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苦口婆心

到了午膳的点儿,一行人便是浩浩荡荡的出了驿站,由着宫流云领路,径直去了洪记天海楼。

看的出,宫流云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只见他刚一进门,便就有小二热络的迎了上来。

“哟,爷,您可长久不来啦。”

宫流云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丢了小二一粒碎银子然后道,“挑个安静雅致的包间,菜嘛…让掌柜的看着上,就咱们几个人,不过那酒可别让掌柜的再忽悠我了,必须是正宗的龙延香。”

小二脸上闪过一阵讪色,连忙干笑道,“爷,瞧您说的,哪儿能给您不正宗的龙延香啊。”

宫流云闻言“哼”了一声,便是顺着扶梯先一步上了二楼。小二见状,忙一甩手中的帕子,然后“噔噔噔”的跟着跑了上去。

开的包间确是清新雅致的,临街而坐,又能赏景又能品菜,倒也算是让大家伙儿浮生偷得半日闲了。

落座的顺序从左往右依次是宫流云、白卿、连凤玖、宋谨誉和陆南音。

许是因为宫流云之前和小二计较了几句,是以几人坐下没多久,小二就哼哧哼哧的端上了凉菜和酒坛,一开坛,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宫流云随即探身闻了闻,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边让小二倒酒一边张罗着让大家赶紧动筷。

可连凤玖心里头有事儿,拿着筷子也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正当她想侧身同宋谨誉说话的时候,却听那边陆南音先开口问道,“大师兄为何会在绵州?”

宫流云闻言,露出了一个俊魅百生的笑意道,“小音,像师兄这样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云游诗人,哪里都是家,身处绵州也不稀奇,这说明咱们有缘分啊。”

白卿飘了眼角扫了宫流云一眼,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由也暗生佩服他的厚脸皮。而陆南音听后,也是一脸的将信将疑,扯了扯嘴角笑道,“算一算我与大师兄也有三年未见了,上一次见还是…还是白…大人生辰之时呢。”

不过短短半年,陆南音的心境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最开始她得知白卿下山的时候,对和宋谨誉的这门亲事还是很抵触的,她对白卿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崇拜,那时她拜在北山子门下,和白卿朝夕相处多年,虽算不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心中所生好感确实不少。

是以白卿入宫,她私心更愿意期许他是为了她下山的。

但后来,处境变了,她的立场也变。那场后宫的变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促使她心思更加成熟。因为在她还来不及悼念未开花结果的儿女私情时,有些事有些人已经等着让她来决断了。

也是那一刻陆南音才知道,人生在世,能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选择好好的做她的世子夫人,是她后半生唯一要学的功课,也是她这一辈子的体面。

是以眼下再和白卿面对面的时候,或许旁人没有察觉到什么,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和白卿,早已渐行渐远了。

“哎呦,可不是嘛。”宫流云打着哈哈,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冲陆南音道,“所以今儿你要好好陪大师兄我喝两杯,三年了呢,咱们小音都嫁人了。”

而这边,师兄师妹正在温情叙旧,那边,借着小二陆续上菜的空挡,宋谨誉也先一步拉着连凤玖吐起了苦水。

“你可不知道,我知道他先我一步来了绵州,把我给气的!”宋谨誉压着声音,却是一脸的不满,牙痒痒的似一掌就要拍在了桌子上,“那边我替小五的事儿在筹谋打点,这边却被白卿这家伙给捷足先登了,你说可恶不可恶!”宋谨誉一边说,一边狠狠的剐了白卿一眼。

连凤玖此刻正心乱如麻呢,听了宋谨誉的话,不由虚笑道,“你也是心急,其实有什么事儿都是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

“商量?”宋谨誉不由的吊了吊嗓子,冷笑一声道,“他眼瞅着就要一手遮天了,还商量!”

连凤玖本心里正在斟酌要不要把沈皇后的事儿分析给宋谨誉听听,可闻言却暗中一咬牙,还是忍住了嘴改口道,“你也不仔细想想,他欠你这桩功劳吗?”见宋谨誉一愣,连凤玖便是趁热打铁道,“皇上定是有皇上的考量的,若是白大人要截你功劳,又何须带上我碍他的眼?论交情,你觉得是他和我深还是我和你深?他若要对付你,难道就不怕我半路给他使绊子?”

“人现在可收了你做徒弟呢,你这名声现在在街头巷尾也是响当当的了。”宋谨誉似有些吃味,撇嘴看了一眼连凤玖。

连凤玖不禁笑他成了亲了还有些孩子气,便耐着性子道,“陆南音都和我说了,你这么急功近利的就是为了五爷的前程,可他的前程,要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搏,那搏来了也不是他的。怎么,你说要分家,分家就能解决问题了?莫非你是准备以后让堂堂宋家五爷去行商做贩不成?”

“怎么可能!”宋谨誉立刻出言否决道。

“那不就行了。”在宋谨誉的事儿上,连凤玖往往能做到旁观者清,“其实按着我说,侯爷对五爷的事儿肯定也是上心的,之所以眼下没动作,想必是因为时机未到。对五爷来说,最好的磨练之处就是军营了,他这辈子若要走仕途,只能靠自己拼,有了上进心,才能成为你的左右臂,不然难不成你要拉扯他一辈子?那指不定就真养出个二世祖来了。”

宋谨誉闻言,之前满腔的愤慨瞬间就黏儿一大半,便是愁着一张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道,“军营是好,只怕小五他吃不了苦。”

连凤玖气的一掌拍在了宋谨誉宽厚的肩上,“你怎么成亲以后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和个姑娘似的!宋家是要养丫头么?想当年你也是这么过来的,轮到五爷怎么就不行了!”

宋谨誉一个没留神,被她拍的险些掉下桌去,却是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方才心烦的摇头道,“罢了罢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反正这两日我要跟着白卿瞧一瞧许杵的案子他到底准备怎么查。”

连凤玖闻言,丢给他一个“你爱咋整咋整”的表情,然后闷着一肚子心事转身低头专心吃起了面前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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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众人微醺,不过醉的最厉害的当属宋谨誉。

搀着他下楼的时候,陆南音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好在是宫流云怜香惜玉,一把从她手中接过了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的宋二道,“我们仨坐马车走,让他们俩溜达回来,顺路还能去给世子爷买醒酒药。”宫流云说着冲最后下楼的白卿努了努嘴。

陆南音左右没得选,只能点头道,“那劳烦大师兄了。”

宫流云闻言,暗使了巧劲将昏昏沉沉的宋谨誉扶了扶正道,“诶,世子爷今儿陪我喝了好几杯,这种力气活儿,我义不容辞。”说罢就并了陆南音一起出了酒楼。

如此一来,原本跟在陆南音身后的连凤玖自然停下了步子,正当她想着回身去等白卿的时候,却见一直张罗他们厢房布菜添酒的小二突然哈着腰跑了上来。

“爷…那个,银子…”小二措辞很是小心隐晦,不过举手投足间倒已是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白卿踩下最后一阶木梯后一愣,才伸手指了指前头,却发现眼前除了连凤玖以外,早已空无一人了。

连凤玖见状,憋住了笑,默默的转身先溜出了酒楼的门,等了片刻后,便见白卿也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世子爷的酒量原本还行,今儿许是心情欠佳,所以上了头,师伯先带他和陆南音回去了,让我们顺道绕去药铺买了醒酒药再回驿站。”连凤玖扬起了头,将方才宫流云的吩咐重复了一遍,还不由的多看了白卿一眼。

外头日光正好,明晃晃的压着酒楼的琉璃瓦屋檐映射下来,照得白卿的脸庞犹如出水白玉一般的光洁无暇。

白卿紧紧的抿着一张嘴,一言不发的眯了眯眼,然后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就径直往街上走。

这会儿已过未时三刻,绵州的街道上除了一些还在做午市的商贩外,几乎不太见得到人。

绵州城小,百姓生活大多悠闲,街上小贩三三两两的吆喝声听上去也是若浮若现气若游丝的,瞧着也不像是在候着生意等客上门的。

白卿负手而行,一身的儒雅俊逸,让跟在他身后一袭男儿装的连凤玖看上去更像是个随行的小厮了。

话说连凤玖这是第一次来绵州,人生地不熟的,这一路跟着白卿,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便是耐着性子又赔着笑脸问了一遍道,“师父,咱们这是要去药铺吗?”

白卿闻言止了步子,抬头用视线一扫,然后神色无波道,“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连凤玖顺势一看,眼跟前的正是一家药铺子,便是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然后甩了衣摆就要往门槛里垮。

可她还未入门,却举止僵硬的转过了头,一脸讪笑的看着白卿满眼的讨好。

“怎么?”白卿剑眉深锁,因心中所思所想略有烦闷,连带着思绪也慢了半拍。

连凤玖闻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师父…我,没有带银子…”

第六十九章 君子乱心

待两人晃回了驿站,白卿便不耐的打发了连凤玖去给宋谨誉熬醒酒药了。

连凤玖一路看着他都是黑沉着一张脸,私以为他是因为宋谨誉擅闯驿站的事儿而心中微怒,哦,再加上被宫流云耍计谋敲了一顿竹杠,便谨慎的连连点头,随即转了身就跑远了。

看着连凤玖那娇瘦而略显朗逸潇洒的背影,白卿两道浓眉却蹙的更紧了。

“啧啧,想当年师父说你一生不易情动,情动乃至一生,这话真是没有说错。”

忽然,一记调侃横插进了他纷乱的思绪中,紧接着白卿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轻盈有力的脚步声。

白卿不曾回头,出口的话却是冷如腊月寒风,“早知道你主动要帮我查事情就是没按好心的。”

宫流云一脸受伤满满的表情,还忍不住手握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道,“天地良心,不过是徐城而已,我一来一回,四个时辰足以,小白,你切莫随意诋毁我,你怎知我没有帮你把事儿办好?”

好吧,他承认,为了赶回来看戏,他确实连夜加了急,徐城方子道的事儿本怎么也要花上一天的功夫,他硬生生就压成了半天。偏累成了狗还落不到一句好话,为了看场戏,他也很不容易的。

宫流云如此一念,不禁又暗自腹诽道,也幸亏他赶回来了,这场戏还是很值得看的!

“办好是应该的。”白卿从未怀疑过自家师兄的能力,闻言便是直接问道,“方子道真被拖下水了?”

“你怎知是被拖下水的而不是自愿的?”宫流云笑眯眯的问道。

白卿一愣,刚想回答,却被宫流云抢了白。

“徐城不算大,一个知州,手上的权利其实搁在许杵眼跟前也是有限的。可是许杵私下给了方子道不少的好处,银子美人,却是把那方子道魅的五迷三道的,飘飘然的连爹娘都快要不认识了,你猜,为的是什么?”

白卿闻言,眼底的微润尽敛,压不住的戾气全部散在了眼角。

宫流云见状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然后继续道,“现在东窗事发,许杵很聪明,把事儿都推到了方子道的身上。”

“招数不错。”白卿点了点头,看神情并未觉得很诧异。

宫流云“咦”了一声,笑道,“哎呦,看来那真是个馊主意,是个人都想得到。”

白卿斜看了宫流云一眼,“然后呢?”

“还什么然后?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么?早就计划好了,方子道是个幌子,许杵早就想好了万全的对策,一石二鸟,滴水不漏。”见白卿抿嘴仔细的听着,宫流云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为什么找上方子道,一来是他眼光浅耳根子软好利用,一点金子几个女人就能打发了,而来么…你也知道,他夫人是…”宫流云特意拉长了语调,留了满满的遐想空间。

白卿点点头,接着分析道,“若有朝一日出了事儿,许大人能推的一干二净不说,还能顺带逼一逼方氏说出阿九的事儿。”

宫流云拍了拍白卿的肩,叹气道,“你千瞒万瞒,瞒不过小怀王的步步细查,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阿九她自己的百般折腾。”

白卿一听,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困扰之色,正要转身,却听宫流云紧了声音道,“小白,有些事儿,不是你算计就能安然一辈子的,有些人,即便你努力回避,也离不了你的视线。当年的事儿,是有牵连,若非徐家,你也不会变成父母双亡的孤儿,可是…这和她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一个未满三岁的女娃娃,你说她知道些什么?你看看,十几年了,你努力避世,临了还是被她带着下山进了宫。你若要远离她,就掌控不了她的生活,你要想掌控,就只能把她拴在身边,什么徒弟师父,全是狗屁,有一天她嫁了人,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卿微迈的步伐静止在了驿站的石地上,六月的午后偶有清风,阵阵拂面而过,也将他原本毫无波澜的心湖吹得连连泛起了涟漪之皱。

连凤玖!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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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明天一早除了宫流云外几个人都要早起赶路继续前往蓟州,所以晚膳过后,众人皆早早的就回了屋。

宋谨誉是在旁晚的时候才醒了酒的,可是入了夜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便是连晚膳都没有吃几口就睡下了。连凤玖本来是准备再拉宋谨誉聊聊的,结果知道他睡下以后,反倒和出来相迎的陆南音聊上了。

说起来,连凤玖心里头是憋着一肚子事儿的,可面对陆南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确也是盘算过的,是以闲聊了几句以后,她便说到了皇上准备去南夷的事儿。

“南夷?”陆南音闻言很吃惊,瞪得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透着初为少妇的独特韵味。

连凤玖轻轻的点了点头,定睛的一瞬间竟在陆南音的眉宇间看到了毓妃的影子,她蓦然一怔,想到那个冤去广阳的女子,心中忽然多了一抹惆怅,再开口的时候便是连声音都放缓了许多,“是白大人说的,应该*不离十,除非皇上临时又决定不去了。所以你瞧,不让世子爷查许杵的事儿,皇上心里是有定夺的,明儿若是他还跟着,万一皇上传召,岂不是又要惹怒了龙颜?”

陆南音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连连咬了咬唇道,“我…不,世子爷根本不知道南夷的事儿。”

“知道这事儿的本就没几个,白大人知道许是因为提前要部署些什么,但…若是明儿你能劝劝世子爷,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陆南音点点头,忽然有些大义凛然道,“这是大事儿,明儿不止是要劝,我一定会带着世子爷回宣城的。”

“对外就说陪着你在庄子上住了一夜探了亲自,也全了你的孝心,左右就别提来绵州的事儿了。”连凤玖努力顾全着大局。

“那是自然,你放心,这点明辨我还是有的。”可陆南音也有陆南音自己的骄傲,气势上也不曾输了连凤玖半分。

能得了陆南音的保证,连凤玖便犹如吃了定心丸,余下的也就不准备再和她多有赘言了,只是在转身之际,她心中忽然闪过一念,便是犹豫着轻轻的回了头。

当时陆南音正准备合手关门,两人的视线就在未闭的门缝间交汇在了一起。

“我…”连凤玖有些吞吞吐吐,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给陆南音一个希望。

陆南音无声的挑了挑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看着面前这优雅端庄清韵尤佳的女子,连凤玖心一横,便是张口道,“若是许杵的事儿办的顺利,我可以和白大人商量让他带我绕道去一趟广阳,你若有什么话要和毓妃说的,就写封信吧,我帮你捎过去。”

说罢,连凤玖便猛的转了身,将陆南音的错愕径直抛在了脑后,头也不回的就冲入了回廊。

夜色沉凉,风过屋檐声有回鸣,连凤玖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似被人重重的按住了一般说不上特别难受却也有些呼吸不顺之感。

“大晚上的你跑什么?”一声厉责忽然响起,在伸手略见五指的月色下,白卿隐在黑暗中,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连凤玖吓得不轻,眼见白卿从暗中走到了明处,她一拳就直接打了上去,顺带气恼的发泄道,“你属鬼啊,走路都不带出声儿的!”

“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大晚上还在外头瞎跑。”白卿双手环抱,居高临下,一脸的不悦。

连凤玖心想不知谁又惹毛了他,便急急的准备先撤,可走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转身问道,“你之前说储君的事儿,侯爷的立场变了,变成了谁?”

“知道太多也不怕自己会小命不保。”白卿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摆明了就是不准备答腔连凤玖这个问题。

连凤玖自讨了没趣,却还是撇嘴道,“皇上可能要去南夷的事儿我告诉了陆南音,让她想法子明儿一定要带世子爷先回宣城。宫里头的事儿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陆南音总是比世子爷要沉得住气的,侯爷也是,老子和儿子又不是两家人,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也不告诉一下世子爷,让他白白的还要受了皇后…”

连凤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的那抹惆怅因为思绪的扩散而被无限的放大了开来。

是啊,皇后,沈皇后!想自己如此诚心对她,换来的竟是那般居心叵测的利用,那宋谨誉的下场定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或许宣平侯正是早已看出了沈家的别有用心,又或许是因为良禽择木而栖,宣平侯找到了更好的主子,给宋谨誉和侯府铺了更好的路。

可是,连凤玖还是很好奇,宣平侯看中的主子到底是谁?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之前得宠的毓妃,谁还有这个背景和能力可以让宣平侯也俯首称臣的?

第七十章 各奔东西

第二天,连凤玖起了个大早,就在她吩咐了驿站的内仆准备好了众人的早膳时,宋谨誉来了。

一脸沉闷,眼圈泛青,瞧着就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驿站的床不够软,硌着睡不舒服吧?”连凤玖正在装小菜,见状便是笑了他一句。

宋谨誉眼露尴尬,有些不太自然的东拉西扯着没话找话说,一会儿嫌弃粥熬得太稀,一会儿又说小菜不够新鲜,一会儿又抱怨绵州的天气温湿温湿的一点也不爽快。

闹到最后,连凤玖都被他折腾烦了,便是遣了堂屋的几个仆役,然后正眼看向了宋谨誉道,“陆南音是不是把我的话带到了?”

宋谨誉一愣,呛了一声却故作淡然道,“恩,我听她说了皇上要去南夷的事儿。”

“所以你今儿是要和她回宣城是吧?”跟白卿久了,连凤玖说话也开始直点中心了,“若是这样,回头我就让驿站的人给你们单独备好马车。”

“阿九,你…”宋谨誉吃了个冷冷的闭门羹,这才终于放下了姿态软了语气道,“得了,昨儿这样冲过来是我莽撞了,我这不是…”

“二爷。”连凤玖一听就心软了,不由的喊出了小时候对宋谨誉的昵称,“你这次回去,别再和侯爷置气了,常言道三十而立,你成了家,稳了心,回头接过了侯爷的基业,很多事儿都是可以从长计议的。想早些年,你还不是和五爷一个德性,成天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的,也不见有个正紧模样。那些时候我天天穿着男装跟在你后头混着,也没想过今日你会有为小五筹谋的一天。可是侯爷是你和小五的亲爹,他既给你铺好了路,也一定会给小五铺好路的,你回去和侯爷好好谈谈,或许就能…”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打小和连凤玖相熟,宋谨誉太清楚她的脾气了,每每当她这么苦口婆心的时候,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但又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

连凤玖闻言一怔,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了沈皇后那张端庄沉静的面容来,便是咬了咬牙道,“有些事儿我不方便说,你回去问问侯爷,储君的事儿宋家是不是已经另有打算了。”见宋谨誉一听,眉眼都纠在了一起,连凤玖下意识的就又加了一句,“还有,对皇后娘娘,你多留个心眼。”

她这句话一出,宋谨誉彻底没了声儿,连凤玖怕他想歪了,连连又解释道,“你说,我和你从小到大的缘分,若我要害你,成亲的事儿大可就让你吃点苦头的,也不至于这样兜兜转转的折腾,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会来绵州,白大人事先也并不知晓,所以…”

“阿九,别说了。”宋谨誉微垂了眼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散架了的偶人一般颓颓的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似回忆道,“其实来绵州之前皇后娘娘召见我的那一次,我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娘娘一直在和我说,让我此番绵州之行必须要瞒着皇上。可你看,我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隔三差五的也要入宫,这瞒着能瞒多久,更何况若真是白卿截了我的功劳,我又何须要遮遮掩掩的,只是加上小五的事儿,我多少也有些急躁,事儿也就理的不太清楚了。”

连凤玖连连点头,“你若能想明白自然是好的,南音她毕竟之前也是在毓妃娘娘跟前做事儿的,如今你们成了夫妻,有些事儿,若是你拿不准主意又找不着人商量,也可试着和她说说,不过只有一点,毓妃的事儿,你一定要三思。”思来想去,连凤玖终究还是隐去了沈皇后设计自己的那一段。

宋谨誉一听终于笑了出来,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道,“我也不是三岁的娃儿,你这说话的口气都快赶上我娘亲了。”

“你若再沉得住气一些,我至于费这么多脑子还来想着要如何把你引上了正道儿吗?”连凤玖闻言,就知道宋谨誉已经想明白了,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私聊之后,白卿等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堂屋。听闻宋谨誉和陆南音要打道回府,白卿是一点也不惊讶的,倒是宫流云,很是夸张的拉着陆南音脸露惋惜道,“小音,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要回去了。”

陆南音笑道,“大师兄以后若是回了宣城,一定过府来坐坐。”

“一定一定,我这辈子还没入过侯爷府邸呢。”宫流云闻言点头如捣蒜,很是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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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用尽后,众人也就算散了席。

连凤玖和白卿要启程赶往蓟州,宋谨誉和陆南音要回宣城,而宫流云则说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准备动身去硕州。五人目的各不相同,便就在驿站的门口话别辞行了。

因为从宣城来绵州的路上,白卿一路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所以这一次上车后连凤玖就学乖了,一坐下身,便抱着车里的迎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就开始补眠。

马车出了城门,飞奔在官道上,虽偶有颠簸,可却一点也不妨碍连凤玖小憩。说来也奇怪,在绵州的两个晚上,头一个晚上她睡的特别好,沉香沉香的一觉到天亮,可第二个晚上却是翻来覆去的一夜无眠,睁着眼直到初日探头。

所以许是因为真的累到了,马车里,连凤玖睡的旁若无人,只感觉脑袋靠着的窗框都是软软的特别助眠。

就这样,连凤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知道在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最先看到的是白卿那身一尘不染的锦缎素袍。

连凤玖眨了眨眼,只觉一直歪在一边的脖颈有点僵,却在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靠在了白卿的肩上!

她心中大惊,一边连连后退一边伸手就去推白卿的手臂,结果马车就在这时沉沉的颠了一下,连凤玖就这样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车厢地上。

“哎呦…”屁股上隐隐传来的痛感让连凤玖忍不住叫出了声,“怎么这么颠!”

“这条路不太好走。”白卿的声音在连凤玖的头顶响起,听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我睡了…”

“两个时辰。”

连凤玖闻言连忙扭捏的站起了身,然后尴尬的冲面无表情的白卿笑道,“挺久的。”

白卿如实道,“是挺久的,不过醒的也算是时候,前面有个驿站,这天看着要下雨了,我们在驿站歇歇脚先用了膳,然后再上路。”

跟着白卿出门在外,其实连凤玖是根本没有发言权的,闻言便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坐在了白卿的正对面,装模作样的从桌子上摸起了一本书册,胡乱的就翻了起来。

其实在和白卿共处的时候,连凤玖觉得是要看运气的。若是遇着白卿心情好,那么气氛就不会坏,可是遇着白卿心情不好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把人活生生的扔到了冰窟窿里一般,左右不得暖的。

是以此时此刻的连凤玖很忐忑,不知应该继续装傻充愣呢还是找点什么话题暖暖气氛,但好在,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连凤玖内心一阵窃喜流淌而过,随即便是麻利的跟着白卿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处简陋的瓦房,屋门上挂着的那块铜质牌匾能让人勉强认出这是一座官道驿站。舒适度自是不能和绵州的驿站相比了,不过连凤玖抬头看了看乌云压际的天色,便觉得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道儿上能有一处落脚用膳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

“若下暴雨也走吗?”连凤玖跟在白卿的身侧,回头看了看因为天气骤变而有些躁动的马儿后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