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华堂之上,人人变色。

第三十回:素手裂红裳(下)

“哈哈哈…你们只当我原本是稀罕沈家的么?只盼着有朝一日,沈家的人不要跪着来求我才是!”杜灵若边说着,边径自往外走去。

“杜小姐!”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慢走!”

“洪儿!”老夫人吼道:“你今个儿无论如何,都要与杜小姐成亲!我是宁愿你死,也不要你和这个女人私奔丢人现眼!”老夫人边说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若是你现时走了,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说话间,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剪刀。想是早已准备好的,我心中不禁佩服老夫人的高明。也许打从沈洪跑出去开始,她便料到这一刻啦。

沈洪面上的神情,一时有些犹豫起来。他总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血溅当场。

我的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握着沈洪的手,说道:“相公,你留下来吧。你我有缘无分,来生再做夫妻。”说完,我撇开沈洪,便往外跑。才跑了几步,却冷不防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看去,那人却是薛王爷。

薛王爷见着我,半是调侃地笑道:“沈少奶奶,这么快便要离开么?”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他却一把拦住我,说道:“少奶奶切莫这么快走,还有些事儿没了结,不是么?”

堂中众人,见到薛王爷,齐齐跪下,山呼“千岁”。

薛王爷拖着我,走回来,说道:“诸位平生吧。老夫人,这冷姑娘是如何得罪了你,你一心要赶她出沈家呢?我倒是瞧着她不错。方才我跟她提亲,她偏生看不上我这个风度翩翩的王爷。本王居然被你家的大公子比下去啦,惭愧哪惭愧。”

老夫人忙跪下来,说道:“启禀王爷,老身绝无此意,只是我儿与杜小姐有婚约在先,故而老身舍冷姑娘而为洪儿娶杜小姐。”

“老夫人为沈大公子迎娶杜小姐,这原是没有说不过去的。但要因此休了冷姑娘的话,实在是本王所不能理解。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原本是很平常的事儿。本王不是有三十六姬妾么?”

“这…”老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王爷教训的是。”

“这不是了了么?”薛王爷笑道:“你先起来。就依本王的意思,冷姑娘、杜小姐都嫁于沈大公子,沈大公子两个大美人尽揽怀中,左拥右抱,艳福不浅哪!本王实在是羡慕哪,哈哈哈!老夫人,对于本王的提议,你可有意见么?”

薛王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敢有半句反驳之言?当下,老夫人磕头谢恩道:“多谢王爷,谨遵王爷旨意。”

“王爷,可是小人的心里,只有容儿一个…”沈洪仍要坚持,我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虽然我们中间从此多了个杜小姐,但是好歹,我们能够厮守一处。

老夫人走到杜灵若身边,劝说道:“灵若,今个儿的婚事,实在是为娘有负于你。你盼着你嫁入我沈家以后,可以与洪儿举案齐眉,早日为我沈家诞下麟儿。这块波斯通透水晶,是昔日我婆婆送给我的,今日我便送给你。以后,你便是我沈家的媳妇儿啦。“

杜灵若的脸上,仍然是怒意深重,她没有去接老夫人的水晶,反而说道:“我杜灵若曾经发誓,我的丈夫只准娶我一个,不许再有别的姬妾。若是沈家不能做到这一点,我便不进沈家的大门。”

“这…”老夫人的面上,一时有些为难起来。

薛王爷说道:“老夫人,原是杜小姐要把冷姑娘赶出沈家哪。既然杜小姐有这么一个誓言,沈大公子又不肯放弃冷姑娘,那么只好请杜小姐离开,另嫁他人啦。这恐怕是唯一的法子,诸位以为如何?”薛熙剑是堂堂王爷,他说的话,谁又敢来反驳。

当下,一直瑟缩在边上的一个小丫头,走到杜灵若身边,悄悄说道:“小姐,你便答应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番你若是还不能嫁出去,外面的流言蜚语,也足以教你往后的日子没法过啦。”

杜灵若的眼眸中,一时之间居然涌现出泪水。她默然不语,算是认了。

沈洪说道:“娘,今个儿儿子退步,娶了杜小姐,但是我曾经答应过容儿,要让她做我的妻子。我今个儿虽然听了娘的话,娶了杜小姐,但是容儿一定要做妻。”

老夫人还没有说话,杜灵若已经转过身来,指着沈洪,大吼道:“沈洪,你莫要太过分!我堂堂山东知府的千金,可是要给你做妾么?”

“洪儿!”老夫人也斥道:“杜小姐是什么身份?你莫要得寸进尺!”

沈洪闻言不语,面上的神情,却极为倔强。

薛王爷说道:“这事儿,还得本王来做个和事老。依本王看来,冷姑娘、杜小姐不如都做沈大公子的平妻吧。所谓左夫人、右夫人,古已有之。这想必是最好的法子。若是老夫人因了冷姑娘身份低微不同意的话,本王不妨便认冷姑娘做…做一联之师吧。昔日冷姑娘好歹也赢了本王一联,说是本王的师傅,倒也不为过。”

老夫人看了杜灵若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看我,说道:“既然如此,一切便依照王爷的意思办吧。”

于是,那一年,西宋成化七年的深秋时节,在薛王爷的回护下,我重新嫁给沈洪,做了他的平妻。

【沈家酒娘】

第一回:将军十年归(上)

【前天因为停电,少更两更,今天一起补上。四更。下面三更的时间分别是:4点,7点,10点,敬请读者大人关注。】

又是一年,杨柳岸绿,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自从去年深秋,沈洪在同一天迎娶了杜灵若和我做平妻后,身体原本不大好的他,因为前一段时间的长期酗酒,精神煎熬,又加上急怒攻心,一时间居然病倒了。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大夫诊断为中风之症。中风为本虚标实之证,在本为阴阳偏胜,气机逆乱;在标为风火相煽,痰浊壅塞,瘀血内阻。沈洪这一病,居然肌肤麻木,口眼斜,言语塞涩。

杜灵若原本对沈洪和我,恨之入骨,如此一来,更不来探望他了。偌大的沈家,只剩了我带着冰凝、宝宝、明月欣儿日夜照料沈洪,这半年过去,他的病情虽然有些好转,但还是卧不能起。老夫人原本对我心怀成见,但见我照顾沈洪衣不解带,尽心竭力,心中便也多少释怀。

这半年来,老夫人明显苍老憔悴很多。饶是如此,沈家酒坊的事儿,她还是事实亲力亲为,很少交予沈福、沈齐去做。

梅娆非又产下一个女儿,取名”聆儿”,只是这个女婴儿天生兔唇。梅娆非曾经托付菊妈请来一个相士,相士说是冤魂缠绕,家宅不宁,从此梅娆非无端的有些神经兮兮起来。沈齐、岑溪弦夫妇,这半年来,也安生很多。只是他们是从此改过自新,还是另有图谋,无人可知。总之,沈洪的病,牵动了我大部分的心思,我已经无心去理会别人的事情了。

这半年的沈家,无端平静很多。但是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很多人都在不断的算计着,这时的沈家,很有些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感觉。

三月底的时候,县衙忽然贴出公示,说是皇上新封的镇关大将军,要携带家眷回乡探亲。县衙下令所有乡绅富户和一干有功名的人,都要举家在四月初一到城外十里亭处迎接。公文发到沈家时,我们一干人正在正堂和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过公文,说道:“沈家的男丁,洪儿身子差,终是不能去了。旁人都去吧。家中女眷,非儿产后没多久,身子虚弱,就留下来好好歇息吧。若儿、弦儿陪伴我去吧。”老夫人说着,眼角瞟过我,末了,又加一句:“容儿也跟着来吧。”我们三人,齐齐应着。老夫人不大理我,已然很久,如今忽然说要我一起去,心中便不是那么恼恨于我了。

四月初一,大吉之日,宜出行,宜嫁娶。

清晨一大早,老夫人已带着沈家一众人丁,随着浩浩荡荡的城中迎接大军,去到城外十里亭。

一直等了两个多时辰,已是半上午,那个镇关大将军还没有来到,有些人开始不耐烦起来。潍县四月的天气,虽然不是很热,却也晒得人心里发慌。于是,很多人开始抱怨起来。直到县衙有人出面制止,诸人才噤声不语,但是几乎每个人都无精打采,懒洋洋的。

正在无趣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嚷了一句:“来啦!”紧接着,就看到有一群人从官道上来到。县衙请的仪仗队,便开始敲锣打鼓起来,还有人燃放起爆竹,噼里啪啦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没过多久,就见到一众骑马的人,簇拥着两乘凉轿前来。前面的一乘,轿身通体枣红色,轿顶用银,轿盖、轿帏用皂,轿窗两边,各自有八人抬起。后面的一乘,则是绿色轿身,轿子周围,缀了些碧玉镶花,无端给人锦绣荣华的感觉,轿盖上还有璎珞缀起,轿窗两边,有四人抬起。轿子后面,是几十个骑马的人,个个戎装铁甲,别是一番肃然之气。轿子的前面,则有小厮皂啰鸣锣开道。我细细数了数,鸣锣声为十三响。

在西宋,朝廷大臣出行,都是用鸣锣开道,但是鸣锣声音不同。知县出行鸣锣七响,意思是“军民人等齐闪开”;知府出行鸣锣九响,意为“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一品大员和钦差大臣出行时则鸣锣十一响,意思是“大小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这位将军的鸣锣,居然得到朝廷恩准,响了十三响,可见其地位之显赫,是为封疆大吏一流。

当下,知县梅墨率领合县乡绅和有功名之人,齐齐跪下,高呼:“恭迎镇关大将军荣归还乡!”声势之浩大,一时无二。

只听得那枣红色的轿子中,有个浑厚的男音说道:“袁某此次和内子回乡探亲,多蒙各位乡亲前来迎接,袁某不胜感激!”

听了那将军的话,我的心头忽然震了一震,只觉着这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却有觉得模糊起来。

知县梅墨说道:“潍县县民,能够前来迎接大将军省亲,实在是合县之荣幸。启禀大将军,将军的敕造府邸,已经在半月前修好,请将军随同下官前去入住便是。”

“梅大人实在是客气啦!”那将军边说着,边掀开轿帘走了出来。隔着些许人,又离得有些远,他的面容,实在是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位将军,身材挺拔魁梧,说话爽朗大气,年纪却是极端的轻,莫约二十几岁的样子,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那年轻的将军说道:“我既是潍县人,又得蒙乡民邻里前来迎接,我也自当随诸位一起,和内子徒步入城才是。”

知县梅墨正诚惶诚恐间,那将军夫人,却从绿色的镶花轿中走了出来。

那位将军夫人,身姿窈窕,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宛若神仙中人。

诸人见了,无不惊叹一句:“好美!”

只是我却清楚的瞧见,老夫人的面色,渐渐地变了。

第二回:将军十年归【下】

【第三更时间:晚7点;第四更时间:晚10点。也许不能那么正点,请读者大人们体谅】

那位将军夫人,言笑晏晏,风姿宛转自不必言。可是当我瞧见她的正脸儿时候,我也知道为何老夫人徒然之间面色大变。这个女子,竟是那般地酷似柳雨湘,虽然比起柳雨湘,要稍微丰满一点,皮肤白皙一些,姿态妩媚一些,可是那眉眼,那脸庞,宛然就是和柳雨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时此刻,不但是老夫人和我,便是旁人也见着了。明月欣儿轻轻叫道:”我的天!那不是大少奶奶么?难道天底下真的有生的这么相似的人么?要不然,便是有鬼啦。”我扯了明月欣儿的衣袖一下,让她莫要乱说。她用力拿手捂住嘴,让自个儿别吱声。

此时,那将军、将军夫人和梅墨正寒暄着。过了不一会儿,梅墨大声说道:”大将军体恤父老乡亲,决心和夫人一起,陪同大家一起徒步走回县城。如今在朝廷,除了皇上,大将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仍是如此体恤民情,当真是个贤良的好将军哪,是我们整个潍县县城的骄傲哪!”于是一时之间,夸赞之声,滔滔不绝。

于是,一行人在将军夫妇和县令的带领下,以更浩浩荡荡的架势,向潍县城走去。

便在那将军经过我们身畔的时候,我的心,一瞬间几乎要凝固了。那个所谓的镇关大将军,袁大将军,却不是昔日的邢枫哥哥是谁?

我的早已如古井不波的心,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的忐忑。那个人明明是姓袁的,难道真的是邢枫哥么?还是,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若是巧合,今日的巧合,确也太多了些。先是遇到一个酷似柳雨湘的将军夫人,又见着一个与邢枫哥相似的将军,难道世间,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我走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低眉敛目,静静地走着。我心里想,无论那个将军是谁,从我坐上沈家花轿,把那枚黄铜戒指扔掉的那一刻开始,邢枫哥与我,已是两个天地之中的人。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大队的人马,一直走到晌午,才走入新落成的将军府。将军府位于十分繁华的朱雀街口,门前大理石铺就,两个白玉狮子在朱漆大门两边高昂其首,紫金石头铺就的台阶上铺满了大红的波斯地毯,一直沿着大门铺到府中,从外面看去,长不见尽头。琉璃瓦与镶金牌匾交相辉映,“敕造镇关大将军府”几个黄金大字,在阳光下显得富丽堂皇。诸人再次山呼“恭送大将军”,镇关大将军偕同夫人这才慢慢踏着红地毯走了进去。

回到沈家,老夫人的面色,十分不虞。她一个人,楞了许久,终于问道:“我瞧着这个将军夫人,很是面善,你们觉着呢?齐儿,你觉得如何?”

沈齐的面上,面无表情,说道:“不知道老夫人说的,是什么人?”

老夫人说道:“你自个儿心里明白,用得着来和我打这些哑谜么?”

“老夫人教训的是!”沈齐缓缓说道:“我也瞧着像。”

“岂止是像,简直明明就是一个人嘛。除了双生姐妹,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想像之人。”岑溪弦说道。

“容儿,你以为呢?你向来要细致一些。”老夫人又把目光投向我。

“这…我一时看的不是很真切,总之是有些像的。不过姐姐毕竟已经死啦,世间如此之大,有两个想象之人,也实在是不足为奇。”我斟酌着说道。

杜灵若一直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听了这些,有些冷嘲热讽地说道:“咱们沈家,莫不是以前又做过什么亏心事,害过什么人吧。要不然,为何每个人都紧张的成这个样子。其实这个原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沈家的人,向来喜欢陷害别人,都已经成为习惯啦。”这半年来,杜灵若在沈家说话,一直口无遮拦,是唯一一个不怎么把老夫人放在眼里的人,只是碍于她的特殊身份,老夫人也让她三分。因此,她愈发的嚣张起来,阖府上下,除了和薛王爷相熟的明月欣儿外,没有一个丫鬟,是她没有打过的。

老夫人听了杜灵若的话,厉声道:“若儿!我这还没死,容得到你如此嚣张么?”杜灵若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旁人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干系?老夫人,我可是向来听你的话的。你骗我进沈家,到头来让我做二房,我就做二房,今个儿你让我去陪同你迎接人,我便扛着大太阳陪同你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杜灵若边说着,边站了起来,径自走出正堂。她身后的小丫头俏儿,忙和老夫人告个不是,跟了出去。

老夫人一时,直气的说不出话来,众人也莫敢搭言。半日,老夫人方问道:“依你们之见,这件事儿如何处置才是?”

沈齐沉吟道:“若那个将军夫人,真的是柳雨湘没死,而另有奇遇的话,她如今贵为将军夫人,要报复沈家,实在是易如反掌,依我之见,不如先派人打听清楚,那将军夫人到底是何人才好。”

老夫人听了沈齐的话,赞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齐儿,这件事儿,便交给你去做吧。要尽快打听清楚,来和我说清楚。若不然,我这颗心总是悬着,不踏实。”沈齐闻言,答应着去了。我们也各自告辞离去。

老夫人忽然对我说道:“容儿,也许当初,我真的是做错啦。”

我抬头看老夫人,只见她脸上的皱纹,菊花一般,越发的重了,头上的白发,丝丝缕缕,也没有法子遮掩。前年我方才嫁入沈家的时候,老夫人看起来,还是风韵犹存,如今却怎么看,都像一个老太太了。我的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轻轻说道:“过去的事儿,都不必提起。老夫人做事,自然是为了沈家。我的心里,是从没有埋怨过老夫人的。”

老夫人听闻,轻轻点点头。我忽然觉得:沈家这些年的变故,让老夫人真的是身心憔悴,她真的老了。

第三回:狭路再相逢(上)

【今日第四更的时间为10点过】

第二日早晨请安的时候,沈洪向老夫人禀告了将军夫人的事情。据说,这位将军夫人是京城人氏,堂堂三品京兆尹黄淮义的义女,名唤黄烟陌。至于在成为京兆尹的义女之前,她的身世,无人可知。

老夫人听了这话,一时难免有些后怕,只是唯恐那黄烟陌是柳雨湘未死,前来报复,心中愈发后怕起来。如此,一直过了些日子,老夫人居然病倒了。

这些天,沈洪的气色反而好了起来。他的身子仍是很弱,头脑却清醒起来,也能流利地说一些话了。我的心中宽慰不已。

老夫人担惊受怕这些日子,越发地对杜灵若好了起来。她的心里,只恐怕柳雨湘前来报复,杜灵若是山东知府的女儿,或者可以帮忙沈家也说不定。与此同时,她对我也比以前好了不少。一则是心中有愧,二则恐是觉着薛王爷对我青眼相看,若是沈家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薛王爷能做的,比起杜延崇知府,不知多上多少。

这日,天朗气清,明月欣儿和宝宝、冰凝一起来找我,说道:“少奶奶,听说云门山的寿字刚刚刻成,我们不妨去哪里求神拜佛,祈求大公子的病,早日好起来吧。”

我想了想,说道:“这原是可以的,只是相公的病,实在教我放心不下。”

宝宝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你们三个放心去吧,大公子由我来照顾便好。”每当这样的时候,主动留守的都是宝宝。明月欣儿闻言,拍手叫好。如此,便定了下来去云门山拜佛。

云门山在青州,亏得距离潍县并不是很远。萧笑驾着马车,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

云门山南侧有个“云窟”,夏秋季节,白云腾空而出,经云门洞冉冉升天,云门山因此得名。置身山巅,望云海,时隐时现,绿地伴青山,层山叠峦,云门仙境,时时惹得很多天南地北的有人流连忘返。

在云门山阴,有一海内罕见的巨大型摩崖石写有一个大大的“寿”字,人称为“云门献寿”,系北明王朝嘉靖三十九年九月初九日,衡府内掌司冀阳周全写。当时的人,便沿着他写的,雕刻成摩崖石刻。经过百年日晒风吹后,那雕刻的痕迹淡了,于是山东知府杜延崇下令工匠重新刻过,不久前刚刚落成。

到了云门山,拜过“寿”字,依我的意思,便要即可赶回。明月欣儿撅嘴道:“少奶奶,你是来过云门山好几回了,人家可是头回来呢。这么美的景致,你便连让人家看看也不肯么?若是如此,你当真是忒也狠心了些。”

我见明月欣儿如此可怜兮兮地,笑道:“也罢,既然你想逛,我们也就四处看看吧。不过要早些回去,我的心里还惦记着相公呢。”

明月欣儿欢呼着,往前跑了去,萧笑忙着赶了过去。我和冰凝也很快拥入人群,随着善男信女一起拾阶而上。

云门山早就为历代名人所重视,山上断崖峭壁间,遍布历代文人名士的摩崖题刻和碑碣。登临山巅,可饱览“驼岭千寻”、“劈峰夕照”和“三山联翠,障城如画”的壮丽景观。东岳大帝”之宫、望寿阁等名胜古迹,看得我们几个人心旷神怡,不禁大叹河山之瑰丽,造物之奇特。

下午的时候,我担心相公的病情,便喊着明月欣儿几人早早地下山了。走在山路上,我给他们几个讲起一些见闻,她们几个正听得出神,忽然间明月欣儿大叫一声:“好美!”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身着柳黄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青碧色的牡丹,金丝线勾出了几片祥瑞,下摆密麻麻一排紫色的凤凰云图,胸前是窄片月白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那种气质芳华,宛若神仙妃子。

这样的女子,便同是女人,也没有法子不喜欢,何况是男人呢?路上上到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下到十来岁的黄口小儿,无不对着她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萧笑也是男人,自然不能免俗。明月欣儿见着了,心里不喜欢,扭着他的耳朵,与他吵嚷起来。

此时此刻,那女子正弯腰捡着东西,这时候,却从后面走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从她身边匆匆经过,我们几个清楚的看到,那女孩子顺手把那女子腰间的一块玉佩牵走,可惜那女子并没有发觉。

冰凝是江湖儿女出身,自然不容得在她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事。当下,她飞快地跃到那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嚷道:“把你刚才偷那位姑娘的东西拿出来!若是不拿出来,本女侠要了你的命!”当下,冰凝把手中的剑举了一举,吓唬那女孩子。

那小女孩子想必是乡野间的女娃娃,看她衣衫褴褛,自然是穷苦的不行,才出来偷东西的。她哪里见过冰凝这阵势,一时间脸色吓的有些发白,却仍然强自道:“你…你要做什么?我没有偷东西,你…你才是小偷呢!”

冰凝横眉倒竖,呵斥道:“这么小小年纪,便出来偷东西,长大了还得了么?你若是不拿出来,我现在就扭送你前去见官。”

听得见官,那女孩子才吓坏了,当即给冰凝跪下道:“姑奶奶求求你,千万莫拉我去见官,我爹爹妈妈都是被那些抢钱的狗官害死的。我把东西交给你,你就放过我吧。”说着,那女孩子把玉佩交了出来。那玉佩通透莹润,一看便知是上上之品。

第四回:狭路再相逢(下)

【吼吼,第四更完成】

冰凝也曾经沦落乡野,一个人四处漂泊,若不是冰儿,也就没有今日的她了。听了那个女孩子的话,她想必是想到自己当年的事儿,忙把那女孩子扶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多碎银子,说道:“你以后莫要再偷窃啦。这些银子给你,自个儿好好过活吧。”

明月欣儿和萧笑说道:“这个小女孩好可怜哪,我们也给她些银子吧。”萧笑在怀里摸索半天,无奈地把手伸出来,说道:“这次出行这么仓促,我没有带银子。”我找了找,我的身上,倒是有二两多,其中一两是准备回去给相公抓药的,我见着那女孩子实在可怜,便一并拿了出来,塞到那女孩子手上。那女孩子千恩万谢地收了。

这时候,那个打扮的超凡脱俗的女子,也走了过来。见到这种情形,她柔声道:“既然这小妹妹这么可怜,我也不稀罕这块玉佩,一并送了给她吧。”那快玉佩至少可以值得上百两银子,那女孩子收下,再次千恩万谢,下山去了。

我们几个这才看清,原来这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见过的酷似柳雨湘的将军夫人黄烟陌。

我们见着她,一时有些尴尬,不知是该做认识,还是该装作不认识。正在犹豫之时,只听得有人唤道:“烟陌,不是说好在石头边上等着么?你怎么一忽儿下去啦。”

我们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袭紫衣,长身束立的青年男子,从上面走了下来。我细细看去,这个人高大魁梧,面容隐约了便是我昔日的邢枫哥,却不是那镇关大将军是谁?他脚步十分着急,想必是担心妻子安危。

黄烟陌微微笑着,柔声把方才的事情和丈夫说了一遍。将军听完,说道:“多谢侠女搭救内子,不胜感激。”

冰凝双手抱拳,说道:“不必了,这本是我的分内之事。”

一行人又寒暄了几句,冰凝、明月欣儿几个脸上尽是不自然的神色,我微微笑道:“天色不早,明月欣儿、妹妹,我们该回去了。若是晚了,相公怕是要担心。”我说了这句话,忽然见着将军夫妇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种不太自然的神色。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到底教我瞧见了。

我的心中微微一动:难道---?

这时候,那将军忽然说道:“这位少奶奶,你倒是瞧着很像我少时的一位故人。”

我微微一笑,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阁下想必认错人了吧。我实在是不记得,何时有过阁下这样的故人。”

那将军说道:“许是我弄错了。毕竟时隔这么多年,一切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啦。不过昔年在六里牥的时候,我的那位故友和我,确是极其好的。”

听了那将军的话,明月欣儿先暴跳起来,说道:“少奶奶,你的家不就是在那六里牥么?可是你的村子,几时出了个大将军?”

我扯了扯明月欣儿一把,说道:“六里牥横竖有几百人,我怎么恰好是将军的故人呢?将军姓袁,妾身从来不识得姓袁的朋友.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啦,请将军和夫人见谅。”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已经完全了然,眼前这人,不是昔日我的邢枫哥却是哪个?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曾经无数次春闺梦里,我心心系念的邢枫哥如今,竟然出现在我眼前。可是此时此刻,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见着又徒劳?只是徒然添一场怅惘罢了。与其如此,倒是不如不认,反而落得心里清净。我冷九容,自始至终,便是这样子淡漠的人。

我说完,拉着明月欣儿便走。那将军却在后面说道:“我那故人,原是姓冷的,名字叫做九容。只是冒昧问一句,少奶奶的名字叫做什么?”

我闻言,身子莫名颤了一颤。虽然我早已猜到他是何人,但是跟真的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那是完全不同的。那种感觉,只是教我觉着,一瞬间说不出的天旋地转,只觉得今夕何夕,原本是打算此生不见的,怎么偏生又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碰见了呢?

此时此刻,我是不能再强行离开了,因着明月欣儿已然嚷道:“少奶奶,这不是你的闺名么?”

我只得回过头来,淡淡道:“我确实叫做冷九容的。只是我却不能记得,有个姓袁的朋友。”

那将军面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他说道:“我原本不是姓袁的。我原来的名字叫做邢枫。只是后来做了袁天昌大人的义子,才从他姓了袁。后来袁大人去世,我率领了他的旧部,袁大人又膝下无子,我便没有改过来。我现在叫做袁震东。”

我的笑容,愈加淡了,淡的几乎有些虚无缥缈,我说道:“袁震东这个名字,是当今圣上亲自赐给的,意为将军威震东辽之意。袁大将军的名字,我是时常听得我爹和相公提起,却不曾想到,原来居然是邢枫哥哥。这些年不见,哥哥青云直上,妹子也为兄长高兴。”

“呵呵,”袁震东笑道:“妹子原本是一直记得为兄的,我还以为妹子已经忘却了呢?”

我隐隐觉着,他的话语总有责备我忘却昔日约定的意思,只是他如今,不也是娶了高官的女儿为妻子么?何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日子,始终是一去不往返。有些事过去了,永远不能回来;有些人错过了,永远不能回头。

我也笑道:“记得妹子小时候,兄长帮我良多,妹子岂能忘却?可惜兄长已然身为高官显宦,若不然,妹子定然请兄长来家利坐坐。相公见着兄长,想必也是开心的。”

我原本只是一句推脱的话,谁料袁震东当即说道:“既然妹子一番盛情,做兄长的岂能不去?我父母早丧,当年若非是妹子和冷伯伯照料于我,岂有今日的镇关大将军?我原想着妹子要等我回来的,岂知道妹子居然那么早就嫁了。”

袁震东当着如花似玉的妻子,不知是一时忘情,还是别的缘故,居然一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那黄烟陌却也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是笑语吟吟。我忽然觉着他们这对夫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那种感觉,却又说不出因了什么缘故,只是觉着时而明白,时而清晰,有一种想法在我心底生出,我又没有法子说得清楚,也没有法子想的明白。

我淡淡笑道:“我与兄长,情同骨肉同胞,原是该等着兄长回来再嫁的。只是女大不中留,兄长一走,杳无音讯,实在等不得啦。还请兄长见谅。欠下兄长的喜酒,等到妹子有了身孕,为沈家诞下小儿,再为兄长补上。”我说这番话,实在是一语双关。一是为袁震东方才说的话补救,二是若是袁震东的心里,对我还存了什么想法,我这便是婉拒了。

果然,袁震东的面色,一时有些灰白难看。但是只是一忽儿,他又说道:“我前几日,回到昔日旧宅看了一番,却在家中发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妹子想来也是极感兴趣的。”

我笑道:“兄长说的,妹子自然是感兴趣。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怕相公在家中见我们还不回去,会为我等担心。不若改日再与兄长、嫂子叙旧吧。”

黄烟陌笑道:“既然九容妹妹急着回去,我们不妨一起下山吧。这样既可以与妹妹叙旧,又可以不耽误妹妹的时间。相公、九容妹妹,你们觉着我说的可好?”袁震东当即点头答应。

我也只得答应了。只是那黄烟陌叫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恍惚,只觉着是柳雨湘又回来了。

我们边走边聊。袁震东说道:“妹子可知道我家中的那东西是什么么?”

我浅浅笑道:“兄长请说。”

袁震东说道:“却是一首词。我觉着妹妹一向对诗词有研究,才说来给妹妹听听。那首词,是一首《虞美人》,写道:“那时天气那时人,流目尽秋辰。断鸿浑晓底侬心,欲凭锦字付青衿,那追寻。碎萍凄月淡红妆,雁远梦芜荒。寸心叠恨漫三江,锁愁载泪满川扬,到潇湘。”这词却是刻在墙壁上的,如今隔了几年,虽然是墙皮脱落,可是我找了几个人仔细分辨,还是硬是认了出来。”

第五回:不关风与月(上)

我的心里,顿时为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情所弥漫。这首词,却不是昔日我出嫁前,刻在邢枫哥家的墙壁上的么?我笑笑,说道:“好的诗词,讲究哀而不伤,这首词,却终究是太过于伤感了,算不得一首上上之作。”

袁震东盯着我,说道:“妹子这是在以词论词,为兄却是以词论人。碎萍凄月淡红妆,雁远梦芜荒。寸心叠恨漫三江,锁愁载泪满川扬,这都是何其深刻的感情?只不知那写词的人,如今却是哪里去啦?”

我笑笑:“这首词,说不得是有人随意写着附庸风雅的。说不得写词的人,早已嫁人了呢?世间的事情,原是很难预料。我家相公以前说过一句话,我确是觉得很有道理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兄长在此和妹子谈论这些没用的诗词,反不及好好陪着嫂子,四处散心开怀呢?”我故作调侃地说道。

袁震东的面上,一时有些讪讪起来。于是,我乘机告辞离开。两年了,原本以为再见的时候会抱头痛哭,谁知道原来居然是这般平淡,心中竟然泛不起一丝涟漪。

回到沈家,相公的精神却是大好。宝宝煮的燕窝粥,他一口气全喝下去了。

明月欣儿见着宝宝,拉着她的手,和她讲起我们云门山拜寿的遭遇,说道:“没有料到那位镇关大将军,居然是少奶奶从前的邻居哪。他还说,等到有时间啦,要来我们沈家拜访呢。”

冰凝笑着说道:“那大将军,原本是个武将,应该和我来较量武功的嘛,反而和九容嫂嫂谈论了半日的诗词,听的我头都大了呢。”

明月欣儿叫道:“可不是么!我觉着那个将军似乎对我们少奶奶有意思哪。纵不是如今有意思,也是昔日喜欢过少奶奶的。”

我朝明月欣儿瞪眼道:“别再这里乱说话。我与那将军,只是儿时的玩伴罢了!”

明月欣儿不说话,伸伸舌头跑了。

等到房中只剩下我和相公的时候,沈洪握着我的手,说道:“容儿,终究是我累你啦!”

我笑笑,说道:“相公,你莫这么说。除却你,这世间又有谁肯待我如此之好?”我边说着,边伏到沈洪的肩上,心中的幸福之情,无以言表。

对袁震东的邀请,我当时只是说说罢了。虽然他应承下来,我也没往心上去。谁料得时隔几日,居然有丫鬟匆匆来报,说:“少奶奶,少奶奶,我们家里来了一位将军,现在正在正堂和老夫人、二公子、三公子寒暄呢。这位将军自称是你的朋友,老夫人特意命我来请你前去。”

我闻言,心里立刻知道是袁震东来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何况,袁震东此行,许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多心了呢。

我换了衣裳,匆匆赶到正堂,见过老夫人。

我见到袁震东和他的妻子黄烟陌,此时正坐在客位上,笑容满面。老夫人的面上,却尽是不自在的神色。毕竟,黄烟陌和柳雨湘,宛若一个人。

见着我,袁震东说道:“老夫人,昔日我与九容妹子,可是邻居。若是没有冷伯父和九容妹子的照顾,又哪里会有今日的我?我的心里,对冷家实在是充满感激的。如今,九容妹子既然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事儿,自然也就是我袁震东的事儿。老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便是。”

袁震东官拜一品,乃是封疆大吏,连朝廷都礼让三分,如今和老夫人讲话,却是彬彬有礼,恭谨谦和,老夫人一时,也觉着甚是不自在起来。然而她面上的神情,一时却也缓和了不少。她的心中,原本是十分担心黄烟陌会是未死流亡的柳雨湘,而今贵为将军夫人,会前来报复沈家,而今,见着袁震东居然是我旧日相识的好友,心中的忧虑,想必一时也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