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掀他的衣服,他急忙按住, 连连后蹭。她不在意地说:“哎,别躲, 我就是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

“告诉我就告诉我, 掀我衣服做什么!”

“掀开看一看你就知道啦!小屁孩, 你以为我稀罕看你圆鼓鼓的小肚皮吗?”

他半信半疑地站住,由她掀开衣角。

她端详着他的小肚皮:“你看,在悬星城都吃胖了, 还跑,对得起我吗?”

她是在耍他?!他气愤地把衣服扯下来。她赶紧说:“哎哎,不开玩笑了,你自己看看,肚皮上有什么?”

他又信了她的邪,主动掀起衣襟,借着月色,在白生生的小肚皮上,还真有个东西。一个鳞形外圈,框住一个“二”字。

“看到了吗?”她伸指在他肚皮上戳了戳,戳出软软的小坑:“这是我的符咒,能预知你的行为,所以我才会知道你的逃跑计划。”

“你……你……”他露出又惊又怕的神气,用力抹着肚皮,几下就抹干净了,不过是个画上去的丑丑的图,有那么厉害的作用吗?

她凑近他,脸上表情阴森:“我告诉你,除了预知术,我还有更多本事,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活死人咒,你想不想被做成活死人?”

“你……你敢!”小鹿人吓得脸色发白,嘴却仍是硬的。

“你再跑,我就敢。”

两个人气纠纠地对视着。直到小鹿人打了个哈欠。

昭雅也觉得困了:“真是的,大半夜的逃跑,为了来拦你,累死我了。现在回去天也亮了,要不就在这儿睡一觉再往回走吧。”

小鹿人鼓着嘴:“我才不要!地上多脏啊!”

“哎呦,不是你自己跑到野地来的么?热血兽人就是臭毛病多!”昭雅往沙窝窝里一躺,“好吧好吧,我睡地上,你趴我身上睡总可以了吧?”

小鹿人不肯,坚持坐了一阵,终于搁不住困意来袭,脑袋伏在她的肚子上,睡着了。

昭雅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的脸被月光洗濯得洁净光滑,睡着的小模样,还挺甜。小小的鹿角,嫩生生的,还有一层细细茸毛。

*

方棠的手忍不住朝他的脑袋伸手过去,想摸一摸那圆润的小角。触手却坚硬,尖锐的角尖戳到手心。

她睁开眼,欠起脸朝下看了一眼。果然,途涯又把他的脑袋枕在她肚子上了。啊,鹿角好沉,手感也比小萌角时期没法比。

在把第二暗鳞从银胸针上卸下,放入她手心的之前,知道即将袭来的昭雅记忆会让她陷入昏迷,他先把她妥妥地揽住,防她突然摔倒受伤。

哦,不,是防止昭雅的身体受伤。于是她就理所当然接受了这样亲密的照料,暗鳞消失在手心的时候,一头栽进他怀里。

在她徜徉在昭雅的记忆中时,他把她抱到床上,当了枕头……

而她通过读取这段记忆,也终于明白了途涯为什么喜欢把她当枕头。原来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啊!有洁癖的小鹿人不喜欢睡地上,昭雅就准他枕着她睡。

当时是很可爱很有爱啦。可是他知道吗?现在他长大啦!不是当年的小萌鹿了!嫩芽一般的小角角现在长得跟树枝子似的,又大又沉好不好!……

途涯忽然惊醒了,大概是她细微的动作惊动了他。他匆忙爬起来,迷蒙的睡眼还没有睁开,就握住了她搭在他角上的手,忙忙地朝她脸上看来。

床边小桌上燃着铁皮灯,灯光映在他的瞳中,如星辰流淌。

及至看清她脸上的微笑,他紧张的神情一松,又枕回她肚子上,合上睡眼含糊地问:“这次看到的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样子。你试图逃跑被我抓住,我席地而眠,你不肯睡地上,就枕在我身上睡。”怕惊动黑暗,怕驱散他暖暖的睡意,她的话音很轻。

他闭着眼没睁开,嘴角弯起一抹笑,又睡着了。梦里大概是回到了过去,笑意一直没有褪去。

她枕着自己手臂,看着他的睡颜。这个家伙很少很少笑。

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讲述“昭雅记忆”的时候,说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好像,越来越分不清方棠和昭雅了。也越来越……希望自己是昭雅。

这样是不对的。姐姐方雅才是昭雅。这是方雅的鹿人。

心中茫茫然,第一次失了眠。

*

第二天途涯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方棠问:“去哪?”

“汤池。”途涯回答。

她记起来了,商队里那个山羊胡说城里有能洗澡的温泉。在戈壁深处,温泉可是极难得的。她一大早莫名郁郁寡欢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兴冲冲地收拾换洗衣服。

途涯蹙眉看着她:“你干嘛?”

“准备洗澡的东西啊,我们不是要去洗澡吗?”

“谁说要去洗澡了?”

“噫?去汤池不洗澡,是要干嘛?”

途涯说:“是去找第三暗鳞的下落。”

“呃……第三暗鳞跟汤池有什么关系?”方棠的智商已经跟不上了。

“小八和度牙在出现异常举动的时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记忆,却都有另一段记忆,仿佛是到了陌生的环境。他们的描述里,都有闷热、潮湿的感觉。悬星城地处荒漠,水脉稀少,难得有算得上‘潮湿’的地方,如果再加一个‘闷热’,那就只有一个所在了,就是汤池。”

途涯分析得很清楚,方棠听得连连点头,手底下却不停,仍然收拾好了一个包裹背上到了身上:“说得很好,我明白了,不过去咱们都去了,不泡个温泉太可惜了,我一定要泡!”自打来到干旱无比的沉月戈壁,洗澡太难了,统共没洗过几次。

他看她一眼,默然一下,说:“好,只要你能开心。”

“泡温泉谁不开心啊!”她一蹦一跳地先出了门。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鹿人水润的凝视。她的情绪微妙变化他都能敏锐地捕捉,这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习惯。今天一早起来她就闷闷不乐,他是注意到了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首先要让她开心起来——这也是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跑在前面的少女何止开心,简直兴高采烈。途涯禁不住浮出一丝微笑。她忽然回身的时候,他都来不及把这丝笑意藏起,维持一惯的高冷形象。

她也没有注意到,嚷嚷着说:“哎,可惜没有比基尼!”

“比基尼是什么?”

“穿着玩水的,很漂亮的一种衣服。”她遗憾地说,“比较短的那种。”

然而当方棠来到汤池之畔,发现自己错了。这里,是有比基尼的。

汤池位于悬星城下城的中心的巨大深深盆地里,正上方就是悬星上城,那块浮于半空的巨岩。盆地最深处有数百米,形状正能与上城轮廓能大体对应,可以得出结论:陨石坠落,重重撞击在地面上,然后脱离大地缓缓上浮,留下了这个巨大盆地,也留下了九片奇异金属,日后成为九片暗鳞。而地下温泉的水脉大概也是撞击后冒出来的,氤氲水汽在盆地深处缭缭绕绕,隐约可见男男女女的身影,多为冷血人,也有少数热血兽人和元维人。都是仅在重点部位围着短小的布片,女子看上去就像是穿了抹胸状原始风比基尼,再加上冷血基因原因,天生腰身紧致柔韧,身上的鳞片或尾巴使她们透着野性之美。

浮石,温泉,美人。

方棠懊恼地叫了一声:“我为什么没带相机!”

相机又是什么……途涯已经懒得问了。

温泉有数个天然水池,用粗糙石头垒起的矮墙将男女浴池分开,也就是大体那么隔一下。方棠急着找地方换衣服下水看美人,快要走进女子浴池的围墙门口了,一回头,发现途涯竟然还跟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问我在写什么文,感觉念出"女主是颗弃卵"好羞耻,所以微笑着回答"没有写"………所以,我改文名了,改成《九鳞》。你萌觉得怎么样?

☆、牙痕

方棠站住脚瞪着途涯:“喂, 这是女浴池, 你要去那边洗。”

“我不放心。”

“难道你要跟着进去?”她诧异地看他。

途涯真想跟进去……他犹豫一下,微微弯腰到她耳边:“第三暗鳞的能力太诡异了, 万一那个叫做影子的家伙‘附在’你身边的人身上……”

“啧,我带着刀呢。怎么着你也不能进去啊,里面的姑娘们不会打死你吗?”

“我可以清场。”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钱袋子。

什么?他要用钱请女客人们离开, 包场让她一个人泡汤吗?

“得了吧!”她将他的手按了回去,“去泡你的澡, 没事啦!”把给他准备的那包洗浴用品往他手中一塞,自己一溜烟地跑进围墙里去了……

途涯在门口转了半天,最终在来往的女浴客们的一记记眼刀中节节后退。侧耳听得一片祥和, 悬着的心暂放下,在浴场四周转了几圈。这里的确“闷热又潮湿”,光线却不黑暗, 想必即使是夜里, 也该有星光月色照映。

而且他感觉空气中的湿热是让人舒适的,在度牙和小八的描述中, 却传达出痛苦压抑的感觉。两个小孩说的那个地方,难道并不是汤池吗?

一无所获, 方棠仍没有出来, 想必是玩水玩得正欢, 没什么意外发生。呆会儿她出来后必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自己仍然一身尘土气,很是不搭, 还是洗个澡的好。

他进了一个小汤池,制服搭在池畔的石头上,佩剑就搁在手边岸上。富含矿物质的池水泛着乳白色,略烫的温度漫过身体。他渐渐放松了下来。倚着池壁坐在水中,看看同池的几个人都没注意,他抬起两只手腕,看着一直小心掩藏的道道伤痕。

这些伤口是他自己划上去的,某种意义上又不是。是他身体里包裹着一团生着嶙峋突出毒刺的怪物,它的尖端从内往外像要刺破身体,如果他不把手腕的皮肤切开,大概身体会被贯穿,心脏会被刺破,会在下一瞬就死去。

现在,最后一道伤口也愈合了。在跟着商队露宿时,方棠戳破这层秘密的之后,他再也没给手上添新伤。

也不是因为她痛惜的神情让他忍耐了,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体内的怪物收起了尖刺,越来越小,越来越柔软,他都忘记给它切割出口的习惯了。

她像一枚解药,正在降伏他体内生着毒刺的怪物,把他从噩梦般的悔恨中解救出来。

不知失神了多久,浸在暖水中的脚腕突然刺痛了一下。他只轻轻一躲,面不改色。小小痛楚,不值一提。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吗?水里有咬人的鱼吗?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脚抬出水面看了一下。看清了右脚腕外侧的那个伤痕,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起佩剑,“哗”地站了起来。汤池的水不深,站起只到大**腿那里。

池中的几个冷血人惊恐地看着腰间只搭了一片布、几乎全果、气势汹汹提着剑的鹿人,“哗啦啦”一阵水响,全跳出去跑了……

途涯只盯着水面。乳白色的池水晃动着,看不清水底藏着什么。他把剑尖探进水中,试着划拉了几下,也一无所获。实际上池子虽小,想抓住里面藏的咬人的东西也很难。又突然记起方棠那边不知会不会有危险,顾不得再找,匆忙穿上裤子,上衣来不及穿拎在手里,几步奔到女汤池围墙门口……

被一把拉住了。回头看到方棠,松一口气。

她换了一件干净裙子,一身湿润气息,脸颊泛着热气熏出的绯红,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裙子,瞪着他:“干嘛呢?干嘛呢?你想干嘛呢?”

“我……”他尴尬地拉她到一边,“有……有情况。”

“有情况也得穿好衣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才意识到上身赤果着,顿时红了脸,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匆忙间佩剑“叭哒”摔落在地……

啊,骑士的尊严掉在地上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把自己打理好了,转身向她。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犀利的眼神看得他忐忑不安:“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

他这才记起没穿鞋子,急忙光着脚跑回去找靴子……

再回到她面前时还感觉莫名其妙地羞耻,一对眼睛不知该看哪儿好。

她眨眨眼:“说啊,有什么情况?”

“啊……是我脚腕……”他弯下腰,又忙忙往下脱刚穿上的靴子,站立不稳……

方棠看得笑出来:“你怎么慌成这样?”

拉着他找地方坐下,帮他脱下右脚的靴子:“脚腕怎么了?扭到了吗?”接着那枚咬痕就跳入眼帘,“咦?这不是……”

他点点头:“跟度牙那个一样,第三暗鳞之符。”

她慌忙抬着看他的脸,生怕下一瞬他就露出陌生的表情。

他迎着她的目光,说:“我没事,暗鳞之力对我无效。”

哦,对了,他手心有那个双头刀形状的“辟邪”印子。她拍着胸口松一口气。

他也很后怕。危险就这么近在身侧,幸好隐藏在暗处的暗鳞拥有者不知道他对暗鳞免疫,选择了他作为目标。如果选择了其他任何人,对于离开他视线的方棠都会构成威胁。

除了他,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刺杀者。

他不安地看着周围走动的人:“那个人是想用控制度牙的手段来控制我,借我的手袭击你,他现在已经发现暗鳞对我无效了,可能会再利用其他人。我们先离开这里。”

“离开?我们就是来找他的,现在他露出行迹了,我们干嘛离开?”

“我害怕……”他说了半句话又停住了。作为骑士,“害怕”二字不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可是他真的害怕,害怕再失去这个从茫茫异世中寻回来的人。

“怕什么。”她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四周,“就之前的情况看起来,那个人好像每次只能控制一个人。我们两个,还打不过一个吗?”

她说得有道理,是他忽然间乱了方寸了。

两人原地站着,脸上尽量不动声色,手暗暗搭在在武器手柄上,观察着来往的人们。

汤池气氛一片祥和。一边观望着,方棠低声问:“你有什么分析吗?”

途涯答道:“第三暗鳞的拥有者,也就是那个曾寄宿在有追那只乌鸦身上的‘影子’,看来是通过活物在人身上咬下相应符记,然后才能控制这个人。这个活物只能咬人的脚腕,之前大概早就盯上我了,但是我总是穿着靴子,不方便下口。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只是他没想到不能控制我。”

“那乌鸦怎么解释?”方棠问,“那个家伙不仅能控制人,还能控制乌鸦啊。”

他想了一想,答道:“可能只是习惯咬脚腕。”

远远近近的,时不时有异样的目光从不同方位投过来,他们能感觉到眼神的锋利,定睛去看时,又找不到了。第三暗鳞的拥有者在不断地换着“傀儡”。可惜冷血人太淡定,被咬了也没反应,不喊不叫的,否则的话还能有一点预警。

而“那个人”看到他们有防范,显然也不敢贸然行动。

过了一阵,连异样窥视的目光也捕捉不到了。知难而退了吗?途涯说:“我们先回去吧。”

沿着木头铺就的栈道向盆地上方走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带着金属声的快速走动声。泡汤的人们多数都光着脚,来者不善!

途涯反应更快,一步把方棠掩在身后,剑身“锵”地跟一把弯刀交锋,火星四溅。

这时他也看清了对方是个冷血族卫兵,脸上表情阴郁,目光暗沉。

四周泡汤的人愣了一下,远远地躲开,也没有吓跑,有的只望了一眼就自顾自地去汤池里泡着去了。这个混杂的城市里,打架斗殴、刀锋相见时有发生,多数人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只留意别让血溅到身上就好。

途涯感觉到这个高大的卫兵带着迫人煞气。他盯着卫兵的眼睛,试图看清后面藏着的人,低声问:“你是谁?”

卫兵没有回答,挥动弯刀,接二连三地狠辣攻击,不管不顾招招带煞、门户大开,分明是要豁出去被“附身”的这个人的性命。途涯知道他是被人控制,不想伤他,于是有些束有束脚。

几番攻击未果,卫兵突然掉转刀头,朝着在一边观望的方棠的脑袋劈去!

方棠躲避不及,途涯这时顾不得许多了,一剑斩在卫兵的腿上。他一个踉跄,刀锋偏了,方棠趁机蹦出老远,转瞬又蹦了回来,跟途涯一起按住他,缴了他的刀。

途涯用剑锋逼在他的喉咙上,又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