,只看是谁棋高一筹了。焉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世家高门之所以盘根错节,未免不是因为当权者造成的,先皇仁厚,说的好听是仁厚,说的难听点就是没有魄力,造成尾大不掉的趋势。今上铲除盘踞江南长达数十年的世族非但没有给都城的世家贵族起到了警示的作用,反而是被他们认为是触动到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当然不肯放弃手中的利益,所以今上想要在两广开海禁就遭到了这些世家贵族的大力反对。而且这立太子,自然便有其中的意思。这些世家贵族自然是想一个能让他们得利的太子出来,而不是处处与他们作对,让他们失利的储君来。因而有傅家做靠山的睿王爷便是上上之选,再加上今上的皇子实在是不多,成年的皇子就那么三位,这一眼就能看出高下的,有心人自然是知道站在那一边儿。今年连连天灾,那些御史言官捕风捉影,说什么天灾示警、天惩天罚的,古人就信这个,自然是有这么个好契机。然而却不知道这恰恰引起了今上的进一步不满,没有一个人皇帝会在春秋鼎盛时,下面有一个儿子威势影响到他的地位,影响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除了打压,还是打压。

至于张家,俗话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六代成世家。”然而张家却是世代簪缨的清贵世家,虽然不显山漏水,却是经世的宗族,再加上门风严谨,子孙出息,自然数代不衰,虽然没有爵位,但是即便是有爵位的人家也不敢轻视了人去。自然了张家既是钟鼎世家,又是书香之族,而且最重要的是张家历来便是纯臣,只是子孙凋零、人丁单薄。到张致远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却是五代单传,到了景曜他们这一辈,却才打破了这五代单传的传统,没成那六代单传。而且张家甚少张扬,积年来所做出高调的事一来就是和陈家除去了姻亲关系,二来就是张瑶的嫁妆甚为丰厚,其余皆是低调行事,不显山漏水,不拉帮结派,却不会被轻视,实实在在的清贵世家,与那些富贵豪奢做派的豪门世家可谓是天差地别,不会招上位者忌惮。尤其是如今,就算是睿王爷登上了大位,他也不会轻易将张家如何的,最多便是将张致远贬嫡罢,不然会寒了老臣们的心。不过看现在情况,今上正值春秋鼎盛,自然还有一番大作为,睿王爷一派锋芒太露,已经招了上位者的眼,就算到时候睿王爷不一定有事,但那些结党要用立拥护之功的朝臣却免不了被‘杀鸡给猴看’,就像是当初的陈家…

安宁想完,叹了一口气,“你要小心点。”这么想着,安宁却是心思活泛起来,未免自家大老爷有什么不测,还是做一些保障为好。

张致远一怔,旋即笑了,“宁儿不必担心我,如今这风头浪尖上,我是不会有事的。”

安宁虽说明白这其中道理,张家历代纯臣,最谙明哲保身,闷声升官发财,如今谁都知道当初睿王爷与张致远有过节,若是张致远出点什么事,人们难免就会想到睿王爷那一派的,就会惹人猜疑,讨不到什么好处。虽然是这么想,但是安宁还是说做些准备为好,心想到底给张致远做些什么来保护他。

两人下了两盘棋,酣战淋漓,放在一旁的大西洋钟响了,已经十点了,安宁对意犹未尽的大老爷说道:“都十点了,该睡了。”

张致远看了一眼那西洋钟,“哪儿得来的?”

安宁笑道:“铺子里送上来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这钟身是由一整块酸枝木做的,而且每当正点的时候,钟头上的塔楼里就会有一只翠鸟飞出来,叫几声,等报完时又飞回去。”单这一个西洋钟就要千两银子,实在是贵!不过物以稀为贵,这西洋钟做的自然是精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到那个传教士,当初给大老爷的那块怀表就是换来的,说不定还能从他手上换来些好东西,像是可可豆这类的种子,她空间里可没有这些洋玩意儿。

“倒也大气、典雅。”张致远点头道,又想起来如今天灾连连,拨银两赈灾,又在受灾区减免赋税,造成国库空虚。今上有意大开海禁,就是为了让南边儿的商贸发展起来,这样国库的钱袋也会充足起来的。只是这开海禁一事,于朝堂上而言以傅阁老为首的都城世家豪门反对;于沿海而言,倭寇海盗一事并未彻底解决,虽说前朝也曾经派兵士扫荡四海海盗,剿灭倭寇,但近几年沿海又出现倭寇海盗打劫海船之事。再者于沿海居民来说,海上风险大,天灾**皆有,他们不会轻易冒险。总而言之,这开海禁有利有弊,但看今上怎么想了。

过了五日,正是傅阁老当朝国丈之妻的寿诞,京中众人的视线皆从文武百官保举皇子这事上,转移到了傅府身上。傅家是谁啊,人家不但出了两位皇后,还有王爷外孙,又是首辅,如今睿王爷又是风光大盛,因而不说那些个大小官员,世袭子弟,就是几位郡王公侯也纷纷亲临至贺,端得是花团锦簇、门庭若市、风光热闹。

第二百三五章 寿诞见闻(上)

过五日,正是当朝国丈傅阁老之妻的寿诞,这日不说那些个大小官员,世袭子弟,就是几位郡王公侯也纷纷亲临至贺,端得是花团锦簇、门庭若市、风光热闹。

张致远带着福久坐一辆马车,安宁则和张玫坐在第二辆马车里。张致远想面对宴席上各色之人,心中不免有些沉重,不过想妻子生的七窍玲珑心,而且长袖善舞,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张家四口在二门处分开了,张致远被管家迎去了外院男客处,安宁则带着福久和张玫进了后院。

管事婆子笑着对安宁道:“兵部左侍郎蒋夫人,吏部右侍郎宋夫人,大理寺卿范夫人…都到了。对了,张夫人您家大姑奶奶也到了,大理寺卿范夫人比您早一点到,她也带了他们家姑娘来了,和张二姑娘倒是差不多大呢。”

安宁知道张瑶这是随蒋家叔婶蒋二夫人来的,大理寺卿范夫人王氏带着范歌先一步来了,对着管事娘子客气的笑了笑。

由管事娘子引着,进了垂花门,便见两边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正中放着个紫檀座架大理石屏面的大插屏。穿过插屏,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是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描金带玉,又各处摆放着木石盆景、名贵花草,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鹦鹉,画眉,八哥等鸟雀,端的是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待进了屋里。摆件处处皆见奢华富丽,或是雕镂五彩,或是销金嵌玉,更不必提屋子中的挂件儿插屏,盆景花卉了,饶是安宁也被这富丽堂皇的摆设给晃了一下眼。

“这位是张太太了?有劳你亲自过来给老祖宗拜寿。这是张二姑娘和张小公子吧,长得好真好呢。”来人四十左右。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装,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九凤挂珠钗。光洁额头悬着七色宝石联缀抹额,甚是华丽照人。

管事娘子行了礼,这才对安宁道:“这是我们家大太太。”

安宁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傅家长子之妻,顺忠郡王府的女儿,顺忠郡王乃是先皇的堂弟,当初先皇登基亦有拥举之功,便是封了郡王。不过这顺忠郡王却在今上登基之前,拥举的却非今上,因而地位有些尴尬,并未有什么实权,但又因是老一辈里硕果未多的皇家之人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今上也很敬着。在心里默想完,便忙带着张玫和福久两个孩子行礼道:“大太太好。”

傅大太太忙拦住道:“张太太真是多礼了,咱别在这儿磨蹭了,快些随我进去,屋里好多夫人念着你呢。”

安宁从善如流地带着两个孩子随着傅大太太进了屋里。屋中上首位坐着一白发如银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定是傅家老祖宗无疑了。

“老祖宗,张家夫人带着孩子来给您祝寿了。”傅老太太停下说话,看着安宁母子三人,没让安宁行礼,笑道:“张夫人能来。老婆子就高兴了,哪能受你礼?”

傅大太太在一旁笑道:“老祖宗哪里老了,我可没看出来。您可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正是有您坐镇府中,上下才有了主心骨呢。”说的傅老太太喜笑颜开,拍着傅大太太的手道:“你倒是嘴甜,会哄我开心。”

安宁暗道傅大太太会说话,大凡是老年人最忌讳一个‘老’字,她自己说老没事儿,但是别人说她老,她就不爱听,看样子傅家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如此看来傅家二太太是锦阳侯府的女儿,锦阳侯可是老牌贵族,家族绵延数代,很得先皇宠信,今上登基时也颇为倚重,因而比起皇家来并不差什么。然而却并没有傅家大太太得老祖宗欢心,平时并不怎么出门,今日就似没看到这位二太太。如此说来倒也没假的,这位大太太八面玲珑,长歌善舞,会讨老祖宗欢心,再加上又握着管家大权,自然是府里的头一人。

傅老太太又看向张玫和福久,夸奖了两句,傅大太太便是将话头接过来,笑道:“老祖宗,您刚才赞的那位蒋二奶奶,便是她家的,瞧瞧这屋子的小辈们儿,俱是那样标致有灵气的人物儿,可是老祖宗大寿,都聚到一块儿来了,老祖宗可是大福气呢。”这话不仅是赞了满屋子的各家带来的小辈儿,话里的意思更是推崇这傅老祖宗有福,连惹得傅老太太笑个不停,屋子里的一片莺声燕语,花团锦簇,和乐生香。

傅大太太才指了屋子里的几位夫人一一介绍,其中有安宁认识的,不过此时还是互相招呼了几句。随即,安宁被安排在安平侯夫人与户部左侍郎殷夫人之间坐了。张瑶是随蒋二夫人一块儿来的,则是和户部左侍郎的儿媳妇也就是卓静坐在一块儿,她从容大方,安宁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放心。

和户部左侍郎家关系也算近,其实说起来还挺乱的,卓静嫁到户部左侍郎家,而卓静二哥娶了蒋雪晴,蒋雪晴的二哥又娶了张瑶,几转几绕的姻亲关系。不过也因此比旁的多了层关系,两人也相熟,就是说了几句话,户部左侍郎殷夫人又被另一边儿的夫人拉过去说话了。

安平侯夫人是张瑶及笄礼时的正宾,再加上安平侯老夫人与张母之间的渊源,倒也算的上亲近。安平侯夫人脸色缓了缓道:“你将孩子们教得很好呢,怎么几回也见不到你们家另外两儿子?可曾入学了?”

安宁谦逊地一笑,便是笑着安平侯夫人的女孩儿道:“令千金也是极规矩的可人儿呢。”又道:“他们俩自四月他们大姐姐及笄后,就随先生出外游历了,不曾入学,不过等他们年岁再大些,考了童子试便到都城来读书。”便是没提起先生是何人。

安平侯夫人听安宁夸赞她的女儿,眼中也是多了几分笑意,又听安宁这么一说,不由得道:“你这做母亲倒是狠得下心来把儿子送去游学,不在眼皮子底下,总归是要吃苦的。不过不经磨砺何成大器,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安宁心头一凛,总觉得安平侯夫人话中有话,便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谦逊了一番,又问张玫和福久要不要和小孩儿们去玩,谁知道两个孩子都不去,要窝在她身边。安宁歉意的朝安平侯夫人笑了笑,随即打量起屋中夫人们的阵营。大理寺卿范夫人和大理寺几位官员夫人说笑,蒋二夫人竟然和吏部右侍郎宋夫人坐在一块儿,而锦阳侯夫人以及顺忠郡王世子妃则凑在傅老太太跟前说话…安宁默想傅家这样安排的用意,还真是难猜测呢!

不经意间对上了宋夫人的视线,见她脸上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还有挑衅,安宁默默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的就是宋夫人这样的。她回过视线来,余光注意到宋夫人那没有偃旗息鼓的气焰,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又一会儿,听到外面喧闹声响起,原是宫里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傅老太太自然是领着儿媳们出去谢恩,繁琐的礼仪总算是过去了,众人又是一阵赞贺。

安宁不由得想到这傅家,当初今上未登基之前虽母妃为贵妃却并不受宠,而且还有太子以及比今上年纪大且能干的皇子在,先皇一开始并不看重今上,这从只给他的正妃家世明显要比其他兄长低那么一截就可以看出。

而这正妃就是元后,傅家的嫡长女,当时傅家虽是大姓,族人繁庶,但家门不甚显赫,但元后为人极为贤良淑德,与今上休戚与共、同甘共苦,很得今上敬重。后来在傅家与房家的帮助下,取得世家豪门的帮助,登上了皇位,这位正妃就被封为皇后,但先皇后在生下皇二子后,无多久就病逝了。

房家则不同,房家是老牌的世家,掌握兵权,在当时很得上皇倚重,在今上与豪门世家结盟前,房家嫡女就入了今上的潜邸,成为今上的一名侧妃,又先正妃一步生下了皇长子,在今上登基后,就被封为贵妃。

在元后过世后,以贵妃晋封为皇后的呼声最高,然傅家又送次女进宫,今上念及元后之情,封次女为贵妃,又在这贵妃未有生育的情况下,晋升为皇贵妃,统领后宫,如今又凭借生育了皇八子,被立为继后。所以这傅家是在女儿封为皇后也就是今上登基之后才开始在今上的扶持下开始崛起,到底照着老牌世家底蕴上差那么一筹。然房家被满门抄斩后,连累了许多跟着行事的老牌世家,更显得傅家一家独大。这中间还有点惹人发疑的地方,今上登基后并未给傅家封爵,然国丈这称号将这点遮盖住了,再加上这些年傅家圣眷正浓,家族正值鼎盛,如今睿王爷又看似就差一步登天了…

第二百三六章 寿诞见闻(下)

当初元后过世后,生育皇长子的房贵妃晋封为皇后的呼声最高,然而傅家在元后过世后,又送次女进宫,今上念及元后之情,欲封次女为继后,中间房家作梗,只封为贵妃,虽后来封为皇贵妃,摄后宫事。

然皇贵妃,并没有可以与其姐可以比肩的才德见识,因而今上待其很是冷淡,又加上数年不曾生育,且不说房贵妃当年屈居元后之下那是无可奈何,如今又被元后之妹压在头上,当然不服,就是其他生有儿女,家族不错的妃嫔也心有想法。甚至一度管理后宫之权被房贵妃拿了过去,地位岌岌可危,后来房家兵权重握,房贵妃有房家做后盾,又有得宠的大皇子,皇贵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造成了房家气焰更涨。

傅家没有房家强大,而皇贵妃本身又不得皇上恩宠,未生育龙子,怎么能不让人心怀遐想?再加上今上未立太子,元后之子的二皇子又被大皇子压一头,这样的局面,再加上前朝的几位皇帝皆不是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度登上大位的,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又怎么不让人心动。今上不允许,傅家也不允许自己的利益被瓜分了,若是大皇子真的登上大位,头一个被拿起来开刀的便是二皇子以及傅家。因而势稍弱的傅家就被今上拉拢,全力对付气焰高涨的房家。要说大皇子逼宫一事中没有今上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好解释为何大皇子急迫逼宫,而恰好今上又洞悉了房家的阴谋,将其以谋反罪名贬为庶民,房家全族被斩,房贵妃被赐死。

说不定皇贵妃能封为继后是今上与傅家做的交易,这是诱饵!一个有名无实的皇贵妃与一个有名有实的继后哪个能带来更多的利益,不是个傻子都能做出选择。生下八皇子的皇贵妃,如今的皇后。若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自然是离不开家族的支持,如此来偏袒家族变是无可厚非了,看这在傅老太太寿诞上赏赐下来的。绵绵不断,且都价值不菲,着实给傅家长脸。然而现任皇后所生的八皇子年幼,元后的嫡子睿王爷又已经长成,不说势力到底有多大,但就是多年经营下来,又有傅家做后盾。自然远非年幼还在上书房读书的八皇子可比。

再有便是一些老臣世家,诸如国公侯府之类,内里早已腐朽,子弟多是纨绔,如此便也罢了,若是只安分守己,倒也无妨。偏偏还要去妄想更加荣耀之事,却又是糊里糊涂不明形势!因而在今上着手打压都城世家贵族时。转而团结起来支持如今势力最大的睿王爷,妄图再拥有这拥举之功,使得自己的利益更加牢固。

所以说今日虽说是傅家老太太的寿诞。实则是群臣的一次或表态或讨好或被拉拢的大好机会,但看内院里满都城里诰命地位高的、或是六部官员夫人,见过的没见过的,满满的占据了花厅,端的是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待皇后身边的女官走了后,傅家老太太满面红光,众人又是围着一阵奉承。再看围在傅老太太跟前的顺忠王世子妃,锦阳侯诰命。还有拼命想往前面挤的吏部右侍郎宋夫人,安宁低下头来敛下密实的睫毛,将福久抱在怀里,又细声安抚了站在一旁的顾着规矩的张玫,让她去她姐姐那儿说话,张玫想了想。点了点头,由丫鬟领着到隔几桌的张瑶那儿去说话了。

坐在安宁旁边的殷夫人瞧见了,同安宁笑道:“你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就是这位二姑娘也行事规矩都是挑不出错的。”

安宁自然听出殷夫人话里的深意,天下风俗,娶妻娶贤,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出身教养,身为庶女,先天上出身已经输了一头。虽说她们嘴上赞赏着张玫的行事规矩,但多是也不会考虑配给自己子侄的,除非是庶子。张玫本人条件不错,但到底吃亏在出身上,不过她现在才十岁,还有一两年可以相看罢,总归都是要操心的。

殷夫人这次又只和安宁说了两句,又被那边的夫人们拉走说话了,安宁倒似不在意,只转过身来和安平侯夫人说话。

坐在殷夫人旁边的是礼部右侍郎周夫人,她轻轻撇了撇嘴细声细语道:“你怎么尽是和她说话了?不知道…”露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来。

殷夫人轻轻蹙眉,心道这周夫人是怎么回事,离这么近想让她说什么,而且张家和殷家还有些关系,一切尘埃未定的,再说比起储君来,不是应该更畏惧皇上么。暗道这周夫人不知道遮掩,心中不屑,只笑道:“我没明白周夫人的意思,我这是不知道什么了?”

周夫人那边的吴夫人细声细气地捂住帕子轻笑,“是呀,周夫人可是有什么消息,也别藏着掖着的,说出来让我们也知道知道呢。”

周夫人脸色涨红,这么多人在场她自然不好说那张家老爷得罪睿王爷,如今又是在睿王爷的外祖家,小心别让她给连累了。只看了眼和安平侯夫人说话的安宁,见一向有些严肃的安平侯夫人不知听安宁说了些什么,竟是笑声连连,便只顾左右而言其它,将这话题岔了过去。

以安宁的耳力自然远远就听清了她们的对话,何况坐在同一桌上隔的并不远,自然是听的清清楚楚,她也不以为意,心道这礼部右侍郎怕也是睿王爷那一派的。

又在心里叹息,宋夫人诡异的视线又转到她这边儿来,偏安宁五官敏锐,假装注意不到都难。低头看福久蹙着清秀的眉,也看向宋夫人那边,安宁知道小孩儿也注意到了,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小福久乖乖的坐在安宁身旁不左右看了。

安平侯夫人也似注意到了,不着痕迹的朝宋夫人那边儿瞄了一眼,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并不将宋夫人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宋夫人这幅做派就跟跳梁小丑一般。又瞧身边的安宁宠辱不惊,淡然以对,想来这段时间这种事倒也似经历过不少了,但也不见他们家有所作为,可见是内有乾坤的,只是张家素来低调谨慎,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被人抓错处罢了。

我自岿然不动,在这席面上,宋夫人情绪外露,隔着一个座位的周夫人不怀好意,傅家大太太非比寻常的热情,还有那时不时看过来的探究眼神,这局势怎么一个热闹了得。

外院的张致远和众人说着话,自然是句句推敲、字字斟酌,软硬不吃、滴水不漏。看着顺忠郡王面色潮红的样子,再看看围着他敬酒的人;张致远又转头看另外一边,锦阳侯、宋国公家几人围着傅阁老喝酒说话的样子;还有傅家两个儿子身边围着一群世家子弟,阿谀奉承,势高一人的样子,张致远朝另一边的祝黎及蒋韵叔父蒋柏扬举了举酒杯,转身和范青逸、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林孟庭也喝了起来。

宴席结束,安宁带着福久和张玫被傅家大太太送了出来,傅大太太又拉着张玫赞了几句,还将随身的一个紫罗兰镯子当表礼送给了张玫,话里的意思自然不容拒绝,安宁便让张玫受了,张玫忙拜谢。傅大太太摇手笑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留给你玩罢了。”然又去送旁的客人了,张瑶也和蒋二夫人说好,便走过来和安宁说话,母子几人正准备一起出去。

宋夫人见了傅大太太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给张玫就很是眼红,以为是傅大太太对张玫有意,话语里不免带了几分酸味,同身边的小女儿低声道:“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罢了,怎会得了大太太的青眼,你今日怎么不好好表现一番,若是能嫁入傅家,咱们全家可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旁人听不到,安宁虽然离得远些但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凛,视线从戴在张玫手腕上的紫罗兰镯子上不动声色的收回来,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由管事娘子领着往外走。

外院的张致远和范青逸、林孟庭几人和傅阁老告辞,就去了二门,不一会儿,看见安宁领着张瑶、张玫和福久前来,见妻儿神色无异,倒是有了底。也不多说,上了马车就往家中回转,临行时宋夫人也出了门来,隐晦地朝这边儿投来嫉妒、不甘的眼神,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怕他们一家子早就被这凛冽的视线给千刀万剐了。安宁总算知道了,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这句话的真谛。这宋夫人是咬上他们一家子不放了,怕不是将原先对陈氏的不甘、嫉妒转嫁到她们身上来了吧,再加上这几次交锋下来,这单方面的仇恨越积越高。还有傅大太太莫名其妙展现出来的热情,更是拉了极高的仇恨值来,当真是躺着也中枪。

第二百三七章 得意忘形

张瑶也只略在家里坐了会儿,就驱车回蒋家了。

张玫给张致远和安宁请过安,也就回落梅院了,福久让奶娘抱下去换洗去了。安宁坐下来,看自己屋子里的雅致的摆设用具,感叹似的道:“如此一瞧咱家这屋子跟雪洞似的呢,你没瞧见,那金碧辉煌的摆设差点没晃花我的眼。”

这话自然是反话了,张致远自然是见识到了傅家院子的不凡,再看张家的院子,对比自然明显。张家的院子在外面看来中规中矩,在里面看来颇有江南的韵味,雕梁画栋,假山莲池,而院中所种花木,多是蔷薇玫瑰这类的,而那些在安宁看来纯属浪费银钱的花草树木,虫草鸟兽等物,自然是不多的。这家里布置的好,花费并不太多,而内里家具多没有像时下描金绘彩,但是用得都是上好的木头,古朴雅致,安详舒适中不漏声色的透出富贵来。摆设也是怎么精致舒适怎么来,多是些清雅的,因而这总得看起来张家的院子是称不上富丽,旁人进来大多是赞一句雅致、清雅,并不觉得多富贵堂皇。然而傅家的院子,旁的安宁没见着,单就是这傅老太太的院子,岂止一个金碧辉煌能形容的得了的,未免太张扬了些。

安宁又将席中所见所闻说给张致远听,道:“我倒是猜测不出傅家这样安排的用意,还有傅大太太似乎太过热情了些。”

“没遇到谁有意刁难吧?”

安宁挑眉,道:“自然没有。不过背后说些闲话就避免不了的。再说了,这么大的场面,谁不得给傅家面子,有些人奉承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在这席上闹些不愉快落了傅家的面子呢。你那边呢?”说完见他脸色,似羡慕地道:“老爷若是不想说话,就只管绷着脸。散发冷气,冻得人家不敢跟你搭话。”

“你当我是什么了?还散发冷气!”张致远无奈地敲了下安宁的额头,“我看景曜和景佑淘气就是跟你这做娘的学的。”

安宁连忙叫屈。难不成还让家里儿子一个个都学当父亲的,整天冷着脸,一个大冰山领着一串小冰山不成?话说自家小儿子还真有这个趋势。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福久是跟张致远相处久了,也性子冷淡了呢,其实人家小孩儿是天生的。

“得意忘形。”张致远道。

安宁明眸流转,旋即明白大老爷这是在说外面男客里的表现,还真是言简意赅。又看到小儿子慢悠悠却异常稳当的走进来,又想到这小冰山的称号,不免笑出声来,将福久揽在怀里,逗了半天将儿子逗笑了,安宁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嘴角上扬的张致远。逗着儿子去吃些东西了。在傅家宴席上,一色的官窑汝瓷碗碟中摆出的虽是山、海、上、下八珍齐聚的大席面,但多油多肉少蔬菜,油腻的很。虽然安宁早有准备,家里也早早请了擅煮各地菜肴的厨子来家。就是为了避免到了外地,饮食不习惯。但是家里就算是吃京城口味的菜肴,也是用的植物油,而且又因常年居住在扬州,一家人的口味都有些偏向于清淡,所以家中用餐的时多是荤素搭配。又蔬菜瓜果也是自家所种,口味自然不同。所以说在席上,安宁几人有些不习惯,安宁倒还好,张玫大些,为了不失礼,尽量挑着菜肴中像笋、蘑菇、木耳这类的配菜吃,但福久小孩儿胃口早就被娘亲的好手艺叼了,吃的不多,好在还有几道甜点并不那么甜腻,小孩儿才没被饿着。

这会儿子回到家,因为还不到饭点,安宁就吩咐了小厨房做几道点心来给儿子垫吧垫吧肚子,张致远也过来吃了些,可见也不只是她们娘几个不适应。

虽然今日去傅家参加寿诞并无多大波澜,但安宁还是将傅大太太给张玫的紫罗兰镯子,又宋夫人嘀咕的话放在了心上,心想今日这傅大太太对她们这么热情,必定是不同寻常,不说其中深意,就是往这儿拉仇恨值就拉的挺高的。

接下来几日,也无旁的事,往常请她的帖子少了很多,安宁也乐的清闲。因是八月初,中秋节就到了,安宁就忙起了中秋节的事。又景曜和景佑也写信回来,说是年前回都城来,还随了一箱子礼物回来,孩子孝顺啊,安宁朝张致远得瑟,瞧孩子是她教出来的,随她。

中秋前皇上赏赐也下来了,众人瞧张府的赏赐丰厚不说,还是皇上身边近侍来宣的旨意,心里不免打起了小九九,看来张家圣眷一如既往的浓啊,便有那些个两面三刀的本来没送礼来,瞧见了又差管家补送上了节礼。府里紧闭大门,闭门谢客,这些后来来送礼的吃了闭门羹,便也不上门了。

中秋时节,府里的菊花也开的正好,嫣红似火,碧绿如翡,嫩黄如阳,一簇簇一丛丛,又桂花飘香,桂花香中夹带着淡淡的菊花香,满眼生辉。这时候,虾肥蟹美,正是个吃蟹的好时节。家里的厨子使出了看家本事,蟹黄包蟹黄豆腐,蟹粉狮子头,另有菊花虾仁儿菊花羹,菊花鸡丝,桂花酥桂花酒等,吃的就是个应景。吃了菊花桂花螃蟹席,赏过了一轮中秋月,几个人各自去安寝。

张致远沐浴回来,就见安宁斜躺在榻上,瞧着在席间喝了杯桂花酒,又换了衣裳,因洗了头发,所以只松松的挽着慵懒妆,白皙如玉的脸颊像是敷了层红晕,如同胭脂般,不由得多了几分妩媚之色。眉眼如画,容色妩媚,张致远登时便觉得心里漾起了一股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这是做什么呢?”张致远过去坐在安宁身旁,柔声问道,脸上的神色更是温柔似水,眼带柔意,硬生生地让安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大老爷是精分了还是精分了呢?不过还是将手中的东西拿给他看,原来是个银制的九连环。

每一个银环上都刻着蝙蝠雕花,用来拆解环体的银条上同样刻着繁琐葫芦花纹,银棒顶端还有一个寿字,这是一个典型的“福禄寿”九连环。“景曜和景佑让人捎带来的,说是给弟弟的,除了这九连环,还有孔明锁和华容道,我瞧着好玩,就拿来玩了。”

张致远对九连环没什么兴趣,只小妻子媚眼流波,顾盼生姿,又轻声低语,吐气如兰,直勾的大老爷心痒痒。他们夫妻俩也好几日不曾亲热了,这会儿再怎么能让大老爷忍得住,当下就猿臂一伸,轻松的将安宁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