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锦
文/萧天若

艳阳天,杏花吹满楼。
苏何坐在吉祥绣坊对面浮云阁二楼的雅间里,品着杯中香茗,斜倚在临窗的廊柱上。他望着楼下穿梭来往的行人和吉祥绣坊门前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客人们,嘴角不由浮出一抹欣然的微笑。
阳光透过湘妃竹帘的缝隙打在脸上,一丝一缕的温暖,缓缓渗进心头里去。
“爷,”随身的小厮兴全叫道,“咱回吧,今儿,怕是有大生意呢。”
苏何抬抬眼,“哦?”
兴全努努嘴,苏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对街自家店面门前停着的那顶轿子。
衣着华贵的女子盈盈下轿,单一个背影,便足够把人心魄摄去。从衣饰上看,该是某家显贵未出阁的小姐。
轻轻扶了婢女的手,美人却停住了脚步。她站在绣坊门前,望着“吉祥绣坊”的金字牌匾,定定出神。
苏何一笑。这情形,也算是见惯不怪。任是怎样见过世面的贵妇和出身显赫的千金小姐,初见吉祥绣坊,都会微微诧异,惊叹这天下第一绣坊的品位和排场。
正想着,那小姐却缓缓回过头来,向着苏何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
这一眼,惊得苏何几乎失手打翻自己面前的杯盘。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昏花了眼。
不,不不不,不可能,不会是她。
定定神,他安慰自己:不过是面貌相似而已,自己不该这么恍神。

有时候,孤独并不是指一个人无依无靠无所依傍。
苏何有亲人,也不缺朋友,他成就了吉祥绣坊,江南锦绣世家的名头在他手中发扬光大。生活一切都很美好。可,他却怎么也逃不过心里那空落落的寂寞。
曾经有个算命的术士说过,他命里注定了,功成名就,却要孤独一生。苏何一直以为那只是句戏言,但现在看来,或许还真是被他一语道中。
那日,兴全说错了,没有什么大生意。她根本没踏进吉祥绣坊,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几眼,便上轿离去。
可,在那不经意的一个回眸之后,他的心里便更加空荡起来。
暮色压下来的时候,天空飘了一丝丝雨。此刻,温润的春风鼓荡起苏何的衣袖,也吹乱了檐角那一串串的红灯笼。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那个白衣的女子,婷婷然就立在了门前。
她身后,是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看着她,苏何的心蓦地跳了一下。此刻这场景,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开始,又像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踏过岁月的风霜和世事的汹涌,再度,走到他面前来。
见他失神,女子却也不以为然,“阁下就是苏老板么?小女子想在你们绣坊定制一批衣裳……”
苏何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木木地接过女子递来的图册和明细单子,随手放在桌上,胡乱颔首应下这宗生意,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蓦地开口,便是唐突问句。
“敢问姑娘芳名?”
她扭头看了看窗外渐渐细密起来的雨丝,半晌,淡淡说:“锦绣。”
锦绣。
烂漫似锦,绚丽如绣。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锦绣,苏何想起了当年的冰凌。
那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高傲女子,就那样走到他和紫云的面前,带了一脸挑衅也似的微笑,漠视掉他身畔有紫云的存在。
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抢夺二字。而开口,也只有一句话:“苏何,我看上你了。”
是的,她看上他了。
苏何想讨厌她的,讨厌这个冰冷高傲但美丽张扬的女子。但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更何况,她有着那样显赫的背景。
后来,苏何问她:你就没想过自己会输?
“没有。”冰凌无比自信,“我不会输的,更何况……”她扭头望了苏何,笑道:“那个阮紫云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一场没有对手的战争,我又怎么会输?”
她怎会输?她是冷家大小姐,冷家大小姐怎会输?
她赢了。而紫云,一败涂地。
剩下的,只是他偶尔的追忆和思念。
如此而已。

苏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所谓的命里犯了桃花劫,撞见了煞星。但锦绣,就像是轮回中早就蜇伏着等待在他命里的一个陷阱,摇摆着万种风情,勾引迷惑着他的心,他的人。
他无可抗拒地陷了下去。他想喊停,但他停不下来。所以,就算明知是个陷阱,也义无反顾地跳了。
然后,就一路的沉沦下去。
锦绣是个很让人难以捉摸的奇怪女子。
自从遇见她,苏何就觉得自己变得非常的无奈。什么时候起,自己竟被一个女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除了一个名字,她没留给苏何任何东西。每个月,她会来吉祥绣坊一次,借口都是问询那批绣活的进度。而背人处,她会约苏何在城外的寂月亭见一两次。
除此之外,苏何再也抓不住她的身影。
一切似乎都很迷离,以至于每次她离开后,苏何都会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自己遇见了传说中的花妖或者狐仙。毕竟,这个叫锦绣的女子实在太像个招摇的小妖精了。
锦绣。他叫她的名字,可嘴里蹦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名字:“紫云。”
紫云,锦绣。锦绣,紫云。他的头微微痛了起来。
而锦绣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她看着他,一脸咄咄逼人的神情,“紫云是谁?”
苏何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十年之后,苏何想起那个名叫紫云的女子,脑海里满是她那曳地的长裙、温软的微笑和一头如瀑的乌发——苏何爱极了她的发,缕缕青丝缠绕指尖的柔润感觉,在十年后想来,还是那么的清晰可辨。
那是他一生的挚爱。
彼时的苏何,还不是如今名扬天下的吉祥绣坊的大老板,他只是个负笈京门,一心求取功名的穷书生。
偶然邂逅,便遇上了阮紫云。一个如其名字般温婉美丽的诗意女子。
只可惜,这朵美丽的花儿,开在贫瘠的土地上。
紫云家道中落,日子本就清贫且难挨。孰料想一场经年的战乱,又让她和小妹与相依为命的大哥失散。
为了寻找哥哥,她把年幼的妹妹托付给故乡的婶娘,独身一人上京。
结果,遇见了苏何。
如果没有后来冷冰凌的出现的话,或许,这个故事可以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的。
锦绣抬头看看苏何,眼神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苏何不看她,接着絮絮地说着他和紫云的故事:“我们以为幸福可以就那样来到,可是没想到……最终却都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怎么?”
“我认识了江南锦绣世家的大小姐冷冰凌——就是我的妻子。而小云,选择了一个对他一往情深的男子,嫁人生子……”
抬起眼,苏何意外地看见锦绣的眼睛里那片漠然和冷然。
很久之后,锦绣问他:“我长得很像那个阮紫云,是么?”

月上中天。
苏何站在寂月亭里,举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锦绣走了,头也不回。
而紫云说过的话又一次窜进了他的脑海。她说,苏何,你会后悔的。早晚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抬头看看天,没有一粒星子。或者,该去看看她了。他在心里说。十年了,不知她坟上荒芜的青草,可有人打扫?
花香袭来。是他熟悉的味道。身后有个声音叫他的名字。冷冷的。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转过身,他看见他美丽高贵的妻。
那高贵气质冰冷眼神曾是他一路上无悔追逐的至高目标。但现在,十年后的今天,却成了他睡里梦里都逃不脱的梦魇。
其实,很多年前的冰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苏何常常会想起那个带着一脸志在必得的笑意他说“我看上你了”的女孩子。但日月轮转,到了今天,唯一没变的,除了那个听起来就很冰凉的名字之外,也就只剩下她的高傲了。
“你跟踪我很久了吧?”苏何嘴角撇起一丝冷笑,“这样的游戏很好玩么?如此乐此不疲。”
冷冰凌没有说话。
是的,她看到了他们。
一霎之间,几乎以为时光倒流回了十年前。
太像了。那个女子太像苏何十年来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阮紫云。
但她的惊愕只持续了一会儿,转瞬而来的,是愤怒。
她知道,那不是阮紫云。那个女子已从他们的生活和生命之中消失不见,不可能再来抢她的丈夫。眼前这个锦绣,只是一个像她的女人罢了。她没有紫云的清纯娇美,却掩不住的风情妖娆。
冰凌眼里滑过一丝厌恶和伤痛。
她爱苏何,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爱。从她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她是自己爱的那个人。苏何的优秀,苏何的野心,苏何的负情,苏何的背叛,她都看得透透彻彻。可,她从不会说自己在乎,她只说,她讨厌失败。
既然不能输,那就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赢。她想得到的东西,再怎么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标——在这一点上,她和苏何,真是天生一对。
她得到了。可是她不快乐。而且一天比一天更不快乐。和丈夫之间,似乎永远有条裂痕,而且这裂痕正在一天一天被撕裂和扩大。她当然看得见,也清楚这裂痕的存在,可是她不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有些东西,是无法轻易弥补,也无法用时间去抹平的。比如,一条人命,比如,一场旷日持久的想念。
但是,裂痕可以漠视,障碍却决不能够姑息和容忍。她冷冰凌可不是荏弱的女子,她绝不允许别人来争夺她的一切。
当年,就连苏何最爱的阮紫云都败在了她的手里,今天,她没理由输给一个只是长得有点像紫云的女人。

半月后,吉祥绣坊。
锦绣所订制的绣品都已完工。她这次来,是验货和试衣裳。
苏何站在一边,佯装着老板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这一批绣品送走,锦绣就再也不能任意跑到绣坊来。冰凌也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
锦绣仿佛洞穿了他的心事,“绣工真好,果然不愧是江南第一的绣坊……我哥哥的几个夫人见了,怕是一定要缠着让我,让我带她们到你这里的。”
苏何却没有接茬。
他看见了那匹锦。
鸳鸯锦。
摸着华丽而冰冷的丝缎,看那交颈而欢的戏水鸳鸯。苏何的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那锦缎,是一个女人,也是他,曾经的全部梦想。
他扭过头,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
“好看么?”有个声音在身后问。
他转身,却险些撞上那个妩媚的身体。是锦绣。她着了一袭大红的锦缎嫁衣——那明媚而缠绵的鸳鸯锦,披在她身上,有若被赋予了活脱脱水灵灵的生命,顿时灵动婉转了起来。
可苏何顾不上这些。他疯了似地扯着锦绣的衣裳,歇斯底里地喊:“脱了它!脱了它!”
曾经,也有一个面貌相像的女子,在他眼前披上这鸳鸯锦。
那是十年前。他们偶然路过京城一家织锦店时候的事情了。
鸳鸯锦。传说,哪对夫妻拥有了它,此生此世就永远不会分离。紫云说,那鸳鸯浮在丝线上交颈相亲的样子,让人明白了什么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当然知道她喜欢。但一问价钱,心就瞬间凉了下去。那不是一个穷书生承受得起的价钱。
紫云也知道。她放下了那锦。但锦缎被拿走的瞬间,苏何看见了她眼里黯淡着一点一点的落寞和不甘。
回去以后,苏何耳畔回响的声音,夜夜都是唧唧复唧唧。
紫云的织机开始不厌其烦地响着,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屋子里。她日复一日地织,华丽的锦缎从她的手指下绽放开来,灵动的鸳鸯,华贵的牡丹,一寸一寸,在夜色里蔓延开来。
苏何闭上了眼。
那灼人的艳红,殷殷绽放的牡丹和交颈鸳鸯,映在他眼前,却只是一片血色,写满了凄厉,决绝,荒凉。

浮云阁。
苏何没料到这么快就要面对两个女人的交锋。
冰凌微笑着走进来站在他和锦绣面前的时候,他嗅到了簌簌落落的杀气和血腥的味道。
“苏夫人有事?”锦绣问。言语恭谨的同时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懒懒洋洋。
“没事,本来只是想讲个故事给你听的。”冰凌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不必了。”
“哦?”锦绣伸了个懒腰,显然地不耐烦。她不理会苏何的尴尬,径自问道,“苏夫人是不是想跟我说阮紫云?”
冰凌怔住了。
锦绣冷笑。“苏夫人。我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你说是吧?”
深吸一口气,冰凌道:“那你应该清楚,你不过是个……”
“替代品。”锦绣很平静地接过她的话。
“不觉得做别人的影子很可悲么?”冰凌冷冷地问道。
“冰凌,你……”苏何想停止两个女人的唇枪舌剑。可是锦绣打断了他,接上冰凌的话,“是可悲。不过,我觉得,那怕是替代品,也有一个位子,起码胜过连心中都无一席之地的装饰摆设。苏夫人,你不觉得败给一个影子,才更可悲么。”
冰凌的脸凝住了。她想反驳,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冰凌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锦绣的声音:“知道么。其实你并不是败给了一个影子,败给了我。而是这么多年来,你就没赢过那个叫阮紫云的女子。”
冰凌回过头,再次冷冷打量了一下锦绣,目光里反而渐渐浮上一丝笑意。她没再说什么。目光扫过苏何,定定地望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房里只剩下丝竹悠扬的乐声。
四目相对。苏何无言。他不知道锦绣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久久的沉默。苏何终于开口,“锦绣,我骗了你。”
“什么?”
望着她的眼睛,苏何再次陷入了往事。
背叛了爱情的,只是苏何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个无着无落的穷书生,就算能把荣华富贵视若浮云,但心底那些郁郁不得志趣又蠢蠢欲动的野心,却也足够让他放手背叛紫云,选择可以给他前程的冰凌……
只是没想到。
在他迎娶冷家小姐的那天,紫云会披了一袭华美的鸳鸯锦嫁衣,出现在他们的喜堂上,然后带着一脸诡异的微笑,用匕首割裂了自己的手腕。
她那殷红的血液,自雪白的腕上滴落下来,浸透了嫁衣,蜿蜒着,流淌过交颈的鸳鸯,怒放的牡丹,和苏何惊慌失措的眼。
这一幕,在他的心底,至死难忘。
她说,苏何,你会后悔的。早晚有一天,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很多年之后,苏何才想明白紫云自杀的真正用意。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却永远的活在了苏何的心里,成为冷冰凌和苏何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紫云是聪明的女人,结束了她自己的性命,却让两个活着的人无比痛苦。所以,看似失败的她,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叹了口气,苏何说:“紫云赢了。但是……锦绣,锦绣……我终究,还是走出了紫云的阴影。因为,我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锦绣不说话,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她折回来,手里竟抱着柄琵琶。
十指轻捻,乐声铮铮。女声曼声低吟道:“一段鸳鸯锦,细翻与君听。”
苏何的眼眶突然一热,泪水就滑了下来。滴落在茶杯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一纸请柬,将苏何召到了扬州知府的府上。
却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了锦绣。
锦绣的眼角扫过知府大人,淡淡地看着苏何,“你也看到了,那件鸳鸯锦的嫁衣……原本,我应该穿着那件嫁衣,成为扬州知府夫人的。可现在……”她顿了顿,“我决定,穿着它,嫁给你!”
苏何心里。又惊,又喜。
惊得是,她,竟然是扬州知府未过门的妻子……
喜得是,自己深爱的她,居然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说要毁婚,嫁给自己。
把玩着手里的玉镯,锦绣继续说道:“当然了,我是不会给任何人做小的……堂堂骠骑大将军的妹子,嫁给个知府都算委屈了,何况你区区一个江南富商……所以,我要你休了冷氏!”
苏何的心沉了下去——他早该知道,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可是他却把持不住自己。是轮回吗?十年之前,冰凌把他从紫云身边夺走,而今天,这个更加跋扈的锦绣,却要他休了冰凌……
但,她是自己等了十年才盼到的人儿啊……冰凌……这一场为了富贵和前程而选择婚姻,或者,也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且,如不答应,无论是在朝中地位显赫的骠骑大将军,还是眼前这个无奈之下成全了他们的扬州知府,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三天后,冷冰凌收到了苏何的休书。
她带着九岁的女儿搬出了苏宅,走的时候,眼里没有不舍。
她对苏何说,“阮紫云当年曾经说过,我们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现在,我的报应来了……苏何,你的报应,也快来了。”
隔日,苏何接到消息,冷冰凌悬梁自尽,缢死在了城外的别院里。
与此同时,锦绣失踪了。
苏何找遍了扬州的各个角落,甚至找上了扬州知府。知府不肯见他,而下人们说,府中根本没有一个叫锦绣的人……
锦绣一夜之间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世间根本就没有过这么个人。
有时候,苏何会很怀疑,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紫云的鬼魂跟自己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锦绣到底是自己梦里的影子,还是个只是来勾引他,得手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妖精?

半年后,吉祥绣坊出人意料地被一位神秘人物收购。
江南锦绣世家的招牌一夕倒下,苏何一生的成就,毁于一旦。
有人说,是因为他招惹了朝中的某位权贵;也有人说,是苏老板为了新欢抛弃发妻,遭了报应。
只有苏何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一出阴谋。
可是,当他开始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一无所有,甚至,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资本与力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锦绣,居然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定定心神,强压下满腔的激愤和怒火,苏何决定向她问个清楚。
可他一个字都没问出来,甚至连动也没动,就那样傻傻地定在了那儿。
因为,她望着浮云阁外满天的浮云,说:“我不是什么锦绣。锦绣只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等着你来钻。”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恨。她说:“我叫红烟。阮红烟。”
有些事情,连冰凌也不知道。
紫云不仅是苏何的挚爱,还是苏何的妻子。她才是,苏何的发妻。就算没有鸳鸯锦,她也一样嫁了苏何,贫贱不能移。然而,苏何却抛下了她和襁褓中的儿子,攀附富贵,入赘冷家……
紫云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才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情。
她死后,苏何日日活在痛疚和惊恐里。他眼前总是出现那殷红的血,耳边总是响起紫云的话——
他们的儿子在那件事情之后就失踪了。他一直以为,紫云所说的代价,是要儿子长大后来报复他……
没想到,没想到。这报应来的如此之快。
锦绣,哦,不,阮红烟冷冷地望着他。
“我姐姐死前,托人把她的孩子送回家乡,交给了我。”她开口,说出十年来他所不知道的那些细节,“后来,姐姐死在了你的喜堂上。”
“孩子六岁那年,我找到了我哥哥。他听说了紫云的事情之后,恨不得一刀杀了你……可是,被我挡下了。”眼波流转,冰冷的眸中,恨意层层叠叠,“我说,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我要,让你比死更难受……不管是冷冰凌,还是你一手成就的吉祥绣坊,当初你如何得到,我就要让你照原样一件一件失去……我不要你死,但我要让你比死更难受,这样,才能慰籍我姐姐的在天之灵……”
苏何木木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红烟顿了顿,继续说,“我没骗你,我哥哥,真的就是骠骑大将军——阮青峰这个名字,想必你也该听过吧……而扬州知府,也确实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帮着我,一起织就了这个骗局……”她嘴角浮过一抹轻蔑的笑,“而你,居然以为我会爱上你?哈,真是可笑至极。”
顺手扔下一柄匕首,“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杀你了。不过……若是你想寻短见,这个东西,没准能帮上你。”
尾声
第二年杏花开的时候。
满扬州城里最轰动的喜事,就是知府大人迎娶了骠骑大将军的妹妹。
听说,新娘子那一袭华美的鸳鸯锦嫁衣,灼伤了扬州城里不少闺中少女的眼。
听说,嫁衣是在江南最有名的吉祥绣坊定制的——绣工难得精致倒在其次,关键是,自打年前那一场大火过后,吉祥绣坊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就连老板苏何,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所以,这些精细的嫁衣,怕已是吉祥绣坊留在世上最后的绝版和孤品……
一路乐声喧闹。
阮红烟坐在八抬大轿里,透过喜帕,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杏花,嘴角微微牵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风烟荡去,尘埃落定。
从此,过往的一切,也不过都只是传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