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有些不解的道:“为什么这样说?”

王檀道:“姐姐想啊,娘一向不喜欢四姐和四哥,哪怕坏了名声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东西送给四姐和四哥。但在娘心里,姐姐是该跟她同一阵营的人,但姐姐却不顾娘的心情,还是给四姐和四哥送了东西,哪怕初衷是为了娘好,娘知道了,也还是会伤心的。”这就好比跟人打架,人家明明想继续打下去直至分出胜负,但自己一方却突然有人跑过去跟对方讲和,哪怕双方休战确实是对自己最好的,跑过去的人也确实是为了自己好,但对自己来说,仍是会感觉到被背叛了。

王楹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由着母亲的名声坏了。”

王檀道:“哎呀,姐姐不做,可以让别人做啊!”

“谁做,我们一房还有谁合适?”

“爹爹!”

王楹笑笑,道:“我们送会让母亲伤心,难道爹爹送,母亲就不会伤心了?你别忘了,母亲也是非常看重爹爹的。”

“那不一样。对娘来说,我和姐姐是完全的自己人,我们送了,娘除了伤心,还会觉得被背叛。但爹爹毕竟也是四姐和四哥的父亲,父亲送了,娘虽然也会有不快,但却能理解,到时候爹爹再哄一哄,娘很快就能好了。而且让爹爹来做,爹爹自然知道怎样来全娘的脸面,还不用费姐姐的东西,这种事多划算啊。”

这倒是不失为一条好法子,王楹点了点妹妹的额头,笑着道:“你这个机灵鬼,算计的倒清楚。”

王檀故意夸张的摸着自己的脑门呼痛,惹得王楹连忙又伸手过来帮她揉着额头。

等到晚上,王清一回到内院的书房,便看到自己的小女儿也狗腿子的溜了进来,还非常难得贴心的斟茶递到他的面前,笑眯眯的道:“爹爹,喝茶。”

王清有些奇异的看了她一眼,接过她的茶喝了一口后,问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会想来斟茶给爹爹喝?”

王檀作关心状,道:“爹爹太辛苦了,女儿想孝顺爹爹。”

王清看着精灵可爱的女儿,本想抱着她道膝盖上坐着的,只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檀姐儿已经八岁,便是父女也不好太过亲近,便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真乖。”说完又顿了一下,问道:“今天在家都做了什么了?”

王檀心道,早等着你问这一句了。接着答道:“跟娘一起挑布料了,娘准备给自己,爹爹,五哥,七哥,五姐姐,还有我做新衣裳。”听清楚,没有四姐姐和四哥哦!

王清“哦”了一声,跟着道:“快过年了,是该做些新衣服,到时候将我们檀姐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去拜年。”

王檀有些敷衍的“嗯嗯”了几声。

做完了提醒工作,王檀觉得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反正王清聪明,她也不怕他听不懂,便告辞道:“天黑了,我回院子去了,爹爹也不要留太晚啊。”

王清点头道好,又叮嘱道:“让丫鬟给你打着灯笼,小心路。”

王檀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跟王清挥手道:“知道啦!”

王清看着从书房跑出去的小女儿,不由的摇了摇头。等王檀走后,王清吩咐身边的青铜道:“你让人去库房挑几匹好布,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缂丝和一些毛皮,你让人送到针线房去给四小姐和四少爷做几套衣裳,就说是三夫人为四小姐和四少爷准备的。”

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女,王清不由无奈的锤了锤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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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翊院里,王桢用帕子捂着嘴巴,轻轻的打了个喷嚏。

秦麼麼停下自己说的要紧事,望了她一眼,关切的问道:“姐儿,可是受寒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王桢摇摇头,道:“不用了,你继续说。”

秦麼麼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愤愤不平的道:“那些子的下人,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胆子,连主子的东西都敢偷偷顺了去。我去问了山药才知道,涵哥儿院里的东西是经常不见的,偏偏涵哥儿性子好,由着他们欺负不说,还让人瞒着我们。还有涵哥儿院里的炭也是,也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克扣了去,上好的银霜炭变成了中等的白炭,那白炭有烟,味道大又呛人,涵哥儿本就身子骨不好,被这些炭味熏着,身子骨怎么能好。”

王桢听完,垂下眼道:“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小人,不过看父亲宠着那正院的人,冷落我们姐弟,又见涵哥儿性子软,这才敢欺负他罢了。”说完叹口气,道:“不能让涵哥儿院里再燃那些白炭了,以后你将我份例里的炭拨到涵哥儿院子里去吧。”

秦麼麼道:“桢姐儿,你院里的炭都拔到涵哥儿院里,那你院子里烧什么?”

“涵哥儿院里不是还有白炭么,将他们都送到我院里来用吧。”

秦麼麼替她不平道:“姐儿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我们何不拿着这些事闹上一闹,也让人看一看正院的那位是个怎样刻薄的性子,是怎样薄待原配的嫡子嫡女的。”

王桢淡淡的道:“时候还没到。”

第9章 戏台

王桢领着秦妈妈踏进禧华堂。禧华堂的内室里,王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原氏和王椒正围着她说话。

原氏每说几句话就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去看王老夫人的眼色,而王老夫人则一改以往对她慈爱的态度,对她的奉承一直都显得淡淡的,只在王椒说话时,才会偶尔答几句。

自从原氏“误请”庸医错诊栩姐儿的事情发生以来,王老夫人就对原氏冷落了起来。这些日子,原氏来王老夫人这里讨欢心的次数比以往更加频繁了起来。

王桢上前去给王老夫人行礼,又给原氏行了一礼。

王老夫人看见她,有些意外的道:“桢姐儿怎么过来了?”

王桢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孙女想祖母了,所以就想来看看祖母。”

自己在找人刷好感的时候,总是不喜欢另一个人来抢自己的风头的。对王桢的到来,原氏心里很是不喜,对她讨好王老夫人的话更是在心里撇了撇嘴。反而王老夫人,听到王桢的话显得很高兴,拉着她的手甚至开了一句玩笑话,道:“难道祖母这里有什么好东西让你惦记着,让你想着我这个老太太?”

王桢也跟着笑道:“可不就是有祖母让孙女惦记着。”

王老夫人眯着眼睛笑起来,道:“你这个促狭鬼,竟将祖母比做东西。”

王桢抿着唇故意扮成委屈状,道:“孙女冤枉啊,您这是故意歪曲孙女的意思!”

王老夫人笑了笑,然后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当年秦氏去世后,王桢和涵哥儿年幼无人照顾,王老夫人曾接到身边养过几年,直到四年前回来金陵,他们才搬去了独立的院子居住。对于这个曾在自己身边养过的孙女,王老夫人总是更加喜爱几分的。再加上王桢小小年纪又懂得小意讨好,祖孙关系和睦,比起其她的一些孙女,王老夫人越加看重她几分。

王桢坐下后,又对王老夫人道:“祖母,孙女见这几日天气寒冷,给您做了一个抹额,您看看喜不喜欢。”说完转过头从身后的秦妈妈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放到膝盖上解开,将里面的一个抹额拿出来双手捧给王老夫人。

抹额是用灰色的狐狸皮制成的,王老夫人将抹额拿到手上摸了摸,只觉得上面的毛又软又暖。王老夫人拍了拍王桢的手,道:“祖母知道你孝顺,只是针线做多了伤眼睛,家里又不是没有针线房,这些事让针线房做去,你何必费那个功夫。”

王桢道:“这抹额做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且孙女闲着也是闲着,帮祖母做些东西还能打发时间,只有祖母不嫌孙女针线粗鄙就好。”

原氏突然半酸半讽的插话道:“桢姐儿可真是谦虚,若你的针线还算粗鄙,那你那些姐妹的女红可就全不能看了。”王桢的女红在王家的这些姐妹中,是公认最好的。

秦妈妈在身后看了原氏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王老夫人和王桢则完全没有搭理她。

王桢又道:“祖母,我帮你戴上试试?”

王老夫人道:“那就试试。”

王桢将抹额拿起来,戴到王老夫人的头上,然后问道:“祖母,可有松了或紧了?”

王老夫人扶了扶头上的抹额,答道:“不松不紧,刚刚好。”

王桢好似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过了一会,王老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道:“怎么像有一股炭味?”说着用鼻子轻轻嗅了嗅,接着道:“这炭味好似就是抹额上散出来的。”

刚才拿在手上不觉得,现在戴着离鼻子近,便隐隐约约的闻到了。她将头上的抹额拿下来,果然,那股炭味又不见了。王老夫人疑惑道:“这抹额上怎么会有炭味?”且这味道像是皮毛长期放在炭味浓的房间沾染上的。

秦妈妈像是知道什么似的,有些不平的准备对王老夫人开口,果刚喊了一句“王老夫人”,就被转过头来的王桢狠狠瞪了一眼。秦妈妈接到王桢的警告,只得不甘不愿的将嘴巴闭上。

王桢将头转回来,像是做了错事般,对王老夫人歉意道:“都怪孙女不好,抹额做好了就心急拿过来要给祖母,竟没检查上面是否含了异味。”

王老夫人自然将王桢和秦妈妈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看看王桢,再看看秦妈妈,开口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王桢开口道:“可能是哪个粗心的丫鬟曾将皮料抱到烧炭的地方去过,这才染了炭味。”

结果她话刚说完,秦妈妈突然“扑通”的一声跪倒地上,替王桢委屈道:“四小姐,您就算不让老奴说老奴也要说出来,老奴实在见不得您和四少爷受这样的委屈。”说完不顾王桢警告般的喊了几句“麼麼”,对着王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老夫人,您不知道,这抹额之所以会染上炭味,是因为四小姐做这抹额的时候,屋里烧的是会熏人的白炭。”

王老夫人闭了一下眼睛,接着再缓缓睁开,然后厉声道:“我王府金娇玉贵的嫡出小姐,屋里用的怎么是下人用的白炭。”

原氏看着正在上演的这出好戏,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这还用想,大嫂管家,向来都是将每个房头的份例按总数分发到各房头的主母那里,再由各房头的主母分发到自己房的人手中。三房是三弟妹在管,那肯定是三弟妹克扣了桢姐儿的份例。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弟妹对桢姐儿和涵哥儿这两个继子女向来不喜,她心里不定存着故意打压原配嫡出,好给自己儿女让位的意思呢。可怜桢姐儿和涵哥儿,爹不疼没娘爱的,先弟妹要是在地下知道了他们的处境,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走得太早。”

有些人,与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原氏就是这种人中的典型。蒋氏的娘家硬,嫁妆厚,嫁的人有前途有出息,且还房中专宠,看起来样样比她强,样样刺她的眼。有机会能对蒋氏落井下石一把,她简直是不遗余力。

王老夫人转过头警告的瞪了原氏一眼,原氏这才收敛的闭上了嘴巴。

秦妈妈仿佛没听到原氏的话,跪在地上,将松泉斋里下人如何不用心服侍四少爷,四少爷院里的东西又如何常常不见或被人换成假的,四少爷的份例又怎样常常短斤少两或以次充好等等,原原本本全都说了出来,当中仿佛只是陈述事实,偶尔情绪激动时骂一两句那些黑心的下人,却没有一句牵扯到了蒋氏。

秦妈妈最后道:“…老夫人,四小姐也是心疼四少爷,四少爷身子弱,熏多了炭味越加不利于养病,偏偏这么冷的天气又不能不烧炭,这才将自己份例里的银霜炭拨给了四少爷用,四小姐则用四少爷院里运回来的白炭。”

王桢也迅速的跪倒王老夫人脚边,低头道:“祖母,孙女不是故意要瞒着祖母的,只是快要过年了,孙女是不想让这些事破坏了家里人的心情,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事都等过完年再计较。”

王老夫人眼色沉沉的看着王桢,神色意味不明。王桢对上她的眼,没一会便避了开去。

王老夫人从榻上站起来,脸色冰冷,对身边的紫苏吩咐道:“去请三夫人,让她到松泉斋去。”说完自己便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不管如何,欺主背主,将主子当傻子耍的奴才,无论何时都纵容不得。

见王老夫人出去,王桢连忙站起来也跟着上去。原氏则拉着王椒,兴致勃勃的道:“走,我们多叫些人去看戏去。”这么好能让蒋氏吃瘪的机会,当然要叫多人去围观才能让蒋氏更丢面子。

第10章 后母

“下人克扣欺压他们,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说我故意打压薄待他们?”王家的祠堂里,蒋氏拉着女儿的手不服气的哭诉道。她前面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崭新的《女戒》。

今日,蒋氏被王老夫人请到了松泉斋,看她气势汹汹的对松泉斋的丫鬟小厮又打又审。一场审讯下来,牵扯出的什么都有,什么下人克扣份例,盗窃主人东西,对主子服侍不尽心等等,仿佛全府的坏丫鬟坏小厮,全都集中到了松泉斋里来了。

审完了下人之后,王老夫人又当着满院的下人和二夫人等人的面,言辞冷厉的训斥了蒋氏一顿,话里话外都是指责蒋氏没有尽到继母之责,冷落薄待前头所出的嫡子嫡女,毫无妇德。

蒋氏自小被父母当珠玉般捧在手心长大,后来因婚事不遂虽受过几年的苦,但嫁给王清之后,又重新被丈夫娇宠了十几年,早忘记当年的苦,而养成了完全受不了半点委屈的性子。

蒋氏认为,与秦氏所出的一双儿女,向来是各自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扰。她不喜欢王桢和涵哥儿是真,但若说她因此让下人克扣薄待他们,她却不承认。因此王老夫人指责她时,她自然就不服气的反驳了几句,或许反驳的语气激烈了点,话说的重了点,却将王老夫人气得脸色青白心口绞痛,捂着胸口直言蒋氏忤逆婆母,无曲从之德,当即罚她跪祠堂抄《女戒》。

蒋氏继续委屈道:“…我又没往他院里安排丫鬟小厮,他院里的人又怎么会听我的。他自己管不住下人怨得了谁,难道还要我天天帮他盯着院子调教下人不成,我要真这样做了,又该说我不安好心了。”

王楹拍拍蒋氏的肩膀,劝道:“母亲,您先消消气。”

王楹在心里叹口气。今日王老夫人指责蒋氏的话,不能说全对,但有一些却不能说是错的。比如说蒋氏冷待疏离原配嫡子女的事,说破天都是蒋氏这个做继母的不是。

今日这件事一出,蒋氏的名声只怕是更差了吧,再加上有后面涵哥儿拖着病体出来为蒋氏求情相衬着,越加显得蒋氏这个继母刻薄。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涵哥儿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几句什么“求祖母饶过太太”“都怪孙儿自己不争气,压不住下人”“孙儿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让家里不睦,令父亲为难。”的话说出来,外人听着瞧着,蒋氏还不明晃晃一个恶毒后母的形象。

偏偏蒋氏关键时刻还掉链子,不仅不顺婆母跟王老夫人对吵起来,涵哥儿求情时,还一副不用你假好心,说不定就是你故意陷害我的模样摆出来,外人只越加同情涵哥儿了。

蒋氏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继续道:“我就是不服气,老太太她就是看我不顺眼,什么脏的臭的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还有,她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指责我,一点情面都不留,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对王老夫人今日的做法,王楹心里也颇有微词。都说夫妻一体,哪怕儿媳妇真的做错了,看在儿子的脸面上,要指责要惩罚,那也该关起门来,哪能这样当着一院子下人的面就开口训斥。只是王老夫人的性子,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到骨子里,像二夫人,无论她犯了多少的错也能替她兜着藏着。但讨厌一个人也一定会讨厌到骨子里,例如蒋氏,她就能不顾儿子的脸面,将她的面子往地里踩。

王楹道:“母亲还是少说这些话吧,祖母听到了,吃苦头的还不是您。”停了一会,又道:“母亲顺着点祖母的意思,在这里安心的抄上几遍《女戒》,就当静心。檀姐儿已经使人去找父亲了,等父亲回来替您到祖母那里求求情,母亲很快就出来了。”

王楹又安慰了蒋氏一阵,之后才出了祠堂。等回到栖霞院,王楹安抚了一下正在等消息的秋葵和秋堂等人,又让她们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好好管着栖霞院。

秋葵和秋堂等人出去后,王楹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伫足想了一会,接着转身去了刘姨娘所居的东跨院。

王楹进来时,刘姨娘正与二老爷的一个妾室湘姨娘在屋子里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刘姨娘不大爱出门,也不爱跟府里的其他妾室结交,也就湘姨娘因为经常上门来,能与她多说几句。

刘姨娘见王楹进来,有些意外的道:“楹姐儿,你怎么来了?”

湘姨娘看到她,也道:“哟,是五小姐来啦。”说着放下针线,站起来要给她行礼。

王楹侧身避开,微笑着道:“湘姨娘也在啊。”

湘姨娘道:“我来找刘姨娘说说话。”说完弯着嘴角笑了一下,她颜色出挑,笑起来颇有几分倾城佳人的味道。她继续道:“五小姐是来看望刘姨娘的吧,正好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正准备回去,就不打扰你们母女说话。”她知情知趣,人家母女要说悄悄话,可不会想要她一个外人在旁边坐着。

刘姨娘微笑道:“什么打扰不打扰,妹妹见外了。”话虽这样说,但却并没有邀请她留下来,反而站起来准备送她出去。

湘姨娘笑了笑,转身准备出去,她的丫鬟抱着针线筐跟在后头。

刘姨娘将她送出屋子,湘姨娘转身握住她的手,道:“外面天寒,姐姐不用再送了,妹妹下次再来寻姐姐说话。”

刘姨娘道:“那妹妹慢走,我盼着妹妹常来与我作伴呢。”

湘姨娘走后,刘姨娘转身回了屋子,便看到王楹正坐在她刚才坐的桌子前面,拿着她针线筐里一只没有绣好的鞋子在瞧。

刘姨娘走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将桌子上的碎布和剪刀收拾进针线筐里。王楹拿着那只鞋子问刘姨娘:“姨娘,这鞋子可是给我做的?”

刘姨娘抿着唇笑着并不说话,王楹便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刘姨娘看着她,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说夫人被老夫人训斥了,夫人如何了?”

王楹深叹了口气,轻愁道:“只怕要吃些苦头。”但却没有说会吃什么苦头,接着又继续道:“等父亲回来,让父亲向祖母求求情吧。”

刘姨娘没有再多问。

王楹又问起刘姨娘的院里的事情来,比如说院里的丫鬟服侍的尽不尽心,炭够不够用之类的。

刘姨娘看着眼前柳眉秀目的少女,不由露出温和慈柔的神色来。当年从老爷手中接过她时,她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小胳膊小腿的躺在襁褓中,一见她就笑,将她的一颗心都要笑化了。她在她身边养了两年,亲眼看着她学说话学走路,她哭了笑了的时候,会长着手对她喊姨娘。后来蒋氏进门,将她抱回身边去教养,那时候她看着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只觉得心都缺了一块。她这辈子子女缘薄,但对她,却打从心里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

刘姨娘笑容温和的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

王楹道:“那就好。若姨娘缺了什么,以后就跟我或母亲说。”

栖霞院外,寒风呼呼的吹着。湘姨娘望着东跨院的方向,叹了一句道:“母凭女贵,还是刘姨娘有福气,命好什么都比不上,一辈子只要安安分分的,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她身边的丫鬟不解道:“刘姨娘有什么福气,既不得宠又没儿子傍身,虽然生了五小姐,但五小姐从小抱到三夫人身边养,我可听说,五小姐对三夫人可比刘姨娘要亲近的多。还不如姨娘呢,姨娘正得老爷的宠,又有了九小姐,等以后再生个哥儿出来,那才是好日子呢。”

湘姨娘道:“你懂什么!”男人的宠爱若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二老爷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带个更年轻漂亮的姨娘回来,到时候她的命运,也不过是落花一般随人踩罢了。而一个失宠的姨娘,生再多的儿女也未必护得住。

反而刘姨娘,有五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在,就是一辈子不得宠,也不用愁以后会被人轻贱。做妾能做到不争不抢就有好日子过,那才是福气。

湘姨娘又问道:“你说,五小姐是像刘姨娘多一些,还是像三夫人多些?”

丫鬟答道:“大家都说五小姐长得像刘姨娘,不过刘姨娘本就有几分像三夫人,老话又说谁养得像谁,五小姐在三夫人身边养大,五小姐与三夫人也有几分像。”

湘姨娘却没理丫鬟的话,有些自言自语的道:“要我说,其实五小姐长得更像三夫人一些。而三夫人对这个养女,可真的是视如己出。”

丫鬟道:“三夫人贤惠。”

湘姨娘突然笑起来,点点头道:“是,确实够贤惠的。”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丫鬟在后面有些摸不着脑袋的抓了抓头。

第11章 后爹

禧华堂里。

火红的烛火在烛台上“突突”的跳跃着,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在烛火的照耀下,光滑的青砖地板上映出两个长长的身影。

王老夫人坐在炕上,手持一串念珠,对坐在床炕另一边的儿子冷声道:“见过偏心的爹,却没见过像你这么偏心的。你再是不喜秦氏,难道桢姐儿和涵哥儿不是你的儿女?看看他们被你媳妇作践得…我王家正经的嫡出儿女,连丫鬟婆子都能随意欺负,你看到这个就不觉得愧疚?蒋氏进门十几年,不尽母职,不顺婆母,不事舅姑,如此不德不贤,你这个做丈夫的不说多加管教,反倒还有脸来我这里求情?”

王清稍做惶恐状,对王老夫人道:“母亲这样说,儿子真是无地自容了。”

王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若真晓得‘无地自容’怎么写,能将我的话听进一两句,好好管辖着你媳妇,也不费我这一番苦心了。”

王清道:“蒋氏性子疏懒单纯,又因继母身份尴尬,不愿多插手桢姐儿和涵哥儿的事以免外人生出误会,为此这些年忽略了桢姐儿和涵哥儿,没有尽到母职,这是蒋氏的错。但蒋氏本性不坏,若说蒋氏指使下人刻意薄待打压桢姐儿和涵哥儿,这种事蒋氏却是不屑做的。且主弱奴欺,涵哥儿常卧病在床,性子又孤弱,一些胆大的奴才仗着他性子软,故意克扣欺压他也是有的,倒不能非说是蒋氏指使。”

王老夫人略有薄怒的道:“你这话是指责你母亲故意冤枉了你媳妇了?”

王清连忙道:“儿子不敢!”

“不敢?为了你那个媳妇,当年连功名前程都差点不要了,更是为此冷落秦氏,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又略略抬高了声音,道:“果真是红颜祸水,你那媳妇除了一身皮囊好看些,其他有哪一点是好的。娶妻娶贤,当年秦氏虽是算计了你才进的门,但自嫁你,为你管理后宅孝顺公婆抚育子女,样样不比你现在的媳妇强?但瞧瞧你当年对秦氏做的那些事,哪里有顾天理人情。”

说起秦氏,王清脸上不由多了一份愧色。

当年,他与蒋氏本是青梅竹马,王蒋两家上一代的老太夫人更是在他们小时便约定了两家的亲事。直至蒋氏及笄,两家便开始过三书六礼将亲事定下来,只是不想在这中途出了意外,成了他之后几年都不能释怀的悔恨。

小时蒋氏与秦氏交好,他通过蒋氏亦认得了秦氏,三人因此常在一块儿玩闹。他当时少不经事,不曾想到秦氏会对他情愫暗生。他与蒋氏准备定亲时,秦氏在家族的安排下亦是准备参选进宫。但秦氏会以饯别之命邀请他与蒋氏到府中,最后却设计了一场公子闯香闺破坏小姐青白的戏码,却是他不曾想到的。因为此事,两家不得不中止了他与蒋氏的亲事,而他不得不娶了被他破坏了“清白”的秦氏。

他当年固然怨愤坏他姻缘的秦氏,将秦氏娶进门后却待她一心冷落。只是人死如灯灭,过往恩怨皆成灰。秦氏已亡,他对她当年算计他所生的怨愤,也随之他得偿所愿娶了蒋氏,和时间的流逝慢慢减轻。而为自己当年对秦氏的所为,却慢慢生出了几分愧疚。

王清面带愧色的道:“当年,是我对不起秦氏。”

王老夫人突然从炕上直起身来:“你何止是对不起!”说完顿了顿,声音又略带严肃了几分,继续道:“我问你,当年秦氏是怎么死的?”

王清脸上略微惊了一下,但惊色一闪而过,接着很快又恢复常色,对王老夫人道:“因难产大出血,不治而亡。”

王老夫人又“哼”了一声道:“秦氏究竟是如何去的,天知你知,别人也未必不知。”当年秦氏进门,她虽也不喜她对儿子的算计,但自进门后,秦氏对她孝顺曲从,人前人后小意侍奉,衣不懈怠,她慢慢也对她改观,后面婆媳相处和睦,因此在她心中,对秦氏总存了几分怜惜的。

王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儿子,他对她虽恭敬孝顺,但这恭敬孝顺中,却总又存了几分客气疏离。这个小儿子自小聪明伶俐,三岁时便被抱到公婆膝下,由公婆亲自教导抚养。孩子不养在自己身边,母子二人的关系本就比其他两个儿子要生疏些。后又有她与秦氏算计他与秦氏圆房的事,反将这个儿子的心推得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