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年看那笔迹正是父亲的字迹,不确定地拿起信。信口是封着的,撕开后里面有薄薄的一张纸。

时年:

很欣慰你能开始新的生活,周先生人不错,虽然有些商人的精明,但这不是坏事。说实话刚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我乐见你的快乐。他说你很多的事情,你受过的伤,他父母对你的喜爱,还有你们之间的相处。周先生的描述里你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儿,那是你最放松的一面,尽管我一直想把你培养成淑女。我知道你可能未必完全接受了他,但是能感觉到你在犹疑,孩子,放宽心享受生活是件很美的事情。

我猜到他是冒昧来见我的,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年,给自己一些时间,给别人一些空间,不要错过了。

爸觉得他是爱你的,说起你穿高跟鞋的癖好,表情气愤又无奈,那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该有的表情。

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替我向周老先生说声谢谢,等身体差不多时候我会回去拜访他。

你妈妈也很好,前段时间陪我住了段日子。

希望我的女儿幸福快乐。

爸爸

“周裕之,你处心积虑到底要干什么,我爸爸与整件事情何干,你凭什么去骚扰他?”

“我和季先生很聊得来,也知道了不少你的事情,我想我需要一个贤内助,季小姐很合适。”

“可是我不了解你。”

“我会给你机会。”

“我们互相认识但还到不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个风华就让你葬送自己的婚姻幸福吗?”

“我的确是有些喜欢季小姐,而且我们互相需要。”

“我是该感谢周总经理对我的青眼有加?我对没有爱的婚姻没有需要。”

“季小姐是对没有爱的婚姻没有需要还是对爱没有需要。你放心,如果事情结束,我不会强迫你做的,如果有了婚姻,可以随时解除,如果够幸运没有进入到婚姻,那么会更简单。你会有足够的自由。”

“自由到可以找我想找的男朋友吗?”

“这个恐怕在事情结束前不行。”

“你算得很清楚。怎么就知道我会答应。”

“我也是在赌,季小姐是个孝子,我也登门认了亲。除此之外,我会给季小姐一笔损失赔偿金,包括红酒馆的所有权归属。”

“周裕之,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会为了风华就选择这样的不择手段,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有这样的需求,季小姐,你又怎么知道。很晚了,早点儿休息,希望你接受我的追求。季叔叔身体目前还可以。”

周裕之走到门前,听身后啪地一声响,刚才被认真布置的花束被扔到桌边的垃圾桶里。

季时年站在垃圾桶前犹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看那滴滴答答淌着水的花束,她几乎要以为那只不过是梦罢了。不是她糊涂,只是这瞬息变化快,她和周裕之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

周裕之,你是不是疯了,刚好不容易建立起对你的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为什么在我对你有了好感,把你当作朋友的时候,你又露出这副生意人的精怪相,是你藏了秘密,还是原本就看错了你。你的赌注别人不觉什么,对我却是不易,你能找到我父亲,是故意向我显示你的能耐,足以胜任私家侦探一角?

明明知道对面的高楼已经无人,季时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酒店众多窗口中的一个,直到眼眶酸涩。周裕之,着实给她出了个难题,可是她却被诱惑了。诱惑不是那个红酒馆。

的确,她来C城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可茫茫人海如何容易,半点信息皆无。周裕之说他能,交换的成本就是她帮他拿回风华的管理权,只是她要与他虚与委蛇,假装恋爱,假装恋人,甚至假装结婚。这似乎不是难事,她本身对这个事情就没有憧憬,如果自己觉得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件事情却能带来可观的效益,那是不是变废为宝?可她真要接受这些吗?她的感情、婚姻从来就是用来被骗的吗?区别仅在于明着骗或是暗着骗而已。

一夜未睡,清晨带着黑眼圈上班,电梯里居然要命地碰到周裕之,他应该高兴不是,那么胸有成竹地她会答应他,为什么他的眼下也是青黑一片,紧张她的答案吗?季时年抱臂看上行的数字,周裕之也同样默不作声。

同一个电梯里,他们之间的相遇,最初是虚无的客套,到后来是平和地点头示意,再到后来是相视一笑的熟稔,却没想到今天连最初都回不到,竟然如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

楼层到,季时年出了电梯,只觉得有森森的目光盯着后背。

一上午的会议让人疲惫困倦,季时年在座椅上稍歇一会儿站起身,才发现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劳伦斯靠着隔着一个位子看她。

应付地打个招呼从劳伦斯身边走过却被抓住胳膊,季时年就觉得全身掠过一阵寒风,被抓着的地方一点点渗出寒意,似乎只是几秒那胳膊便如同浸了冰水,牙齿忍不住地打颤。

“季小姐不认识叫Anne的女孩子吗?”劳伦斯的眼睛是红色的。

“不认识。请放开我。”季时年的声音如同千年的寒冰,冷冽尖锐。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哪个叫Anne的?”劳伦斯的手依然没有卸下力道。

“法国叫Anne的人那么多,可我的朋友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所以让劳伦斯先生失望了。”季时年几乎是咬着牙说完。

“对,Anne是很多,我倒是忘了。可季小姐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法国的,而不是德国的、英国的,或其他的?”

“那就更帮不了劳伦斯先生了,德国英国我不熟悉。”

“劳伦斯先生,您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对他的女朋友如此不礼貌好像很不合适啊。”周裕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会议室,伸手揽了季时年的肩,在劳伦斯愣神间带季时年脱离了桎梏。

“周先生什么意思?”劳伦斯看一眼空落落的手表情是刻意地平静,反而更是阴沉地可怕。

“本来时年是不打算让大家知道的,可是您这样的行为,我还是坦诚相告,时年是我的女朋友,她脸皮薄,希望劳伦斯先生不要对外宣扬。”

季时年倒不知周裕之是如此帮她解脱,一时愣住了,圈在周裕之的臂弯里没有半分反抗。

劳伦斯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成灰白,神情灰败,眼神复杂,不再看向周裕之,只是专注地看季时年,试图要一个答案。

此时,季时年已经从震惊清醒过来,一瞬间前尘往事,周裕之的打算,自己的辛苦,父亲的心愿,纷纷交织于眼前,虚情假意的欺骗和坦率直白的交易,选哪一个,无尽遗憾的告别和欣慰安心的离开,哪一个更让人痛心。想了几天都想不出的结果,现在又如何能理清思绪。躲避开劳伦斯的目光,偏头看周裕之衬衫领口的一颗纽扣,低声说,“我们走吧。”

进了办公室,不待季时年反抗,周裕之立刻放开手。

“你怎么能那么说。”季时年并不如周裕之所想的激烈放抗,只是木木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来,眼光从桌前缓缓升至周裕之的脸上又缓缓回扫到桌前,似是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你的筹码又多了一个,但愿他不会再来。”

周裕之看季时年满面凄惶,心底泛起种种异动,向前跨出一步,背后的手就要伸出来却又硬生生地放在身侧,心里有百种话,说出来的却还是那一句最无情伤人的。

“你可是答应了?”

黑白分明的眼再次飘到他的身上,眼里明明是压倒万重山水的悲伤,嘴角却倔强地翘起,露出那一颗浅浅的梨涡,“你要做到你答应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扔个炸弹跑掉

承诺

周裕之趋近季时年,眼睛不瞬地盯着她看,季时年游离的双眼到最后不得不对了焦距迎上去。

“那要看你帮得尽不尽心。”

“你放心好了,不就是演个恋人情侣吗,我会。但你不能见到结果才做自己答应的。”季时年咬着牙撇开脸说。

“不用像刘胡兰似的,最多不过一年,也就在这一年的时间。你也放心,我现在就可以打听,有了结果第一时间会告诉你。”

“如果是一个月后就知道呢?”季时年不死心地问。

“你倒是相信我的能力,我可不认为会那么好办。不过,如果一个月知道结果,我会在第一个月零一天早晨告诉你。”周裕之严肃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你相信我?”季时年睁大眼睛。

“我这点儿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周裕之说完就要走。

“我不保证今天的事情还会遮盖得住,你最好把你的年龄、喜好、过去告诉我,否则穿帮了不是我的事情。”

周裕之挑眉,“你比我想象的进入角色快,说实话,我还没准备好。”

季时年看周裕之那张突然变得兴致盎然的脸,神情有点儿绷不住,心里尽管别扭,情绪还是放松下来,

“你也太不诚心,求人帮忙,还拿乔。”

“我以为你知道不少。”周裕之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除了知道你是个商人,对于你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的真是的,都不知道他有多大。

“周裕之,今年二十九岁,七十年代生人,喜欢击剑、足球、攀岩、滑雪,交过两任女友,目前算是单身,性取向正常…”

季时年脸不由得红,打断周裕之的话,“我问你答,只回答我的问题。”

周裕之看一眼故作平静的季时年,幸好她还是个可爱的人,否则这样的合作真会让人头疼,接着,心里又冒出一个声音,如果她不可爱,你还会坚持这样的合作吗?自然没有答案。

“姓名?”

“周裕之。”

“年龄?”

“二十九。哦,我怎么听着像是审讯?”

“算了,你还是写封邮件给我,尽量详细。”季时年觉得这话的确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两个尚算不上熟稔的人突然之间成了恋人,结果没有花前月下,却在这里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那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套相同的?”周裕之眯眼睛看季时年。

“周总裁不会比你知道更多,这个你放心。”

周裕之看季时年故意拿起纸笔弄出声响,貌似很忙,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默地看她。

季时年开了笔记本电脑又合上,抽屉里取出资料,却也不看又塞到另一个抽屉。知道自己在周裕之的注视下,本想表现平静,心里却躁起来,忍不住抬头,却见周裕之托着腮脸上带了某种莫名的笑意盯着她。

“你不觉得不公平,我们是合作者,你居然不给我任何有效信息?”周裕之终于等季时年抬头。

“姓名年龄你应该都知道,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那你和劳伦斯是怎么回事儿?”周裕之突然发问。

季时年的脸瞬时一变,手里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上,“这个也不劳你操心。”

“根据约定,我们也算男女朋友,他有什么企图,我想他会不会破坏我的计划,这些个信息还是有些用的吧。”

“劳伦斯先生是一厢情愿,你不用多虑。”季时年避而不谈。

“但愿如此。”

周裕之不再说话道声再见转身出门,却听见季时年身后问。

“刘胡兰是谁?”

“一个女英雄。”周裕之猛地站住差点儿笑出声,他忘了季时年只是长了副东方面孔,他们的教育环境是两个星球。

“为什么不是花木兰?”

“啊…这个…她…比花木兰还伟大。”

季时年看周裕之出门,手里拿着的笔一直在画圈,还是答应了,算不算丧权辱国,出卖自己,摸摸脸颊,又自嘲一笑,怎么就出卖了,不就是交一个男朋友,一年后发现彼此不合适然后分手。说来丢掉的并不多,她只是看不上周裕之如此处心积虑地谋权篡位,原来也是这样看不开,那晚《巴黎,我爱你》的香颂还在耳边起伏,也同情过他,也为他的英雄无处而感伤,到如今不过是个争夺家产的俗人。算了,他原本就是个商人,谁看着大好家产拱手于人。

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之前彻夜的思虑好像只是多余,就抵不住刚才那个特定的环境,也抵不住周裕之那瞬的自作主张。

这就算是开始了?

周裕之倒是动作快,下班的时候季时年收到邮件,一眼扫过内容,隐约记得他说过交过两任女朋友,可这邮件里却再未提及,季时年忍不住眉眼弯了,这个人还真是小肚鸡肠,他真以为她记不住那么多信息吗,她的记忆力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消息果然传得快,第二天就有熟悉的人跟季时年挤眉弄眼,他们不敢去找周总经理,因季时年年纪小又从不摆身份,所以只能跟她闹。季时年觉得劳伦斯断不会如此无聊传闲话,不过昨天是在会议室,门开着,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估计周裕之原本也是路人甲。

季时年只能笑,既然周裕之不讲,她也没必要多说,何况怎么说,说什么。中午吃饭的时候,季时年和红酒部的同事走进餐厅,自然受到了注目礼。

季时年本来是低调的,人们对她的所知也就限于老周先生从国外请来的红酒总监,这个不意外,老周先生和国外葡萄酒庄交好谁都知道,来几个黄毛绿眼的外国人都不稀奇,何况还是个黄皮肤的看上去和大家一样的人,当然也会关注,无非是年纪好小,或者长的还算不错。但像今天这样孔雀开屏一样受到大家的目光围剿还是头一次。

季时年托了餐盘拿几样东西找空座,偏偏今天来的晚,空座并不好找,眼光逡巡时便遇到许多好奇的眼睛,心里明白,面上不动声色。

“时年,这里!”和季时年一同来的同事在那边大叫。原本只是略知的人在看季时年,突然凭空一声,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也都抬了头看过来,到底这个传说中的红酒总监是什么三头六臂,攻下了不苟言笑、不传绯闻、不近女色的小周先生,尽管目前小周先生继承大统还尚未定论,但是毕竟是唯一的皇子,显而易见的皇太子,左右风华是跑不了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季时年被一路观赏着走到空座,还好路不长,再长了她真怕自己脚底拌蒜摔倒了。刚坐下同事捅她,努着嘴让她往侧前方看,顺着看过去,正是周裕之也在那边吃饭,正望着她,目光相碰时,微微一笑点头,然后继续跟旁边的人说话。

分明听到周围的人一片吸气之声,然后是窃窃私语,当着大家的面就眉目传情,看来传言不假。

一路平静的脸再撑不住,红晕慢慢染上脸颊。

同事看季时年脸红,知道她这人尽管待人亲和但并不是和大家走的多近,今天这一餐饭已经让她尴尬,本有心取笑,还是忍了笑低头吃饭。

旁边有人走过来又走过去,季时年听得有人说:“小凡,就到这边坐,你还想到哪里找地方啊?”

然后有人咚咚走到季时年的餐桌前,声音霸道,“这里可以坐吗?”

季时年的同事抬头,“没有人,请便。”

两个女孩子坐下来,季时年看没说话的那个样子斯文,长相中上,年纪约在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见季时年抬头,目光怔忡随即冲她浅笑然后低头。

季时年也回笑,余光里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孩儿在看自己。季时年已经被大家研究了一中午,心态早就平定下来,并不理会,差不多吃完的时候趁喝水的空当儿看那女孩儿一眼,发现对方仍在看她,目光并不友善,心里不免不快,脸上的笑意散去,低头跟同事说一句,端了餐盘就走。身后传来一句“也不过如此”。

当下心里明白,这是遇到不平的人了,周裕之外貌不俗,海外归来,个人能力又不错,家世在C城排得上号,酒店里没有女孩子爱慕大概不可能,低叹一句,她倒不知道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只是冤得很。

同事在身边絮絮地说,“那个说话的是客房部的,叫周蜜,看着斯文的是总裁办的秘书,叫许小凡。”

季时年也就点点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在风华不会超过一年,一年,周裕之顺利拿到风华的管理权,也就是她离开风华的最后时刻,即使周裕之拿不到,那她也不想再待下去。

走到办公室门前却见一个人影守在门口,心里一沉,已经隐隐觉得头痛。

“劳伦斯先生找我有事?可是现在是休息时间。”

“如果我说不是公事,季小姐是不是就可以让我进门了?”劳伦斯语气诙谐,脸色却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季时年低头开门,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劳伦斯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劳伦斯没想到季时年如此大方,一句也不争辩地让他进了门。

“我…我想问季小姐真的认不认识一位叫Anne的女孩子,应该跟季小姐差不多大。”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认识什么叫Anne的人,您恐怕问错人了。”

“不瞒季小姐,你和Anne有一点儿像,所以我想是不是亲戚朋友。”

“Anne是劳伦斯先生的什么人,值得您如此心心念念地惦记,还总纠缠了我?”季时年无意识地滑着鼠标。

“她是我最心爱的人。”劳伦斯的声音忽然哑下来,充满难以纾解的悲伤和心痛。

“既是心爱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季时年眨着眼睛望着劳伦斯。

“这个恕我不能多说了,我只希望季小姐若知道Anne的消息跟我说一声。”

“看来劳伦斯先生还是不信我。”

电话突然响起惊了季时年和劳伦斯,稳稳心神,季时年拿起听筒。

“今天没什么事情吧?”周裕之的声音飘过来。

“能有什么,不过是早想到的而已。”

“看来还是有想法。干什么呢?”

“没有,我在和劳伦斯先生聊天。”季时年看一眼仍在屋中央站着的劳伦斯。

“需要我出现吗?”

“应该不需要。不过,不用一下好像划不来呢。”季时年口气突然亲昵。

“那到底是需要不是需要呢?”周裕之先是被那个温柔娇媚的声音弄得一怔,接着心里了然,声音却也亲柔了许多。

抬眼看劳伦斯已经转身出去,略显亲密的语气也缓下来,“不用了。”

“那好,休息一会儿,不要劳神。”周裕之的语气也回归正常。

“我没事儿,谢谢。”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