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他期盼已久的喜讯,却不巧在这尴尬的时候来临。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静依旧,命祭天地,告太庙,大赦天下,亦不忘厚赐王后吉礼若干,但未亲往中宫探望。

是夜,他在婉妤宫室内独自痛饮,闷闷地不说一句话。婉妤亦不出声,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时为他斟酒。

“婉儿,”长久的沉默后,他忽地问她,“若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你大哥很希望得到,请你带出去给他,你会听他的么?”

婉妤摇摇头:“我如今所有皆为大王所赐,若日后要再赠给他人,必会先回过大王,更不敢奢谈支配大王之物。”

“如果我出去与你大哥作战呢?”子暾再问,“若我与他打起来,你会怎样?”

婉妤想了想,低眉道:“我既嫁给了大王,便是大王家人。无论大王去哪里,与谁作战,我都会守在这里,等大王回来。”

“好…”子暾大笑着握起她手,转瞬间目中又黯然:“这等简单的道理连你都明白,她却为何始终看不透?”

“大王,”婉妤探看他面色,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做错了什么?为何大王未肯谅解?”

“这样的错误能谅解么?”子暾苦笑,仰首饮尽杯中酒,一抛酒觞,道,“她偷的是踏弩图卷,我该怎样原谅她?”

婉妤低头沉吟,少顷,仍是摆首:“姐姐品性高洁,美名远播天下,绝无可能做这种事,其间或有误会。”

“品性高洁?”子暾忽地大笑起来,拂袖推开满案馔玉,道:“我见过这世间品性最为高洁的圣人,可是他让我领略到的却是一个个天大的谎言。”

婉妤困惑地瞬瞬目,然后说:“来我国任客卿的士人辩才虽好,但论品性,仍不能与圣人相提并论。”

子暾一笑置之,并不解释。

“踏弩一事,大王求证于姐姐了么?”婉妤问,见子暾摇头,遂建议,“大王应该亲自去问她。姐姐性情真率,事实如何,大王稍加询问,她必不会隐瞒。”

子暾侧首,漠然不答。婉妤又道:“我相信姐姐是清白的。若此事非她所为,如今受此冷遇,她必定很难过,何况…何况又怀有身孕,若郁郁寡欢,或殃及胎儿。”说到这里,她目含忧色,涩涩地笑了笑,“大王明日还是去看看罢,纵不原谅姐姐,难道亦不顾及她的孩子么…这个嫡子,不是你与姐姐期盼已久的么?”

子暾心神一动,又觉出她语音有异,便抬目视她,而她适才情绪已散去,半低眼帘,唇际浅笑如常宁和。

只一夜间,王后有孕之事已遍传后宫。翌日诸夫人纷纷至中宫拜贺。淇葭亦未推却,出至堂中端然坐下,接见诸夫人。待她们拜礼毕,说完数套吉祥话后,淇葭一一谢过,女史见她气色欠佳,便早早结束贺仪,温言请夫人们回去。

诸夫人渐渐退去。须臾,堂内只剩一人,始终低首跪着,无告退之意。

青羽见是婉妤,便对她道:“今日礼毕,小妤夫人请回罢。”

淇葭本已起身往后室,听见青羽提及小妤,遂又止步,回头顾她。

婉妤欠身向淇葭拜道:“姐姐请留步,容我说几句话。”

淇葭颔首,回来坐下。婉妤却又请求摒退左右,淇葭略感诧异,却还是答应,请女史及内人、内臣暂时回避,惟留青羽在身边。

婉妤这才抬头,依旧跪于空荡荡的前堂中,她轻声道:“姐姐,此次你与大王误会起于踏弩,今日大王或来中宫,请姐姐届时善加解释,一旦误会消除,姐姐与大王当可恩爱如初。”

子暾于晚间来到淇葭宫室。华灯初上,瑞脑浮香,他的衣袂投影于庭前月光中,随着他的前行,如付水飘过。此刻风物还似昨,他几乎有这样的错觉:她会出现在两列宫人的末端,上前相迎,微含笑,莲步姗姗。

然而眼前并无她身影,惟青羽上前,毕恭毕敬地告诉他,王后已早早睡下。

他沉默着,转身欲离去,却又有内人自后室疾步来,躬身道:“王后请大王入内相见。”

她静静躺在内室中,见他掀开帐幔直入幕帏,便坐起欲施礼。他道:“你有孕在身,这些虚礼可免则免。”她亦未坚持,停止行礼的动作,在床头坐正,素面无华,青丝顺垂,蔽去耳鬓,一身白色寝衣,越发衬得她消瘦单薄。

她安闲地看了他一眼,目中无喜无悲。

他坐下,与她默默相对,却久久无言。末了因留意到搁于床边的药丸,才开口道:“医师说你气血两虚,应仔细调理,药别忘了按时服。”

她颔首:“臣妾谨记。”

他于她用的谦词中听出疏远之意,心下浑不是滋味,犹豫半晌,终于决定说一些安抚的言语:“那日,是我忧于政务,心绪不宁,所以不问缘由便对你发怒,也不知道你本想跟我说孩子的事…”

“大王误会了。”她打断他,从容地说,“那日臣妾想告诉大王的并非此事。”

他愕然,问:“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明眸幽深,凝视着他:“臣妾是想去向大王请罪…当年那卷踏弩图,是我窃去给尹国的。”

他怔怔地与她对视,除此以外已找不到适合应对此刻情景的表情。虽然她说的是一个他早已认定的事实,可他似乎从未有过听她亲自承认的准备。

他的反应大概在她意料之中。她冷淡着面色,牵动唇角,浮升而出的笑意掩不去其中一缕隐隐约约的悲伤。

他暂停的思维使他完全忽略了她的神情,他虽盯着她,却是视而不见,惟一句话在脑中回旋:“当年那卷踏弩图,是我窃去给尹国的。”

须臾,又听她说:“大王不欲追问么?例如臣妾如何窃图,如何送出。”

“够了。”他站起,道:“如你所愿,我已知晓。”

不待她回答,他已幡然转身,拂袖阔步离开此地,未有一瞬的回顾。

淇葭默默目送他远去,直至他步履声都全然消失,才徐徐躺下,唤了一声青羽,轻声道:“阖上门,别让风进来。”

青羽关好门,回看淇葭,忍不住叹息:“王后,你这是何苦!”

“这样不好么?”淇葭仰首上望,平静地说:“他若存心猜疑,你就算是死,也都是在骗他。与其日后虚与委蛇,不如早作了断。匿怨而友其人,夫子耻之,淇葭亦耻之。”

青羽道:“但是,触怒了大王,王后以后日子只怕不易过…况且,若大王因此对尹不利…”

淇葭摆首道:“不会。促成和维系我与他姻缘的并非情感,他一直很清楚。所以,他不会因我的和顺而放弃灭尹的计划,也不会因我的忤慢而不顾现今形势,贸然攻尹。外人面前,他必然还会佯作与我鹣鲽情深,誓与尹永世通好的样子。”

青羽黯然道:“可如此一来,王后与大王再难拾往昔恩爱。”

“恩爱?那是本来就不应存在的东西。”淇葭眼波飘浮,低声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未若无情。”

侧首看看无言的侍女,她淡淡地笑:“你为何如此难过呢,青羽?从此以后,我们可以安静度日了。”

这年仲春,天官内宰照例诏王后率内外命妇于北郊行亲蚕礼,示率天下,以劝蚕事,兴国中织造。王后及内外命妇先行斋戒,季春吉巳,赴北郊公桑蚕室行礼。

淇葭乘翟车先行,各命妇依次随行。因蚕室筑于近山川处,山路曲折,车驾不免有些颠簸,婉妤大感不适,行至中途即开始呕吐,待抵达时几乎将胃液都呕了出来,四肢乏力,脸色青白,额上不住地渗冷汗。

王后躬桑之前有“享先蚕”的仪式,祭祀先蚕神黄帝元妃嫘祖,因淇葭有孕在身,不便主祭,祭礼遂由其下九嫔占卜曰吉者代行。婉妤得子暾宠幸,已获进封,位居九嫔之列,占卜结果也为吉,原应参加祭礼,但淇葭见她此刻状甚虚弱,便命她随自己在外等待,无须入蚕室祭祀。

须臾,祭礼毕,主祭九嫔奉蚕种自蚕室出。淇葭登采桑坛,立于桑树下,女祝及女史分别奉金钩及受桑的筐相继自北陛升坛,淇葭持金钩采桑,采叶三条,置于女史所奉筐中。同时诸女官亦授钩于内外命妇,王后采桑讫,内外命妇以品阶为序依次采桑,女史执筐一一受之。

婉妤依制采了五条,搁下金钩时已感不支,归位时步履飘浮,险些晕厥。采桑后应在九嫔中选一人再诣蚕室,以桑授蚕母。这任务根据占卜结果原定由婉妤来做,而现在她面如土色,显然不宜前往,淇葭便命孟筱代为授蚕。

事讫,淇葭还蚕室外便座,内外命妇也随后就位,王后设飨宴,并赐丝绢予从桑者。

席间孟筱不时打量婉妤,然后貌甚关切地开口问她:“小妤妹妹贵体违和么,怎的今日是这般气色?”

婉妤欠身道:“我自幼便是如此,若乘车行山路,必会呕吐,也算不上是病,歇息片刻便好。多谢姐姐关心。”

“哦,原来如此。”孟筱倒像是真为她松了口气,取出一个香囊让身边侍女初云递给婉妤,道:“正好我这香囊里封的是草木香,闻了可解旅途眩晕,妹妹拿去用罢。”

婉妤谢过,垂目接香囊,无意中发现初云手背手腕处有几道红肿的伤痕,似新近受过鞭笞,顿时吃惊地抬头看初云,初云又羞又惧,忙垂下袖子蔽住伤痕,默默地退回孟筱身后。

孟筱见二人形状,悠悠地笑了,对婉妤解释道:“我儿子栻养了只黑犬,昨日逗着玩,不想那狗儿忽然发狂,咬了栻一口。这狗平日是由初云饲养的,所以我打了她一两下,以惩她训犬不力之过。”

“那大公子呢?”婉妤问她,“他伤势不重罢?”

孟筱笑道:“不重。好在那狗儿还小,只咬破了点皮,否则我今日也来不了这里了。”

“大公子福泽深厚,必有神灵庇佑。”婉妤亦微笑,再道,“不过日后还须多留意,切勿再让狗儿伤及公子。大王年少时打猎也曾被猎物所伤,身上伤痕至今仍未完全褪去。”

“呵呵,真的么?这伤痕我都未曾注意到…还是妹妹心细,不愧为大王跟前第一人。”孟筱言罢,满座命妇遂都带着古怪笑意,目光齐齐袭向婉妤。

婉妤脸倏地红了,无言以对。

“谢妹妹告诫。”孟筱又道,对婉妤笑得皮里阳秋,再有意无意地一瞥淇葭,略略提高了声音,“但这原本是自家养惯了的狗,谁想到它竟会反咬主人一口呢!”

她看淇葭那一幕尽入婉妤眼底,再闻此言婉妤更觉得难堪,头亦随之低下。

她的表情却让孟筱看得越发来了兴致,故意出言讥刺:“唉,这狗儿我本来想一刀杀了,最不济也要打断它一条腿,可我那小冤家偏不让。所谓打狗尚须看主人,只得放过它,但我心里这口气可始终咽不下。妹妹你帮我想想,到底怎样对它是好?”

婉妤静默着不置一词,孟筱仍不放过,坚持追问:“妹妹你倒是出个主意呀!若是那狗儿咬的是你,你会如何?”

婉妤依然不答,孟筱又笑道:“听说妹妹在大王面前应对自如,为何对我却惜言如金呢?”

“她已经回答你了。”这时淇葭忽然说。她语音不高,但满座皆惊,都转首看她。

淇葭一顾孟筱,不疾不缓地说:“禽兽有知而无义,故狂性发作时会噬其主。而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在于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上天有好生之德,人为天地之心,得天地之性,当遂天地之命,集天地之德,以宽仁待众生。若犬有不义之行,对人或噬或吠,人不妨静气平心,泰然处之,悯而恕之。若把它当同类一般计较,一味打杀,与反噬何异?如小妤所示,此刻不语不应,是为上策。”

淇葭这话多用文言,绕得孟筱有点晕,后见诸夫人多掩袖笑,才渐渐意识到淇葭的弦外之音,心下恼怒,偏又不好发作,只得竭力压下怒气,佯笑道:“多谢王后为妾解惑,妾不胜感激。”

淇葭略一笑,不再多说,至行酒时,她以果浆代酒,引袖蔽面饮了一口。

她这日穿的是王后六服之一,桑服鞠衣,黄绿如鞠尘,似桑叶始生。孟筱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又转首笑对婉妤:“还是小妤妹妹身段曼妙,九嫔今日都穿青色助桑服,但只妹妹穿着最好看。”

婉妤忙应道:“姐姐切勿这样说。我太过瘦小,穿如此礼服也不显大气,哪能像姐姐们一般秀颀端庄!”

“妹妹太过谦了,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如今许多宫中人都在模仿你的穿着。”孟筱目光游移在婉妤衣裳上,“妹妹着装常别出心裁,时有创新之举,也怨不得宫人争相效仿。不过今日这助桑服是统一着装,显不出妹妹特点。我甚爱近日你常穿的那一身,绿衣黄裳,色调淡雅,絺綌相间,穿上衣带当风,宛若天人,人见了莫不交口称赞。我原也准备照着做一件,可碍于国中礼制,妇人德尚专一,上衣下裳颜色应一致,再一想,我又是个生儿育女的老妇了,还是穿得规矩一点罢。始终比不得妹妹年轻,穿什么,怎样穿,大王看着都喜欢。”

婉妤一愣,道:“那绿衣黄裳只是燕居之服,原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那么美的衣裳不做正装真是可惜了。”孟筱蹙眉叹息,好似十分惋惜,“那色配得真是好,绿上黄下,妹妹确有眼光,一般人怎能想到如此搭配!虽然我听见几个俗人说,绿是间色,黄是正色,绿上黄下岂非正副颠倒,尊卑无序…”

婉妤面色霎时白了。诸夫人也听出孟筱意指她淆乱色序,暗示媵妾上僭,王后失位,于是或交头接耳,或暗使眼色,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地把这当一出好戏在看。

对面前景象孟筱很是满意,再瞥瞥淇葭,见她仍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便又继续对婉妤说:“但妹妹千万别介意,说这话的人太过迂腐,其实正色间色怎样用还不是大王说了算?只要你喜欢,大王岂会有不同意见!这绿上黄下的衣裳如此好看,仅仅做燕居之服倒可惜了,不如也做礼服穿上堂罢,明年就可穿来当助桑服了。”

婉妤连连摆首,除了反复强调那只是寻常燕居之服,一时也说不出其它话。诸夫人窃窃私语,偶尔窥视淇葭,面露快意。孟筱更为得意,索性主动问淇葭:“王后意下如何?”

一直冷眼旁观的淇葭此时终于开口,徐徐道:“我想你是误会了,那绿衣是我赐给小妤的。”

此言一出,非但孟筱与内外命妇大为惊讶,连婉妤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淇葭。

“我见小妤喜欢绿色,就命人做了这身衣裳给她。绿衣黄裳,很衬她白皙的肤色。”淇葭说,然后话锋一转,“宫中竟有人穿凿附会出这么多闲话?是谁说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她冷冷环顾席间人等,宫内人都不敢与她目光相触,一个个都低垂下头。

淇葭的声音又于这鸦雀无声处响起:“衣裳是我赐给小妤的,燕居之服无须太过拘于正色间色之别,就此有异议者,请到我面前亲自对我说,再私下嘀咕传播闲言碎语,我必严惩之。另外,古之圣人,恶衣服而致美黼冕,平时家居服饰简朴随意,但在祭祀大典时,就一定要穿华美的礼服,以示对神灵的崇敬。故不可以燕居之服为正装礼服,建议把绿衣当助桑服也是混账话,下次再有人说,我一样严惩,决不姑息。”说完,她凝眸注视孟筱,语气却是问席间命妇:“都听好了?”

孟筱暗暗咬牙,但亦不敢形之于色,只得跟众命妇一齐欠身颔首:“臣妾谨记王后教诲。”

宴罢起驾回宫,淇葭将上翟车时婉妤上前以手相扶,低声道:“多谢姐姐…这次是我大意,但绝无上僭之心。”

淇葭微笑道:“这不是多大的事,没关系。可日后妹妹行事要多留意,别再授人以柄。”

婉妤答应。淇葭在婉妤搀扶下上车,此时她怀孕四月余,已渐显怀,上车前她习惯性地先直了直腰,手护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目中尽是温柔笑意。

婉妤看得怔忡,直到淇葭启程后,她仍立于原地默默地凝视翟车车辙,良久不动。

“小妤妹妹怎不上车?”孟筱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忽然问。

婉妤忙转身应道:“我正要过去。”

孟筱又貌似亲密地挽起她手:“妹妹跟我同乘一车罢,我们姐妹好好说会儿话。”

婉妤低头道:“谢姐姐邀请,但我一定还会在车行途中呕吐,恐弄脏姐姐衣服,所以不敢与姐姐同车。”

一提呕吐,孟筱倒也颇顾忌,也就不再坚持。此刻两人挨得近,孟筱闻见婉妤身上衣香,便笑问:“妹妹用的是什么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味儿真好。”

周围夫人听见她这么说,也都过来特意去闻,继而纷纷猜测,最后都认为这香料可能含有沉水香和麝香。孟筱遂啧啧道:“日前大王说六宫之人用度奢侈,自上月起不再给我们这两种贵重香料,到底妹妹与众不同,仍可以照用不误。”

婉妤立即解释道:“姐姐们猜错了,我用的只是寻常的兰、蕙、郁、芷等香草,但混杂在一起用,所以香味略有不同。沉水香和麝香那样名贵的香料我反而用不惯,大王也没有再赐给我。若姐姐们喜欢,我把以前存着的都送给你们。”

众夫人皆推辞,只有孟筱没拒绝,婉妤便拉着她手道:“姐姐,适才你送我香囊,我无以为报,正好宫里还有这些香料,本是很好的东西,但对我自己派不上用场,请姐姐一定笑纳,就当再帮我收纳点杂物罢。”

孟筱也就顺势表示愿意收下,婉妤释然微笑道:“我还有些上好的苏合香与青木香,回宫后也尽数取出,让冬子一并给姐姐送去。”

回程婉妤让菽禾与自己同车以随侍。车舆有门,将御者隔离于外,便于私下说话,菽禾遂低声安慰婉妤,请她勿介意孟筱今日言语,婉妤听了只一笑:“她对我说难听的话也非一次两次了,我岂会为此耿耿于怀。”

菽禾放下心来,也笑道:“也是,何况还有王后替夫人教训她,寥寥数语即说得她不敢吱声,我在一旁看着都觉痛快。”

婉妤安闲地笑着问菽禾:“自我入宫以来,多次见筱夫人出言挑衅王后,但几乎每次都被王后轻松化解,一两句话就压下她气焰。若对别人,筱夫人一定会继续咄咄逼人地针锋相对,而对王后则不,虽然明显心有不甘,却也不会再顶撞。可是王后以前严惩过她?”

菽禾道:“那倒不是。王后没把她怎么样,但既有前车之鉴,她自然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她蓦然警觉,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颇不自然地低下头,没再继续说。

婉妤见状越发好奇,追问道:“什么前车之鉴?王后曾严惩过谁?”

菽禾敷衍道:“只是惩罚犯错的宫人,被筱夫人看见罢了…”

“只是寻常宫人么?”婉妤问,菽禾说是,目光却闪烁,婉妤想了想,又轻声问:“是我三姐罢?”

菽禾不语,头却垂得更低了。

婉妤沉默片刻,再问:“这严惩严到什么程度?是王后把她处死的么?”

“哦,不,不是。”菽禾急忙回答,却又不肯再说下去。

婉妤便朝她微笑,握住了她的手:“这几年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罢?为何至今还拿我当外人呢?每次我一提三姐你都不愿多说…其实我与三姐虽说是姐妹,但并不相熟,一年中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所以你不必有顾虑,跟我说说她罢,就当是给我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菽禾思忖许久,然后问:“夫人想知道什么呢?”

“就从王后为何要处罚她说起。”婉妤道。

菽禾点点头,开始说:“在当年随王后入樗的媵女中,妤夫人才貌最为出众,因此除王后外,大王最宠的便是她。妤夫人想必在沈国受尽父母宠爱,本就有几分高傲,再获大王青眼相待,对王后便不那么顺从,有时候甚至会出言顶撞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