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对劳伦斯有所影响?谢谢你的美意,不过,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和劳伦斯只是同事关系,并不可能帮得上你的忙。”

“是吗?那季小姐听听其他的。”洛瓦继续往下说,“那是四、五年前在英国的事情,那时候劳伦斯有个女朋友叫Anne。”

“范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论是你想让我对劳伦斯做什么,或者你对劳伦斯有什么想法,对不起,我对劳伦斯的过去和你们的友情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只是聊这些,我们恐怕话不投机。”季时年坐直身体,欲站起来,这是她当年的耻辱和伤痛,怎么可能由着别人再说一遍。

“季小姐不要着急,我初次见季小姐就觉得很有缘份,说实话,我也是无人能说,跟季小姐聊聊而已。”洛瓦的脸上现出苦楚的神色。

季时年确定那就是苦楚的神色,如果洛瓦继续那样阴不阴阳不阳地和她说话,她立即就走,但是,现在的洛瓦神情萎顿,却不像是装出来的。季时年忍了忍,重新坐回沙发,一言不发,洛瓦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不想。

“季小姐不要生气,Anne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了。”

“我说过对劳伦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季时年看洛瓦一眼,他还真是操心。

“我看出来你不喜欢劳伦斯,这次也轮到他吃苦了,他终于尝到了爱不能的滋味儿,季小姐,说的自私一些,我希望你不要爱上他。”

洛瓦看季时年并不理他,“Anne永远在他心里。”

“你是在替Anne打抱不平吗?”季时年忍不住讽刺,如果她不是经历了曾经的Anne,如果不是当初洛瓦残忍地将事实告诉她,她现在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过是善意地提醒而已。”

“范先生多虑了,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季小姐,我和劳伦斯是好朋友,他想什么我都明白,劳伦斯喜欢你,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洛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季时年起身,“范先生,我们不熟,你和我在这里讨论你的友情或劳伦斯的爱情,我觉得不合适。闲谈莫论人非。”

抬脚走过洛瓦,听他阴恻恻地说,“你和Anne一样自以为是。”

季时年“嚯”地扭头,忍无可忍,“听你说来,Anne不过是个死了的女孩子,你却总不肯放过她,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我不相信你会是Anne的朋友?”眼看着洛瓦的脸变得血红,平生没有用那么恶毒的语气说出一句话,“我猜,洛瓦你是喜欢劳伦斯的吧。难道当初你也用类似的善意去提醒过Anne?”

洛瓦嘴角抽搐着,俊美的脸狰狞扭曲。

季时年看洛瓦可怜可恨的脸,如果当年洛瓦不说出实情,她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不是遗憾和劳伦斯失散的爱情,那时她已经存了分手的心,只是没料到回家遭到噩运。那噩运带来的痛今天犹潜在她的体内,让她时时不能忘却,如果没有周裕之的出现,或许她还挣扎在精神和肉体都不能自醒的痛苦里。

叹息一声站起来,“你何苦?Anne死了,给你化解了麻烦,你不是还得面对新的人吗?今天是我,你很幸运,我不爱劳伦斯,那遇到一个爱劳伦斯的,你怎么办?能挡得了一个,你能挡得住所有的?他是个男人,爱的是女人,你自讨苦吃而已。”

“我何苦?我何苦?当初我能让Anne和他分开,以后我也能让其他人离开他,没有我办不到的。”洛瓦握紧拳头,脖颈上的青筋凸起。

季时年心中一凛,觉得哪里听着不对,又说不上来,却懒得再跟他絮叨下去,“那你好自为之。”

不料,洛瓦却仿佛找到知音可诉,抓住季时年的衣角,“这半年多我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知道他在C城,甚至跑到那里偷偷看过他一次,我看见周围的女人都用爱慕的眼光看他,我就嫉妒得发狂,还好,他不去注意谁,他的心里只有Anne,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我当初不过是骗骗她而已。可是上帝是怜悯我的,我还没再第二次找她,她就死了,所以上帝是在我这边的,我怎么可能没有希望?”

季时年摸着沙发缓缓坐下来,一字一句,声音毫无韵律,死板机械地,“你说你骗Anne是什么意思?”

“女人太容易骗,我拿张照片她便相信。”

洛瓦说的是四五年前的事情,故事接着那个精彩至极、令人惊喜无限的宴会之夜发生。Anne顺理成章地和劳伦斯住在一起,金童玉女的组合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Anne和劳伦斯恣意地享受着爱情的滋润,却不知这样的甜蜜早已成为别人的嫉妒他们的藉口。

那一日,Anne在劳伦斯的公寓接受了洛瓦的拜访。洛瓦算准了劳伦斯不在,便放心地摇唇鼓舌,他赞美了Anne的美丽和天赋,开始说他的一个朋友喜欢Anne,当然Anne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表明她只爱劳伦斯,希望他和他的朋友不要再来打扰她和劳伦斯。洛瓦说希望他是真爱你的。

又一日,洛瓦将Anne堵在回公寓的路上,Anne见到洛瓦便沉下脸,在她年轻的心里,凡是自己不爱的便是不好的,绝对不会滋生被众人爱慕的虚荣,劳伦斯之外多余的爱慕只会让自己心烦,见洛瓦如此纠缠,父亲教她待人的淑女风仪都抛在脑后,但仍顾念了礼貌停下来,只微拧眉看着洛瓦。

这一回洛瓦却只字不提朋友对她的爱慕,拿出一张照片,Anne下意识地瞟一眼,心里便如被措不及防刺了把剑,尖锐地疼,疼得她半天缓不过神。照片上的劳伦斯身体前倾乍着两只手在洛瓦的身侧,正和洛瓦亲在一处。季时年惊骇的不由捂住嘴,盯了照片半天,忍着眼里的泪,“你想说什么,劳伦斯他不是这样的人。”

“劳伦斯不是,可是他知道我是。”洛瓦看Anne由于羞愤憋得通红的脸,“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吗?Anne,你知不知道,那尊奖杯,劳伦斯当着大家的面送给你的奖杯,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不过是你去不了,就是劳伦斯的,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就比如你的考试卡找不到了,谁会更有利益…”洛瓦突然不说话了。

“你瞎说,你是嫉妒我们。” Anne还没在这样的冲击中醒过神,她本能地维护爱情,维护自己的尊严,心里却翻江倒海。

“对,我是嫉妒你和劳伦斯,所以我答应交换,我得到我想要的,他得到他想要的。”

“你无耻,劳伦斯不是那样的人。” Anne几乎哭出来,照片和考试卡的事情显然已经让她陷入迷惑和重创。

“你可以不信,那你去问问劳伦斯,考前一晚他去了哪里,我记得月亮下的草地和树林,美得很,美得适意一切约会。”

Anne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回到公寓,洛瓦说的这一切让她头昏脑涨,理不出一丝头绪,突如其来的羞辱几乎冲毁了她的理智。焦急地等劳伦斯来,想不顾一切问清真相,却又忍不住排斥,怕确认事实的一刻自己如何面对。

劳伦斯姗姗晚回,见Anne呆坐在椅子上,双眼红肿,忙扔下手中的东西问她怎么回事,Anne却只瞪一双泪光盈盈的妙目,好半天才说,“我可能最近要回家一趟,想爸爸了。”

劳伦斯悬着的心放下来,“想家了,要不我陪你回?”

Anne却轻轻摇头,“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劳伦斯疼惜地凑过去吻Anne的唇,却被她避开,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以为意。回头看却见书架上多了尊奖杯,这奖杯原本已经送给Anne,当初Anne喜滋滋地拿丝巾包裹了,说这个是爱情的信物。怎么又拿了出来?

“前几天我不过是说个笑话,爸爸说我不懂事,怎么能把你珍惜的荣誉拿走,这个当爱情的信物…不合适。”

劳伦斯沉吟一下,母亲前几天要他拿着奖杯来看她,被他婉拒了,奖杯送给Anne,他怎么好再要,今天这样也好,等他给母亲看完,打发了母亲再交给Anne 保藏,“这个反正是你的,先放这里也没关系。”他只顾看着那尊奖杯,没留意到Anne脸上狐疑失望痛心的表情。

Anne望着劳伦斯的背影,他果然是在惜那个奖杯的,洛瓦说他把那场比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重过她。她原本不想怀疑,可是心里总有个细小的声音冷酷地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或许他爱你,可是那个比赛,品酒事业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计较的吗?有一阵子她的成绩好起来的时候,他却总是训她,让她委屈,可事后又待她百般好。他也有压抑的嫉妒和烦恼吗?她像中了邪翻出那个奖杯放在书架上,想看他的反映,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对于爱情她怀疑了,这是她以前最不屑的。

“今天碰到洛瓦了…”Anne刚开口,就被劳伦斯打断。

“他找你干嘛?他说什么了吗?以后不要和他接触,他…比较复杂。” 劳伦斯担心洛瓦会对Anne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却也不好明说什么。何况,那天洛瓦找他,两个人说话时,不小心有人后面推一把,他的唇居然碰到了洛瓦的,然后洛瓦抱住他,说他喜欢他。劳伦斯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推开洛瓦。这件事情的确让他难堪,尤其是那措手不及的吻,其实根本不是,他的牙龈都碰出了血。

看着劳伦斯的急切和慌张,Anne的心一寸一寸下沉,他果然是做了不敢让她知道的事情,否则怎么会在听到洛瓦的名字时如此惊慌失措,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追问,如此疾言厉色让她不要和他来往?

两个人躺在床上,劳伦斯伸手摸索着Anne的身体,Anne有些抗拒,劳伦斯便不坚持伸出手臂搂住她。

黑暗中Anne说,“劳伦斯,你心情不好,情绪紧张的时候做什么?”

劳伦斯想了想,“好像没有这样的时候。”

Anne便举例,“如果是考试或比赛前,比如上次学院比赛前你怎么办,我还记得你让我早些睡,我本来还想在外面走走,是不是你有些紧张。”

劳伦斯想起来那个晚上,他想穿过树林去草地,然后听到洛瓦的一星半点儿话,如果他当时明白得早,Anne或许不会被算计。想到这些,劳伦斯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得模糊,“我打算到草地上走走,后来临时改变主意回去了。Anne,怎么了?累了就睡吧。”

Anne不再说话,很久,久到劳伦斯以为她睡着,刚要动一动麻了的手臂,她却突然叫他一声,反手抱住他,狠命地贴上来吻他。尽管突兀,劳伦斯一点儿都想抵抗,只迟疑一下,身体已经自动缠上,青春激情的身体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就达到了高-潮。

Anne心里念着劳伦斯你说过不骗我的。

第二天Anne回法国,三日后传来车祸消息,Anne重伤不治而亡。

季时年低头坐在沙发上,耳边洛瓦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见,颤悠悠地站起,甩开洛瓦的手,大步走向大厅一拐进了酒吧。

盯着酒水单上琳琅满目的品名,有她再熟悉不过的葡萄酒,红的,白的,桃红的,法国的,西班牙的,美国的,不,她不要这些,想起来周裕之说过的二锅头,抬眸,轻飘飘地,“我要二锅头。”

二锅头上来,原来如此的好,圆圆的青瓷瓶,名字通俗得很,却有这么漂亮的身姿,倒出的酒,清亮透澈,飘一股幽香,骗人,真的骗人。为什么这么多骗人?

那酒仿佛是听过的谎言,清雅的造型配着肚子上的名字立在那里嘲笑着她。一杯酒下肚,喉咙辣得厉害,再倒一杯,又仰头喝下去,空了便又斟满,几杯下去,眼里的泪便淌下来,滴到酒杯里,一滴一涟漪,几滴便是混沌,看着眼晕,双手捧住脸,眼泪就从指缝间迅速渗出又落到地毯上,无声无息,瞬间无影。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低声的哀泣,断断续续,呜呜咽咽。那哭声如此绝望之极,仿佛今生再没有复手再得的一线生机;哭声又压抑之极,仿佛是无底悲伤的泉水流泄出来,无一丝话可以安慰,人生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荒诞的悲剧。

欲将沉醉换悲凉。除了沉醉还能干什么,那些回忆因为误会无意识地消解反而变成不敢触碰的东西。不能想,谁敢想,害怕想。

作者有话要说:引致伤痕

经济学里有个词叫“引致需求”,本意比较学术,指生产商对于生产资料的需求不是自己的需求而是为了制造产品而形成的派生需求。现实中可以通俗理解的一层意思就是你购买了一个东西,为了这个新买的东西又需要不断再买其他的,这些需求不是你最初的,而是被原来的那个牵引而来导致的。

大学时候讲西方经济学的是个女老师,在讲完这个理论后的某一天,穿了双墨绿色的皮鞋,很漂亮,但和黑色的裤子不怎么搭,然后在隔周的课上,老师穿了条深绿色的呢料裤子,我和同学在第一排对视而笑。女老师长什么样子已经忘了,只是墨绿色的皮鞋和引致需求带来的深绿色呢料裤子印象深刻。

右耳朵疼,原因是最近新剪了短发,以前梳马尾的耳环便都觉得太小,那些扣式的,即使米粒大,在鬓发整齐的耳侧也是璀璨夺目,只因换了发式如硬币大小的也显不出光彩,臭美心理作怪,去买那种大大的,长长的,带着流苏的。然后,痛苦就来了。

天热,剪短头发,去买新款耳环,因为娇嫩的耳朵从未受过如此重负,所以不得已被伤害了。

我把它称为引致伤痕。对引致伤痕的最好解释就是一句古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写到季时年和劳伦斯情感误会大明晰的一刻,引致伤痕出现了。

其实最初只是个小小的误会,或者等Anne从法国回来和劳伦斯提出分手时,在劳伦斯的再三追问下误会水落石出,最终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原来闹脾气的原因不过是听信谎言的小事件。误会,谁的恋爱里没有发生过,女儿哭,男儿哄,到最后反而貌似比原来还要如胶似漆。怎奈Anne这一走,不幸遭遇车祸,待苏醒便有“回首已是百年身”的醒悟,再世为人,情情爱爱有什么可谈,生命都差点儿失去,丢个男人又如何,所以放弃吧。

这一弃,从此江湖儿女两不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再见面,世事如梭,织就多少金丝铁网,扯断这根,那根还牵着,撕破那张,这张还套着,谁还是当初干干净净的玲珑人,岂是一个回头那样容易?

小小的误会在生活发生多重变形错位后,误会以指数级数增长,最终结出无法挽回的果。

不是狗血,气象学家总结说了,这种现象叫“蝴蝶效应”。

剖白心迹

劳伦斯回到酒店,途经季时年的房门,想敲,犹豫一下,还是放下手,经过,打开自己的门。

懒散地靠在床头,季时年也许已经在那边睡着了。这么多年这一晚是他距离她最近的时候,说不想,怎么可能,他四处交际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和她单独相对的时间,不过,终还是放心不下,提早回来,却也只能守在这里。

隔壁的门突然砰地被推开,有人说话,然后是安静。片刻之后又有人按门铃。劳伦斯人比心快,还未想好要怎么打招呼,手已经打开房门。

一个服务员站在门口小声叫门,季时年抚着额头打开门,说声谢谢接过水杯,却没拿稳,里面的水洒了出来,服务员和季时年一阵忙乱。

劳伦斯走近了闻到季时年浑身的酒味儿,居然是白酒,诧异地看季时年一眼,对方却低头靠着墙壁不动。转头请服务员再端一杯水,抬手去搀靠在墙上身软无力的人,季时年却推开他的手臂,自己扶着墙走,劳伦斯皱眉,也不管季时年的反抗,抓了她的手臂拖进来。

“你怎么喝那么多白酒?”从满身的酒味儿可以断定季时年至少喝了四五两,品酒师最忌醉酒,别看每天徜徉于美酒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海量。品酒在于品,如果是喝,一则身体受不了,二则时间长了器官的敏感性也会蜕化,尤其是这种醉酒,最伤的就是品酒师引以为傲的嗅觉味觉。劳伦斯知道季时年情绪不好,只是所为何事?

解救的蜂蜜水很快又送过来,侍者还贴心地送了一碟水果。季时年捧着水杯,一口一口抿到喉咙,眼睛却始终低垂,好一会儿,“我没事,你走吧。”

声音出口,意想不到的嘶哑,连季时年自己都被吓一跳,不安地抬头看一眼劳伦斯。

劳伦斯不动,进门后季时年的酒味儿,苍白的脸颊,沙哑的喉咙,以及抬头看他的青肿的眼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他怎么问,季时年压根儿没打算告诉他,他也没资格去关心她的伤痛,甚至因为之前的身份,因为他答应周裕之的,连最基本的同事间的友情他们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她,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情形,只能让自己的心更难受。

“你确定没有事情?不需要找个什么医生看看。”

“真的不需要。睡一觉就好了。”季时年站起身,脱掉身上的大衣,拿起裕袍,送客之意明显。

劳伦斯心里自嘲,她根本就不愿意见他,他又何苦捧了颗心去承受屈辱,让她难堪,让自己委屈,想到这里,深呼吸,“那你多保重,早点儿休息。”

直到人影消失,房门掩上,季时年才吐口气,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冲到门口,稀里哗啦地上锁,然后靠着门脸甫在裕袍里哭得哽咽。

这是她想了一晚最终做的决定,既然错了,就错下去吧,错过了,就是没有缘分,何苦多一个人煎熬。他们距离错误发生的时候已经太遥远,远得无法溯迹而回,远得她把碎了的心拼起来又给了别人,永远无法再回头修正错误。只是从今后,对他,永远多了一份化解不开的内疚,这内疚亦是她心上的伤痕,怕是再也愈合不了。

这一晚头针刺似的痛,季时年打开行李箱中始终常备却从不曾碰触过的止痛药片。头一次如此害怕这种疼痛,害怕疼痛来临时再也没有力量支撑过去。

面部青白,眼睛浮肿,季时年不得不戴上眼镜遮掩。劳伦斯看她一眼,未说一句话,昨天他离开她的房间,亲耳听到她在里面哐啷一声上了锁,仿佛避他如瘟神,那刺耳的声音脆生生地割破了他鼓胀的心。她不要他的温情,那他只能奉送冷漠。

周裕之衣冠楚楚地站在出站口,看季时年和劳伦斯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面色平静,却平静得刻意,如同陌生人一样,周裕之心中一沉,面不改色地上前接了季时年的行李箱,和劳伦斯打招呼道声辛苦。接站的司机也早已拿了劳伦斯的行李到车上。

并排停着的两辆车。司机心中有所顾虑,启动了车子却不便先行离开,周裕之降下玻璃冲他挥手,载着劳伦斯的车子才缓缓驶离。

回头看季时年,握住冰凉的手,“精神不太好?”

季时年虚弱地咧嘴笑,“挺好的,就是有些累。”

周裕之故意忽视季时年仍然有些青肿的眼睛,手指碰碰她的脸,“走,回家,刘嫂煲了十全大补汤,就等你呢。”

走了大半路程,季时年才后知后觉她和周裕之之间再没说过一句话,心里不安,转过身子,“我给你买了件衣服。”

“嗯,怎么想起来买东西?”周裕之眼睛看着路回一句。

“哪儿都没逛,就在酒店的商场看见这身风雪服,觉得你穿一定好看,比模特还好。”季时年探身到后座取衣袋。因为怕压了没打包到行李箱。上车时劳伦斯看到衣袋脸色阴沉,那个牌子只有男装,买给谁显而易见。季时年只能硬了头皮拎着,心头酸楚。

衣袋太远,够不着,季时年刚要解开安全带,手却被周裕之握住,“回家看也来得及,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

季时年讪讪地笑。

周裕之伸开右臂,“过来。”

季时年乖巧地靠过去,一动不动,好半天,“裕之,我很想你。”眼角沁出一颗泪。

周裕之仿佛不经意地手指滑过那滴泪,语气淡淡地,“时年,我的项目结束了。”

季时年觉得那淡然的口气中似乎蕴含了许多无奈和不舍,心里紧张,抓住周裕之的手指,颤颤道,“裕之,你后悔吗?”

“那你呢,你会后悔吗?”周裕之反问一句,正是红灯,他的眼睛扫过她的,虽是轻飘飘的却如有无形的力量将季时年推到绝壁,让她表明立场。

“你在哪儿,我就跟你在哪儿。”季时年一怔,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挣脱周裕之的手臂,做正身体,手指仍固执地抓着他的手,仿佛这样才可表明她的心意。

周裕之轻轻笑,“傻气,怎么搞得像发誓似的。”看季时年本着嘴委屈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指尖,“不逗你玩儿了,过完年我们就去法国。你赶快想想有什么东西要买,以后未必有这么得闲的时候。”

一时间车内静谧。

季时年靠在座位上,眼睛就那样望着周裕之的侧脸,神思渐渐飘远。向前推几个月,她怎么知道会和眼前的人有如此深厚亲密的关系,她又怎么可以相信言辞里待她讽刺的人以后会成为她的臂弯。最初好的,最后却是陌路,原本以为不相干的,如今却托付终身。不管怎样,她究竟是等到了。

他的侧脸如此英俊,与劳伦斯一样都有高挺的鼻梁,英武的眉毛斜插入鬓,眼角有一道深纹向耳后渐渐隐去,不似劳伦斯的圆润一些,好像说这样的人意志坚定。他的唇却是比劳伦斯薄,此时抿着,说不清是笑意,还是什么。下巴处有分明的一道缝,呈W状,在严肃的外表下透出无限性感。想起总裁办许小凡对他的迷恋,那是后来陈明跟她私下里透露的。陈明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嫂子,尽管年龄比她大,谄媚拥趸之意明显,她倒是很喜欢这个不嘻嘻哈哈的人。

至于许小凡为什么会对周裕之忠心耿耿,在于周裕之的一次英雄救美,劳伦斯刚回到风华时,事无巨细上到客房,下到厨房,都去观摩。事情发生在中餐厅,正是一个刚上手的厨师在颠勺,油锅里的火太大,加上厨师已经听闻周裕之严厉的名声,手一抖,锅里的东西便滑了出来,旁边是许小凡,周裕之眼疾手快抓了抹布罩到上面才免了事故。

他总是用英雄救美赢得女孩子的心吗?季时年想起他在雨中脱了衣服让她踩着,自己冒雨对付她卡在下水道水篦子里的鞋跟,认真而深情。

周裕之感觉季时年一直盯着自己看,回头看一眼,“很好看吗?”

季时年不好意思地笑,却还是实事求是,“嗯。”

“这对男士可不算是恭维。”

“我是外貌协会的。”

周裕之一愣,立时明白指的什么,“陈明教你的吧,不学好。”

语气宠溺,此时,车厢中那股别扭之气才尽散。

“他还说了。”

“他能说什么。”

“说你英雄救美。”

“我?好像没这英雄事迹。”

“没有吗?”

“肯定没有。”

“那许小凡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陈明那小子的风格,他怎么不说许小凡旁边有燃气管道。”

季时年笑起来,陈明果然没说,不过,周裕之说的她信。

周裕之见季时年不再说话,“情绪好了,有心情计较不着调的八卦了?”

季时年呆一下,嗫嚅地,“你…你什么意思?”

“没人跟你说眼睛肿了特别难看。”

“真的吗?那伯母他们会不会看出来?”季时年揉揉眼睛。

“看出来也无妨,你难道不是想我哭成这样的?”周裕之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掩一下嘴巴,咳嗽一声,说这样的俏皮话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难为情。

季时年本还惴惴的,不知道周裕之还要说什么,倒不料说出这么一句,当下脸色绯红,“还有时间,我也不是很饿,先回公寓好不好?”

“哧”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周裕之一脚踩住刹车,转头挑眉看季时年。

因为急刹车季时年突然扑向挡风玻璃,幸好安全带勒住身体,刚要说话抱怨,身体却被再次甩到一边,周裕之一个打弯儿右转到旁边的路,一阵风驰电掣后车子停到半山公寓前。

周裕之俯身打开季时年的安全带,手撑在副驾驶的门把手上,倾身将季时年困在胳膊与座位间。

“你确定先回公寓?”语气暧昧。

熟悉的强悍气息充斥呼吸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季时年的脸色由于飞车的苍白在醒悟反应过来后再次变成娇艳的粉,调整呼吸片刻,拾起勇气对上周裕之如猎豹般的双眼,目光明亮,声音却软而糯,“到了小红帽的家门,大灰狼会轻易走吗?”

周裕之闷声而笑,微低首亲吻眼前被牙齿咬得泛白的唇,“真是个乖小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最初的设想里劳伦斯是真正参与了阴谋,结果写得多了,改成这样,人品好了,但命还是不好啊。

告别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