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招挥出手去的时候,我看见月亮斜斜地挂在树梢下面。
那个黑影重重落地,沉闷的声响过后,静寂的林间便只有夜风划过的声音。
轻轻地,我将手中的剑收了鞘。眼光掠过灌木下败倒的人影,落在不远处的一泓清泉上面。在这样一个寂寞而清冷的夜晚,突然的,就想念起一个人的眉弯。
上次见他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他当时无意中扯下了我的面纱——不过,几近昏迷的他,终究是没有看清我的吧?看不清我惊慌失措的脸,看不见我泪光翻滚的眼……
黑暗里痛苦的呻吟声拉回了我的思绪。就着月光,我看到那人衣襟上大片的血迹。轻轻皱了皱眉,叹口气,自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来,给那人扔了过去。
“并不是我可怜你,是要你带口信回去。”夜风轻轻拂动我白色的面纱,淡淡地隐去我眼里的杀气。“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叫他别再想着保那姓白的小子了,他注定逃不掉醉红轩的追杀。”
说完,我低头理了理衣衫,纵身跃上树梢,一路向南而去。

我回到落霞镇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面上人声喧闹,来往行人在窄窄的街面上拥来挤去,小贩的叫卖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空气里渐渐散开淡香的炊烟。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我踏着屋瓦上落下的碎金光芒,站定在流烟酒馆门前。
从此刻起,我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娘,流烟。
这家酒馆我开了三年,生意很不错。当然,我开它并不是为了赚钱——我要的,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醉红轩。近年江湖中声名最盛的杀手组织,为首的大当家叫霓虹,据说是个女子,最擅长的招数据说叫“贵妃醉酒”,不过从没有人见过。霓虹和她手下的霁月、清风三人,位列当今杀手排行榜的前三名。就在半个月前,醉红轩放出话来,说要刺杀丞相的公子白默秋……
午后慵懒的阳光下,我坐在竹帘后面打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柄扇子。听着过路的江湖客们聊起这些街面上盛传的消息,忍不住就笑了出声来。
他们若知道我就是霓虹,而流烟酒馆就是人们口中那神秘莫测的醉红轩,而霁月和清风偶尔还会在这里当伙计,他们如果知道这些,脸上该会是怎样惊骇的表情呢?
手指捻上刚刚飞鸽传书而来的信笺——白默秋三日后出京,去往洛阳求亲。随行有高手护卫……
团扇轻摇,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落在扇面上,把那树桃花耀得晕人的眼。我再一次笑起来:落霞镇虽小,却是进出京城的必经之路。白涛,设局三年,我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霁月和清风传信来,说万事俱备,单等白默秋出现。
我轻轻阖上了眼。信笺上的四个字在我心里盘旋——洛阳求亲,洛阳求亲——白默秋,他要娶妻了……
当年的一切又漫卷上了心头。彼时,白默秋还是青葱的少年。他笑着说:“宜兰,我爹跟你爹提亲了……”
不过只转眼的功夫,火光便漫卷上来,烧掉了他的脸。我看到二哥倒在血泊里,他说:“小妹,快逃……记住,是姓白的害了我们……”
“咔”的一声脆响,湘妃竹的扇骨被我生生掐断。白涛,你欠我李家的血债,我要你拿血来还!

夏天过得特别慢。立秋都过了,热气还没下去。仿佛知道劫数将至,特地为了回忆而停住脚步似的。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开。
白默秋的脚步,终究还是在落霞镇停了下来。
果然带了人数众多的家丁和护卫,当然其中也不乏高手——甚至,连御剑山庄的雷齐也在,且形影不离地跟着白默秋。
呼吸凝了一瞬。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可他现在就在我面前。
白默秋的脸色略有些苍白,比之当年,更像个文弱书生了。倒还是老样子,从不拐弯抹角,一进门,就冲着我说:“听说你这里的酒很好。”
淡淡一笑,“我这里的酒一向很好。”
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发出“嗒”的一声细微的声响。他说:“给我一坛女儿红。”
“酒有,不过不卖。”说着,我把那锭银子扔还给他。白默秋一愣:“还真没听说天下有买不来的酒。”
淡淡笑开,径自去开了一坛女儿红给他。
“看你顺眼,这一坛,是我请你喝的。不嫌弃的话,大家交个朋友。”
我太了解白默秋的性子了。所以自然也很清楚,这样做要比卖酒给他的效果好得多——酒,本就只是个引子,引他入局罢了。一个萍水相逢却又可以把酒言欢的红颜知己,不要你名不图你利。这样的人,你会防范多少?
雷齐的目光在我身上巡视了几遭,他的眉头皱了又松开。我知道,他对我很防备。
白默秋唇边停着半杯女儿红,“雷齐,放轻松些。流烟姑娘是一番好意,你别弄得好像如临大敌。”
流烟。如今在他眼中,我是流烟,陌路相逢的知己红颜。
我想起他此去洛阳的目的。他是去求亲啊——白默秋,你早已把那个曾经青梅竹马的李宜兰忘在脑后了,是吗?
是夜,白默秋喝得大醉酩酊,雷齐扶了他回去。临走,雷齐狠狠盯我一眼,“我知道,你不是个简单角色,但,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淡淡一笑,“二位走好。”

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庭院里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这是洛阳城外,白默秋落脚的别院。
昨夜,有人把醉红轩的夺命帖下到了白默秋手上。“明日午时,取尔性命。”夺命帖上只有八个字,却足以让所有人的都绷紧了神经。
庭院里死寂般安静,突然——“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不,那不是敲门声,而是什么东西击打在大门上的声音。
雷齐一扬手,震住晃动的人心,让手下去开门。他一点也不乱。
门才开了一条缝,就有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进来,直直指向他的眉心。
只见他眸子一沉,剑光一闪,飞来的暗器便跌到了地上,碎成两半。
一道身影跟着暗器飞了进来。剑花飞旋——所有顶尖的杀手都是骄傲的,只不过有人深埋在心,内敛含蓄;而有人锋芒毕露。霁月她,是后者。
剑花套着剑花,一浪高过一浪——霁月的招数向来阴柔,她像在跳舞一般,轻灵地掠动,却招招直指要害。
雷齐亦攻亦守,始终应付得滴水不漏,但却被霁月纠缠着,无暇顾及其他……
清风也来了,而且已经解决掉了几个护卫中的高手。一剑落下,眼见跟他纠缠的那人就要人头落地——
突然,白默秋自室内飞身而出,凭空里拦腰一斩,便跟清风斗到了一处……
果然不出我所料。
满脸书生气的白默秋只是深藏不露罢了,他的剑法,比十年前精进了许多,狠辣,利落,招招直击要害——我几乎不敢想象,之前那次,若不是他中毒昏迷,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我躲在房顶,看着他们缠斗不休——白默秋他们离开落霞镇之后,我就和霁月他们碰了头。白默秋一行人的实力,我已经了然于心。我也曾跟雷齐交过手,也算知道他的底细。这一次,我要试探的,只是白默秋。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发出暗号,叫他们撤。此行,不过是试探他们的实力,没有必要纠缠太久。
我回到了落霞镇。霁月他们跟着白默秋一行,不时出现,行刺,然后无法得手……一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像真的一样……
我并不是要杀白默秋。我只是要他们产生错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然后又觉得醉红轩不过如此,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得了……

白默秋一行人回到落霞镇的时候,秋雨已经缠绵了许多天,且一点都没有要停的迹象。道路泥泞一片,无法前行。无奈的,只好派了人去给丞相大人送信,然后暂时安顿下来——这一路被行刺了几回,白默秋没事,手下的人却死伤了大半,也是需要休整的。
他们住的客栈,就在流烟酒馆斜对面。
下午的时候,雨丝还在稀疏地飘荡着。街面上很安静,酒馆里也没什么客人。正打算叫伙计把门板上上,关张打烊的时候,白默秋却来了。
他手里握了柄笛子,“秋雨连绵,待在客栈也无聊,过来跟流烟姑娘讨杯酒喝。”
淡淡笑着温了一壶梨花白送过去,正回身准备进后堂去,却听见他说:“姑娘可否留步,赏脸听白某吹奏一曲?”
转身回来,坐在一旁。
梨花白的香散在水气里,氤氲着迷离成醉眼。
幽咽婉转的笛声和着雨声荡开去……那记忆中零落的音色,顺势飞出,荡成一片,碎落在青天雨水深处。
醉花荫,是醉花荫。
杏花疏影,小雨初晴。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数下,伸出一只温暖的手,他说:“宜兰,我吹笛子给你听。”
这醉花荫,尘封在记忆深处多少年。不该想起的曲子,不该记得的人……却在这一刻,全部涌现眼前。
一曲终了,久久沉默。半晌,他问:“姑娘可听出什么?”
“回忆吧。公子今天好像有些伤感。”我答道。
“我,想起一个人来……一个,朋友。”
我的心怦的多跳了一下,他是想起了什么吗?或者,是他认出我了?
“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曾经是。只不过,她,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心里生生泛起一片疼痛。原来,在他心里,李宜兰早已是个死人。
起身斟一杯酒给他,“许是秋雨作怪,难免让人感怀往事。”顿了一下,“时候也不早了,流烟还有点事情,恕不奉陪。”
白默秋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眼底的情绪掺杂着担忧和试探,没由来的让我恍惚起来。
“宜兰?”
呼吸几乎停注。我定了定神,“白公子,你喝多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出口。此刻,两条黑影已自雨夜里冲出,雪亮的剑锋,直直地,冲了他的咽喉而来——
白默秋一把推开我,顺势掀起桌子,挡过了致命的一击。但因为手边没有兵器,所以在两人的夹击之下疲于应付,显得力不从心,渐渐便落了下风。
我瞥见对面客店里的雷齐赶了过来——清风的剑锋此刻也直刺向了白默秋的心口——“啪”的一声,我手里的酒盏打在了清风的手腕上,那剑锋跟着改变了方向,刺伤了白默秋的手臂。
雷齐赶到的时候,霁月和清风已经抽身而去。雷齐看了我一眼,说:“不用追了。”
他查看了白默秋的伤势,然后打发手下去找大夫。转过脸来,对我说:“多谢流烟姑娘出手相救。”
我看着雷齐,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吧?”

十四岁那年,一场阴谋让我的一生改变。
党争之下的政治倾轧。爹爹被好友白涛陷害,获罪下狱,冤死刑场。皇帝盛怒之下,一道满门抄斩的圣旨下来,杀戮的血光便染红了半边天——我娘和兄长们相继殒命。李家阖府上下,惨叫和呼号的声音连绵不断——混乱中,我凭着自幼修习的武功逃了出来,却受了伤,被人追剿。眼看着追兵将至,我却逃不出城去……
就在我开始绝望的时候,一串马蹄声踏进我的生命里。
我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告诉他说自己被仇家追杀,求他相救。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我的身份,就拉我上了马。
就这样,我逃了出来。
在那个策马狂奔的深夜,我流着泪,为一个少年的胸襟和侠义而感动着。在马背上,掺杂着伤口的疼痛,汩汩不休的眼泪,还有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我疯狂的怨恨着白默秋。为什么救我命的,不是我最依赖和信任的他?为什么害我全家的,竟是他的爹爹?我知道,这一场灭门之灾,让我的生命,从此跟他没有交集。
天亮的时候,那个闯进我生命,给我援手的男子,把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分开的时候,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雷齐,是御剑山庄的大弟子。
我不想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也没有必要告诉他我叫什么了——经过这一场巨变之后,世上已再没有了李宜兰。叫什么并不重要了,我从此,只是一具隐姓埋名伺机复仇的躯体。
我不惜一切地历练自己的武功。所有的卧薪尝胆和心机盘算,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向自己的仇家讨还血债。
十年后,我再度与他们相逢。
只是这一次,我们的角色相差得太远。
雷齐是奉命保护丞相大人的护卫,而我,是行刺丞相的女杀手。
他身上的风采仍在,可是我却已不是当年逃亡出城的李宜兰。
十年的光阴流去,当年纯真的女孩早已历练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他却没有变,十年的光阴在他的身上竟似无物,虽说轮廓不复当年的青涩,可他的眼神却仍旧清澈如故。十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尘人事,他却还是当年我遇见时的那个样子。
他大约已经不记得十年前那个女孩了。或许记得,但认不出,更不会想到,自己跟当年救下的女孩,有这刀锋相对的一日。
因了他,我终究没有得手。御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雷齐的剑法可谓滴水不漏,饶是身经百战的我,也讨不到便宜。于是,在他的剑峰触到我面纱的前一刻,我抽身而去。
更心痛的再见,是在两个月后。
白默秋遭暗算中了毒,我救下了他——真矛盾不是吗?我安排了人杀他,却又出手救他。我该杀了他的。他是白涛的独子,杀了他,有如掏了白涛的心肝……可我下不去手,望着中毒倒下的白默秋,眼中不知为何,竟浮出了泪光。
在渡口,他在昏迷的恍惚中,喃喃地问:“姑娘,你是谁?”我没有回答,只是背转过身去,随口吹了一曲醉花荫。
十年前,他在杏花树下吹给我听的那一曲,醉花荫。
十年,花儿开过,又败了。只是今年桥边的红花并非去年那一朵。花事如此,更何况人心呢?
落霞镇再见白默秋,不由得让我开始怀念当年。只是,我越来越想不明白,自己爱的,究竟是眼前这个人,还是十四岁时的种种记忆?

秋风卷了树叶,落了满院的萧瑟。
丞相大人派了一队官兵来,护卫白默秋回京城去。临走,白默秋给我留下一封相府的请柬,邀我中秋带新酒去相府赏月。
那一夜,我说出十年前雷齐曾救过我,但并没有告诉白默秋,我就是他以为早就死了的李宜兰。
我告诉他们,我是醉红轩的人。但我不想他们死,所以才会出手相救。我知道,他们并不尽信我的话。但有一句,他们是听了的,“尽快离开落霞镇。”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心里浮出一抹冷笑。
中秋,相府。
白涛,我来了。
这个局走到今天,帷幕终于拉开,好戏即将上演。
到此,雷齐已跟这件事情无关。保护丞相公子的责任一了,他就会回到御剑山庄。
这样最好,我不想让一个曾经救过我的人牵涉进这件事情里来。
只是……白默秋。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到这一步,事情已经是离弦的箭,我已经没有机会回头。爱也好,恨也罢,我们之间曾经的情份,注定了总有一天会变成不可化解的仇恨。
中秋之夜,相府人声喧喧,热闹非凡。放眼看去,皆是达官显贵出入其间。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相府周围比平时部署了更多的警戒。
淡淡一笑,进门。带了新出炉的酒,以丞相公子的朋友,流烟酒馆老板娘的身份,坐在了宴席一角。
酒过三巡之后,丞相传了京城里最红的彩云班上来唱戏。
丝竹轻响,鼓乐齐鸣。
美丽的伶人依次而出。她们的身段婀娜优美,顾盼嫣然间,衣角绚丽的花纹在烛火下炫花了所有人的眼。
只听得美人悠悠地开口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余音未落,堂下便有人喝起彩来,“好一出贵妃醉酒。月姑娘真不愧是彩云班的台柱子,这嗓子,怕是天下没人能比了!”
我闻到清甜的香,自手腕处淡淡蔓延开来。那香味一缕一缕散开来,搀杂进这升平欢乐的气息里。我看着那些显贵和高官,十四岁之前的一切瞬间流转回眼前——彼时,李庄亭大人府上,也是如斯热闹景象。
抬头,望了望坐在我对面的白默秋,他眼里的担忧深不见底。我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然后起身,走到白涛面前:“大人,这里有流烟新酿的酒,敬请丞相大人赏脸。”
说着,从旁边侍女的手里接过执壶,恭敬地给他斟上,亲手递过去,“流烟斗胆,敬丞相。”
多年不见,白涛的轮廓凌厉了许多。眉毛斜飞到鬓角,眼睛如同刀一样锋利,却微微眯着。
他呵呵一笑,把酒接过:“流烟姑娘救了犬子,老夫很是感激。”
“来,就借姑娘这酒,表达一下老夫的谢意吧。”
“丞相过奖了。小女子先干为敬。”一仰首,酒液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那边厢,灯下的贵妃在唱:“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彩云班的伶人果然名不虚传,嗓音美得如天上的彩云般缥缈虚幻。
白涛放下了酒杯。
我敛了敛眼睑。这一刻,终究还是到了。
厅中那个婀娜婉转倾国倾城的杨贵妃,不是别人,正是霁月。
没错。之前种种,包括在江湖上放话说要杀白默秋,都不过是在设局而已。我根本不会动白默秋。杀白涛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霁月眼睛藏在扇子后面,波光流转,风情万种,她踉踉跄跄地转着步子,渐渐望到我这边。
我的手,轻轻弯成了一朵兰花的样子——那是,动手的信号。
她一边唱,一边腾挪着步子,缓缓转过身来——蓦的,她手里的扇子变成了剑——那剑如流星般划过,直刺向白涛。
一切都突如其来,根本容不得人们反应。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屏风后飞出的几条黑影挡下了霁月的剑。而门外,也冲进了埋伏许久的弓箭手……
不过转瞬,座上宾客便四散着避了出去。一切有条不紊,有如事先演练了多遍。
霁月被团团围住,动弹不得。而此时,我的颈边也被架上了钢刀。
白涛得意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李宜兰,你当老夫真那么蠢?从你救了默秋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老夫早就得到情报,说彩云班里暗藏杀机。”
眼角的余光扫过,我看到白默秋复杂的目光正停在我身上。
“爹,放过宜兰,行吗?算儿子求您。”白默秋,他,他为我求情?我转头看他一眼,凄然笑出。白默秋,有你这一句,足够了。
白涛冷笑,“放过?她十年前就该死!贵妃醉酒……嗬嗬,原来久负盛名的霓虹和霁月,也不过如此嘛。”
“白涛。”我恨恨地开口,“你当年为了权欲,为了一己之私,害我李家百余口人命,难道这笔血债,我不该讨还么?”
“讨还?就凭你?”白涛大笑,“李庄亭要是知道他女儿如此不中用,怕是在九泉之下都会感到羞愧吧?哈哈哈哈……”

白涛的笑声嘎然而止。
白默秋跪倒在地,“爹,放了宜兰。”转过头来,他定定地看着我:“宜兰,当年之事,你也不要全怪我爹。那样的党争和王权的倾轧之下,我爹也是无奈……”
“你住嘴!”我和白涛同时怒吼,我瞪一眼白涛,“因为政治?哈,白大人若没有私欲和野心,何至于下那样的狠手?”
白涛轻蔑一笑,“我跟你爹之间的胜负,十年前就已成定局。现如今,你刺杀老夫已然失手,再怎样反抗,也只是徒劳。”
“是吗?”
我冷笑着出手。只见寒光一闪,刀锋便利落地划过我身后那个武士的脖颈。
“你以为一柄钢刀就困得住我?”回头扫一眼已经被霁月砍杀在地的几个高手和门口不敢妄动的弓箭手,“瓮中捉鳖,丞相大人的局设得真是天衣无缝。你处处算计,只可惜……”
扔开手中变得沉重起来的人,我看着烛火下丞相大人那苍白的脸,“我的手中早已沾满血腥,不在乎再多这一条人命;抬首三尺有神灵,我自会遭到天谴!你呢?丞相大人……”
白涛傲然:“我?我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能判决我的那个人,不是你李宜兰!”
“爹,”白默秋拦在我和白涛之间,“你就别再固执了。”转头向我,“宜兰,我们一定要这样相互恨下去吗?冤冤相报何时了?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宜兰,你就放过我爹吧……”
放过?心口一滞,胸中泛上隐隐的疼痛。白默秋,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了。而且,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拿十年前的情谊来为你爹求这个情……你,救不了他。
“白公子,李宜兰十年前就死了。”话音未落,我伸手封了他的穴道。“白默秋,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跟你动手。”
身后,霁月已经解决掉了所有的障碍。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走上前去,正对白涛,缓缓开口:“你可知道,彩云班的秘密,本就是我故意叫人泄漏给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开你的注意力。”
顺手拎起案上的酒壶,饮一口壶中酒,“贵妃醉酒,呵,你当只是一出戏?你以为我李宜兰等了这些年就是要借一出戏杀你?你错了,丞相大人!霁月只是在演一出戏。而真正暗藏杀机的,是你喝下去的那杯酒!”
白涛脸色的脸色顿时大变,却依旧佯装镇定:“我早就派人验过,酒里没毒。而且,在座所有人,包括你,都喝过那酒!”
“但,只有你会死!”
一扬手,酒壶碎在地上。我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会蠢到在酒里面下毒?丞相大人,你未免太小看我醉红轩了。事到如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酒,要混合了一种极特殊的香料,才会变成剧毒。哦,对了。丞相大人,刚刚我给你敬酒的时候,你应该闻到我手上的香味了吧?”
夜色已深了,窗外一轮圆月高照。袖口的甜香渐渐淡了下去。我听见树荫里传来清锐的笛声,那是负责接应的清风,发出的扫平退路的信号。
白涛瞪大了眼睛,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毒,已然发作。
尾声
丞相白涛死后,白默秋散尽家财,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是打算十年磨剑,卧薪尝胆,有朝一日,要给父亲报仇。但,也有人说他是看破世事,厌倦红尘,所以选择隐逸于山林之间。
醉红轩从此销声匿迹。没有人再见过霓虹、霁月和清风,也没有人再见过流烟或者李宜兰。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偶尔,落霞镇上那些来往的江湖客们会在茶余饭后谈起一种传说中的酒。
要了权相白涛命的酒。
据说,那酒有个非常美的名字,叫,贵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