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家传宝的事件后,菊妈一度很不得老夫人如以前一般待见,她的气焰自然而然就矮了七分。这段日子,她见老夫人对柳雨湘十分看顾,就一反过去和柳雨湘为敌的态度,竭尽全力讨好于她。

菊妈的话,显然正说到老夫人心坎上。她笑道:“那就依菊妈的意思吧。”菊妈忙不迭当地伸出手来扶她,她笑笑,也就依了,菊妈的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得色来。

一大群男男女女在老夫人的带领下,以十分隆重的姿态走向沈洪的卧房。走到卧房不远处,我说道:“老夫人,相公的身体不大好,适宜静养,你看…”

老夫人笑道:“就由菊妈和九容扶着我,带着福儿和齐儿小两口一起进来吧,旁人都在这里候着,不许大声喧哗。”诸人忙应着。

推开沈洪的房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不知什么缘故,柳雨湘并不在。沈洪的神智十分混乱,他瞪着一双深深馅下去的大眼睛,盯着房顶看。老夫人喊了他几声,他并没有应答。梅娆非冷着脸子,沈福则手足无措的站着,嘴里一直滴流咕噜地说着“保佑我别沾染晦气,赌钱不要输,保佑保佑…",幸亏他的声音十分低,没有被老夫人听到。岑溪弦很戏剧性地哭着,边哭边拿帕子粘了口水抹到眼角,做出很悲伤的样子。

沈齐则坐到沈洪床前,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眼里怔怔流下泪来,哽咽道:“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笨,是你教我识字,从来不嫌弃我;我被人欺负,都是你为我出头。记得有一回,我被外面的孩子欺负,你跟他们打了一架,打的浑身是伤;以前的时候,我每回犯了错,都是你帮我承担责任…大哥,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最坚强强大的。我一直不忍心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所以一直不忍心来看你。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很快的好起来,再跟弟弟一起哭一起笑,带着弟弟为我们沈家出力。大哥…”沈齐说道最后,泣不成声,几乎说不下去了。老夫人闻言,也抽噎起来,众人只好陪着流泪。

第十二回:年来风波恶(中)

我冷眼看着沈齐边说边哭,虽然看上去,他是那么诚恳,完全真情流露,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我总觉得他很矫情很造作。后来见着众人也跟着掉泪,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吧。指不定这沈齐看起来干练精明,实际上与他妻子岑溪弦不是同样的人。

我正呆立在一边,一个人想着,沈齐却忽然大叫一声:“这是什么东西?”他这一声喊的很高,声调又极其异样,完全失却平日里举止稳重干练的风度,众人不禁都顾不得哭了,一忽儿凑了上来。我是沈洪的小妾,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是以也跟着人流挤到前面去。

此时,沈齐的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儿。沈福嘲笑道:“三弟未免过于大惊小怪了吧,只不过是个玩具小人而已。”我不知道沈福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沈齐手中所持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玩具小人儿,因为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沈洪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而那小稻草人的身上,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根针。

待看得分明,众人的脸色都吓的发白,老夫人的脸色简直是惨白惨白的。她声嘶力竭地吼道:“谁做的?”沈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老夫人,儿子刚才见大哥的枕头歪斜,就想着给他重新弄一下枕头,让他枕起来舒服些。谁知道我的手刚一碰到枕头,就被藏在枕头底下的这个小人儿身上的针扎到了。接着就发现了这个小人儿。

沈齐的话,无疑是真的。因为他绝对没有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这么一个半尺高的小稻草人儿塞到沈洪的枕头底下。既然不是他,那么是谁做的呢?柳雨湘哪里去啦?刚才是菊妈提出来要来沈洪房里探视他,来到后竟然不见了柳雨湘,紧接着沈齐竟在沈洪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巫蛊诅咒用的小人儿,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但是却无计可施。

“平日里能够接触到大公子的,也只有大少奶奶、小少奶奶和落落、明月欣儿。大少奶奶和小少奶奶自然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难道竟然是…”菊妈别有深意地说,故意把实现吸引到我们这几个人的身上。

于是,盘问开始。首先被菊妈盘问的是明月欣儿。

“我没有,不是我,拜托,我明月欣儿这么冰雪聪明、伶俐善良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小少奶奶比我更冰雪聪明、伶俐善良的,当然也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明月欣儿摆着手,大吵大嚷起来,一直折腾了半天,直到被菊妈吓唬才不叫嚷了。

接着是落落。我们围坐在一起热闹的时候,落落一直在小厨房里给沈洪煎药。她向来是沉默寡言的,被问及小稻草人事件的时候,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是我做的,更不可能是大少奶奶。”就沉默不语。

菊妈看了我两眼,说道:“老夫人,我看这事多半与丫鬟和小少奶奶无关。你想,若是这个稻草人儿是旁人放的,大少奶奶时时刻刻守候在大公子身边,岂有不发现的理儿?”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这小稻草人儿是柳雨湘放的。

老夫人虽然几乎气昏了头,却到底还是明白事理的,她说道:“湘儿与洪儿的感情,旁人不清楚,我这老太婆还能不清楚?这个稻草人儿,可能是我沈家的任何人放的,也绝对不会是湘儿放的。菊妈,你莫因别的原因,胡乱猜忌。”

菊妈头上冷汗涔涔,忙不迭当应着:“老夫人教训的是。”

梅娆非却在一边嘀咕道:“大嫂确实是对大哥好,不过这事摆明了就是她做的嘛。除了她,谁还能在大哥枕头下放个稻草人不被发现?难道还是小嫂嫂不成?丈夫一病这么多年,哪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耐得住寂寞?当然恨不得丈夫早点死。老夫人你也不能太偏心了嘛。”

梅娆非的话,老夫人显然是字字句句听的清楚。若在往常,她定然会勃然大怒。但是现今,梅娆非的话似乎正好触动她的心事,尤其是那几句“丈夫一病这么多年,哪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耐得住寂寞?当然恨不得丈夫早点死”。

老夫人没有跟梅娆非计较,倒是向菊妈和沈齐道:“菊妈,齐儿,你们看今天这件事该怎么办?我自然相信湘儿的为人,可是我的一己说辞始终难堵悠悠众口。你们说,如何可以还湘儿一个清白,又能捉住害洪儿的人?”

沈齐上前一步道:“老夫人,我倒是有个想法。但凡一个人想害人,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的。老夫人不妨谴菊妈妈去大嫂房里搜一下,只要什么都搜不出,自然不是大嫂做的。”

老夫人的情绪十分烦躁,似乎一瞬间没有了主心骨,听闻沈洪的话,她当即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菊妈,你现在就带个丫头去湘儿房里搜一下。”

“那菊妈要是陷害大少奶奶,自个儿带个东西去,说是搜出来的咋办?”明月欣儿嘟囔道。

老夫人显然是听到了,她怔了一下,说道:“菊妈跟了我几十年,我自然是信得过她的为人。既然有人质疑,就不妨我带着大家一起去搜搜看。”

听到明月欣儿和老夫人的话,菊妈的脸上顿时变得青一阵红一阵,她知道老夫人把明月欣儿的话听进去了,说什么“信得过”云云只是套话而已。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神像一把刀子般盯着明月欣儿,直恨不得在她身上捅几个窟窿。明月欣儿向她吐了吐舌头,半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于是,老夫人带着菊妈、我、沈福夫妇、沈齐夫妇、庆叔、明月欣儿、阿青一行人走进柳雨湘的房间。柳雨湘自然不在。老夫人吩咐庆叔和阿青搜房间。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院子里北风呼啸着,灯笼被风刮的明明灭灭,忽闪不定。一阵冷风从房门口袭来,我忽然觉得遍生彻骨沁心的寒意。这样寒冷的夜,柳雨湘又能去到什么地方呢?我越想越不敢想,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害怕。我已然明白柳雨湘是被人陷害了,可是到如今我却丝毫不能帮上她。我只盼着她能快快回来,只期望这件事能快快过去,不要让她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预想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情况似乎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很多。因为庆叔和阿青不但从柳雨湘的梳妆盒里搜出几根稻草,还在她的床上搜出了一个绸缎包裹的桃木人。桃木人有手掌那么长,眉目清晰,恍然一看,便也知道那是沈洪。桃木人的背后,刻着“沈洪”两个字,还有沈洪的生辰八字。桃木人的身上,也插着几根针,其中有一根,正插在心窝的位置。

第十三回:年来风波恶(下)

桃木人摆到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实在不是用语言所能形容的。紧接着,庆叔又在一个妆奁里搜出几封用绸缎包裹的书信,连同几张字条。书信是一个匿名男人写给柳雨湘的,后面没有具名,但其中缠绵悱恻的内容,让人看罢脸红不已。庆叔才读了几句,老夫人已铁着脸说道:“够啦!”那几张字条上,则是柳雨湘咒骂埋怨沈洪的罪证,写着诸如“我恨沈洪连累我一生”“苍天保佑让沈洪早日死去”等等的话,最让人惊奇的是,那纸条上的字迹,正是柳雨湘的笔迹;

阿青则在衣柜中搜出一个制作精美的锦盒,上挂金锁。沈齐扭开金锁来看,锦盒里面竟赫然装着一叠潍县信用最好的“长福银庄”的银票。沈齐数来,约有一万余两。一万多两银子,在这个年代绝对不是小数目。一个平常的小康之家,一年的消费最多也就是十余两银子。像沈家这般的大富之家,一年下来所花费的银子,也不过一千两而已。柳雨湘去哪里弄到这么多的银子?我的心里也有些疑惑起来,难道沈齐、岑溪弦等人,为了陷害柳雨湘,竟不惜花费这么多银子么?我抬头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愕然,哪怕是最泼辣直率的梅娆非,面上的诧异表情都十分真实,不似作伪。一时间,我越发糊涂起来。

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菊妈不住地为她抚背顺气。

过得半日,老夫人方挤出几句话:“来人哪!立刻给我四处搜寻柳雨湘这个贱人的下落。”庆叔忙着去吩咐下人。岑溪弦用极尽温柔的声调说道:“老夫人,你别生气,若是为柳雨湘的事情气坏了身子,大哥知道,肯定得难受。既然柳雨湘和外面的男人勾搭成奸,她多半是趁着我们吃小年饭,故意拿照料大哥做借口不来,暗中去会她的野男人去啦。以我之见,只要找出那个男人是谁,就定然找得到柳雨湘。”

“对对对,弟妹说的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样的事,梅娆非绝对不会落于人后的,她叫道:“柳雨湘看起来一个老实正经的人,却不曾想到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不过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还不是纸里包不住火。”

房中一片沉静。北风呜咽,听上去鬼哭狼嚎一般。紧接着,一个惊雷在头顶炸过,唬的每个人心头一惊。没过多久,噼里啪啦的大雨就下了起来。冬日北方的雨,自然是寒彻心扉,沁入骨中。悲风冷遇,寒夜哀鸣,风刀霜剑苦苦相逼,难道柳雨湘真的无路可走了么?

菊妈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房中可怕的沉寂。她说道:“两位少奶奶说的固然有礼,可是如何得知那个野男人是谁名谁,在什么地方哪?”

“这,倒也不难,”沈齐沉思道:“大嫂和那个男人的奸情既然是由来已久,那么她们互相往来的书笺中多半有记录的。不如我把这书信看一遍,试试能不能得到一些信息。”老夫人缓缓点点头。

沈齐拿起书信,挨封看了起来。待得到第三封的时候,他说道:“就是这个啦。这个男人名叫萧笑,是个养蜂人,住在长庆路。”

老夫人的神情,十分难看,眼神既有些愤恨又有些呆滞。她说道:“齐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若是真的发现柳雨湘在那个…那个野男人那里,你就把他们一起捆回来。若是湘儿真的做出对不起洪儿、对不起沈家的事情,我也绝不姑息养奸!”老夫人说道最后,眼神忽然凌厉冷酷起来,看得我浑身打颤。

沈齐领命去了。老夫人口中的“绝不姑息养奸”,我明白是怎么样的意思。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风俗,便是已婚女子若叛夫通奸,她和那个第三者就得一起被扔到白浪河中浸猪笼。浸猪笼就是先把通奸的男女放在竹子编成的笼子里,用绳子捆绑起双手双脚,在主街道上游荡一圈,让人们扔石头、唾弃和羞辱一番,然后就在猪笼上绑块大石头或者生铁,把猪笼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扔到河中去。因为大石头或者生铁的重量,猪笼一被扔到河中,就会急遽下沉。猪笼中的人又因为手脚被捆,根本就没有可能逃的出来。纵然是最好的弄潮儿,这样被抛到河中,也绝无生还的可能。何苦是普通的男女。

我心里知道,以柳雨湘对沈洪不离不弃的感情,她是决计不会做出背叛沈洪的事情。可是如今,这么多的物证指向她,即使她没有在养蜂人的住处被抓住,以后的日子多本也过不下去了。何苦,我总觉得,整件事原本就是个大阴谋,是别人策划好了的。

柳雨湘救过我,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冤屈死。是以,我对老夫人闻言说道:“老夫人,这件事别是另有隐情吧。雨湘姐姐对相公的情深意重,相公与姐姐伉俪情深。姐姐绝不会做对相公不好的事情。”

“那可不好说。”梅娆非斜了我一眼,嚷道:“柳雨湘对大哥好,那是以前的事情啦。现在大哥病的人不人鬼不鬼,柳雨湘还对她向四五年前一般才怪呢?”

“梅娆非!”老夫人陡然喝了一声,梅娆非这才知道自己无意(或许她是故意的)说了沈洪的坏话,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老老实实站到一边去了。

虽然梅娆非被喝,我的话却也是一点效果没没有。房子里一时沉寂,沉寂的让人心底生寒。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沈齐回来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永远是那么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当然,除却在沈洪床边演戏的时候。

与沈齐一起回来的,还有柳雨湘,还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人。他们衣衫不整,面上的表情十分诧异和惶恐,他们都是被沈齐用绳子绑着押来的。在旁人的心里,毋庸置疑,沈齐是捉奸在床了。

天正冷,除了那些阴谋者,每个人的心里都寒意森森。柳雨湘的神情,十分懵懂和恐慌,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个叫萧笑的养蜂人,更是满脸茫然。

老夫人看了柳雨湘几眼,然后用手指着柳雨湘,厉声说道:“你这个贱女人!我儿子有哪里对不住你!”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但是很快被外面呼啸的北风和噼里啪啦的寒雨声淹没。

“老夫人…我…"柳雨湘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全都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她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她用颤抖地声音说着:“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求你…相信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显然是冻坏了。

老夫人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半晌才挥挥手,慢慢说道:“一起带下去吧。明天交给祠堂发落。”说完,她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开了。她的脚步竟尔有些踉跄。菊妈忙抢上前扶着她,任凭后面柳雨湘泣不成声的呼喊。这喊声在凄风冷雨的暗夜里听来,尤其凄惨、凄凉。

第十四回:长夜何漫漫(上)

柳雨湘和那个养蜂人,被一起关到了沈家的地窖里。地窖由庆叔亲自负责看管。

待得沈家的人都歇息后,我悄悄跑到地窖去。庆叔正不停搓着手,在地窖门前走来走去。见着我,他说道:“小少奶奶,你可总算是来啦。你快帮我劝劝大少奶奶。”

一时之间,我完全不清楚庆叔说的是何意。对于庆叔,我只知道他是沈家的大管家,专门负责打理府里的一切日常开张。他平日里话不多,我也不清楚他的为人如何。是以,我只轻轻说了句:“怎么了?”

庆叔答道:“我心里清楚这件事大少奶奶是冤枉的。我劝她先逃走,再做打算,她不依。若是现在不逃,到明天就是一个死。”

我的心里一时有些疑惑,不知道庆叔说的是真是假。沈家明争暗斗,人人包藏祸心,我实在是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我试探的说道:“庆叔,大少奶奶与养蜂人私通的证据,不是你搜出来的么?这件事证据确凿,想来不会是假的。”

庆叔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轻轻地叹口气,不再言语。过得半晌,他才说道:“我当时是奉命行事。若是知道那盒子里是所谓的证据,便是杀了我老头子,我也不肯拿出来的。小少奶奶你不知道,大少奶奶对我有恩。她是个好人,对大公子情深意重,绝不会做出对大公子不利的事。”

我看他的神情异常诚恳,不似作伪,因而问道:“大少奶奶于你,有什么恩德?”

他叹口气,说道:“前些日子,我迷上服食一种叫‘罂粟膏’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人服食后,眼前会产生很多幻象,觉得十分舒服,飘飘欲仙。久而久之,欲罢不能。而且服食的剂量会越来越大。这种东西实则是一种慢性毒药,天长日久的服食,人就会被变得骨瘦如柴,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般。而且,最严重的,还可能会因此失去性命。这种害人的东西,价格十分昂贵,为了服食,我几乎倾家荡产,老婆也带着儿子弃我而去。我天天和老夫人请病假,引起老夫人的不满。若不是因为我在沈家几十年,老夫人说不准就辞退我。”

庆叔边说边不停的叹气:“后来,我再也没钱去买‘罂粟膏’,又被折磨的不行,便想到了死。我都把绳子挂到柴房的梁上,却被大少奶奶发现了。她知道我的窘况后,非但不曾落井下石,反而把老夫人送的镶金护套和别的几样首饰拿去当掉,得来的银子让我拿去看大夫。我悔恨交加,听从大少奶奶的话,终于戒掉‘罂粟膏’。大少奶奶又给我一些银子,让我把房子赎回来,把妻子儿女接了回来。后来因为镶金护套的事,还几乎害的大少奶奶受罚。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我的秘密说出。小少奶奶你说,像大少奶奶这般的好人,天下哪里有?她若不善良,没有情意,谁能够相信?”

我点点头。的确,若是庆叔自尽时遇到的是梅娆非和岑溪弦,那么可能如今世间已没有庆叔这个人了。柳雨湘的善良心肠,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庆叔说他服食“罂粟膏”后“变得骨瘦如柴,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般”,我总是觉得这样的症状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笑笑,不再多想。

庆叔打开门,我进入地窖。地窖里寒气森森,冷的不似在人间。柳雨湘正瑟缩在角落里发呆,她的身上盖着一床棉被,边上还有一杯热水,想是庆叔送来的。那个叫萧笑的年轻人,则站在一边,大喊大叫,直嚷着自己是冤枉的。

见到有人进来,柳雨湘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那个萧笑反而像见了救星一般,嚷着要出去。我心里说:这个萧笑,和我那个明月欣儿还真是天生一对的活宝。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定然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可是如今的情形,反而让人倍感凄凉。

我走到柳雨湘的面前,轻轻喊了一句:“姐姐。”柳雨湘漠然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事到如今,你都知道了,还假惺惺的来看我做什么?”

她口中的“都知道了”自然是指桃木人事件和伪造书信事件。我柔声说道:“姐姐,我是知道了,可是我知道,这一切全是那些人陷害你的。你对相公如何,我还能不清楚么?”

柳雨湘盯着我看了半晌,一瞬间,我竟觉得她目光中有凌厉的东西。但是只是一恍惚的功夫,那种东西变消失不见。灯影摇曳,我几乎失笑:这种地狱般的地方,竟然教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柳雨湘依旧是平日里那楚楚可怜的神态,她握着我的手,柔声道:“好妹妹,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以后,相公就拜托给你啦。”

“姐姐,”我心里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相公不能离开你,一定要你来照料,他的心里才会快活。你就听庆叔的话,赶快离开这里吧。只要活着,总有办法昭洗冤情。若是你有什么不幸,教相公情何以堪?”

柳雨湘银牙一锉,说道:“我不走。我若是走了,就是畏罪潜逃。我是宁愿死,也不愿背负这样的罪名。”恍恍惚惚的灯影中,柳雨湘的神情分外坚毅。

我心中暗暗叹口气,心知劝她无望,却也明白她的心志。是以,我说道:“姐姐,我一定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力量救你出去。”柳雨湘点点头,目送我离去。我走出地窖,还听到那个萧笑在大叫着“放我出去,你们这些糊涂蛋…"

雷声轰鸣,暴雨依旧倾盆。长夜漫漫,风雨如晦,要救出柳雨湘,我,该何去何从?

第十五回:长夜何漫漫(下)

想来想去,我觉着这件事,只要老夫人肯网开一面,柳雨湘就能得救。老夫人不是不精明的人,她现在是在气头上,做出的决议难免偏激。若是能把整件事情无数的巧合给她好好分析一下,或者她能想明白,就此放过柳雨湘也说不定。想到这些,我不再犹豫,转身向老夫人的卧室走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觉着她的心中定然也是波澜起伏,思绪万千,不能入睡的。

风雨凄凄中,院子里纸糊的灯笼都成为团团废纸,四处飘零。唯有正堂前的两盏琉璃灯,还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远远看去,恍若幽冥鬼火。

拐进正堂边上的那进回廊,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正咧着嘴向我嘻嘻笑着。我一时之间还以为遇见鬼了,唬得身子顿了一顿。静下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菊妈。此时,她的神情既不同于以往的趾高气昂,也不像在老夫人身边时的八面玲珑。她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笑容,暗夜里看起来,颇有些近乎癫狂。

见着我,她瞪着我看了两眼,说道:“小少奶奶,你要去见老夫人,帮柳雨湘昭雪冤情么?”

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说道:“请菊妈妈通融。”

“我通融?哈哈哈,你以为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会通融么?我苦心积虑的做了那么多,才等到今天,你以为我会通融么?”菊妈的面孔扭曲的十分难看,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我仍然淡淡的说道:“请菊妈妈通融。”

“通融?又是通融!哈哈哈,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不单是柳雨湘要死,沈洪要死,就是你,冷九容,也不能活在这个世间!“菊妈指着我厉声道,歇斯底里,声嘶力竭。但是雷声乍起,她的话很快被淹没无际。她的神态,却是癫狂未减。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菊妈妈,你失态了。”说完转身就走。菊妈既然在这里守着,纠缠下去也是徒然,我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我走了几步,听到菊妈在喃喃自语,说道:“明天,就是福儿的二十八岁生日啦。柳雨湘的死,对他而言,是最重的厚礼。福儿,福儿…”我的心里有些疑惑:福儿是谁?可是二公子沈福么?沈福明明才二十七岁。到底是哪个福儿,与柳雨湘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居然要柳雨湘以死来补偿呢?我想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于是放弃去想。也许,今晚菊妈受了什么刺激,说话才颠三倒四的。她也不年轻了,脸上菊花一般的褶皱,扑扑洒洒绽放开来。她跟随老夫人几十年,仍是伶仃一人,机关算尽,自己却一无所得。这,也是个可怜人。

老夫人是不能找了,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便是沈洪。上次我被诬陷盗宝,沈洪尚且信我救我,何况是他相濡以沫,喜爱备至的柳雨湘呢。

见到沈洪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到底又迟了一步。沈洪的光景,一直不太好,然而却总有清醒的时候。但是如今,他是完全昏迷的。无论怎么喊叫,都睡的死气沉沉,生机全无。一刹那,我心里有些惊惶,于是用中指去试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气息尚存,而且安详。屡唤不醒,多半是教人喂下了安眠类的药物。

我呆呆坐在沈洪床前,坐了半天,心中紊乱不堪。现在唯一可以救柳雨湘的,还有冰儿,但是她天明才能回来,时辰未定,而明个儿一早,柳雨湘和那个叫萧笑的,就会被人以“奸夫淫妇”罪名,押送到沈氏宗祠,等待游街示众和浸猪笼。

我到底该如何做,才好呢?我坐在沈洪的床前,想了良久,任凭窗外冷雨潺潺。待得我稍微回转过神来,向窗外看去,天色,竟已大亮。

明月欣儿开始在外面呼喊我的名字,仿佛很急切一般。我打开房门,向外面道:“有什么事么?”

明月欣儿见我从沈洪的房间里出来,嘴巴先是张成了一个鸡蛋形状,接着才大嚷道:“小少奶奶,大事不好啦。”

我的心一沉:难道尚这么早,柳雨湘就被押去宗祠了么?

明月欣儿见我不说话,气急败坏道:“我说我的小少奶奶,你还真沉得住气。冰儿表小姐今个儿回不来啦。”

我的脸色一时也变得很不好看,沉声问道:“为什么?”

“还不是昨个儿那场大暴雨,给耽搁了事情。老天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快过年了偏僻还下这么一场大雨。”

明月欣儿的话,几乎说道我心坎中。柳雨湘的事,对她而言,不正是晴天霹雳,当头暴雨么?

欣儿虽然说气话来,老不着调的,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大雨又一次冲垮了眉头山的山路,冰儿喝陈叔定然是在那里受阻了。

如今,能救柳雨湘的冰儿竟然也赶不回,那该怎么办?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肩头硬了起来。既然没有人可以指望依靠,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

我有了这个主意,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我侧着头想着,想了一会,吩咐欣儿道:“你赶快跑到我家,偷偷把我爹给找来。动作一定要够小心,别被人发现。”

欣儿一拍胸脯,嚷道:“不就是不被人发现么?包在我身上就是。”我斜了她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嗓门大了些,不禁摸摸头,笑笑,转身就跑。

“记得带伞!”我提醒她。

她回过头来朝我做了个鬼脸,叫道:“早已不下雨啦。”我现在才恍然发觉,冷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停去。雨后的冬青,格外苍翠欲滴。小园里的一株白梅,竟然在一夜寒雨后,吐蕊绽放,暗香扑鼻。远远看去,如同团团白雪一般,却不掩姿容苍郁,熬骨嶙峋。

长夜漫漫终有时,梅花雪后更芬芳。我已经知道,我该怎么去做了。

第十六回:同心生死劫(上)

刚打发走明月欣儿不多时,沈家的院子里已经喧闹起来。我看看时间不早,于是稍加梳洗,赶去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还未曾起床,沈福、沈齐、梅娆非、岑溪弦却都早已侯在正堂。除却沈福正怡然自乐地逗弄着黄雀儿,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外,旁人面上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得色。

见到我,梅娆非笑着嚷道:“哎呀呀,小嫂嫂,你也是来看大嫂和她的野男人游街示众浸猪笼的么?那想必一定很精彩。”岑溪弦凑上前来,似笑非笑道:“小嫂嫂自然是来瞧热闹的。柳雨湘这一死,受益最大的,自然非小嫂嫂莫属。小嫂嫂说不得从此就扶了正,麻雀变凤凰了呢。”面对她们的冷嘲热讽,我只是不卑不亢地回道:“我也没有什么得益的,得益的想必是那些心怀阴谋诡计,处心积虑陷害别人的人。”梅娆非、岑溪弦闻言脸色略变,唯有沈齐面不改色,深藏不漏。

接下来,堂中是令人窒息的安静,静的就如同一潭死水一般。

过了半个多时辰,老夫人才被菊妈扶着出来。与昨个儿夜里的近乎癫狂不同,菊妈又恢复了以往颐指气使的神气。反是老夫人,一夜之间,头发居然白了一小半,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一般。我见着了,心里忽然觉得莫名凄凉。

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几乎面无表情,谁也不能看透她心中所思。许久,她才轻轻叹口气,命令道:“齐儿,你带人去把柳雨湘和…和那个养蜂人押到宗祠去,我随后就到。”沈齐答应着去了。我们陆续地离去,我走出正堂,回头看去,发现老夫人仍是那么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曾动。她头上一夜生出的白发,在穿堂而入的冷风中瑟缩。

我回去沈洪的房间,他仍沉沉昏睡,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我轻轻为他掖起被角。这个被我唤作“相公”的始终陌生的男人,他的身子愈发地瘦弱,干柴棒一般。脸色蜡黄中带着灰败,仿佛随时会一命呜呼一般。

我的心里,忽然记起庆叔说过的几句话。他曾经说过长时间服食“罂粟膏”后,人会变的骨瘦如柴,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就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般。而且久而久之,还会因此失去生命。他说的情形,与沈洪的症状何其相似?可是事实上,冰冰曾经把沈洪食用的药物拿去药店检验,并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冰冰是不会说谎的,可是眼前的沈洪却…我不禁十分地疑惑起来,心里茫然难解。

不过如今,我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等待,因为柳雨湘即将被送入宗祠,我必须尽我最大的可能,想办法救她。

就在此时,房门被“彭”的一声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我抬头望去,却是明月欣儿。她边进门边抚摸着胸口气喘吁吁道:“小少奶奶,你爹…老爷…他已被我请来了。可累死我啦。还有,还有…我看到二公子他押着大少奶奶还有那个男人,一起往宗祠那边去啦。你快想想办法哪!”

我心里一惊,道:“你把我爹爹带进沈家来了么?还有谁看到你跟我爹爹在一起?”

她白了我一眼,嘟囔道:“你以为我明月心儿缺心眼么?我自然是把你爹藏在一个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这是个秘密,当我不知道呢?真是的,小看我。”她边说着边鼓起腮帮子不理我。

我顾不得与她多辩,拉起她的手,说道:“速带我去见爹爹。”

明月欣儿边做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嘀咕着:“你当累死人不偿命哪你,”边带着我往外走。

一路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见到几个粗使丫鬟和下人,我知道老夫人已带着家里管事的一干人去宗祠了。我猜测她因怕我看到柳雨湘的下场,同类相伤,故而没有喊我。

明月欣儿做事,果然是极为稳妥的,我爹此时,正在拐角的一个小巷里等着我。这条巷子,平日几乎没有人行。见着我,爹大叫道:“女儿哪,可把我想死你啦!”说着就作出一副十分深情的表情来。

我懒得揭穿他的花样,说道:“爹爹,我有急事找你帮忙。”

“你说哪,好女儿!”我爹几乎要嚷起来:“只要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做爹爹的我肯定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哪。”

我又气又笑,把我爹拉过来,附耳把我的想法说了一遍。我爹听完后,面色大变,叫道:“女儿,这可不好吧,万一被老夫人或者别的沈家人发现啦,你岂不是荣华富贵全都没啦?这事不妥当哪。”

我瞪了我爹一眼,激将道:“爹爹,你刚才还不是嚷着要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么?现在这么小小的忙,却也不肯相帮。你要知道,你可是我最亲的人啦,若是你不肯帮忙,我还能找谁呢?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爹爹,你也当为自己和死去的娘亲积福积德嘛。”

爹爹侧着脑袋想了一会,终于拍手道:“好,就这么做。谁教我最疼我的女儿呢?我女儿想做的事,我哪能不帮她。“

我笑笑道:“这才是我的好爹爹。”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辞别我爹后,我拉起站在巷口把风的明月欣儿,说道:“我们现在速去沈家宗祠,一切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明月欣儿看了我几眼,絮絮叨叨道:“小少奶奶,你能救大少奶奶的命么?说实话,我总是觉得她是个大好人,她这样的人,若是这么容易就死去了,实在是上天待人很不公平…”

我掐了明月欣儿的手背一下,沉声道:“我们快走!若是你再说个不停,去地慢了,大少奶奶因此出事,你负担地起么?”明月欣儿听了,半信半疑,却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第十七回:同心生死劫(中)

我和明月欣儿刚赶到宗祠门口,就看到柳雨湘和那个养蜂人萧笑被几个汉子押着出来。

他们的双手都被反绑着,萧笑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柳雨湘的手上血迹淋淋。萧笑大叫着“冤枉”,还不停的用身子去撞押他的人,以示抗议。柳雨湘则神色苍然,脸色惨败,眼神灰败,不置一言,对周围的一切恍如未见。

街道两边已经陆续围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对柳雨湘和萧笑投以鄙夷的神色,还有些人指指点点,说着难听的话。老夫人和几个族中长老的脸色,都是严厉而木然的。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菊妈,一脸得色。岑溪弦的脸上,笑的如初次绽放的春花般灿烂。沈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斗鸡走狗去了,并不在现场。沈齐面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反而是梅娆非,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是才受过惊吓一般。

我挤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柳雨湘和萧笑被押上囚车一般的木栅栏车,开始游街示众。周围的人开始大骂着“奸夫淫妇”“狗男女”等各种污秽的词语,并且往他们身上仍臭鸡蛋、烂苹果。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颤巍巍的端着一盆污水走上前来,用力泼在柳雨湘身上,直冻得柳雨湘嘴唇发白。我倒是不不能想明白,那样一个老太太,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今天的天气,出奇的暖和,但是被泼了一身的水后,柳雨湘的身上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人流随着栅栏车,渐渐地去得远了。我站在原地,怔怔地想着:那沉睡中的沈洪,可知道他心爱的妻子,此时正承受着生死劫难?

明月欣儿不停地问我该如何去做,急的直搓手。这时候,落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见着我,她跪下,沉静地说道:“请小少奶奶救大少奶奶一命。大少奶奶也救过小少奶奶,小少奶奶该不会见死不救吧。”我盯着她,不说话。明月欣儿抢上前来,喊道:“我们一起去劫‘囚车’吧,落落,我听说你会一点防身的功夫。”

落落理也不理她,仍然直直的盯着我,沉声道:“请小少奶奶大发慈悲,救大少奶奶一命。”

明月欣儿扯了她一把,说道:“你疯啦,小少奶奶又不是神仙?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劫‘囚车’吧。小少奶奶就不必出面了,不过得算我一份子!”明月欣儿说的豪气干云,想来是听说书的听得多了。这个丫头,总是什么古怪的念头都想的出来。

我望着落落清冷如水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落落,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营救姐姐的。你现在回去沈家,把大少奶奶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到西荡口等她。”西荡口是白浪河边上的一个坝口,边上全是芦苇丛,十分隐蔽。

落落点点头,起身走了。明月欣儿睁大眼睛,絮絮叨叨地问我怎么救柳雨湘,问个不停。我懒得理她,便不言语。

由于人多的缘故,游街示众的栅栏车行的十分慢。我很容易地就赶上了。柳雨湘仍是漠然不语,仿佛周围的一切恶语和攻击与她无干。那个养蜂人萧笑,也累的不行,消停了下来,一言不出。两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是伤痕。围着看热闹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还有好事的人,从自家取出锣鼓敲个不停。

我跟在人群后面,不动声色。游行队伍缓慢的行走,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接近白浪河口。白浪河里的冰,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滔天的河水在太阳底下,闪着鱼鳞般的金光。

柳雨湘和萧笑被人押了下来,萧笑忽然用力撞了押他的人一下,发狂似的大喊大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浸猪笼!我还没有成亲,我连个家也没啊…”但是一切不过徒然,很快的,他就被两个精壮的汉子按住了。

胡须花白的老族长站在中间,说道:“沈家的大少奶奶沈柳氏趁丈夫病重,与养蜂人萧笑通奸,违背三纲五常,罪不可恕。养蜂人萧笑,勾搭有夫之妇,理应处死。经过我和族里的长老,还有沈家老夫人商量后,决定按照规矩,把两个人一起浸猪笼。族里的诸人,可有异议?”

围观的人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拍手称快。明月欣儿冷不防冲上前去,嚷道:“我有异议!”

“明月欣儿,你上次被打的教训,忘记了么?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有什么资格有异议?”岑溪弦原本灿若桃花的脸,忽然间遍布寒霜,厉声喝道。

面对岑溪弦的咄咄逼人,明月欣儿毫无惧色,反唇相讥道:“我上次挨打,还不是被你害的么?若不是你和二少奶奶诬陷小少奶奶,老夫人怎么舍得打我?谁都知道,我明月欣儿又乖巧又可爱,又聪明又伶俐,又能干又稳当。老夫人这么英明神武的,才不会无故打我。你们既然害小少奶奶,说不定,大少奶奶这次,也是被你们害的!"

岑溪弦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任是她巧舌如簧,一时间,却也无以辩驳。

老夫人厉声道:“好啦!都给我闭嘴!沈家的人,丢的还不够多么?”说完,她向族长说道:“族长,沈府的人,对这件事的处理,没有异议。”

族长点头道:“就依老夫人所言,现在把这一对奸夫淫妇浸猪笼吧。”

明月欣儿嚷道:“你们这分明是草菅人命嘛,看看大少奶奶的手,摆明是屈打成招。这如何能瞒过我又有本事又乖巧又伶俐又聪明又能干又…"明月欣儿正说的兴起,老夫人断喝一声:“九容,管好你的丫头!”我忙从人群中走出,把明月欣儿扯了回去。她仍嘀咕个不停,连带我一起骂了。

大石和厚重的竹子编的猪笼抬上来了,与之摆放在一起的还有两捆粗重的绳索。

白浪河波涛汹涌,仿佛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会把人吞没。

族长下令道:“来人!把石头用绳索绑好,捆在沈柳氏和萧笑身上。把这两个人装到猪笼中去。“

沈齐应声道:“这是沈家的家事,还是我来吧。”说着,他靠前几步,就准备把用石头绑好的绳索绑到柳雨湘和萧笑身上去。”

“慢着!”我推开嘀咕个不停的明月欣儿,跨上前来,漠然道:“我来。”

“九容?”老夫人的脸色有些变了,沈家的很多人面色也变了。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老夫人,”我面无表情,缓缓说道:“在沈家,我是小妾,柳雨湘是正室。但是她不单不能以身作则,反而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自然该由我,代替相公来惩处他,同时也警惕自己,注意身份,绝不做任何有辱沈家家风之事。否则就如柳雨湘这般,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第十八回:同心生死劫(下)

老夫人的脸上,现出赞许之色,欣言道:“虽然柳雨湘不知自重,败坏门风,难得我沈家还有九容这个一个好媳妇。好,就依九容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