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季仿佛是对嘈杂的声音和亮光有反应。这一点提醒了她,她才会从脑炎想到了破伤风,破伤风没有到严重的症状确实不好鉴别,早起误诊率还是很高的。

杨茉走出幔帐,宫人将韩季的裤子脱下来。在小腿内侧果然发现了伤口。

“这…是有伤口。”

有伤口,真的有伤口。

真的让杨大小姐猜对了。

“韩大人和王大人一样坐船来京,半途遇到水贼,应该是那时候受伤,伤口见水见风所以引发破伤风。”

刚才的御医一眨不眨地看着杨茉动手检查,现在他脑子里只有韩大人跳动的腿。是不是人人都这样,还是就只有韩大人。

否则杨大小姐怎么知晓韩大人腿上可能会有伤。

陈院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去。想要径直去养心殿,还是看向旁边的杨茉,“破伤风是项背直起,腰部反折,韩大人还没有这样的症状。”

杨茉点头。“现在才刚刚发病,还没有到那样严重的地步。”

陈院使心里不禁犹疑。按照他的经验,现在还不能断诊是破伤风,杨大小姐却敢这样定症。

杨茉道:“应该用祛风定痉的方子。”古代对破伤风的方子不少,但是这种病却很少能治愈,没有大量的抗生素该怎么治。

立即就有御医道:“现在没有破伤风的症状,如何能当破伤风来治。”

破伤风现代已经根据前人总结出许多临床表现,不是单单一个角弓反张才能诊断的。杨茉一步也不肯退让,“《外科正宗》里有玉真散,有祛风化痰,定搐止痉的功效,韩大人如今已经有风症,还有痉搐之症,防风、白芷、天麻、羌活几味药本也是大人们要用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杨氏,用这样的话来辩解。

太医院的御医们看向陈院使,院使大人是不是能认同杨氏的断症。

陈院使慢慢思量,然后抬起眼睛看向杨茉,“就用玉真散加减。”

御医们忍不住抽凉气陈大人这是认同了杨氏的结论,要当做破伤风治了。

陈院使说完道:“我去禀告圣上,虽用玉真散,到底是不是破伤风之症,还要看韩大人往后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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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恶化

“破伤风”几个字传到养心殿上,皇帝睁开了眼睛,冯阁老神在在依然心平气和,仿佛韩季的病好坏都与他无关,王振廷嘴角似是微翘又似是没有任何神情。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谁也不想就此发表任何意见,可是谁都知晓破伤风这种病十中有九是要死的,韩季查了这案子这么多年,他一死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讲清楚。

“太医院可能治愈?”皇帝懒懒地撑着头低声问。

陈院使道:“若真的是破伤风,只怕是凶险。”

整个大周朝也没有谁能保证治好破伤风,这个病症可是比痘疮和疟病都要凶险的,杨大小姐治好了之前两个病,却不一定能治好破伤风。

皇帝伸出手理理长发,“杨氏呢?杨氏怎么说?”

杨氏,王振廷只觉得可笑,真是破伤风,杨氏岂能治好,王振廷想着正好迎上冯阁老的目光,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又各自挪开眼睛。

“闫阁老来了。”内侍低声禀告。

皇帝点点头,内侍将闫阁老传进来,闫阁老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皇帝,如今整日里就在家中做学问,干脆连奏折也不上了。

皇帝身体直起来几分,眼看着闫阁老跪下行礼,然后开口道:“闫阁老,都察院的案子你也听说了,王振廷和韩季各执一词,你也曾分管过户部,这案子就交由你来办如何?”

在皇帝印象里闫阁老始终盯着冯党不放,将案子交由闫阁老再合适不过。

闫阁老弯腰行礼,“老臣年迈,恐难胜任,闫阁老对户部事务比臣清楚,皇上何不交与冯阁老。”

皇帝饶是不在意,听得这话也惊讶地微睁眼睛。什么时候连闫阁老也会推辞。

“冯爱卿,”皇上每次叫到冯阁老时声音都有几分的愉悦,“你觉得这案子该不该接着审?”

冯阁老这才咳嗽一声道:“皇上,老臣以为光凭疯癫的童应甫一人之词不足以将案子重新审过,更何况整件案子牵扯的杨秉正等人早已伏法,案卷封存,无从查证。”

皇帝满脸笑意,“冯爱卿别忘了,还有韩季。”

韩季。

大殿里无人说话。

韩季,就如同一个死人。不能开口说话的人,有什么用处。

王振廷又偷偷地看向冯阁老,别看冯阁老老迈。哆嗦的如同秋天枝头的树叶,这些年因为皇上的信任和宠幸,冯党势力早已经扎根朝野,别说一个安庆府案,就算是宫变。也要看冯阁老怎么掂量。

安庆府案就如同一根线绳,不能被扯出来,否则后面连带的可是整个冯党。

董昭坐在椅子上看着父亲背着手走来走去,“父亲不用着急。”

文正公董绩叹口气,“怎么能不急,宣王以退为进就是要换来如今的局面。如果弄不好再让冯党占了上风,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机会。”

董昭没有做声。

董绩觉得自己都看不透儿子的真实想法,“你怎么想?”

父亲这样问。董昭才道:“我们是武将,武将手中握着兵权,更容易让皇上猜忌,武将不问政事,就算父亲想要涉政。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儿子这番话让在边关吹了几十年风的董绩也只能默然,是这个道理。他一直不在家中,这次回来发现儿子变化尤其大,已经不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杨氏进宫诊治,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了给她父亲翻案会做出什么事来,别因此坏事。”

对父亲这话,董昭不认同,“父亲别看不起她一个女子,杨氏做的这些换成男子,也未必会有今天的结果。”杨氏性子坚韧,胆子大又聪明,兼有一身的好医术,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中他也没见过这般的。

只要说到杨氏,儿子态度就会大变,不但执拗又坚定,仿佛拿定了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父子两个话才说到这里,就有下人进来向董昭禀告。

董昭站起身来,向父亲行礼,“我出府一趟。”

董绩听得这话,皱起眉头,“做什么去?衙门里不是没有事了?”好不容易有一天在家,怎么听到禀告就要急匆匆地向外跑。

董昭道:“找到了王振廷的家眷,我过去看着免得落入冯党手里。”

王振廷就是冯国昌的走狗,董绩道:“王振廷没有将家眷托付给冯党?”

董昭摇头,“没有。”

董绩觉得很奇怪,儿子从来不会轻易下结论,“你怎么知道没有。”

“父亲想一想,王振廷遇到水贼和家眷失散这些都是在公文中的,王振廷被找到之后,家眷一直没有消息,现在朝野上满是冯党的人,若是在冯党手中何必遮掩,除非王振廷是有意躲避冯党。”

董绩听出儿子的意思,“你是说遇到水贼是王振廷安排的,只是为了让家眷脱身。”

董昭觉得这件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何止家眷,若不是冯党找到王振廷,王振廷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王振廷虽然为冯国昌办事,却也怕被冯国昌牢牢握住,王振廷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董绩心中一亮,这条后路很有可能成为冯党的弱点。

太医院将药煎来却发现韩季牙关紧咬,药怎么也灌不进去。

“做鼻饲管吧!”杨茉看向秋桐,“将软管拿出来。”

这些药吃不下去就等于没有了半点机会。医学杂志上介绍过中西医结合治破伤风的临床试验病例,用过中药的实验组治愈率比没有用过中药的普通组高出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中药具有西药无法达到的效果。

秋桐将鼻饲管递给杨茉,杨茉走上前,旁边的御医自然让出位置来,毕竟鼻饲管这样的东西只有杨大小姐会。

杨茉缓缓地将鼻饲管送进去,然后拿出水晶做的针筒向进送中药液。

中药发挥作用应该会缓解现在的高热和肌肉痉挛症状,眼下除了吃下中药还应该将伤口割开,清除感染的部分,敷上厚厚的药粉。

将一碗药送下杨茉将鼻饲管固定好,又向秋桐道:“将隔离布巾和工具都放好,准备清理感染的伤口。”

太医院的方法只是开出单方和针灸,现在这些手段都用完了,就只能在旁边看着杨大小姐治疗。

陈院使坐在旁边将杨茉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用药,下管不是内科正宗,相信白老先生也教不出这样的学生,倒是用外科的方法很像样子,仿佛出自济子篆的手。

“止血钳、填塞布巾、止血药粉。”杨茉一件件地要,秋桐不停地递过去。

杨氏手法娴熟,眼睛里只有韩季的伤口,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一旦遇到病患就应该这样专注的治疗。

大量的血涌出来,杨茉用布巾按住止血,旁边的宫人看的不禁颤抖,虽然看过被杖责的宫人,却还没有这样仔细地看着有人将长好的伤口割开,而且还将周围的肉都切下来。

一条肉就这样被杨大小姐用夹子出扔在托盘上。

血腥味在屋子里蔓延。

宫人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出去呕吐,同样都是女子,一个冷静地持刀,剩下的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盐水冲洗。”杨茉伸出手来要盐水,用布巾沾着将伤口反反复复地冲洗,直到伤口已经发白。

“持针器。”

杨茉夹好了针开始缝合。

杨大小姐用的东西让人惊呆,很多东西外科郎中都没有见过,更别提用起来,杨大小姐用的却是那么顺手。

将韩季的伤包好,杨茉净了手走出来。

“杨大小姐的方法能治愈破伤风?”陈院使问过去。

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

杨茉摇摇头,既然已经有了破伤风的症状,证明破伤风的毒素已经侵扰人体神经系统,刚才她做的伤口清理,只是希望控制感染,并不能将原本留在人体的毒素清除。

原来也没有了别的办法。

杨茉看着床上的韩季,在现代这种病情有七八成的可能治好,她见过更严重的破伤风患者痊愈出院。

在古代除了吃草药,清理伤口好像就没有了别的法子。

这样的医案,换做现代的同事们,不知道要怎么治,杨茉坐在锦杌上仔细地想。

草药喝下去,韩季没有任何的变化,陈院使看过之后,脸上没有出现意外的神情,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痉挛越来越厉害。

内侍又过来看情况,“怎么样,还能活吗?”

陈院使摇摇头,“看情况不大好。”

内侍道:“那还是早些挪出宫,”说完看了一眼杨茉,“皇上说了,让太医院和杨氏一起诊治,请院使大人和杨氏商议如何治症,咱家会让人每日去问情形。”

陈院使和杨茉都应下来。

朝廷准备好了宅院将韩季抬去院子里,杨茉、陈院使和几位御医一起坐车过去,才下车就有韩季在京中的胞姐迎过来。

韩氏哭的眼睛红肿,“陈院使,我弟弟的病还能不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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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较量

陈院使正要说话,旁边的赵御医道:“在宫中就已经用了药,破伤风之症向来不好医治,太太心里也要有个思量。”

韩氏早已经哽咽,听得这话更是说不出话来,她嫁来京中五六年只和家中兄弟见过一面,谁知道这次就是…父亲母亲知晓可要急死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赵御医将陈院使搀扶进门,然后不动声色地来到院外看向守在旁边的官吏,那官吏附耳过来,赵御医道:“和冯阁老说,只要有了消息我就传出来。”

官吏点头。

太医院从院使到院判都入了大狱,如今能传递消息的人不多,才有了他出头之日,赵御医心里想着,等到办好了差事,右院判的位置还不就是他的,冯阁老不可能让太医院脱离掌控。

杨茉看过韩季,旁边的韩氏带着丫鬟过来说话,“可是杨大小姐?您还记得我吗?”

在杨茉兰的印象里好像没有韩氏的影子。

没等杨茉说话,韩氏就道:“也难怪,大小姐那时候年纪还小,小姐在安庆府的时候,我和小姐一起玩过,论起来我弟弟还是受了杨大人提携。”

说起杨家的事,两个本来陌生的人却仿佛贴近了许多。

韩氏道:“杨大人出事之后,家中长辈也想要给弟弟花钱挪个地方,弟弟生性倔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安庆府,这次家中书信来说弟弟只是进京公务,我却听说…弟弟是状告了上司。”

她这个弟弟向来胆子大,小时候在家中就无法无天,父亲总说早晚会闹出大事来,现在果然被言中,杨大人的案子也是他一个人能翻过来的。

韩氏本来平复的心情看到弟弟的模样又掉眼泪。现在她唯一的希望是太医院和杨大小姐能将弟弟救回来,到时候就算弟弟没有告倒上司,也不至于就是死罪。

“大小姐,病患又抽了。”秋桐走过来低声道。

杨茉点点头过去看情形,不一会儿功夫济子篆带着弟子赶过来。

看过韩季济子篆脸色深沉,“真是破伤风,我也想不到别的方法,济家有一剂创伤药,可以敷在伤口上。”

陈院使换了张单方,加刺合谷、曲池和内关穴位。然后弯腰从屋子里出来,正好看到杨大小姐在和保合堂的郎中一起写脉案和药方。

“要配血,用离心机取血浆。”杨茉边写边吩咐胡灵。

说完杨茉看向韩氏。“家中有谁愿意让我们采血吗?若是有就将人带来,我们好分别配血。”

韩氏在京中自然听说了杨大小姐的传言,可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现在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有了些希望,杨大小姐用血可治百病。大家一直都这样说,想到这里韩氏道:“我去找家人来。”

除了要输血还要保证体内循环正常,“收拾出一间屋子,将保合堂用来配盐水的工具都搬来。”

屋子里一下子忙碌起来,转眼的工夫就过了两个时辰,杨茉亲手将血浆给韩季输上。然后从胡灵手里接过生理盐水。

这次胡灵不害怕了,利落地将盐水瓶子挂好。

“为什么要输血浆?”胡灵在旁边问。

“血浆含有很多营养,能让人保持健康。对不好的东西多些抵抗。”杨茉低声道。

血浆里含白蛋白、球蛋白、纤维蛋白,现代已经给容易生病的儿童和老人打球蛋白增加免疫力,现在没有杀菌的抗生素,只能依靠病患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对抗那些病毒。

胡灵小心翼翼地将杨茉说的话记下,魏卯跟在杨茉身边的时间短。一时还弄不清楚整句话的意思,“师父的意思是。输这个血浆,能让人康复?所以这也是一种药?”

杨茉点点头,“对,也可以说算是一种药,这时候病患没有失血输血浆就是为了抵抗病患身上的病症。”

魏卯接着道:“那么什么时候都可以用血浆?”

“不行,除非危重的病患,因为输血浆也不是能绝对安全,不同人的血未必能完全相合。”

赵御医从内室里出来,低声向陈院使道:“本来是给病患治病,怎么成了杨氏给徒弟传授医术。”

陈院使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来喝,半晌才道:“依我看杨氏在医术上是有过人之处,既然我们已经没有了法子,何不让杨氏放手一搏,说不得能治好病症。”

赵御医试探着道:“毕竟不是太医院治好的。”

陈院使乜了赵御医一眼,“如果能治好自然是好事,太医院从民间也学来不少的药方…”

赵御医心中一凛,陈院使是老糊涂了,连这些也不管不顾。

两个人话才说到这里,有内侍进来道:“陈院使,皇后娘娘身体欠安,请您去宫中诊治呢。”

自从童御医下狱,皇后的脉都由陈院使来诊。

陈院使不敢怠慢,站起身道:“娘娘凤体欠安?”

那内侍道:“娘娘的头风病犯了,让留值的太医已经都去了,就等院使一个人了。”

陈院使转头看看内室,赵御医眼睛一转,这定是冯阁老请娘娘安排的,娘娘假装有病,才能将陈院使调走,支开赵御医他就少了个阻碍,能名正言顺地监督杨氏。

“院使大人,事不宜迟赶紧进宫吧!”

皇后娘娘的病会比一个小小的京外官重要?

陈院使忙吩咐御医,“收拾好我的东西,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脉。”

这就对了,陈院使脸上露出笑容。

周成陵背着手走在窗边,户部尚书张尔正焦躁地一杯杯喝茶,“如果这次扳不倒冯国昌,不要说没有财政盈余,连每年固定支出也不够,这样一来冯党为了筹钱就会增加苛捐杂税,前朝易子而食就要在眼前了。”

“皇上没有在养心殿揭穿冯党,显然还是信任冯国昌。”即便宣王爷安排人打通了上清院,让皇上对冯国昌有所怀疑,可是皇帝和冯家的关系不可能一下子就破了。

周成陵转过身看了张尔正一眼,“就算现在韩季说出那些证据又如何?皇上能立即承办冯党?”

这,倒是不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安庆府,皇上怎么可能这样大动干戈,张尔正仔细想过,实在弄不明白,难不成王爷是为了给陈家翻案?让陈氏脱离“罪臣”之女?那也太儿戏了,儿女情长怎么比得上江山社稷。

为了和冯党扳回这一局,不知道多少人用了性命,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虽说这些事不该他来管,但凡常人听到这些话没有不思量的道理,张尔正的思绪飘的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