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大惊,,“莫非你真动了这心思?你可莫忘了她是裴臻的人,金屋藏娇便罢了,带出来还了得?纵然你浑身武艺也敌不过明月君和你拼命,日夜堤防总有疏漏,别为个女人坏了大事。”

朱高煦沉声道,“我自有分寸,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安排去”

朱高燧站起来认命一叹,暗道这就是求人的态度吗?这人真是狂妄到没救了。

朱高煦背着手往王府大门去,边走边思忖,等弄来了对她好些,再和她摆事实讲道理,郡王妃的位置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有诱惑力的吧……不可否认,他这辈子还没遇到比她更合胃口的,既然男未婚女未嫁,娶了又怎么?他一个郡王还怕姓裴的不成想着,脚下加紧起来,甚至有些急不可待,十来日未见了,期间他也打发人探过裴府,谁知铜墙铁壁一般,连根头发丝也没摸着。犹记得那日她半梦半醒间软软靠在他肩头,他的心忍不住的颤起来,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啊,从来都没有体会过……他们这种人从小生长在荆棘里,向来只知掠夺,什么温情脉脉,想都没想过的事,现在回味一下,被一个女人信赖着依靠着,不怕你,不防备你,那种滋味似乎也不错。

甫出大门,刚叫小厮牵来马,府里的内侍匆匆赶来,作了揖道,“二殿下且留步,王妃请二殿下过苏杭园里说话。”

他回身把缰绳和马鞭重又扔给小厮,拍了拍手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内侍小心谄媚道,“殿下宽心罢,横竖是好事。”

他本就焦急,听了这话愈发的反感,隐约已猜到了些,左不过就是讨媳妇之类的话,这两年耳朵都起了茧子,他还乐此不疲,若不怕母亲伤心,他恨不得调头就走,每每推脱,自己都已经辞穷了,这回又拿什么来应付呢。

进了苏杭园的抱厦里,燕王妃正坐在榻上喝茶,旁边世子妃张氏贴身伺候着,看见他,眼里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来,他满满给母亲作了一揖,燕王妃也不兜圈子,指着矮几上的一堆画卷道,“挑一个,开春就把事办了。你若不挑,我心里已有了人,就不问你的意思了。”

朱高煦窒了窒,随即道,“儿子有人了,不日就定下来,到时候自然回禀母亲。”

只因为他诡计使了太多回,燕王妃完全不信任他,半阖上眼对内侍道,“记下来,从四品右参议韦尚秋之女韦氏,端孝纯娴,淑德含章,特聘婚高阳郡王,择吉日过礼。”

朱高煦怔在那里,再看张氏,她暗摇了摇头,想来这事已是敲定的,再更改不得了,只得应了,燕王妃又道,“你才刚说的有了人也不知真假,若是真的就封个夫人罢,多个人伺候也好,早些开枝散叶是最要紧的。”

朱高煦心里说不清的什么味道,只得叹计划赶不上变化,敛神诺诺道是,躬身一揖退出门去了。

第一百章浅情未有

临近年尾,又赶上要大办喜事,府里各处都加紧着置办,毋望大事小情一一过问了,这日得了一时清闲,和微云淡月两个坐在炕头剪窗花。

算算日子德沛也该到了,她早几天就派了人在城门口候着,此时的北平已经有些风声鹤唳,朝廷那里派来的官员加严了城防,老百姓轻易不敢出门了,萧乾来时为进城还乔装打扮了一番,裴臻一向悠闲的人,这几天也忙起来,又是燕王府又是军中的两头跑,只叫她安心在府里别出门,她乖巧的应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安,要出什么事似的,果然,吃过晌午饭后才歇下,门上的小丫头来报,说张管事求见,她拢了头发坐起来,暗道这张家兄弟平时再不随意进出园子了,有事求见她倒也稀奇,便让外头传他进来。

那张孝神色慌张,从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见了她也未及施礼,一手指比划着,哑着嗓子道,“了不得了,大爷才刚去校场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磕着了后脑勺,这会子人都昏了,送到军医那里去了,怕是不大好,姑娘快瞧瞧去罢。”

毋望大惊失色,腿上一软险些栽倒下来,隔开了微云的搀扶,艰难道,“快些备车,快些”

那张孝道,“马车已经在门外了,姑娘只管走罢,见上一面要紧。”

毋望一听这话当即便哭出来,见上一面?怎么摔得这么重?早上出去还好好的,谁知这会子能出这种事也顾不得抹泪,急忙跟着张孝往外去,张光在二门上候着,看见毋望便哭道,“姑娘快上车,迟了就来不及了。”

廊下一队暗卫过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出手阻拦道,“夫人上哪里去?主上吩咐过不叫夫人出门的。”

张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了一遍,张光催促道,“管他们做什么,晚了大爷怕是不中用了”

毋望被抽干了气力,踉跄上了车,暗卫也焦急不已,道,“夫人且等一等,属下等陪同夫人一道去。”

毋望这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只想快些到他身边,哪里还等得,遂道,“不必了,没的耽误功夫。”又对张孝道,“劳管事带路。”

张孝坐到车头,不由分说夺过马鞭策马就走,一路风驰电掣,毋望靠着车壁哭了一阵,脑子晕沉沉的,心里纠结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什么念头都过了一遍,渐渐觉得神思昏聩,最后就剩下母亲模糊的脸,长叹一声,看来她们母女当真是殊途同归,若他死了自己也生无可恋了,一起死了倒干净。

跑了一炷香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外头传来打斗之声,她掀了帘子探头出去看,两个暗卫正和五六个军士打扮的缠斗得厉害,她一怔,想来这两个暗卫是跟在后头保护她的,可是这些军士是怎么回事?捋了捋思路大感不对,正要下车,张孝打了帘子拿一块帕子捂上她的口鼻,一股麻沸散的气味直冲天灵,神志涣散前只听张孝道,“姑娘可别怪我,人为财死,奴才送姑娘过好日子去。”之后便再没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怎么还不醒?”

她只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出来是谁,睁开眼,眼前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榻前人的脸,她“喝”地倒抽一口冷气,竟是朱高煦,他也正低头看她,见她醒了,眼里涌起笑意来,半带戏谑道,“姑娘别来无恙,咱们真真有缘,只这几日又见面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了四周强作镇定道,“郡王这是什么意思?派人掳了我来,是大丈夫所为么?”

朱高煦转到桌旁坐下,不痛不痒道,“我在你眼里何尝是大丈夫来着?大道理只管和裴臻说,本王没空听,也不屑听,我只看成效,从来不问过程,若不是明月君将你藏得太好,我也不必想这个法子。”

毋望刹时懊恼得捶胸顿足,是自己慌了手脚,一时不查着了张家兄弟的道,现在想想,裴臻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甩下马背,这只是他们将她骗出府去的伎俩罢了,自己傻傻的竟然上了套,如今落在朱高煦手里只怕凶多吉少,好在裴臻安然无恙她便放心了。

朱高煦见她面色如常,心下颇不悦,看她的眼神也复杂难难辨,略皱了眉道,“你可是还想着裴臻来救你?告诉你,趁早别做梦的好,这个地方他找不到的,你便给我乖乖留在这里,等日子久了我自然让你出去。”

毋望冷冷道,“郡王要是怕我把那件事说出去,那杀我灭口岂不痛快,何必大费周折走这些弯路,倒叫我不明白。”

朱高煦起身走到她暖榻旁坐下,和她离得又近些,半勾着唇角道,“姑娘这等聪明猜不透我的意思?那日轿子里我就和你提过,本王瞧上你了,有意收你进房里,如今既已到了这里……”说着来握她的手,呓道,“你是嫁不得裴臻了,往后还是跟着本王罢,本王定会真心待你。”

毋望猛往后缩了缩,他的手伸出一半尴尬停在那里,讪讪收回了道,“别给脸不要脸,本王今儿心情好,暂且不逼你,来日方长,等你想通了心甘情愿的服侍我,只是时候也不会给得太长,若惹怒了我,到时用强,只怕伤了你。”

毋望恨得发抖,咬着嘴唇瞪他,他倒不以为意,视线落在她手腕子上,自己那天下手狠了点,姑娘家皮薄肉嫩的,一掐就留了瘀青,可都过去十来天了,怎么还没退下去呢?便道,“明月君不是通医理么?怎么没给你擦些什么活血化瘀的药?”那表情像是别人的错,不由生起气来,扬声道,“来人,把生肌膏取来。”

这人阴晴不定,行事也古怪,这种恩惠她可承受不起,忙道,“多谢郡王了,兰杜日日给我擦药的,是我天生的体质特殊,磕着碰着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的,郡王不必操心。”

他没好气的哼了声道,“兰杜?叫得倒亲热往后把这个人从你脑子里挤出去,只许装着本王,听见没有?”

毋望斜他一眼,装着你有多可恨么?她跪坐起来,放低了姿态好言对他道,“郡王的美意春君万不敢当,求郡王放我回去,我和兰杜一路走来甚是艰辛,郡王慈悲,让我们有情人成眷属,我和他定感激郡王,春君心里只有他,你将我硬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徒增烦恼罢了,还是让我回去罢。”

他拉着脸,竟像全然没听见,只道,“手让我瞧瞧。”

这种皇室宗亲个个心思深沉,她顿觉挫败,怎样都看不透他。

他不吭气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面上似有不耐,努了努嘴道,“要叫本王发火?”语毕一把拖过她的手,不甚温柔的卷她的袖子,动作生疏又粗鲁,她挣了挣,他拽得更紧,语气不佳道,“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把胳膊拧下来你可别哭,真是考验本王耐心,过会子袖子又掉下来我就剥光你,不信且试试。”

她吓得顿住,一手忙去撸住袖口,抱怨这人怎么这样嗫嚅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啧的咂了咂嘴,低声道,“啰嗦”低头打开珐琅盒的盖子,舀了一勺膏药出来,盯着那只手腕愣愣出神,大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心头蓦地怦怦跳起来,这辈子摸过的手也不算少吧,好像没有人能同她相比了,抢来的东西果然好,看这皮肉,这经络,这骨骼,没有一处不透出个妙来,竟叫他有些无从下手,荒谬的担心起自己手上的茧子可会刮伤她。抬头发现她活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禁有些心浮气躁,一下把膏药涂上去,胡乱抹了两把,指着另一只手道,“换那只。”

毋望唬得不轻,摇头道,“另一只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擦了。”

他眄着眼看她,冷笑道,“本王还没伺候过人,今儿上赶着给姑娘做奴才,姑娘嫌我不成?”

毋望惶恐道,“不敢不敢,春君万死,怎么好叫郡王伺候”忙接过他手里的药罐子穿鞋下榻,远远避到墙角的案旁,一面偷着左右打量,这是间什么屋子,怎么连扇窗户都没有?四周点着蜡烛,莫非天已经黑了么?这会子裴臻应该到家了罢,可会满世界的找她?得想个法子逃出去才好,可这里像笼子一般,没有窗户,连门都没有,大概是个密室之类,怎么才能出去?

朱高煦眉宇间笼上了阴霾,语气狠戾道,“你在瞧什么?进了我的府第你还想出去?别以为本王对你有意便恃宠而骄,我早说过,我脾气不好,你若打什么鬼主意,莫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

毋望心头大震,眼看他一步步逼近,只得一面退一面警告,“你敢唐突,他定不饶你”

他将她逼到墙角,盯着她取笑道,“还真是嘴硬你猜猜,我现在要了你,回头把你还给他,他还能要你么?”

她愕然,定了定神缓缓吁了口气,黯然道,“春君是一介女流,不能将郡王如何,左不过一头碰死,以报他对我的一片情谊。”

第101章心急如焚

裴臻陪萧乾看过校场,回程途中接到了消息,一时愣住,半晌没回过神来,快马加鞭回到蓬壶阆苑,推门进去看,已然人去楼空。

他煞白着脸色,回身看穆大正和暗卫统领铁英,“好得很,如今我的话竟是不管用了,一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要你们何用?”

铁英和穆大正一凛,躬下身子齐道,“属下等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他眦目欲裂,抬腿将软垫上的矮几踢飞了出去,果盘,杯子,香炉哐啷啷的碎了难地,咬牙道,“一句办事不力就交待了?人呢?可打发人去找”

濮阳金台朝虞子期使眼色,后者会意,忙道,“主上莫急,凡是留在北平的影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一有夫人消息立刻就来回报的。”

众人知道他心里急,却也无奈,濮阳道,“高阳郡王的各处房地庄子都有人盯着,并未发现夫人的下落,那高阳郡王受罚在府里面壁思过,今儿也没见出来,倒是蹊跷得很。”

裴臻只觉整个脑子都木了,体内充斥着一股烈焰,好像不发泄出来连五脏六腑都要焚化了,猛然掀翻了桌子,又如暴风过境一搬推倒了集锦槅子,摔碎了花瓶,撕破了帷幔,狂乱的将卧房砸了个稀烂,犹不解恨,又从腰间抽出乌金鞭来,扬手便要朝那两人挥去,跪在一旁的助儿奋力一扑,连人带鞭的抱住了,告饶道,“我的好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怪只怪张家两个杂碎,是他们把姑娘骗出府去的,眼下早跑得没了踪影,虞大人已经派人追去了,等抓回来让主子处置,哪怕活揭了皮也使得丢了姑娘,铁大人和穆大人比谁都急,大爷再怪罪,叫二位大人怎么好,大爷三思罢。”

那两人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这事办得确是窝囊透顶,光天化日竟然让人从他们手里把个女人劫走了,还死了两个暗卫,主上发怒也是情理之中的,既办差了差事,挨几下不算什么,毕竟大家都知道,朱高煦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落到他手里总不太妙。

裴臻晃了晃身子,抚额坐在玉榻上,喘了半天方定下心神,哑着嗓子道,“盯紧了朱高煦,除了他没有旁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又对助儿道,“去书房取我的飞盘来。”

助儿应了,疾奔而去。众人面面相觑,暗道主上要用奇门之术寻人了么?这飞盘入门分八——休、死、伤、杜、开、惊、生、景,若要寻人,似乎会落在惊字门上,这种计算甚是费心力,从前只看见过他在调兵上用过一次,论起来只要他算上一算,抵得过几十影卫日夜蹲守,看来真是急得没法子了,连玄门都用上了。

裴臻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穆大正,道,“我要用六爻纳甲法取时定局,夫人出门时是几时几刻?”

穆大正道,“下头的人来回,说是才吃了饭没多会儿,是午正二刻。”

这时助儿取了他的罗经飞盘来,伺候他洗脸盥手,然后恭恭敬敬点了檀香,众人退到一边,屏息看他在飞盘上翻转定结,各个一头雾水的大眼瞪小眼,别的忙也帮不上,只好巴巴的等他算出结果来。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边看着飞盘边道,“按先天奇门,坎宫用神宫,癸加丁,腾蛇夭矫,正合事体,且六合在天盘,九天行走在地盘,满盘反吟,人走稍远,丁落于离……往南方去寻。”

虞子期前面的一句都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听明白了,立刻抱拳道是,忙不迭退身出去布置。

裴臻蹙眉看盘局,对濮阳金台道,“如此看来夫人尚在城中,你现在就着人去找当初给朱高煦建郡王府的工匠,打听他府里可有什么暗阁密室,他定是把人藏在府里了,往别处寻都是徒劳。”

濮阳金台领命退下,铁英和穆大正对视一眼,两人屈膝跪下,以头杵地,一面道,“属下等无能,没有护得夫人周全,若夫人此次有何闪失,属下等当以死谢罪。”

裴臻长叹一声,心里虽恨,眼下倒也冷静了一些,他两个充其量只能算对下属监管不力,要是把罪责强加于他们身上,不免失了人心,遂起身相扶,摇头道,“我一时乱了方寸,这事不好全怪你们。穆教头,张光兄弟两跑了,他老子娘还在,他们定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你使法子好歹问出他们的下落,不必顾念他老娘的体面,横竖别伤他们性命就是了。”

铁英待穆大正走了才道,“你这次竟是认真的么?”

裴臻失魂落魄的歪在玉榻的围子上,唇上的颜色都已经抽干了,苦笑道,“我连喘气的力道都快没了,你说是真是假?”

铁英面色凝重,犹豫道,“万一……”

他还没说完,裴臻便接口道,“没有万一,倘若她有什么不测,我叫朱家父子陪葬有什么恩情,这些年我也报完了,事到如今还替他们夺江山?这等贩夫走卒,全然不顾半分情义,我当真是后悔,早知如今,当初便不该淌这趟浑水。”

铁英本想说些宽慰的话,看他那样也无从开口,只得在满地碎屑中找个杌子坐下。

他阖着眼道,“萧乾这会子可走了?”

铁英道,“看来同燕王相谈甚欢,申时末已经出城回大宁去了。”

他一哼,“狡兔死,走狗烹,到最后都落不着好……现在只有等子期他们那边的消息了,等夜深了我进郡王府探一探。”

铁英提起剑道,“你这会子心浮气躁,还是我去罢,你在家里等他们的消息。”

裴臻斟酌后微点了头,无声无息瘫坐着,皱起眉只觉头痛欲裂,助儿怯怯道,“奴才给您揉揉罢。姑娘吉人天相,定会遇难呈祥的,大爷放宽心罢。”

他此时什么劝都听不进去,摆手道,“你下去罢,别在这里聒噪,让我一个人呆着。”说完筋疲力尽的吐了口气,合衣躺下了,脑子里前所未有的迷茫。能使的招都使了,这时就是逼燕王下令把郡王府搜个底朝天也不中用,怎么办呢……隐约觉得似乎哪里还没想道,突然一激凌,只顾着朱高煦,竟把朱高燧忘了,他们兄弟俩好得只穿一条裤子,哥哥那里有个风吹草动,弟弟怎么会不知呢,只怕那朱高燧也插了一脚的忙支起身黯着嗓子喊,“来人”

留府待命的暗卫立即进来作揖,“听主上吩咐。”

他指着门外道,“快些派人盯着朱高燧,他的一举一动都来回我。”下地踱到炕桌前,看着漆盘里她剪了一半匆匆撂下的喜字,喉中顿时一哽,怪自己百密一疏,只提防朱高煦进府抢人,却没想到他会使计把她骗出去,什么明月君,妄担了这虚名他悲哀的想,原来自己并不是想像中的无所不能,她是他的软肋,稍一碰便痛得撕心裂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恐怕连活着的勇气也没有了。

攥着那窗花站了许久,回过神方觉自己刚才失控,竟把她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一时愧疚,急忙招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往几霞苑的书房里去,也不点灯,昏沉沉倒在圈椅,坐了会子突然又焦躁起来,在地中央一圈一圈的来回踱步。看看水漏,已到了交子时分,愈发的心急如焚,不知她现在如何,朱高煦可会对她动粗?若会,依着她的脾气又会怎么?他不由打个寒颤,只觉得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底心,恐惧得再想不下去了……

好容易熬过子时,廊子下有杂乱的脚步声,他几乎蹦起来,助儿吹火折子点了灯,濮阳金台拖了一个农户打扮的人进来,将那人死狗一般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灰尘道,“这是当年给朱高煦修建府邸的瓦匠,可惜是个锯嘴的葫芦,死不开口。”

裴臻哦了声,眯眼打量那汉子,四十岁上下,很老实的长相,便下气儿道,“这位大哥,你不必害怕,我只问你高阳郡王府的密室入口在何处,你老实回答,我不会难为你的,说了便放你回去,还另有重谢。”

那汉子木讷的脸上现出坚忍之色来,咬紧牙关低头不语。

裴臻看看濮阳金台,他摊了摊手,想来也无可奈何。再瞧那汉子宁死不屈的样子,怒火腾地烧了起来,冷笑道,“不开口?爷没这么多闲功夫和你耗。”语毕出手扼住他咽喉,狠道,“快些说,否则爷一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没了”

那汉子倒硬气,伸着脖子也不退缩,裴臻不由渐渐收拢五指,那人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咯咯之声,舌头吐了出来,两腿开始乱蹬,濮阳金台见势不妙,生怕他下手太狠真把他弄死了,当年的工匠搬的搬,死的死,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再要找一个来怕是耽误功夫,便对裴臻道,“主上息怒,杀了线索就断了。”

他瞬间清明,撤了手,那人趴着地上又是喘又是咳,还没等他缓过劲来,他一手抓住他的肘,用力一送,只听喀嚓一声,那人的整条胳膊的关节便被他卸了下来,那汉子闷哼,疼得豆大的冷汗噼啪直掉下来。

他站起来,眉眼间尽是狠戾,切齿道,“还不说?爷有一百种法子叫你痛不欲生,你若有兴趣,不妨一样样尝尝。”

那人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有了松动之色。

裴臻一脚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阴狠道,“你还真是嘴硬身板儿也不错,扛得住,不知你家中老小可有你这样的毅力?”

那人大惊,权衡良久,终于在裴臻答应送他一家人出北平后,将高阳郡王府的密室暗阁都画了出来,濮阳金台拿着图直咂嘴,原来那高阳郡王府的密室居然有七八处之多,茫然看裴臻,他勾了嘴角道,“一处一处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第102章罗绶分香

高阳郡王一早起来心情不错,洗漱完毕穿了件棉纱的襦服,头上也没戴冠,只束了根绛色的丝带,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这样的打扮总叫她觉得容易亲近了吧不知怎么,她见着他就像见着鬼一样,自己平日是不常笑,身边的人也都怕他,可他自问对她已经很好了,没打她,没杀她,更没逼她,她拉着个脸,真真叫人不受用甚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拗性子,一时半会怕也改不过来,自己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喜欢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若换了平时,拧断她的脖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现如今下不去手了昨儿晚上裴府定是一夜不太平,这么大个宝贝丢了,明月先生还睡得着觉么?这会子北平城肯定都翻了一遍了,早晚要到郡王府来,不过也不担心他硬闯,别人怕他,自己可不拿他当事儿,他若敢犯上,正好给他个杀他的借口,缺了他便谋不成大业了么?简直笑话

招呼丫头把饭食送进来,自己提了食盒,转动案上的佛手托盘,推了四面雕空的紫檀壁板,这壁板原是西洋机括,使了巧劲儿就能撞开消息,把她藏在这后头,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找到。

一路沿着凿花的地砖往下,左一个书架右一道围屏的绕过去,再往前便是里间了,因为怕地下冷,早年就使人挖埋了地龙,这一加热,真是温暖如春的。

加紧了几步走,猜想她不知白天黑夜,昨儿折腾到半夜,又是发火又是惊吓的,这会子肯定还没起来,布置了早饭好叫她。想着,心里生出股子莫名其妙的欢喜来,怪道常看那些纨绔为女人拼死拼活的,那时还瞧他们不上,如今换了自己,果然就是伺候她也是极乐意的。

打了帷幔进去,却见她坐在桌面,满脸倦容,头发也有些乱,他心里一沉,不悦道,“怎么,莫非你一晚上没睡?”

毋望呆滞的抬头看他,过了一夜了?不知裴臻那里怎么样了,她把这密室里的每样摆设都摸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心里急得没主意,一时头晕目眩才坐下,坐下了就站不起来,只觉眼睛也朦胧了,脑子也不清明了,嗓子里干涩得像要着火,摇摇晃晃几乎要栽倒下来。

朱高煦本来颇有微辞,一瞧她那憔悴样子就把话咽了回去,回身把食盒提到桌上,揭了盖子端出清粥和几碟小菜来,一面道,“吃些东西罢,就是再怨我,也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且忍两日,这地方不好叫旁人知道,所以没给你派丫头,你乏了就睡,若闲得烦闷就找书看,我这几日有空,就在这里陪你。”

她恹恹的转过脸去,拧了眉道,“你怎么才肯放我回去?”

他顿觉灰心,眼里生出恨意,咬紧了后槽牙,过了半天才道,“还想着裴臻么?快死了这条心罢,就是关你一辈子,我也绝不让你回他身边去”

侧眼看她,她要哭不哭的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好言道,“我哪里不及他,怎么就不能入你的眼?你且想想罢,好歹我也是个郡王,跟着我不会辱没了你,眼下虽给不了你正妃的名分,先封个夫人还是可以的,等过阵子寻个错处打发了我母亲指的那个女人,再把你扶正也是一样的。”

她听了这话大感厌恶,头沉重得支撑不住,只得拿手支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郡王这等身份我高攀不起,既有良配就好好过日子罢,你这样拘着我,大家闹得不痛快,何苦来”

朱高煦背起手笔直的站着,哼哼冷笑道,“不痛快的是你们,我倒是舒畅得很,留着你就成了,总有一天你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再或者,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毋望听他说什么孩子,心里打了个突,又见他挪步过来,骇得起身便要逃。他苦笑,心底某一处尖锐的疼了一下,抬手在她肩上一压,重又将她压坐回八脚凳上,故作凶狠的指指桌上的碗筷,道,“快些吃饭。”

她疑惑地看他,他心头一震,脸上微有尴尬之色,调转开目光不去看她,只绕到她对面坐下,从食盒里拿了象牙箸递给她。

她慢吞吞的接了过去,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将筷子放下了,摇头道,“我没有胃口。”

朱高煦面色阴沉下来,眸中闪过一抹嫉恨之色,道,“竟想他想得这样么?还是打定主意不吃我府里的饭?你可别同我搞什么绝食的把戏,我对你够容忍的了,别打量谁是傻子。”

毋望浑身乏软,耳朵里嗡嗡作响,连眼皮都快睁不了,顺势便伏在桌面上,无力道,“我要睡会子,你出去。”

他挑了眉头道,“你要睡便睡,我在这里碍着你什么?”

她怒视他,他满不在乎,那张冷酷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神情,看得她怨念丛生,大大呼出一口恶气,道,“劳你叫人把地龙熄了,我不舒服得很。”

他一愕,忙转头看她,这才发现她面色发红,嘴角竟起了泡,一琢磨,想来供得太热,地下总不比上头,空气流通不顺畅,难免虚火上扬,可若是熄了地龙,寒湿入骨,只怕未必是好事,这样左右计较,一时没了主张,才想问她要不要瞧大夫,她已经摘了幔上银环,将他干干净净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他有些生气,兀自转了两圈,小声咒骂道,“不识时务的女人,爷拿热脸贴你冷屁股,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还不稀罕?那裴臻有什么好,不就是长了张漂亮的脸么,娘们儿似的,值什么?亏你爱得这样,眼皮子浅”

正忿忿不平着,听见上面有人喊二哥哥,遂背着手踱上去,推了门出来,没好气儿的哼了哼,“你来干什么?”

朱高燧才来就碰一鼻子灰,不过这样的时候多了,习惯成自然,要是他哪天对自己好言好语才奇怪,不甚介意的拉了椅子坐下,知道他的怪脾气,他要是不吩咐,下人断不敢进他房里,所以只好自己拿了杯子倒茶喝,一面朝那雕花镜架探了探头,“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戳着了他的痛处,他像只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就乍了毛,“什么女人?软硬不吃我要是离她近点儿,她就拿蜡烛签子抵着脖子,要死给我看”

朱高燧一个没忍住喷笑出来,“你这么就给吓住了?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治不了,你算是白担了那些恶名你房里的女人呢?打发去劝她就是了实在不成压住了手脚,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身子归了你,再有什么想头也不中用了,到时候自然服服贴贴的。”

朱高煦陷入沉思,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成事儿我多的是手段,只是这样有什么意思,叫她恨我几十年?”

朱高燧放下茶盅,怔怔道,“你还当真了?顽过撂了手就得了,几十年?你想和她过一辈子?别忘了,母亲给你订了亲,开春就要完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