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两老迎进屋后,陆捷告诉他们:“佳言刚睡着了。”

陶安宜嗅到淡淡的米香,她问陆捷:“你们还没有吃饭吗?”

陆捷说:“还没。佳言说没胃口,醒来再吃。”

走进厨房,他们看见砧板上放着小半块没有切完的瘦肉,接着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捷。

察觉到他们略带探究的目光,陆捷鲜少地感到局促。从小到大,他参加过那么多的考试和比赛,从来没有什么时刻能像现在这般紧张。他虚咳了声:“你们到客厅坐一坐,等我把这个弄好再给你们沏茶。”

贺元开口强调着亲疏之别:“哪有让客人沏茶的道理?”

陶安宜看了丈夫一眼,眼里有几分责备之意。她将贺元拉到一旁,用只能让他听见的音量说:“在这种时候还跟陆捷过不去,你是不是觉得女儿的心情不够坏?”

听了这句不太友善的话,陆捷没有应声,他专心地将那块瘦肉切成小片,随后就准备将它们倒进粥里。

见状,陶安宜立即阻止他:“别放!”

陆捷立即顿住动作,他回头,陶安宜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把装有肉片的盘子抽走。

陶安宜把调味盒打开,然后舀了一勺生粉在肉片面上,并用筷子搅拌均匀。陆捷不解,他问:“这是?”

“你直接把肉片放进粥里肯定会煮老的。”陶安宜解释,“我来教你,先用生粉抓一下,在伴点姜蒜放进油锅里炒到几分熟,肉片就会很鲜嫩。”

陆捷默默地记下来。

陶安宜又说:“佳言那丫头有点挑剔,你把肉煮成那个样子,她应该不会吃的。”

贺元对陆捷依然存着不满和敌意,他转身离开厨房,不想跟陆捷留在同一空间。他进卧室看女儿,贺佳言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仔细观察,他能发现女儿有哭过的痕迹。

贺元重新走出客厅的时候,陆捷和陶安宜正坐在沙发上谈话。他坐到妻子身边,没有用正眼瞧陆捷。

陆捷用双手将茶杯递给贺元,不亢不卑地说:“叔叔,喝茶。”

贺元没打算接,但陶安宜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便不得不接过来。

陶安宜满意地笑了,随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她对陆捷说:“这么说来,我家佳言肯定是被冤枉的。”

不等陆捷应答,贺元就说:“那当然是被冤枉的,难道我们女儿会做这种不道德的事情吗?”

“居然会有这么混账的事情!”陶安宜叹气,“让佳言把工作辞了吧,继续做下去有什么意思。”

陆捷看得出来,他们既是担忧又是愤怒,都为贺佳言的遭遇感到不公。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但他不同意陶安宜的想法,思索了片刻,他说:“这还是看佳言的意思吧,要是她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勉强她。”

陶安宜眼角的皱纹深了几分,她说:“要是她不愿意,你就由着她继续留在那公司里受气受罪?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斟酌了三两秒,陆捷才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尊重佳言的意愿。她毕业以后就留在耀世工作,中途也受过不少委屈,就算今天被诬陷,她也没有提过要辞职。我想她肯定放了很多心思在这份工作里,如果您态度坚决地要求她放弃,她会放弃,但未必会甘心的。”

“况且,职场上尔虞我诈的事并不罕见,佳言换了工作,也有可能碰到更卑劣的同事或上司。除非不让她接触这个社会,否则,这些磕碰都在所难免的。”陆捷觉得,他们最应该做的,是让她变得更勇敢、更坚强,而不是纵然她逃避。

这回贺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坐在他身旁的陶安宜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疲惫:“这丫头真是让人操心。”

陆捷向他们保证:“你们放心,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陶安宜无意间瞥见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然后对贺元说:“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送你们回去?”陆捷说。

贺元率先走出公寓,走在后面的陶安宜说:“不用了,我们开车过来的。”

陆捷点头:“路上小心。”

由始至终,陆捷也没有在贺佳言的父母面前刻意地表现自己,一来他不习惯做这种事,二来他觉得这种事虚伪而不讨好,因而全程只是把他们当作自己长辈一样敬重。送走他们后,陆捷就走到阳台吹晚风,片刻以后,他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与此同时,正在床上的贺佳言被怪诞的梦境惊醒,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就披着衣服到外面找陆捷。走到客厅的时候,她听见陆捷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阳台传来,那声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见过的阴冷:“其他的暂时不管,先把人给我揪出来…”

顾着听陆捷说话,贺佳言没有注意到掉落在地板的杂志,不小心就踢了上去。

陆捷回头,看见贺佳言站在客厅,他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了一声,随后就切断通话。他向贺佳言走近,问她:“你饿了吧?我煮了瘦肉粥,给你盛一碗?”

“好。”贺佳言回答。

他们围着餐桌一起吃瘦肉粥,陆捷告诉她:“你爸妈刚才来过。”

“啊?”贺佳言感到惊讶,“你怎么不把我叫醒?”

“你妈说你太累了,让我不要叫醒你。”陆捷回答,“这粥也是她帮忙煮的。”

把勺子放下,贺佳言开始认认真真地观察他的表情。察觉她的注视,陆捷干脆抬头,由着她任意打量:“你在看什么?”

贺佳言笑起来:“我看看你有没有生气呀,我爸妈应该没给你好脸色吧?”

陆捷回答:“没有,他们对我很客气。”

“真的吗?”贺佳言一脸怀疑。

“我骗你干什么?”陆捷反过来问她。

贺佳言重新拿起勺子,接着对陆捷说:“我爸妈只是太过紧张我了,其实他们对你真的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陆捷很清楚,他们有多疼爱贺佳言,他们就有多不满自己。他如今能做的,只要一心一意地对待贺佳言,爱护她,珍惜她,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等贺佳言吃饱以后,陆捷问她:“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你有考虑过换工作吗?”

听见“换工作”三个字,贺佳言的表情凝重起来:“我…很矛盾。我在耀世工作了这么久,要辞职真的舍不得。不过,我对这家公司的高管挺失望的。”

陆捷明白她的心情,他想了想,问她:“你的不舍得,是偏向于这个职位,还是这家公司?”

“这个职位吧。我很怕那种很枯燥的工作,做广告就不一样,有时候会很辛苦,但是每一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说着说着,贺佳言突然感慨,“当然,这新鲜事不全是好事,有时候也有晴天霹雳的。”

陆捷点头。

看到他一副略有所思的表情,贺佳言想起他今晚在阳台说的那句话,于是试探着问:“你在想什么?”

陆捷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注视着她:“佳言,你有没有想过创立自己的广告公司?”

贺佳言一怔,良久以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喜欢这份工作,但又对耀世失望,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自己创业吗?如果你乐意,我们也可以跟绍驰合伙。”陆捷顿了顿,又说,“当然,做这些之前,我一定会证明你是清白的。”

“但是…”贺佳言仍然有所顾虑。

“没有但是。”陆捷打断她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有我,我会替你扛着的。”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你快乐我便快乐

第四十四章

正式停职的第一天,贺佳言很早就拉着行李箱离开了租住的公寓。到家的时候,陶安宜又惊又喜,嘴里还叨叨念念的:“回来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爸闲着呢,让他开车去接你呀。”

“我都二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学生,哪用得着接接送送的。”贺佳言搂住母亲的肩,开始跟她翻旧账,“您跟爸不也一样,昨晚过来找我也事先跟我说,您知道我醒来以后看不见你们有多失望吗?”

“你呀!”陶安宜伸手戳她的额头,“不去不知道,去了就吓一跳。你跟陆捷的关系就好到那个地步了吗?”

听见外面有动静,原本在书房里看武侠小说的贺元也走出来。走到转角处,他恰好听见陶安宜的话,正色道:“大晚上还把人留在家里,一点戒心都没有。”

贺佳言有点头疼,她解释:“昨天不是下雨了吗?他就送我回家,我心情不好,他就陪了我一下,就这样而已。”

陶安宜和贺元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看见女儿身旁的行李箱,贺元问:“你辞职了?终于打算回家长住了?”

“还没有,不过公司让我休假,我想短时间内也不用上班,干脆就搬回来。”昨晚贺佳言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工作以后,贺佳言陪父母的时间就不多,难得现在有机会,当然不能错失。

“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舍得回来。”贺元说。

陶安宜瞪了他一眼。

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贺佳言笑话他:“爸,您说话怎么时候变得这么酸?要是被左邻右里听见,还以为妈有外遇呢。”

话毕,贺佳言就推着行李箱疾步走回房间,留下正啼笑皆非的贺氏夫妇。他们都看得出来贺佳言并不是强颜欢笑,因而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中午,贺佳言在厨房里帮陶安宜做饭。

看见女儿正慢条斯理地削着瓜皮,陶安宜说:“不用削得那么漂亮,要下锅了,赶紧点。”

贺佳言“诶”了一声,随后就加快动作。想起父亲的身体状况,她问:“最近您有给爸做那个降血压的菜吗?”

陶安宜立即告状:“你爸哪里喜欢吃这些清淡的,你在家他就做个样子吃给你看,你不在家,他就无肉不欢。”

“这样可不行,得想个办法。”贺佳言说。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每天在家里督促着他。”陶安宜开着玩笑。

“成!”贺佳言信誓旦旦地应声,“这个好办。”

“说得倒是轻松,你终究是要嫁人的。”陶安宜感慨。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压低音量说,“陆捷…你真的想清楚,要跟他在一起?”

贺佳言顿住手中的动作,她回头看向母亲:“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陶安宜拿过削皮刀,一边接着削瓜皮,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不见,这个陆捷还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这种男人不会轻易为谁改变,包括你在内。”

贺佳言说:“我就喜欢他这个样子,我不需要他改变。”

“陆捷看上去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他真的会疼你爱你吗?”陶安宜表示怀疑。

“会的。”贺佳言一脸肯定。

看见女儿这副样子,陶安宜叹气:“你看看你,都走火入魔了。”

在厨房里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贺佳言才把热腾腾的菜捧到餐桌上,并喊父亲吃饭。贺元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了女儿的话,他就踱到厨房洗手。

进厨房之前,贺佳言随手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现在才过去取回。手机顶部的提示灯一闪一闪的,她解了锁,看见那整屏的未接来电,忍不住扬声说:“爸,您怎么不告诉我手机响了!”

贺元从容地坐在饭桌前:“管那手机做什么,快过来吃饭。”

听见女儿在嚷嚷,陶安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又怎么了?”

贺佳言指控:“陆捷给我拨了十几通电话,爸就在客厅,他知道也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紧张的,你不接电话他又不会怎样。”贺元满不在乎地说。

“当然会怎样!”贺佳言反驳。

听着他们父女像孩子一样吵闹,陶安宜有点无奈,她坐到一旁,低头默默地吃饭。

贺元问:“那他到底会怎么样?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条腿,值得你这么紧张?”

“他…”贺佳言又气又急,脑子一热就说,“他会报警!”

闻言,贺元的嘴角隐隐抽搐,看上去一副想笑又憋着笑的样子。

陶安宜差点被噎着,缓过来便笑着对女儿说:“那你还不给他打电话,人家要报警了。”

这下连贺元也绷不住脸,用手捂在唇边笑了起来。

贺佳言走到阳台给陆捷拨电话,他很快就接听,问她:“你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接听得太快,贺佳言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因而说话时声音有点不稳定。

“我去过小区找你,保安跟我说,你大清早就拉着行李箱外出了。”陆捷能够感受她的情绪波动,于是问她,“你怎么啦?”

贺佳言把刚才的遭遇告诉陆捷,陆捷也笑起来,笑完以后,他却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真找不着你,我真的会报警的。”

“你还闹!”贺佳言嗔道。

陆捷终于收起玩心,跟贺佳言聊了一会儿,他便让她赶紧去吃饭。贺佳言似乎不太想挂掉电话,他就哄她:“我最近有事要忙,过几天就去找你,你先在家里好好陪你爸妈。”

“那好吧。”听他这样说,贺佳言才恋恋不舍地跟切断了通话。

贺佳言原以为陆捷所说的几天只是三两天的意思,不料他足足过了一个星期才过来找自己。

那时候她正跟陶安宜在阳台上晾衣服。听见手机铃声响起,她也不顾得晾衣架上歪歪扭扭的衣服,随意地往晾衣杆一挂就走进屋里接电话了。

看见女儿捧着手机眉开眼笑,陶安宜就猜到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还没有把衣服晾完,贺佳言已经拿着包包从房间走出来,陶安宜问她:“约了陆捷?”

“嗯。”贺佳言坦白地承认,“我不在家里吃午饭。”

“晚饭要回来吃,不然你爸准发脾气。”陶安宜提醒她。

答应以后,贺佳言就脚步匆匆地出门。

刚走出公寓,她就看见陆捷的汽车停靠在对面的马路。她快步走过去的同时,陆捷把车窗降下来:“我已经做好了等到中午的准备了,没想到你出来得这么顺利。”

“我爸恰好跟楼上的陈伯去茶叶城买茶叶了。”贺佳言说。

上车以后,陆捷问她:“想去哪里?”

思索了小半晌,贺佳言说:“我也不知道,你来决定吧。”

陆捷说:“既然没有想去的地方,那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把贺佳言带回了自己的公寓,进门之前,贺佳言有点忐忑:“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陆捷回答:“严格来说,不仅是看一样东西,还有帮一个忙。”

他们一起走进书房。陆捷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袋,然后递给贺佳言:“你来拆。”

掂量了一下,贺佳言大致猜到是什么东西,她问陆捷:“里面该不是合同或者协议书吧?”

陆捷笑而不语,示意她赶紧打开。

将里面的文件抽出来,贺佳言第一眼就顶头那几个加粗的大字,她抬头:“你要跟黎绍驰合伙?”

“没错。”陆捷回答。

贺佳言继续浏览,当她看见乙方一栏的名字时,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困惑尚未解除,她又因乙方出资金额而抽了一口凉气:“你无缘无故拿那么多钱出来,还让我做股东?”

“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写谁的名字还不是一样吗?”陆捷又解释,“你只是公司的隐名股东,如果公司惹上什么麻烦,你也很安全,不需要承担太多的责任,顶多就是把资金亏掉罢了。这就是我选择跟黎绍驰合伙,而不是注册新公司的原因。”

看着协议书上的条款,贺佳言觉得额头一抽一抽的:“我跟你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要是我图谋不轨,随时都可以把它变卖,到时候你就血本无归了。”

陆捷摸了摸下巴,表情很认真:“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赶紧把你也转到我名下才行,不然就有可能人财两空。”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贺佳言提高了音量。

陆捷从钱夹里找出她的身份证,交还给她:“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现在就只欠你的一个签名。”

贺佳言非常惊讶:“你什么时候拿了我的身份证?”

“就那晚呀,你去洗碗,我在你手袋的暗格拿的。”陆捷回答,“因为我拿了你的身份证,所以就让你乖乖地留在家里陪父母,不要到外面瞎逛。”

贺佳言忍不住骂他:“陆捷你这个疯子!”

陆捷弯起嘴角,他贴近贺佳言低声说:“你不是应该感动得以身相许吗?”

贺佳言耳根一热:“你想得美!我可没说要接受,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你跟我都得遭殃。”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将协议书从贺佳言手中抽走,陆捷摁在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你不说,我不说,你爸怎么会知道?除非你在你爸面前抹黑我,冤枉我用钱收买你之类的。”

陆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贺佳言总觉得气势更不如他。她故意板起脸:“难道不是吗?你做这些之前,根本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如果你有这么容易收买就好了。”陆捷说,“你除了隐名股东这个身份,其他的都和别的员工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公司的决策和管理,你就放心交给绍驰,他会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