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嘴贱,随口胡诌倒给这太岁提了醒,这种事可出不得,若这当口互斗起来,这大业是万万图不成的了整理了浑浑噩噩的脑袋忙劝慰道,“这可使不得,郡王还不知道明月君的厉害,此人是你父王极倚重的,他的暗卫影卫遍布天下,断然开罪不得,各州县消息皆由他提供,朝廷稍有异动,转天咱们这里就可部署,若殿下打他媳妇儿的主意,怕是要出大乱子。”说着干干笑了两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殿下道是不是?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将来坐拥江山,多少人家上赶着把女儿送给殿下,何苦急于眼下,来日方长,殿下若喜欢,下官先寻摸几个上等姿色的,明儿就送到郡王府去。”

朱高煦冷眼如箭,几乎把顾成射成筛子,切齿道,“在顾大人眼里,小王顶多就是个色令智昏的赳赳武夫么?”

顾成唬得不轻,口中直道不敢,本来还想从大方向分析谋反成功的基本构件给他听,诸如深谋远虑啦,能将谋臣之类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这位老兄杀人像砍瓜切菜似的,从来不带眨眼的,万一一个惹他不高兴举起腰刀来,他身上可没有家伙抵挡,旁边还有个拖累手脚的,血溅当场着实窝囊又不好看,于是抚抚脖子不再言语了,他爱怎么由得他去罢,儿子给老子搅局,还有救么?

大殿四隅皆供有大铜鼎,里头燃着炭火,烘得一室温暖如春,毋望却如坐针毡之余冷汗涔涔而下。这朱高煦怎的如此度量狭小,她若是卫玠,可能早就被他看死了,不就是不小心撞破他的臭事吗,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他们自家人爱做那种勾当与她什么相干,她若到处去说岂不是打自己脸么,所以他根本不必担心,只是看他那个样子似乎不明白,仍旧虎视眈眈的,害得她生出一种冲动来,很想立刻找他指天誓日的保证一番,被他这么瞪着日子不好过,如果他能弄个什么药来,让她将前头看到的那些不雅画面全部忘掉,那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敢情谁爱看似的,真是天知道

裴臻酒过三巡有些意兴阑珊,支着肘,一手托腮,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将瞳仁都覆盖住了,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梦是醒,只见他右手两指跟着丝竹之声在桌面上打拍子,时而缓慢,时而急进,懒散悠闲的样子,毋望内心正在争斗时,突然听他低笑一声,缓缓道,“不同我说实话,给你些教训。”

毋望转脸看他,他还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她蹙眉,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又垂下头时,他道,“只管赏你的歌舞,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下可以确定他没有睡着,她忙挺起脊背坐直,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揣度他若知道自己没听他的话,私自跑出去和路知遥见面,还摊上这种晦气事,会不会把肺给气炸了?不过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否则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清了清嗓子唤道,“兰杜?”

他慵懒地嗯了一声,微掀起眼帘看她,“说罢,我听着。”

她踌躇片刻还是不好出口,便闷声道,“没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喃喃道,“瞒着我也成,瞧人家的眼神不善,你觉得自己能解决么?”

毋望心头怦地一跳,还真是不好解决呀是自己伪装不够好,还是朱高煦的威胁太过赤luo裸?好像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去。她顿时灰心丧气,在几案下偷偷拉了拉他的手,悻悻道,“回头都同你说,咱们早些回去好不好?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裴臻携了她的手指轻抚把玩,一面取笑道,“春君姑娘就这点子能耐?你头前的从容淡定哪里去了?就算泰山崩了有我给你挡着,你还不信我么?这会子就走怕是走不脱,那帮人酒兴正浓,断不会放我的。”

才说了没两句,那边张玉朱能又来敬酒,裴臻无奈,只得又站起来应酬,三人共饮了,拉着他又往上座而去,毋望百无聊赖,恹恹之间视线一路跟随他,几人围着燕王轮番敬酒,裴臻手握琉璃盏,面上带着淡然而疏离的笑,在那人堆之中优雅周旋,她微微恍惚,下意识看了燕王妃下手的朱高煦一眼,这一眼叫她寒毛直竖起来,那人盯着她,目光阴冷,突然露出个令人心悸的邪气笑容,吓得她险些往矮几底下钻。深吸了两口气,暗道不能就这样被他唬住了,越躲越显得她心虚,便正了正脸色,不卑不亢的礼貌回了个笑。

朱高煦一愣,那丫头胆子够大的,还敢同他对视?那张笑脸像钉子一样楔进他脑子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吟,“果然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朱高燧挨着云母石的围屏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惊道,“二哥哥这是瞧上明月君的女人了?”

朱高煦横他一眼道,“你不在那里吃酒,过来凑什么热闹”

朱高燧坐下,拂了拂衣袖道,“我前儿往小杨庄去,见着个淮阳千岁,真真是扣人心弦,那媚态,压在身下情致万千,玉臂高抬身婉转,我都有些吃不消,二哥哥可要去见识?”

朱高煦嗤道,“你就这点出息,凤子龙孙的什么女人要不着,还去狎ji?也不怕得脏病”

那朱高燧笑道,“二哥哥这话说岔了,良家女子哪里有那种手段,死鱼一般的挺尸,还得你去伺候她,没趣得紧,倒不如外头快活去,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啊你这十八年算是白活了,只知道打杀,还不如我这做弟弟的。”话才出口,接着哥哥射来的一记眼刀,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讪讪摸了鼻子笑笑。

朱高煦冲他递个眼色,低声道,“可有什么法子弄来?”

朱高燧会意,却大感为难,只道,“你可想清了,那裴臻是容易得罪的么?玉麒麟只是匹马,他能二话不说就送你,你若要动他的枕边人,恐怕他没那么轻易善罢甘休,一时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父王这里怎么说?这明月君是费了大力气请来的,若因个女人闹翻了,父王定要怪罪你,那岂不正合了大哥哥的心意?”

朱高煦思忖片刻也觉有礼,这事不能急在一时,明了来不妥,只有暗地里想法子。遂点点头道,“你打发人把裴臻的老底给我摸清了,缓个两日再动手不迟。”

朱高燧见哥哥誓在必得,也知道没有转寰的余地了,总归手足情深,于是兄弟两个凑在一处,窃窃密议起来。

毋望熬油似的撑着,总算熬到了家宴散场,外头梆子敲过了三更,燕王妃命人拢了手炉来给她,亲自给她系了大氅上的丝带,戴上了风帽,又说些体己话,毋望一一应了,方屈腿拜别王妃,和裴臻下了大门台阶往马车走去。刚上车安顿好,不知哪里冒出个蓝衣人来,头上裹头巾,打扮和暗卫相似,想来是裴臻另一个臂膀影卫罢。那人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的眉头渐渐攒起来,对毋望道,“你且等我一等,我临时有些事,要再进王府去一趟,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事儿办妥了我就出来。”回身嘱咐马夫将车停在牌楼的阴暗处,便提了曳撤疾步而去。

毋望歪在软垫上,这车里可比燕王府里自在多了,心里一松快便打起盹来,支着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人上车,她困得睁不开眼,只道是他回来了,很自然的在他肩上找个角度靠好,他伸了手指在她唇上摩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她嘟囔一声“别闹”,他却不听,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微有些恼,猫儿似的张嘴在那手指上咬了一口,那手指缩了回去,转而勾起她的下巴,两片唇便贴了上来……

酒香四溢却冰冷的唇,她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看,面前是一张冷峻的脸,邪魅而阴狠,在她尖叫前捂住了她的口鼻,咂咂嘴道,“味道同本王想的一样。”

第九十七章受辱

“那高阳郡王低声取笑,“怎么不敢,才刚不是亲着了么?你真该谢谢裴先生,他果然聪明,没叫你一人先回去,否则你此刻就在本王的床上了。”说着又来捏她的脸,“你在渔隐园里瞧见了什么?”

毋望狠狠别过脸去,咬牙道,“郡王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朱高煦面上隐有愠色,两手撑在她身后的轿围子上,将她禁锢在和他只隔一个身位的空间里,阴恻恻道,“你猜我动动手指可会把你捏个稀烂?我问你,晚宴之前你进没进过园子?给我老实回答,别指望别人来救你,几个轿夫被我打发走了,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来,裴臻此刻正和我父王商讨如何布兵,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你这会子可是落在我手里了,搓圆还是捏扁全看我喜欢,我劝你放聪明些,别和我耍心眼子。”

毋望骇到了极致反倒镇定下来,反正要逃是逃不脱的,他想怎么由他便是了。便道,“郡王既然知道了还来问我,岂不多此一举”

牌楼底下风灯的光打进来,照出她优美的轮廓,倔强而无助的脸无比诱人,他眯了眯眼又压近些,冷冷道,“不要和我顶嘴,我的脾气可比裴臻差多了,要是逼我对你动手,大家都没意思。”

毋望顶不住那直钻进骨子里的寒意,不由瑟缩一下,脸色也变得惨白,他露出淡淡的讥笑,扬扬下巴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很怕我么?宁要人怕,莫要人笑,看来我做得很成功。”

毋望只觉呼吸牵着肺也一起疼痛起来,和这样可怕的人靠得这么近,身上便簌簌起了一层细栗,她承认他的确很成功,他吓人的手段天下第一,她若能活着回去,恐怕晚上也会噩梦连连。只是这么贴着也不是办法,她尝试道,“郡王可否坐着好好说话?你想怎么样不如明说罢。”

朱高煦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猜猜本王会将你如何?”

毋望平了平心绪道,“郡王要将我如何我猜不出,却知道郡王断不会杀我,否则也不会顾忌这里是燕王府门前,和我说这么会子话了。我前头是进过园子,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但请郡王放心,春君是闺阁女子,定然对此事守口如瓶,郡王若信得过我则罢,若信不过我,要杀要剐只好悉听尊便了。”

朱高煦哼道,“到底是裴臻的女人,有几分胆色不过我告诉你,我信不过你,却未必伤你性命。”他顺手抓起她鬓边一簇垂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本王给你指条明路,你若想保命便离开裴臻,做我的女人如何?看你有几分姿色,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做本王的床奴,本王自会加倍疼你,你道好不好?”

毋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无耻之徒在说什么?他凭什么起这种非分之想?她一把夺过自己的头发,梗着脖子道,“请郡王自重,我已许了人家,今生不作二嫁,郡王的意思,恕春君难以从命。”

朱高煦恼羞成怒,拎起她的领子啐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会子同你商量你拿乔,回头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毋望见他扬起手来,很认命的闭了眼准备挨打,反正小时候没少挨锦衣卫的鞭子,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一巴掌换来自己的清白,那真是赚到了。

朱高煦看着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突然改了主意,虽然他这人一向无情,但好歹偶尔也会怜香惜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打坏了白糟蹋,倒不如留着亵玩,于是凑上前又想亲她,她蓦地睁开眼,开始手脚并用没命的反抗,混乱中他也顾不得她是女人了,反手将她手臂扭住,她吃痛低低呜咽出声,峨眉秀目间凝结一抹苦痛之色,他心里一顿,不由放松了钳制,嘴里警告道,“你再撒野看看,打量本王不敢杀你么?”

毋望气馁之余愈发觉得他可恨无比,无奈自己被他反剪双手,反抗不得,便叱道,“亏你还是个爷们儿,活打了嘴有气力不使到战场上去,却在这里欺负女孩儿,也不嫌臊得慌”

朱高煦被她一骂气得牙根痒痒,费了半天劲才忍住没伸手把她掐死,恫吓道,“嘴上不饶人可是要吃苦头的,若不想本王现在就要了你,最好与我闭嘴。”

毋望忙咬唇不语,好汉不吃眼前亏,倘或真把他惹毛了,这种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什么事做不出来?打眼朝王府大门看,府门紧闭,两个士卒目不斜视的站着,门楣下挂着两个写有燕字的大灯笼,西北风一吹,晃晃悠悠左右摇摆,她心里焦急,更加觉得这高阳郡王阴森恐怖,挣了两下,他又加大手上的力道,皱眉俯身,分开她双腿挤了进来,隔着一层襦裙与她越贴越紧,她大惊,整颗心都抖起来,只怕他会有什么不轨之举,屈膝便想顶住他,他腾出一只手来奋力一敲,她只觉剧痛难当,直麻到了大腿根去,忍了泪恨道,“败类,你要杀便杀”

他却笑起来,长眉舒展,脸上的狠辣一扫而空,竟隐约现出孩子般的单纯来,喃喃道,“你想把本王弄残么?野丫头,果然有些意思,裴臻哪里得着这么个宝贝。”心里暗想,好得很,没性子的女人没趣儿,这个有棱角,正合他胃口。

高阳郡王的兴致空前高涨,他陷入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无法自拔,在她小腿上捏了一把,顺势滑到脚踝上,视线一转,落在那只玉足上,没缠过,虽也纤巧却是天足,怪道跑得那么快呢他看着她含泪的大眼睛,嗤的一声又笑起来,退后一步,抬起她的腿,扫落了她的绣花鞋,隔着雪白的罗袜在她脚趾部位不轻不重的一咬,戏谑道,“让我也咬一口。”

毋望憋得满脸通红,无奈大腿拧不过他的胳膊,为防止被他拖下垫子去,只得两手撑住轿围子,身体拉伸成一个尴尬的姿势,她羞愤交加,刚想抬另一条腿来踹他,他突然放开了她,退到轿外抱胸打量她,半似困惑的问道,“裴臻可这样对待过你?”

毋望收回僵硬的四肢,浑身打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道,“他是君子。”

朱高煦略一怔,拉着脸道,“他是君子,本王是小人?甚好,既是干净的我就放心了,好好守着你的身子,若敢和裴臻做出苟且之事,叫我知道了,明月君定会死得很不雅。你且在裴府静待几日,等着本王打发人来接你罢。”语毕不等她回话,转身便跃上马背,扬鞭往东去了。

毋望呆坐着像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里衣都湿透了,一阵阵泛出冷来,抚抚手臂,此时才发觉到处都疼,她瘫倒在软垫上掩面低泣,还没有结束么?还有下一次么?她没了主意,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自救?哭了会子心里顾虑起来,他若直接同裴臻讨人怎么办?裴臻固然是不允的,然后呢?他会对他不利么?朱高煦虽年轻,好歹也是个郡王,万一恼羞成怒怎么好?进退维谷间脑子里嗡嗡响作一团,猛听得王府大门开启的声音,裴臻和那影卫边走边议,缓缓而来。

几个轿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连滚带爬跪倒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不住磕头,口齿不清的告饶道什么“高阳郡王、奴才们不敢违命、姑娘在暖轿里”,他大惊,十几丈外纵身腾跃,转眼已到轿前,躬身入轿,见她眼睛也肿了,头发也乱了,一只鞋子落在轿门上,狼狈不堪的倚着围子,看见他便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他呼吸一窒,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心头怒火滔天,抱着她软语安慰,又如立誓般对她道,“怪我想得不周全,连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定将那杀才剁碎了喂狗给你解恨。”回身道,“虞子期,传命给铁英和濮阳金台,这会子就带人给我铲平高阳郡王府,不必顾忌,杀光算完”

虞子期探头看了轿里主子的心头肉一眼,样子是怪惨的,好在衣衫齐整,应该是没有被侮辱,他主子气疯了要学楚霸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自己作为他的第一战将很清醒,有必要提醒他孰轻孰重,便拱手道,“主上三思,要杀那厮容易,只是杀完了恐没法子善后,他老子极看重他,说杀就杀了怎么能罢休?届时牵连到了主上,还害了夫人和应天谢家,那便了不得了。”

毋望也在他胸前闷声道,“他也未将我如何,咱们回去从长计议罢。”

裴臻略缓了缓,命人起轿,坐在轿里横竖不解气,毋望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铁青着脸,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她有些怯怯的拉他的袖子,他伸手把她圈进怀里,颓然道,“我只怕你一人回去被他劫道,却未料到他胆敢在王府门前放肆,是我失策了,对不住你。”复又问起原由,毋望只得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他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子,“瞧瞧,不听我的吩咐惹出这些事来,下回还敢不敢?”

毋望将脸靠进他颈窝里,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才觉得安全些,嗫嚅着,“再也不敢了……他头里还说过两日要打发人来接我,这可怎么好?”

他忽而冷笑,“那他连我一道接去也使得,左不过多加副碗筷,高阳郡王不至于那么小器罢。”

毋望蹙眉道,“什么时候了还打趣”

他撇转头,阴鸷一笑,“他只管来试,我定叫他后悔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你……”毋望又羞又惊,胡乱蹬了两脚,缩到暖轿角落里,颤声道,“你敢造次”

第九十八章今日岁华新

裴臻送走了虞子期,一人在书房灯龛下坐了很久。

之前确实太冲动,险些坏了大事,亏得虞子期在,劝住了才没让事态恶化。那时在牌楼下看见她那样,他真是乱了方寸,心底几乎恨出血来,立时将那朱高煦碎尸万断也不足以泄愤,自己宝贝似的呵护的人竟给他来侮辱,若由着性子来,什么高阳郡王,这会子早下阴曹找阎王爷报到去了可惜眼下形势不由人,再稍加筹措就要开战的,箭在弦上,要是出了纰漏,大家都得不着好处。朱高煦再不济总是朱棣的亲儿子,上阵还需父子兵呢,他多少总要偏袒些,当然,以朱棣的城府来看,即便真杀了朱高煦他也绝不会因此怪罪,他定是以大业为重的,可若是他稳稳坐定了皇帝宝座之后,那秋后算账的事历代都不少见,就拿他亲爹来说,功臣尚且消灭殆尽,更别说杀了他儿子的人,朱家一门皆是睚眦必报的,要么在他起兵前一脚踩死他,否则他的儿子便动不得……

他动不得,却可以借助别人来压制他,比如说燕王世子朱高炽,再仁德贤明总有度,依着春君的描述,和朱高煦私通的人,除了世子嫡妻王氏,不作他人想,他若知道了,这夺妻之恨能忍得么?加之他们兄弟早就为那世子头衔闹得不愉快,只要稍加点拨,还不往死里整治他裴臻靠在圈椅里冷笑一声,以朱高煦的为人来看,离天子之位一步之遥时必定有所动作,到时全力支持朱高炽,再名正言顺的收拾老2,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的是耐心,这会子虞子期已经安排人手设计让朱高煦和王氏的奸情在朱高炽面前败露,这么一来也够朱高煦忙一阵子的了,所有事情皆要瞒着朱棣进行,别看朱高炽一向仁怀天下,到底是天潢贵胄,说话办事都经过深思熟虑,真真是滴水不漏的,有时软刀子更有用,也叫朱高煦吃些闷亏才好。

梆子敲过四更,他起身撩了窗纱看对面,她这会子也该洗漱完了,廊下也没有丫头走动的声音了,想起她一直呼痛,定是伤着了,到箱柜里翻了活血化瘀的膏药来,推门往她房前去,笃笃敲了两下,值夜的大丫头四喜来开门,他道,“姑娘可睡下了?”

四喜回身看了看,后身屋里灯已灭了,便回道“才躺下,这会子应该还未睡着,大爷可要进来?”

裴臻点头迈进房里,四喜罩了灯罩端了蜡烛前头引路,房里锦幔重重,安息香流转缠mian在鼻尖,行至床前时他抬手挥了挥,四喜放下灯退了出去,床上人动了动,支起身探头看,轻声道,“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他踱过去在床沿坐下,她靠着床架坐起来,穿着藕合色的丝棉中衣,长发如丝披散,脸色微有些发白,他顿感心头怅然,蹙眉拉过她的手,将袖子卷上去些,只见她腕上五指指印根根分明,紫中泛着青,衬着如玉的肌肤尤其可怖。他沉下嘴角,揭了罐子上的油封,剜出一块药膏来替她涂抹,也不说话,只一遍一遍的推揉,恨不得将那淤青立刻推散开来。

她有些痛,不禁缩了缩,他忽然察觉了,抬起头,眼里含着愧色,呐呐道,“弄疼你了?我下手重了”

毋望覆上他的手,略迟疑道,“我才刚想了想,还是趁早将亲事办了罢,我心里不安的很,这么下去要出岔子的。”

裴臻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如此就要多谢高阳郡王了,我当真求之不得,天一亮就吩咐下去,前头筹备的差不多了,拎出来再办也方便。”

毋望叹了一声道,“我原想回应天再办的,如此看来是不成了,只是父母宗亲都不在,这亲怎么成好?”

裴臻道,“那就请了燕王来证婚,他原先装疯卖傻,出不得大厅,咱们另设一堂拜天地,礼到就是了,只是委屈你,少不得要从别处出门,或者到你二哥哥官邸,或者从濮阳金台府上,谢二爷那里恐怕行不通,布政使司那么多眼睛盯着的,只有濮阳那里了,他夫人武艺高强,有她护着我才放心。”

毋望一时只觉心中甜蜜,生出待嫁女儿的情致来,颊上飞红,低头道,“就依你说的办罢。”

裴臻取笑道,“尚未出嫁便从夫了么?看来裴某得着个好媳妇呢。”说着又去给她另一只手上药,一面又道,“我没能护你周全,你可怨我?”

毋望知道他一晚上总不受用,便温言道,“我哪里怨你什么,只没料到临走竟有密报,才叫高阳郡王有机可乘。”她打个寒颤,探前身子环上他的腰,枕在他肩上嘟囔,“亏得我在北地遇着的是你,若先遇上他,那我这会子不知怎么样了。”

裴臻大感受宠若惊,她肯主动来抱他,肯对他说这样的话,简直是预料之外的,拍拍她的背道,“你到现在才发现我的好?从前我虽对你使心眼,到底是没有恶意的,不过想让你心甘情愿跟着我罢了。”

她在他的颈边蹭了蹭,热热的气息拂在他的喉结上,哄孩子似的娇声应道,“我知道你最好,从来不曾想过害我。”

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酥了,气息不稳的低声一笑,想退后一些,她又缠上来,他只得按捺道,“我的姑娘,快些安置可好?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歇下罢,明儿还有事要你操持,先将身子养好,大婚之前别作下病才是。”

毋望心有余悸,问道,“高阳郡王怎么办?”

裴臻捋捋她的头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叫穆大正调一队人过来守着宅子,外人想进来是不能够的,你只管放心罢,他若敢来,便叫他横着出去。”放她躺下,掖实了被角,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耳语道,“睡罢,我走了。”

直起身才要往外,曳撤下摆牵制了下,低头看,一只手牢牢攥紧了他的衣襟,他不由失笑,蹲下道,“舍不得我走?那我今儿留下,反正就要成亲了,早一日同房也没什么,大家省心。”说着作势解领上盘扣,心里也隐隐期待她当真允了,毕竟这种日子对他来说实在煎熬,能早些结束简直就是烧高香了,无奈这丫头固执,他也不好逼她。

果然,话才出口,那只手嗖地缩了回去,他苦笑着站起来,她怯怯道,“等到大婚罢,好不好?”脸已埋进被褥里,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忍笑嗯了声,抖了抖衣袍跨出门去。行至廊下举掌三击,屋顶落下一个黑衣人来,跪拜行礼后垂手待命,裴臻道,“派人到涿州去,将那个被高阳郡王杀死的驿丞家眷送到燕王府大门口,还有沿途那些吏民苦主列个名单,也打发人送去,开春新皇登基朝贺定要让燕王遣他去,他这一去就别叫他回来了,乔装杀之,此人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那暗卫道是,躬身一揖,身形上拔,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往卧房去,手里琉璃佛珠捏得咯吱作响,心道一计不够二计来凑,朱高炽那里若没有动作岂能就此让他逃脱了,那小子有勇无谋,且看他如何收拾他罢。

又过十日已至腊月二十三,这日裴府上下早起,筹备着过小年的一应事宜,林婆子笑道,“今儿咱们厨房热闹,奶奶来了,回头大爷还要来祭灶神呢。”

众人都应,还有杂役婆子道,“过了二十三,诸神都上天了,百无禁忌,娶媳妇聘闺女不用择日子,奶奶和大爷赶乱婚干得好,来年添个大小子。”

毋望大窘,如今也不忌讳她们叫她大奶奶了,几个管事婆子偶尔和她说些什么姑娘小子的她也不恼,只有裴臻的奶妈子自打听说年前他们要大婚不痛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背地里和人抱怨说她白折腾人,她愈发厌恶的厉害,按说她没有贴心的长辈在,有些什么要留心的该是她这个奶过哥儿的来教才是,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热络些下个气而,那些坑府里银子的事自己也就不追究了,偏她拿大不肯低头还要对着干,毋望一气之下便送她两个丫头,打发她回她儿子那里养老去了,听说早晚在家咒骂,眼下忙,暂且不与她计较,待到过了年总要料理的。

林婆子往灶神像前上供品,都是些甜食,诸如糖瓜,汤板之类的,还在旁边放了两个生鸡蛋,毋望奇道,“怎么不放熟的?”

林婆子道,“奶奶不知道,黄鼠狼和狐狸是灶王爷的部下,这鸡蛋是给它们的,宴请了上头,下面也得打点一下。”

她笑起来,原来这天地间不论是人还是鬼神,礼数都是一样的,要办事必要各处都孝敬到的。

这时裴臻沐浴梳洗完了进来给灶神上香敬酒,女眷退到一旁,他跪在灶前喃喃数道,“灶王爷一家之主,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又供上杂面汤,接过丫头呈上的簸箕,从灶台前一路将灶君坐骑的马料撒到门外,这些仪式做完了揭了灶神像烧掉,正要问今儿饺子什么馅儿,外头虞子期进来给毋望见礼,旋即在裴臻耳边低语几句,裴臻得意勾起嘴角,揽了他的肩道,“此事值得庆贺,今日咱们兄弟共饮一杯罢。”

两人勾肩搭背,直往平波院的抱厦里去了。

第九十九章成败难量

涿州驿丞的老婆孩子吵闹不休,把燕王府门前搞得大乱,燕王殿下对外称病笃,不能出面调停,躺在床上又气又恨,这个小年算是没过好,饺子吃不上,灶王爷也得罪了,坐起身来嗷嗷一通大吼,指着高阳郡王直骂“孽障”,只差没拔剑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盛怒之下削郡王府仪卫司,罚他在佛前面壁思过,又叫王妃送了一千两慰问金去安抚死者家属,在这作战资金紧缺的当口又损失一笔,虚火上行折腾得血不归经,竟然真的病倒在床了。

朱高煦灰头土脸的挨了一顿骂,转出正殿站在夹道上愣神,这件事过去也有小半年了,是高祖皇帝驾崩时他去京师奔丧路上发生的,怎么偏这会子闹了来?他抬头看天,红砖绿瓦上的那片天蓝得赏心悦目,盯着太阳猛瞧了半晌,他发现太阳就像他梳妆台上的黄铜镜,没了外头那一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他没了仪仗,就是个光杆郡王,平常虽然用不上,放着看看也是好的,真给削了还真是舍不得。

“殿下。”身后有人招呼,他回头看,刚才被太阳灼了眼,这会儿看人脸上花花绿绿的一片,也分不出是谁了,便道,“何事?”

那人道,“卑职盘问了许久,那婆姨根本说不清是谁带他们来的,一会说是两个生意人,一会又说是县学里的生员,弄得我一头雾水,后头怎么样,请郡王示下。”

原来是王府里的长史,他奉命彻查此事,看来是半点成效也没有,朱高煦皱了皱眉,“这点子事还来问我?真真人笨事难成等他们出了城悄悄抓起来严刑拷打,说不清就往死里整治,这也不会?傻蛋”

那长史被骂得冷汗直流,一迭声道是,慌里慌张夺路而逃了。

朱高煦正窝火,墙根下一个人嗤地笑了声,他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笑什么?这会子看我笑话来了?可是腚上皮痒么?”

朱高燧年轻的脸上现出不屑来,拉着长音道,“你就会在我面前使能耐,有本事找那个害你的人去,冲着我这个一奶同胞耍什么威风,我才是一心向着你的人”

朱高煦哼了哼道,“裴臻,我饶不过他去,有胆子和我耍阴险,打量我不敢拿他怎么样?”

朱高燧在一旁笑起来,心想这人真够不讲理的,明明是他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还不许别人反抗,做人嚣张成了这样,果然是无敌的。遂问道,“那日可受用到了?滋味如何?”

朱高煦面色不豫,那张漂亮的嘴唇又在眼前滑过,几天没见心里还真有些挂念,看着柔弱的人,脾气倒不是一般的倔强,不把她弄到手怎么甘心

朱高燧看他不说话便拿肘顶他,急道,“你存心和我打哑谜?还不快些说,我回头有事告诉你。”

朱高煦让开几步睨斜他,“没受用着,那日时候紧,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哪里急色得那样你要说什么快些说,否则我回郡王府去了。”

朱高燧拉了他道,“你还不知道罢,裴府正加紧着置办婚事呢,再过几日就是板上钉钉了,眼下还是大姑娘,入了洞房就成小媳妇了,你怎么打算?”

朱高煦面如寒潭,额上的青筋直跳,杀气腾腾的样子叫朱高燧都有些胆颤,抽出腰刀来一劈,廊下接雨水的大缸子瞬间裂成了两半,他冷笑道,“好啊,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上赶着年下办事?只当我死了不成?我既看上了,他敢娶,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转身便走。

朱高燧忙赶上来拦住他道,“你做什么去?莫非还要抢人么?他府上布置的暗卫岂是吃素的?还是部署了再去不迟。”

他停住了脚,果然还是有顾虑的,硬抢恐怕不成,他才犯了事,父亲那里余怒未消,要是明着来,万一怪罪下来失了宠,那损失的便不止是个仪卫司了,看来只可智取,倘或能将人偷偷弄出来,到时候找个地方一藏,裴臻也捉不到他小辫子去,这样岂不大家干净?

朱高燧抚着下颚上刚冒头的胡髯道,“你可别小瞧了那姓裴的,我原当你那晚上动了他的女人,他第二日必定找父王告状,谁知悄不声的半点消息也无,我只当那丫头或者害臊没叫他知道,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要害你,自然不能叫父王看出你们有嫌隙,只怕这只是第一步,后头跟着还有呢,你自己留神罢。”

朱高煦道,“我心里有数,这会子还说这些,快想法子把人弄出来是正经。”

朱高燧摇头叹道,“我瞧你是陷进去了,这时候还想这个,天底下女人都死绝了?人说高阳郡王凶狠顽劣,没曾想还是个情种呢”

朱高煦怒道,“捡些有用的来说再胡浸,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朱高燧深知他的脾气,看着他手里的腰刀也瘆得慌,忙道,“罢了罢了,我手下有个管军提辖和裴府的管事交好,那管事本来是裴臻的奶哥哥,在府里当差也得了不少好处,只是如今这位姑娘来了,把府里狠狠整治了一番,油水没了,挂了个虚职,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闹起了亏空,他老娘也给打发出府去了,月例银子没了想头,穷便急眼,直恨不得生吃了那春君姑娘,我这就打发人去寻他,给他几个银子,叫他把人哄出府去就得了。”

朱高煦一琢磨,这办法可行度,不必动刀枪就能成事,颇满意的拍拍朱高燧的肩道,“好兄弟,哥哥承你的情记在心上,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朱高燧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找了一块山石坐下,一面道,“自家兄弟说什么承不承情要把那丫头弄出来也不难,今儿大宁都指挥使来了,进了城门,这当口应该已经到裴府了,快则今晚,迟则明日,裴臻定要领萧乾来晋见父王,届时找个由头把女孩儿骗出来,弄晕往车里一塞,事儿就算完了,可是弄出来后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自然是收在房里,若玩腻了就随手扔了,裴臻爱要就捡回去,不要就由她自生自灭,不然还能怎么样?朱高煦将刀插回刀封里,甚感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或者她要是讨人喜欢,封个如夫人也未尝不可……

朱高燧看他竟有些茫然,下意识提醒道,“我和二哥哥说一句,弄来顽顽也就算了,若要扶上正妃的位置可不成,别动真心才好。”

朱高煦眉间又浮起怒色,不悦道,“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