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流云暗自的骂了宋谨誉一声“胆小鬼”,随即自己也很没胆的马上转移了话题道,“那个…方子道他…”

“我让人先把他带上北山了。”白卿说着转身就要出书房。

宫流云见状连忙撇开了宋谨誉跟了上去,语气一改之前的雅痞,略显严肃道,“小白,若真的是东宫那位所谓,莫非她已经和小怀王…”

“不会。”白卿摇了摇头分析道,“沈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小怀王储力伺机而动,断然看不上根基已飘的沈家。更何况就算线索断在了东宫,也未必是她,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

白卿说着忽然转过了身问宋谨誉道,“皇上私访南夷的事儿定了吗?”

宋谨誉摇了摇头,“这事儿估计要搁一搁了,因为皇上临时下旨要先送宁桓公主去羌戎和亲。”

白卿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儿?”

宋谨誉思忖道,“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昨儿进宫的时候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公主点头了?”白卿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皇上点头了。”宋谨誉一句答非所问其实是点在了重点上,和亲关乎国邦之宜,公主点不点头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决策。

白卿闻言,看了一眼宫流云,宫流云见状,有些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忙撇清道,“我不知道公主和亲的事儿。”

“你自然不知。”这两日,白卿心中计划重重,可奇怪的是不管哪一个计划,似最后都有一个不成立的结果。以至于他也一度怀疑,或许在阿九的事儿上,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想到这里,他便匆匆的丢下了一句“我进宫一趟”,然后转身迈开了步子就往外跑。

宫流云当下一惊,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念头便是直直的盘旋上了脑海中,下意识就撇下了宋谨誉跟着白卿跑了出去。

六月无霜,明媚的清晨阳光如金缕一般遍布满院,可着满目的初夏美景却消不了大家心中的焦虑和烦闷。

“小白!你进宫想做什么?”论脚程,白卿跑不过带着轻功的宫流云,便是几步就被宫流云挡住了去路。

白卿一怔,被迫的停下了步伐,伸手就去扣宫流云的锁骨,出力之狠,和惯有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你想把阿九的身世告诉皇上?”同拜北山子为师,宫流云于白卿而言,是师兄,是知己,更是亲人手足。

“我只想保阿九性命无碍。”白卿忽然懊恼的一掌劈向了宫流云身后的一株绿柳,“哗”的一声,柳枝跌宕,树干应声而裂。

“说了就能保命?”宫流云讥讽的一笑,敛了神色道,“且先不说师父早年替她看过命相,说她命中有劫,逢恩即化,多躲无意,你且说,这么多年了,这‘恩’乃何人何事你找到了吗?再说今日若是你一旦公开了阿九的身份,你觉得皇上会放过她吗?你能护她周全吗?又或者你已经想好了要准备把她娶回家,前程往事一笔勾销?”

“师兄!”白卿愤愤的盯着宫流云,深邃的眼神只能用凶暴来形容。

可宫流云却并不畏惧,反而豁然道,“你要用金线门的人我不反对,金欢颜欠你的人情又何止一个两个,若是她能出手,你也不用害怕找不到阿九的人了。正所谓关心则乱,你又何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毁阵脚?”

“若真是宁桓所为…”白卿浓眉深锁,满心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看的宫流云好不痛快!

“若真是宁桓公主所为,也只能说是阿九帮你挡了一把烂桃花。”宫流云的口气终于轻松了起来,连调侃的意味都浓郁了几分,“我也不明白了,你这分明长了一张生人勿进的脸,怎么走到哪儿都能招一把烂桃花!”

“师兄又何尝不是。”白卿终于顺了气,冷静过后自然就把全部的心思付诸在了行动力上,当下便是懒得再和宫流云打嘴舌之仗,不等宫流云反驳就径直越过他出了院子。

“臭小子!”宫流云气的额际青筋劲爆,却忽听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问得意味深长。

“阿九…阿九的身世是什么?”

宫流云只觉脖颈一僵,微偏了头,就看到宋谨誉的目光正如猎豹盯食一般紧紧的锁着自己,深邃的眼中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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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一入宫,白卿便直奔凌霄阁。

趁着圣人还未下朝,白卿便仔仔细细的将连凤玖的事儿彻想了一遍,方觉事分正反,这一次虽她身陷险境,可也刚好能借此机会把周遭的人、事关系梳理一遍。

想当初他得知连凤玖要入宫为官,怕的就是今天的这一幕。可世上的事儿,好像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着她那纸包不住火的身份,白卿便觉得宫流云的话其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小怀王是势在必得的,可似乎对连凤玖也只是怀疑,皇上呢虽还不知连凤玖的身世,可一旦有一天小怀王以动制静,那不止是皇上,便是连他都要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

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若连凤玖注定命中有劫,便让他这号称命有九福的人来做她的“恩”吧。

白卿纷乱的思绪因这一刻坚定的抉择而瞬间清晰了起来,他长身玉立飞檐之下,顿时觉得视线所及的初夏浓郁也变得赏心悦目了许多。

“白大人,皇上下朝了。”忽然,有小太监在他身边行了宫礼,谦卑的口吻中带着宦人惯用的尖细。

白卿缓缓点头,掀开长袍跨入殿内,行云流水的从容步伐却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微微一顿。

“哦,白爱卿来了。”玉殿之中,圣人端坐龙椅之上,虽面带笑意却依旧的威严赫赫,那睨视天下的尊者霸气将一袭龙袍的风仪揉碎在了骨血中。

“微臣给皇上请安。”白卿弯腰行礼,听闻圣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平身”后便直起了腰身。再抬头,他的视线径直和身侧的裴雁来不期而遇。

“你来的正好。”圣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光洁的下颚,浸染算计的双眸在白卿和裴雁来的身上来回扫了几下,然后故作喜悦道,“裴爱卿今日向朕求娶连家九姑娘,朕想到日前你不刚好收了那丫头为徒吗?这门亲事,你来点头,便是再妙不过了!”

白卿只觉自己呼吸一滞,随即便见裴雁来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挑衅和势在必得。

“不知,白大人可否愿意将爱徒嫁于在下?”裴雁来的声音永远温润如水,他眉目间的细腻将他的心意烘托的更加真情切切,似就不允旁人插手拒绝一般,柔绵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

第七十四章 谁知君心

连凤玖因被下了药,所以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外面斗转星移几分,时间又过了多久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

可是正因为宁桓确如之前所言派了人仔细的打点着她的起居,她便是从每日的三餐中得知,自己被宁桓关在深宫已经整整两天三夜了,而…她依然不能说话。

那是一种漫无天日的等待,折磨的是人的意志和心力。她坚定白卿一定会找她,也会想办法救她。可是宁桓的计谋看似也是天衣无缝的,连凤玖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宁桓掉包了送去了北狄羌戎,那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如何逃脱捆牢?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免又绝望了起来。

如果现在她都没有办法逃出去,只怕到了羌戎,当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她才是大周前来和亲的宁桓公主时,她就更逃不掉了。

因为若是出逃羌戎侥幸成功,即便是保住了命,也会引起两国恶交,甚至是战火四起,那她就成了大周的千古罪人。而若是没了命,九泉之下,想必她也无颜面对连家列祖列宗了。

即便她过目不忘饱读诗书又如何,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连凤玖不由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双眸氤氲温热,溢出眼角的清泪夹杂着委屈、难受、担惊受怕和力不从心。

忽然,门口有了响声,连凤玖挣扎着坐了起来,却见是锦梦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姑娘,用午膳了。”锦梦仔细的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然后端着一碗温热的肉粥走到了床榻边后就坐了下来。

见连凤玖眼眶红红,锦梦深吸了一口气,狠心的视而不见道,“姑娘且忍忍,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宫了,无神散的药效还能维持两日,两日后咱们应该已离开了宣城,姑娘若是一路安静不闹,奴婢就不会再给您喂药了,若是姑娘自己不配合,那也就不要怪奴婢狠心了。”

连凤玖吃力的扬起了头,努力的看着锦梦,眼波流转,似在无声的央求着。

锦梦见状,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粥一勺一勺的喂进连凤玖的口中一边碎碎低语道,“其实姑娘也且仔细想想,回头出了宫,您的身份就是大周国皇上的胞妹,天下最得宠的公主,便是那些蛮子见了也要敬您三分的,您的日子不会难熬的。”

连凤玖听着锦梦那冠冕堂皇到荒谬的话,强迫自己把入口的粥悉数全部咽入腹中。

这两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有人来救她的那一天,即便真的没有人查到她的行踪,只要活着,哪怕是到了羌戎,她也一定能想出重回大周的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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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凌霄阁内却弥漫着一股夺势之气。圣人坐在正首之上,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盯着前方面面相觑的白卿和裴雁来,连眼都不敢随随便便眨一下,似生怕会错过一些什么。

不过看了片刻,圣人就觉得有些失望了。他断然没有料到,这个刚进太医院不久的裴大夫隐忍的功力竟和白卿有的一拼。

这多无趣?圣人微皱了剑眉,难不成他俩要这样“深情对望”的站一个下午?

圣人暗暗“嘶”了一声,目光不小心落到了案头右上方那一叠厚到不像话的奏折上,心里不由一抽,当下就佯装清了清嗓子道,“裴爱卿,朕赐婚也是要有个由头的,媒妁之言父母之说,你有心求娶,也要看看连家人同意不同意的。”圣人说着,淡淡的睨了一眼白卿,眼中透出的神色仿佛是在说:小子,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圣人语声渐止,白卿总算是回了神,心里第一次暗中佩服起了那云游在外不知死活的师父来。

连凤玖的命格,北山子是算过的,可他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裴雁来竟会歪打正着的来找皇上赐婚!

皇命所为、证身于世、婚成阴者…

白卿暗中紧紧的握住了拳,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被人逼到了悬崖边。他这一生,似乎只要牵扯上连凤玖,就不见有什么顺风顺水的路了。

是以他终于收回了复杂冗乱的目光,对圣人道,“皇上,微臣之师早年曾给阿九算过命格,阿九…乃命里系孤、沧海遗珠的命格,生之大劫以前,不宜成亲。”

“皇上,微臣愿意等。”谁知裴雁来却是有备而来,轻轻松松的就化解了白卿的说辞。

圣人见状,几乎要拍手称绝了,心中不禁窃喜着天下之大,终于能有一个人可以让白卿吃一次瘪了!

谁知就在这时,白卿忽然笑道,“裴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既大人愿意等,那在下也就放心了。”

圣人一愣,裴雁来也是一愣,都听不懂白卿的话了。

谁知白卿却继续笑道,“裴大人,阿九看着平日有些迷糊,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刚烈的很。若你对她是真心一片,那成亲一事可不光是皇上说了算就为准的。若是回头皇上赐了婚,可到了阿九这儿却鸡飞蛋打了,大人就别怪在下没有事先提醒了。”

白卿的笑人畜无害,可不知为何入了圣人的眼中,却觉得一阵阵冷意如蛇一般滑过心尖,让他难受的要命,当下就一挥手道,“裴爱卿,朕还有要事与白爱卿详谈,连凤玖的事儿,改日再议。”

裴雁来闻言,缓缓的行了退礼,然后并无半点拖沓的就出了凌霄阁。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圣人才面露不悦的站起了身,踱步下了高座,一边走一边道,“这叫什么事儿?你们俩凑好了要来一同看朕的笑话么?白卿,朕告诉你,若是你再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朕就真赐婚了。”

“皇上不会的。”白卿抬起了头,“皇上并非不知微臣的心意。”

“你有心吗?”圣人怪笑了一声,忽然凑近了白卿眯着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道,“说起来这几日你不是应该在蓟州的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皇上又为何突然要让宁桓公主离国和亲?”白卿依旧挺直着腰身,君子如玉,长身如松。

圣人一愣,很是不解,“和亲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不过是把此懿提前罢了。”说着他不由的又摇了摇头叹气道,“羌戎之和,关乎国威,这些年东夷狼心又起,你不也觉得光是南夷也压不住东夷的气焰么?那再加一个羌戎,总是有些底气的。”

白卿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疑虑终于因圣人的两句话而全部烟消云散了,随即他便悉数和盘托出道,“陛下,阿九不见了。”

白卿和圣人的对话,素来简单明了,即便今日事关阿九,白卿也丝毫不曾透出半分的紧张和焦虑,反而是刻意的掌控着自己接连起起伏伏的情绪。

而圣人听完后,先是努嘴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白卿的肩道,“宁桓的心思朕不是不懂,只可惜,朕倒是觉得与其嫁给你,还不如让她去和亲来的好。”

白卿嘴角微抽,第一次在圣人面前硬着头皮道,“多谢皇上体恤。”

圣人心情大好的“哈哈”笑了起来,随即才收了欢愉之色一脸严肃道,“但宁桓掳走了阿九,你肯定吗?”

“微臣…”

“若朕带人去搜,但事后阿九的事儿却和宁桓并无半点关系,白爱卿,朕的胞妹,堂堂大周国嫡公主的颜面,你要摆在何处?”

“皇上所言极是,所以请皇上允了微臣私下去找公主谈。”

圣人一愣,刚要摆好的威严架子瞬间又没了用武之地,“你…找宁桓谈?”

白卿点点头,“公主性子傲然,若是强制突查只会适得其反,毕竟明日一早,皇上就要送公主出宫了不是吗?”

圣人佯装若无其事的眨了眨眼,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那以情动人,才是上策。”白卿道。

圣人冷笑一声,顺手推了一把白卿道,“以情动人?白爱卿,若是宁桓真的动了情回头把你的小情…哦不,小徒儿给杀了,朕可不负责啊。”圣人说着,面带笑意的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白卿闻言,先是恭敬的行了个官礼,然后道,“微臣无德无能,能让公主如此上心,确是微臣的福气。可天下之大,情爱一事又岂能用法用则说得通的?微臣不是不能娶公主,可是微臣既已断言给不了公主幸福,又为何要让公主深陷一世寂寞?皇上…您定能明白微臣的心意的。”

圣人闻言,略有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忽然摆手道,“你们的事儿朕不管,朕只想问你蓟州许杵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给朕办妥了!”国事当前自以社稷为重,可看看他这个皇帝今儿遇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摊子啊。

“只要找到阿九,微臣在七天之内一定把许杵的案子给结了。”白卿弯腰叩拜,诚心许诺,嘴角边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第七十五章 流水无意

月色有静,花落无声,雩晓宫的夜,依然沉得那么富贵雍容。

殿内寝室中,宁桓手持书卷,长发披肩,慵懒的斜卧在贵妃榻上,沐浴过后的她身着一袭粉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成松云髻,用了绘银挽带固定,腰间松松的绑着芙色宫涤,浅色的腰配流苏随意的落下,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的,泛起丝丝涟漪。

薄纱轻裙,月色透窗,此时此刻,宁桓那曼妙玲珑的身姿在烛火的映衬下几乎是一览无遗的,着实令人浮想翩翩。

忽然,有宫女垂首而进,跪在门帘之外轻声道,“公主,白大人来了。”

宁桓心思一跃,却压住了内心的激荡缓缓的搁下了书卷道,“请他进来。”

“是。”宫女得令而退,不一会儿便带着一袭素衣长衫的白卿掀帘而入。

“微臣给公主请安。”白卿泰然自若,目不斜视,深眸中透着的幽深叫人猜不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平身。”见白卿行了宫礼,宁桓便是笑着坐起了身,顺势伸手拉过了榻上的玫瑰色柔纱披在了肩上,然后未趿鞋就下了贵妃榻,踮着脚尖盈步走到了白卿的眼前,娇媚的笑道,“大人乃本宫的贵客,无须多礼。”

宁桓说着便冲边上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见状立刻垂首走到桌边,仔细的开了酒坛,然后往桌上的两只玉色杯盏中倒满了酒,方才静静的退了出去。

“美酒、佳人。”白卿挑了眉,“微臣今日福泽不浅。”

“素闻大人的自酿酒乃上乘佳品,今日不如来试试本宫的手艺?”宁桓举起了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卿。

“公主也喜欢酿酒?”白卿有些吃惊。

宁桓朗声笑道,“深宫寂寥,漫漫长夜,总要做些事情打发打发的。”说着,她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卿紧随其后,细品后感叹道,“酒香浓郁口感绵柔纯而不烈,公主手艺极佳。”

“能得大人赏识,说明本宫这酒酿的也算成功了。”宁桓搁下酒杯,温柔的看了一眼白卿道,“却不知大人深夜造访雩晓宫,欲为何意?”

“微臣来替公主践行。”白卿说着端了酒坛又往杯中添了新酒。

正是玉盏盈盈香满杯,光华如波话良宵。酒意流淌间,两人目光亦对视而望,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动了。

宁桓本心湖微荡,满以为白卿会说出什么让人欢喜的甜言蜜语来,可却不曾想到他竟是一语就戳中了她的痛楚,以至于宁桓的脸上瞬间就浮上了一层恼羞成怒的尴尬。

“宫里的消息传的真快。”宁桓伸出纤细的食指抵在了杯沿上,垂了目光道,“白大人才从外面回来,就知道本宫要和亲的事儿了。”

“羌戎山水如画、富饶民安,皇上为了公主的幸福,可谓是煞费了苦心的。”要论打太极,只怕白卿鲜有对手。

宁桓闻言,忽然一手握紧了精致小巧的玉盏,力道之大,生生的将满杯的酒晃出了沿口。

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了白卿道,“大人以为,何为幸福?”

白卿浅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谓幸福。”

宁桓的目光揉碎了满室的烛火,深吸一口气抬头道,“这么巧,大人和宁桓想到一起去了。”

“只可惜,世上有情人大多不能终成眷属。”

宁桓微怔,“大人何出此言?”

白卿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桌沿,沉逸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缓缓飘来一般,“微臣自幼父母双亡,却一直都知道父母是遭人迫害的。家仇人怨,若非是师父不厌其烦的尊尊教诲,便没有今日的白卿。可有趣的是,越躲,就越躲不过。公主知道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抵死抗拒的感觉吗?我明知和她命中就该背道而驰,却总想着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周全。见不着会想,见着了更想,可惜微臣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公主觉得,微臣这份用心良苦,值得吗?”

宁桓不由的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了一层错愕,她万万不曾想到白卿竟会这样直接的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她!或者说是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她!

“呵,大人一片痴情难挡,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幸能得大人垂青。”震惊过后,宁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眉眼中已爬上了一丝冷意。

“那人是谁并不重要,微臣倒是觉得,公主眼前的幸福更重要。”白卿的视线一直在随着宁桓打转,灯火通明中,他将她脸上的每一丝情绪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宫的幸福?”宁桓冷笑一声,“真可惜,本宫原本以为,大人的幸福就是本宫的幸福,只今日看来,真是本宫错付了。”

“微臣有幸能得公主抬爱,可却不敢让公主孤寂一生。”忽然,一道银光从窗外闪过,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一般。

“白卿!”宁桓眼露狠意,却在下一刻突然又改口笑道,“无妨,本宫拿得起放得下。”

“那还请公主把阿九还给微臣。”

可白卿鬼使神差的一句话却让宁桓当即就动了怒。“本宫看明白了,白大人今日是来找本宫挑衅的?怎么,本宫看着是个好欺负的主儿?阿九…白大人找人找到本宫这儿来了?”

“公主息怒。”白卿连连拱手作揖,心中却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宁桓冷笑一声,一掌拂过桌面,径直打翻了桌上的酒坛和玉盏,随即道,“白大人别以为有皇兄撑腰就真的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了,白大人也不看看今儿脚踩的是什么地方,本宫的雩晓宫,是白大人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吗?”

“公主既知道君臣之礼不得随意僭越,必也能懂国之国法、家之家规的重要性。公主以为,皇上为何让您去和亲?是皇上一时起意心血来潮,还是皇上不疼惜您、不爱护您、想让您去羌戎受苦,又或者和亲一事,于公主其实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什么意思?”宁桓怒目回头,发髻上本就松垮的束带一下子便滑落在地上,满头墨发顺肩而下,让她此时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妖冶美丽。

“羌戎虽小,却是在金脉上建起的寨子。若问坐着整条西梁金矿的滋味如何,微臣觉得只怕就差坐拥天下了。不过羌戎也有自知之明,论根基,比不过大周,论人,甚至都不及宣城,论谋,没有南夷的魄力,论武,又远远不是东夷的对手。小小的羌戎,要想在西梁高山平原站稳脚跟,除了结盟,别无他法。羌戎如今的三皇子耶律征戈乃皇室嫡出,三代独苗,天资聪慧足智多谋,正是耶律主动提出要和大周联姻的,也是耶律说,此生非宁桓公主不娶。若非如此,皇上已知公主您心无恋嫁,又为何会单单让您去和亲?”白卿一改之前的温默,连目光都变得专注凌厉了起来。

宁桓被他的气势怔了怔,随即不屑的笑道,“有人求娶本宫本宫就要嫁吗?那本宫不知要嫁几百回了?”

“公主若此生不嫁自然也行,大周国养一个公主又怎会养不起。可是据微臣所知,东夷也在接触羌戎,若是羌戎和东夷结盟联姻了,大周的劲敌就又多了一个。”

“本宫一个弱女子,为何要担负国之…”可这话,宁桓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确是一介女流,可也是一国公主。她天生命贵,却就注定了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肩负更重的责任。此次和亲联姻,于她不过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婚事,可于皇上、于大周而言,却是一场政治的角逐,权利的聚拢,所以这国之昌盛的使命,其实和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甘心,为何要嫁一个她并不喜欢,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宁桓顿时觉得白卿的问题真是可笑,所谓幸福,难道就是要她为了国威牺牲自我吗?

想到这里,宁桓视线下意识就冷了几分,脸上的讥讽一直没有消退过,不由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本宫和亲的事儿其实不劳白大人费心,本宫幸福与否,也和白大人并无关系。白大人方才的话,本宫就当没有听过,若白大人还以为本宫私藏了你的小爱徒,那本宫就敞开了屋子让大人搜。搜得出,皇上自会给本宫定罪,搜不出,皇上也会给本宫一个交代,白大人切莫随意含血喷人。”

白卿闻言,落落作揖,随即柔声道,“是微臣鲁莽了,微臣口不择言,还望公主见谅。”

宁桓对白卿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很是好奇,却也私心怕他就连凤玖的事儿不依不饶的开搜自己的寝宫,因为若真的那样,她就是自食恶果、骑虎难下了。

是以听了白卿的话,宁桓难得宽容的点头道,“因是大人,本宫这次也就不计较了,可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公主教诲,微臣铭记于心。”白卿微微的点了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桓一眼又道,“若是公主不嫌微臣碍事,微臣明日可送公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