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湿漉漉的,妈妈哭了,小宝咧着嘴笑,这个妈妈是真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很卡。欠下的,尽量补偿。

还有新文开了,仍然是现代的,披着医生的外衣谈着永远的小爱情。

谢谢!

乱云飞渡

周裕之到凌晨时分才回来,神情疲惫,扔了大衣便倒在床上。听着身边的动静,季时年也安心合上眼睛。再睁眼,天已经大亮,照往常,徐至美已经等在楼下吃早饭,自从周裕之回来,徐至美总会穿戴整齐和儿子一起吃饭,然后回屋略作休息,再由周裕之陪着在园子里转转。

季时年推推还在沉睡的周裕之,却不见动静,手无意触碰到裸露的皮肤,火一样烫,吓一跳,拍拍周裕之的脸,大声喊:“裕之,裕之!”

周裕之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好小好小的时候,看见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眼睛里是不合年龄的悲伤。周闻生走过来,看他一眼,不说话便穿起衣服拿着公文包,走了,爷爷叼个烟斗,走了,奶奶叹口气说声“作孽啊”,也走了。

场景变化,又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俊少年,卷着衣袖擦着满头大汗跑回家,一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少妇端出一碗汤水,温柔地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周闻生回家看见少年胳膊上的伤疤,拧着眉头,喝道:“又在哪儿打架了?不长进!”喝水的少年停下动作抬起头迎上去,眼睛里露出愤怒和不屑。

突然美丽的少妇被一只大手拽着,少年叫“妈”,可那温婉的女子居然不再理他,面上的笑容也消失,随着那手就走了。

季时年看周裕之涨红的脸,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嘴张着似乎要喊什么,却最终又紧紧闭上。

徐至美急得不得了,拉着季时年问怎么回事?季时年吞吞吐吐撒谎说周裕之半夜在阳台上吹风,大概是受了凉。刘嫂急急忙忙去熬姜糖水,又打了电话让医生过来。一番折腾后,周裕之算是重新睡过去,季时年看徐至美守在身边,掩饰着内心的复杂情绪,说:“伯母,一个上午您还没休息呢,等裕之醒了,我叫您。”

屋里没其他人,徐至美看半晌儿周裕之,然后将目光移向季时年,轻轻说:“时年,你们是吵架了吗?”

季时年本能地摇头,道:“没,没有。”

徐至美的目光似乎要洞察一切,在季时年脸上看半天,又低头看周裕之,然后起身,缓缓说:“你们俩高高兴兴就好,裕之病着,你就辛苦了。”

等把徐至美送到楼梯口,季时年松口气,回头看周裕之睁着眼睛,神情漠然地看着房顶。她猜到他在假睡,从发现他发烧的那一刻起,到徐至美刚刚离开,几个小时的时间,周裕之除了皱眉喝姜糖水再未醒过,就是喝水那一会儿也做迷糊状不理大家,刘嫂急得不行,只有季时年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周裕之在当鸵鸟而已。

走过去坐到刚才徐至美坐的地方,掖一下被角,说:“刚出了汗,小心着凉,医生说你受了风寒,再加上前段日子身体亏空,所以病得厉害,这段时间多养养就是了。”

周裕之并没有过多反应,目光从房顶转到季时年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开。大概是累了,沉默了将近五六分钟后,周裕之终于睡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午,刘嫂送过来饭菜时,徐至美也跟在后面,周裕之低头喝粥,始终没有抬头看徐至美。季时年心里着急,这周裕之也太倔,他这幅样子,恐怕早被徐至美看在眼里,以徐至美那么聪明的人即使不知道真实的缘由,也怕是该怀疑什么了。

“小宝,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刘嫂。”徐至美有些局促地摸着周裕之的丝绸被面,儿子的态度与平时迥然不同,或者说是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冷淡。从小到大,周裕之见到她哪次不是兴高采烈,小时候是粘着她,大了则哄着她,即使别的男孩子难过的青春期,周裕之除了和周闻生横眉立目,对她总是贴心懂事,人家都羡慕他们母子感情好,徐至美也觉得幸福,她没遇到周闻生的爱情,错过了英的倾慕,老天对她不薄,总还有儿子,如果这些过去的人和情都放在她眼前,她依然会放弃那些,她丢不开她的小宝。今天周裕之的生分和冷漠却深深伤了她这个当妈的心,她不知道哪里对不住儿子,哪里做错了,这些年,小宝就是她的命,当年从国外回来看见小宝瘦弱的身子,她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她忘记自己是个母亲,上天就惩罚她,心里发下狠誓再也不离开C城陪在小宝身边。

周裕之艰难地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碗里的粥,徐至美神情变得萧索,眼风扫过身边的季时年,季时年看着徐至美带着询问的目光,却不得不低下头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等其他人出去后,季时年看周裕之又恢复了茫然虚空的表情,探手摸摸他的额头,体温似乎降了点儿,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试探着说:“裕之?”

季时年看周裕之的眼睛眨了眨,确定他在听着,斟酌着字句,说:“伯母刚才走的时候多难受啊,她还是个病人。”

周裕之闭上眼睛,搭在被子外的手握成拳头,关节绷得紧紧的。

“或许你心里总有自己的一套理由过不去,但是,看在老人的份儿上,你能掩饰就掩饰一下,伯母身体本来就不好,难道你愿意看到她刚有起色的身体又垮下去?”

季时年见周裕之不说话,也不再说话,差不多的道理他都明白,这样的事情她本来也尴尬,如今不得不参与进来,无非是看不下去徐至美病弱的身体,还有刚才脸上的酸涩。周裕之是她心里的一块宝,怕是受不了儿子如此待她。突然大脑里电光一闪,一个念头敲醒了季时年,周裕之如此恐怕也是从来把母亲当成最爱的人,如今觉得被欺骗吧,否则何以如此受不住,想起他们母子的亲密关系,心里越发肯定,是啊,她当初也很震惊,周闻生感情曾经出轨,也是已经知道的事实,徐至美心中另有所想,无非也是情理之中,就算周裕之不知情,但还不至于发疯至此。这样想着,抬眼看周裕之,心下一横,便道:“裕之,你恨伯母是因为你贴心的妈妈,居然曾经欺骗你,甚至抛下过你。”

周裕之猛地转过头,眼睛里满是血丝,阴沉沉地盯着季时年。

季时年看过去心里了然,仍然平静地继续道:“你不是为伯母爱上别人,不爱父亲难过,你难过的是你自己。我们当初为各自目的约定的时候,我最初的感觉是你有些不择手段。你坚持以不同的战略经营风华,表面看是想夺风华的管理权,其实你是只是想证明给父亲看,也想给母亲争口气。这些我开始都没想到,直到我们心意相通,直到劳伦斯出现,我知道了周家的秘密,尤其是你本来可以出国,却又为着风华留下来牺牲自己,裕之,你知道么?我拒绝和劳伦斯一起走,找陈明要他带我去看守所见你,都是因为我看到你的内心,那么好,那么让人心疼。即使你最初是在算计,到那一刻我也知道你爱母亲,愿意让她为你骄傲,你也爱父亲,虽然表面上你总是和他对着干,但实际上你也是让他在知道自己有个不比谁差的儿子。你的内心柔软,却又矛盾。就像你起初对我的态度,又生硬又冷冰冰的,可是时间长了,我知道你的心。你总是把自己看得太严,管的太紧,其实,让我一个旁观者看,你是伯母心上的宝贝,谁也比不过去,就是周总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在的时候,周总的头发白了好多,他心里有多急都不能说,伯母生病,我人生地不熟,他什么苦都得咽到肚子里。”

“我曾经和你一样,对父母亲的聚少离多难受过,只以为他们对我的爱也减了不少,可我后来想通了,人有好多种爱,如果一个人全部拥有,当然幸福,可是大部分的人总是缺少一样或几样,我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知道母亲有一个交往甚密的朋友,当然,我相信母亲在情感上并未背叛父亲,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索性和父亲离婚寻找自己的幸福,前段时间我大概想通了,到如今,她和父亲成了一个整体,多年的相处,这样的关系已经是血肉联系,割开了不比被爱情所伤的痛轻多少。父亲也一样,从正值盛年却守着孤独,为母亲,也为曾经爱过的人,何况这个整体里还有我。而我,只要享受他们的爱就好,至于其他,他们受的苦远比我能指责的更痛。我想周伯母和周总也大概是这样的情形,他们感情的悲欢离合与你没有关系,他们都爱你,并不曾因为这些而忽略对你的爱。”

“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们的事情也可以往后拖,或者我总能找到好办法避免两家见面。你也不用担心还会发生什么。即使我知道我父亲的寻人不过也就是忆旧而已?只是我觉得,爱情是太多悲欢离合的事情,如果能少一点苦,总会好一点儿。”

季时年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有对周裕之心理的剖析,有对周裕之的表白,也有对自己过去的思考,并没有多清楚的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了竟然有些喘,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周裕之,只是突然觉得累,人不愿意长大,总怀了偷懒的情绪,小孩子不高兴哭就可以,而成年人发个脾气都要顾及左右,讲道理和听道理的都好累。

一时情绪低落,季时年起身要走,却被周裕之拖住手,意兴阑珊地说:“时年,我们离开吧。”

季时年低头看周裕之的脸,尽管痛苦依然,却少了戾气,如果早一天听到这句话她都会高兴,只是如今这局面…也罢,她也管不了这么多的事情,抓紧周裕之的手说:“这样也好。”

两日后周裕之身体恢复如初,只是情绪始终郁郁,当天晚饭后季时年回公寓,周裕之找个时间对周闻生和徐至美说起要去法国一段时间。周闻生和徐至美皆是一惊,问他缘由。周裕之只说在家有些闷,想出去散心。

“你做事就这么随心所欲吗?”周闻生生气道。

“您对我的评价从来也是这么随心所欲吗?去法国,我只是告诉您一声,不需要得到谁的许可。”周裕之只是静静地看向周闻生。

“你…”周闻生没料到周裕之居然如此无礼,一句话说不出口。

“裕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徐至美眼看父子俩又要对峙起来,赶快做和事佬。

“没什么,就是出去走走。”周裕之敛眉道。

“那时年…”徐至美不放心多问一句。

“跟她没有关系。”周裕之把话掐断。

徐至美一时气滞,咳嗽几声,周闻生皱眉,端起茶杯示意她喝点儿水,耳边却听得周裕之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当下眉头又深几分,当着徐至美的面又不便多说,压着火气道:“一会儿到书房来。”

徐至美已经知道父子俩不可避免又是一番争论,虽然心里急,有疑惑,却还是像平时一样站起身回房,只要他们说的是公事,她都不会参与,即使今天有其他原因,她也不会参与,自己的儿子怎么会不了解,做了决定的事谁能改?

书房中周闻生隐忍着问:“这些日子不让你去风华自然有不去的道理,我以为你明白,怎么就这么等不急甩脸子给我看?”

“爸,我对风华急不急你应该知道,当初不走有当初不走的道理,现在要走也有现在走的原因。”

“风华眼看无事,你们都走了,那我要把风华给谁?”周闻生一声哀叹,“裕之,你究竟为了什么,以前你对酒店的经营不是很上心吗?等这风波一过,我也该真正退了。”

周裕之眼睛看着周闻生后面的书架,再不说话。

“这几天我没有时间跟你详说,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是等不急还是不想等了。”周闻生看着周裕之平静地问。

“爸,能为风华做的,我已经做了。我想做自己想做的。”

“你真要走,我也不拦,只是你母亲的身体现在刚有起色,多陪几天。”

“我订了下月初。”周裕之缓声答道。

“那你去吧。” 周闻生的声音有几分疲惫,到下月初也不过一两周时间,看来周裕之主意已定,风华是他的心血,私心里想把风华传给两个儿子,他也曾以此让他们努力,他倒没想过有一天谁都不在乎,看来果然是他老了。

周裕之出得书房路过徐至美的房间,房门有一丝细细的缝儿,应该是还没有睡,脚步犹豫着终究迈开上楼,屋里的徐至美手里拿书耳朵却听得分明书房的门一开一合,也听得有人的脚步在门前停滞旋即又离开上楼,眼里蕴着泪,合上书,她没猜错的话周裕之的反常一定与她有关系,眼看他不似平时在自己眼前的调皮无赖样儿,心里发酸,无端想起年轻时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谁不自私

“什么,下月初就走?”季时年听到周裕之的安排有些吃惊,并没有几天时间,虽然对她来说说走就可以走的,但是问题还是在周裕之身上,他扔下一个烂摊子就这么走了?风华自然有周闻生在不用担心,但是徐至美恐怕要受很大的打击。

“他们不会同意吧?”试探地再问一句。

“我已经说过了,你收拾一下东西。”周裕之低头看书头也不抬地说。

季时年又气又急,她早晨从公寓那里过来本以为缓和两天周裕之情绪会好一点,谁知这人已经自作主张订了机票,他真就不考虑家里的感受,就是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于心不忍,他倒真能做得干干净净。

“你难道不能等伯母身体再好些?你不在的那段是时间,她有多苦,怕我们担心,从来不问,大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以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就是不问。”

“不问也好。”周裕之依然眉不抬眼不动。

“亏你说得出口,她是不问,可身体是日渐消瘦,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情越来越重,西医不管用,中医来,中医说是忧思过度,她为什么会忧思过度?难道你不明白?”

“你不过耿耿于怀的是伯母二十多年前与我父亲的一场相识。上一代的事情,就算是周总经理,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因为他对伯母和周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早早就被定了亲事,遇到喜欢的人也不能自由地相爱,以至于酿成之后的尴尬,而伯母更可怜,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结婚,丈夫又失信于婚姻,她一个孤女无亲无故,怎么面对身边周家的人,碰到一个心动的人,最终还是放弃,她已经够忍辱负重,父母早逝,公婆虽然怜惜也毕竟不是亲生,丈夫虽然敬重她却不爱她,唯一的儿子如今也因为这么蹩脚的理由离开她,你想她活还是想她痛苦。周裕之,无论你有多站得住脚的理由恨她,你都是自私。”

周裕之合上手里的书,目光投向窗外,好半天又转回到季时年的脸上才说:“你也觉得我自私?”

季时年突然张口结舌,周裕之的反问无疑她不能给一个确定的“是”,如果说他自私,恐怕也不会有牢狱之灾,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在徐至美的事情上,他的表现太过。

“我不是说你那样的自私,是说关于伯母的事情,你可以看开一些,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就莫名地心酸。即使她曾经有过错,但是她也在受煎熬。”

“什么煎熬,是这么多年见不到那个叫英的男人的煎熬吗?对不起,时年,我不得不这么说你爸爸…”

周裕之还要往下说什么,突然房门外传来一声响,屋里的两个人立刻屏气凝神,片刻之后听到刘嫂慌慌张张地叫:“啊,太太,太太,你怎么啦?”

季时年心里一凛来不及看周裕之转身往门外跑,周裕之在呆了几秒之后扔掉手里的书向屋外冲出去。

徐至美此时就在周裕之的房门前,半靠在刘嫂怀里,面色如纸般苍白,双眼紧紧闭着,鼻息微弱。季时年大概猜到怎么回事,抬头冲愣在一边的周裕之说:“快把伯母放到床上。”

周裕之迟疑地半蹲下来跪在地上,从刘嫂手里接过徐至美,沉着步子往楼下走。家庭看护做了简单的处理,轻声说徐至美是受了刺激晕过去的,她已经给注射了镇静剂,让她在药力的作用下睡一会儿,有事情等醒来再说。

大家退到门外,刘嫂憋着哭腔说,她本来是陪太太到楼上的露台坐坐,刚上楼发现忘记带披肩,她就下楼去取,谁知道再上得楼来就看到太太躺在周裕之的门口,已经晕了过去。

听刘嫂说完周裕之挥手让她去忙,自己在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掩住脸面,不再说一句话。季时年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亦不出声,事情的发生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徐至美必定是要到周裕之的房间,结果却听到他俩个的对话,这下子什么都不用说,徐至美知道了一切,包括英是谁,周裕之为什么突然要走。这些个打击对一个病人来说不啻是灭顶的,当年一段情愫被翻掘出来,即使不论她和英的邂逅有没有道德的问题,那么单单是面对儿子恐怕也是她这个母亲不可避免的羞愧。

徐至美醒来后拒不见任何人,周闻生进去一次沉着脸出来只问刘嫂出了什么事情,刘嫂怯怯地将事情再重复一遍,周闻生又叫周裕之到书房,之后季时年在客厅碰到周闻生打声招呼之后,周闻生并没有按往常一样回应,只是看着季时年,然后说:“季小姐,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时年垂下眼睛,说:“我和裕之在屋里聊天,就听见外面一声响,待出去看刘嫂扶着伯母,伯母已经晕过去了。”

“那么说你们也不知道至美为什么晕倒?”

“是的。”

“能让我知道你和裕之在聊什么吗?”

季时年压着心里的不安,眼睛对上周闻生的,说:“我和裕之不过是聊要去法国的事情。”

周闻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时年,似乎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季时年手指背在身后紧紧攥住,半晌儿,周闻生移开眼睛道:“裕之也是这么说的,我只是不希望至美再受到什么伤害,她的身体太弱了。”

季时年无意识地接口道:“我会尽量劝裕之的。”

当周闻生从季时年的身边经过,她似乎感觉到那种老人暮年心力不支的困顿。

不去风华不代表不知道形势,季时年因为周裕之的关系也渐渐有些明白所谓的政治,这几天C城的形势也风云诡谲。方秘书长赋闲,省里检查工作组虽然来C城已经一周多近两周,却并不如最开始人们猜测的那样,只是对方秘书长以前分管的工作进行检查,而是似乎意犹未尽对其他领导的工作也顺便进行谈话调查,这一来,以前对方秘书长看跌的人又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被外界认为与秘书长有深厚关系的风华酒店却依然被监管未营业,甚至有谣言传出来说可能会被迫转型。于是有人多方探听,但此次消息政府封锁得厉害,竟什么都探不出来,于是C城的政治格局又显得云深不知处。

周裕之对这样的事态并不是不知道,恐怕知道得更多,陈明自他回来以后也来过几次,但是周裕之却始终表现得淡漠,真就像他曾说的那样要离开风华,离开C城,甚至是永远地离开国内。但季时年在这几天却在周裕之密不透风的行为下发现了一丝丝犹豫,起因自然是那天徐至美在门外晕倒之后。

徐至美采取的是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只要有不想见的人人进门便合眼睡觉,周闻生、季时年都有这样的冷遇,对于看护按照医嘱要求她吃的药片,徐至美也不过是睁眼看看不吃也不说话,刘嫂端来的饭菜,除了喝些粥面外,也不进食,不过是一两日,原本算恢复颜色的面容便现出憔悴灰败之色,医生几次来欲劝其住院,徐至美只是说一句“我的命我知道,您不必劳心了。”

周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徐至美仿佛这个家的筋脉,平日里感觉不到,只觉得她是个闲散的贵妇人,养花种草,画画读书,存在就是为了显示这是个钟鸣鼎食之家,殷实富贵,就如同墙壁上挂的一幅簪花仕女图,美则美矣,实是无可轻重,可她这次真的摆出自己的态度,周家才陷入恐慌之中。下面的佣人自不必说,从没见过太太如此任性,从来徐至美都是和风细雨,即使身体一直不好,但从不见她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而今她还是不动怒不发火,却让人实实感觉到周宅正经历前从未有过的危机,哪怕是当初周裕之的无辜入狱。

周裕之从那日退出徐至美的卧室后再未进去,但季时年发现他的情绪却是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闷在房间里抽好多烟,那烟味呛得人流眼泪。日子过一天,便离月底近一天,也就离月初近一天,季时年在周宅待得压抑,索性借口整理衣物搬回到公寓。这天晚上突然接到周宅电话,刘嫂说徐至美想见季时年已经安排车子来接她。季时年挂断电话心里忐忑不知道和徐至美会有怎样一番谈话,如果她问起父亲的事情她又怎么说,如果她想见父亲她又如何安排,乱七八糟想半天,直到车到周宅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徐至美躺在床上看她进来脸色平淡,眼睛看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季时年安静地坐下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说话。

“时年,我一直没有提起过你的眼睛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接着徐至美又说:“去法国之后就忘记在这里的事情,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

季时年没想到徐至美如此单刀直入,愣怔,不知如何答话。不料徐至美只是看着她淡淡微笑,然后便转了话题,谈起她屋子里的一些东西,说如果季时年喜欢可以带走。季时年听出那种淡然之后的悲伤,抓住徐至美的手说:“伯母,我不拿,放在这里我随时都可以来看。”

徐至美清凌凌地看她一眼,道:“其他的也罢,那个双面绣的观音与佛陀绣屏送给你,不是礼物。”

季时年这才注意到以前摆在徐至美屋里显要处的一座两尺高的双面绣屏没有了。当初她看到这幅双面绣非常喜欢,忍不住央求徐至美教她绣花,最终也不过因为后来的种种而断断续续没有继续下去。记得当时徐至美说过,中国有句老话,男戴菩萨女戴佛,她特意求了民间的老师傅绣这幅绣屏,又找了高僧在吉日开光,为的就是保佑周家的男男女女。如今送给她也无外乎是将自己的儿子始终护佑在菩萨佛陀的佛光下,享得安康喜乐。

“绣屏已经包好,刘嫂待会儿交给你。我有些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说完徐至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神态的确是疲累的。

季时年把徐至美的手放到被子里,说句:“伯母,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多人都希望您好好的。”也不管徐至美听没听懂,起身轻轻向外走,行到门口,听得徐至美在身后说一句:“代问你父亲好。”

季时年鼻子一酸,徐至美的确是听到那天她和周裕之的对话了,是他们棒杀了一对老人暮年的思念,含糊地答应开门便走,刘嫂早在那边拿着一个锦盒等着。季时年接过锦盒说句“好好照顾伯母”便低头匆匆出门,不过是一两日未来,周宅已经不是那个花香温柔的周宅,老宅特有的气韵在以前是欢乐的底蕴,而现在则现出颓败的气氛。这样想着没有看路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看是周裕之,扭头就要走,却被一把拉住。

“放开我。”季时年低低地喝道。

周裕之却不放手。

季时年站住不动,手里紧紧抱着绣屏,沉默半天说:“我觉得是我们用所谓的道德和儿女的自私杀了伯母,不仅杀了她对过去的缅怀,杀了她对于情感的信任,也杀了她的健康,是我们的感情太自私。我说你不考虑伯母的感受,我以为自己可以比你宽容,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怨恨他们,我并不比你伟大。”

周裕之的手指迟疑地放开,感觉到季时年身体熟悉的气味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直到好久才缓步向屋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已决

与周家沉闷压抑的气氛相比,C城的政治气氛也显得颇为诡异,也只有一周的时间,政府的力量格局重新划分,人们对方秘书长下野的猜测还没有风平浪静,却突然一个巨浪打来,传出马副市长又出了问题。C城的老百姓何曾看过这样的政局变动,忍不住要多擦几下眼睛,明眼人已经断定方秘书长的前途未可限量。不错,再两三天后方秘书长重新上位。

是常务副省长和组织部长一同来宣布的,方秘书长提拔为副市长。在C城历史上还从未有一个副市长要常务副省长来宣布任职的,摆明了这是要有更大的动作,现任市长退休之后看来方副市长的可能性不小啊。与此同时,马副市长却因为一些问题暂时不再分管C市的工作,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件,可是谣言还是传了出来,说马副市长任人唯亲、大额资产来源不明、个人作风有问题。有人猜测马副市长会不会和方秘书长一样只是暂时离开,如此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会突然下台,估计也就是检查中发现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问题。可明眼人心里明白这马副市长是不会起来了,方秘书长当时可没这样的传言,多不过是说官派斗争失败的一方,而马副市长的谣言那可是一个一个的罪名,哪个罪名都对他的前途有致命的影响,一旦查实了那可是牢狱之灾。

方副市长再次上任伊始的第一把火直接烧到了本市的酒店业,提出了严格的酒店管理措施,尤其是在一次会议上提出了“干净”二字,要经营者有干净的环境,干净的经营,干净的良心。许多人说这是方副市长在撇清与风华的关系,毕竟当初风华出事大家的确以为当时还是秘书长的方战是有嫌疑的。于是风华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工商、税务,甚至是街道办事处都盯着风华。

周裕之仿佛不知道此事似的,行李基本已经收拾好,再几天就该走了。周闻生几乎忙得不见人影,对儿子的离开不闻不问,徐至美甚至变得更强硬起来,不见儿子,不见医生,每天也只有刘嫂还可以进去端茶送水。对于季时年,徐至美也不过是允许她到屋里坐一会儿,但没有了周裕之,又多出一个季英,两个人似乎再无话可谈,彼此的亲情牵扯着彼此的爱情,又不是那种顺理成章的甜蜜,非要隔着经年的岁月纠缠曾混乱过的心神,周宅每日死寂一般地安静。

如此时,周裕之也就是在屋里看书,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周裕之有些诧异,这个屋里的电话很少人知道,不过是亲近的几个人而已,接起电话却是陈叔的声音。

“裕之,你得帮你爸一下啊。”陈叔疲惫的声音传过来。

“为什么?”周裕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你当时从银行办理的那几千万贷款,现在银行逼着要提前还款,风华现在的现金流哪有那么充裕?这几天他们的人每天都到财务部催着还贷款,周总经理跟他们行长打了电话,但是不管用,说是现在根本不是他们做得了主的,因为政府整顿酒店行业,所以上面的信贷政策也跟着发生改变,目前酒店行业的贷款都备受关注,他们也没办法。裕之,我听陈明说你和他们的一个领导还算关系不错,帮着说一说。”

“他让你说的?”周裕之的眉头锁起来。

“什么…他…哦,周总裁啊,他没说,是陈叔我厚着老脸求你的。”

挂掉电话,周裕之陷入沉思,他竟然不知风华已经陷到如此地步,他只知新任副市长是要整顿酒店行业,大不过各项检查严一些,但是没想到经营环境已然如此恶劣,银行本就是晴天送伞雨天要债的,可是这一切跟他还有关系吗?他不是决定再也不管这里的,甚至再也不愿见他们吗?为风华,为他们,他已经做出了牺牲,欠别人的他已经还清了,别人欠他的,他也不要了,为什么还要留下,难道再留下来陷入这个泥淖吗?可是那个银行的确是他联系的,那时候周闻生把经营权交给他,可笑他呢一心想干出些什么。现有的银行给予的贷款规模太小,他想要更大的,然后就是与这家新兴银行接触,知道行长喜欢喝茶,喜欢紫砂壶,他特意去学了茶道,托人找大师制了几把壶,几次接触下来,那行长也觉得遇到了有缘人,一点一点关系建立起来。银行要的东西又细又难,财务总监向他抱怨,他还是坚持按银行的要求来,最终批下了贷款,额度是以前的2倍,再后来海南的收购,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银行来竞争,因为感激行长此前的大力支持,周裕之把海南收购项目的资金需求也给了他,他们一直合作得很好。可是如今一旦贷款被催,正常的现金流入流出被打乱,那才是要命的财务危机。

周裕之摸出手机开机,因为不再管风华的事情,因为之前的事情,他的手机基本已经关闭,反正在这里认识的大部分都是生意上的人,打电话的也无非是工作上的事情。电话拨过去,对方好一会儿才接起来,然后就是不客气的质问。

“周总啊,你可真难找啊,是不是我们不催贷款你也就不打算出来了?”对方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周裕之听得脸色难看,但是此时求人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当下低下声音稳住情绪道:“王行长,开玩笑啊,开玩笑,您要见我是抬举我,我怎么可能躲着不见呢?”

“周总,我知道您打电话是为了什么事情,我说我可做的够义气,你前段时间在牢里的时候贷款我没催吧,现在是真扛不住了,上面盯着呢,不得不催。”王行长一下子就把话挑明了。

“牢里”两个字说出来周裕之的脸瞬间一冷,可是行长的话却直接堵住了周裕之的嘴,他干笑一下,还是不得不说软话:“王行长,上面有政策,我也知道你们为难,风华也不是说不还,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您是份额最大的银行,若是您一家动,接着那就几家都动,一下子几千万的现金流我哪儿找去?逼急了风华倒了,大家都有风险。”

“我怎么听着像是威胁啊?我说周总你这话可不好听,我可不管那么多,我只要我那份。”王行长的话听起来有些发狠。

“王行长,我说的是事实,我只是在想,我肯定不能让您为难,但是您也得容我想些办法,我们的财务报表你也看得到,一下子大几千万是真没有,您体谅我,我也一定不会让您难受。”周裕之见行长不说话,又说:“我也想过了,风华分批来还这些贷款,我拟定一个还款计划,多长时间还多少钱,这样您跟上面有交代,也不至于把风华逼得太紧,涸泽而渔,您也知道的,不是威胁,我只是想缓一缓,对大家都有好处。”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行长终于答应先制定收款计划,然后向上面争取要政策,周裕之总算松口气,可是到了下午接到行长的电话时,他却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在还款期内周裕之不得离开C城,直到贷款还清,或者上面的政策取消。

“有必要吗?”周裕之冷着脸问。

“周总,风华的贷款是你在的时候发放的,还款计划也是你提出的,承诺也是你做的,你要走了,我信谁去?不是我说你们民营企业,信誉还真不能和国企比,国企那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啊,不看着点儿头头脑脑的,我们不放心啊。待会儿我会把协议发给你,如果没有异义,明天我们签一个补充协议吧。还有,现在是老周总当家,我们也希望尽快还是由你说了算,这样比较好。这个我们也会和老周总谈的。”

周裕之不说话,行长说的的确是对的,生意上总还要讲些摸得着看得见的信用,可是风华还跟他有什么关系吗?他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周裕之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心里有个声音挣扎着探头,不停地质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是不是真的想走?你真的能放得下这里的一切?你的母亲真的不想管了?你对风华再没有希望了吗?

一周后C城报纸经济版报道,风华易帅,周闻生正式退休,其子周裕之全权负责风华事务,私下里大家称小周总。周裕之上任伊始,风华集团的经营战略作出变革,酒店经营不变,叫停几个酒店收购项目,不再扩大并购范围,同时将许多传统的盈利薄弱的业务板块砍掉,资金重点突出出击商业地产。

待一切沸沸扬扬尘埃落定之后已是两月有余。

周裕之坐在办公室前手里看一份商业地产市场分析报告,周闻生守旧以前购入不少地段房产都开发做各式酒店,入住率都不算太好,周裕之一直建议做出转型,但是周闻生却一直舍不得做出其他处置,此次周裕之上任,加之近期酒店行业政策不明朗,直接把酒店改成商业地产,交给专业公司运营。

负责地产的经理紧张地看着周裕之的表情,直到小周总经理抬起头冲他点点头才放松下来。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与预期的还比较吻合,你把这几家地产的报告按一周一次向我这儿汇报。”

等地产经理出门后周裕之脸上的那一点儿笑容也消失殆尽,上任两个多月风华酒店已经易名为风华集团,新的营业范围是以风华酒店为主业的商业地产开发的综合性集团。这两个月兵荒马乱,先是说服各位股东经营战略转移,然后是与政府各级管理单位协调更改营业执照,接着跟各家银行博弈解除财务危机,这些不过是些费神的事情,真正劳心的是战略转移后的业绩,但凡有一点不利,股东、银行、政府,没一个会放过风华,放过他。可是这些又算什么呢?他从生在这个家庭就不可避免地要负担这些,他有比别人富裕的童年,有比别人自在的青年留学时光,那么今天在他长大了以后就必须接下来这个担子,受其荫庇,又为下一代继续广植绿荫。何况哪个有志向的男儿会错过这样的商场厮杀、开疆拓土?男人身体里那些血性的屠戮也就付诸于这些地方了。

真正让人难过的无非是人的心而已。

数日前的一封电邮安静地躺在信箱,主题是“已抵达,勿念”。内容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

“我已经把那本《呼啸山庄》交还父亲,他们并不打算见面,觉得现在这样就好。我很好,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马上结局,这次不坑啦。

海阔天空

周裕之转头望向窗外的海,空蒙苍茫,只有几只海鸥斜着翅膀在海面上逡巡食物,他的目光远远看过去,似乎能跨越过这片巨海投到那遥远的地方,寥寥数字的短言总是在工作稍微空闲时窜入空洞的大脑,他甚至知道季时年最后八个字一定是犹豫再三补上去的。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分手的细节仍然清晰到每一个蹙眉,每一个眼神都记得。

两月前,当周闻生再次决定要把风华全权交周裕之处理时,周裕之没有很快答应,只是说要与季时年商量一下。只是真要说到商量,这一次他都不知如何开口,风华这个担子他根本甩不开,他的失信已不是一次。那一次答应和她一起离开,却最终选择了留下来,身陷囹圄是不在预测范围内的,这一次虽然不是上一次的风潇水寒、前途未卜,但也不会是多轻松。只是对风华他是义气与责任,对季时年却都是无情与背弃。辗转一天之后还是艰难开口,却不料季时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不见如何吃惊,甚至没有一丝责问。周裕之先觉诧异之后随即了然,只是这了然却如悬崖坠落后的失重和惊惧,隐隐觉得季时年的平和并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