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接过黑乎乎的一碗药,尚未入口便觉腥苦难闻,待她试探性地抿一小口,五官登时皱巴成一团,呸呸两声不住咋舌。“这是什么?难喝死了。”

岑韵可气又可笑地给她擦拭嘴角,“不然怎么叫良药苦口!”

可惜无论再怎么说,淼淼打定主意不愿再喝一口。喝药简直是对自己的折磨,她的意识里没有喝药这一说,更不清楚为何喝药才能病愈,是以对岑韵的话并不走心。她怠惰地蜷缩成一团,裹上一层厚厚锦被,有如老僧坐定。

可把岑韵气坏了,怎奈她是病人,打不得骂不得。更何况她恁有本事,能让四王为她上心。

正想着,便听身后传来翡翠珠帘撞击声,清脆叮铃。杨复缓步入室内,衣冠端正,丰神雅淡,一眼便觑见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山丘。他微拧眉,缓声询问状况,“怎么回事?”

岑韵低头,无可奈何地告知:“回王爷,淼淼嫌苦,不愿意吃药。”

女儿家一般都怕苦,但任性到她这份儿上的,恐怕还真没几个。杨复看向床榻,“淼淼。”

早在岑韵唤第一声的时候,淼淼便察觉到他来了。但想到昨晚倒在他怀里,不知是余热未褪或是其他,脸颊便止不住烧红,心头撞鹿。

安静片刻,淼淼打开被褥一角,露出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王爷,我觉着自己好多了…”

随着杨复的到来,席卷着冬日清冽寒意,他站在床头两步远,淡声应道:“还是要喝药。”

他清晨起来先去了云晋斋一趟,看了会儿书才回来,想起淼淼昨夜烧得厉害,便特来看望一趟。哪知竟看到这副光景,小丫鬟稚气得很,从被褥底下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仿佛破壳而出的雏鸟。闻言她犹豫片刻,乖乖地端过药碗,抿唇一口气喝得干净。分明苦得要命,还朝他咧嘴一笑,“我听王爷的。”

岑韵送来蜜饯海棠,淼淼一口气吃了三个,这才觉得口中苦涩淡去了些。

淼淼盘膝坐于床榻,怀里抱着一碟蜜饯,笑眯眯的模样总算恢复几许活力。杨复眉宇舒展,她昨晚真个将人吓一跳,浑身滚烫得厉害,抱在怀中犹如一个火球,大抵是烧糊涂了,口中一直喃喃不休。来来去去不过那几句话,“我不睡”和“新春愉快”。

好在今早醒来有所好转,杨复吩咐,“今日便不必你伺候了,休息一日,病养好了再来。”

淼淼下意识摇头,忽而灵光一闪,慧黠乖觉:“我身上酸软得厉害,没办法走路,王爷,我能在这里多躺一天吗?”

杨复凝睇她,如何猜不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罢了,“可以。”

音落淼淼似是得了天大的恩赐,喜不自禁,眉欢眼笑。

*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淼淼深以为然。她以前没法对杨复下手,就是因为两人距离太远,目下只隔着一个正室,他在另一边的动静,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淼淼打错了算盘,杨复几乎整个白天都在云晋斋度过,而她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残留的半点光辉在远处挣扎跃动,少顷消失在云海之间,天地间陷入黑暗混沌,廊下燃起烛灯,昏昧朦胧。

淼淼只觉得身子利索多了,弯身熟练地穿好鞋袜,打帘走到外头。

杨复尚未回瀚玉轩,院内婢仆正在准备晚膳,见她出来纷纷侧目。不怪他们好奇,盖因王爷待她委实特殊了些,怎能让一个丫鬟睡在侧室呢?非但如此,还为她请郎中诊治,昨日还与她同席用膳,不得不让人歆羡好奇。

淼淼露出羞赧笑意,环顾一周轻声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语毕但闻一声嗤笑,从一个穿桃红短袄的丫鬟口中发出,她模样端正,但面相刻薄,“王爷回不回来,同你有何干系?岂是你能管的吗?王爷不过可怜你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

淼淼眉尖蹙起,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满口带刺。

她抿唇反驳,“既然这样,那我管不管同你又有何干系?”

那丫鬟登时被噎得口不能语,扭头恼恨地瞪她一眼,还想再开口,杨复已然回屋。室内陡然安静,端菜的丫鬟一一退去,唯有房屋中央立着的小丫鬟惹人注目。她只穿着月白短衫,碧蓝裙子下是一双小巧绣鞋,略显踟蹰。

淼淼收回思绪,抬眸朝杨复乖巧地笑,“多谢王爷好意收留,我已经好多了,明日一早就会回去。”

杨复颔首,走到一旁由丫鬟伺候盥洗,正欲接旁边递来的巾栉,余光乜见淼淼粲然笑脸。她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细心为他拭去手上水珠,“煮茶论道我不会,但这些事情还是做得来的,若是王爷不嫌弃,日后便由我伺候盥洗好不好?”

双眸满含希冀,定定地将他觑着。杨复思忖片刻,弯唇浅笑,“也好,本王喝不惯你煮的茶。”

说是煮茶,上回淼淼失手放了一勺细盐,难怪杨复说她煮的是咸汤。端茶递水的活计,还是让袁管事另外寻人好了。

闻言淼淼露出喜色,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

伺候盥洗这事,淼淼存了点私心。她以前只在想象中触碰过他,眼下却能真实地感受到他温热的皮肤,实在教她心头激荡。

原本洗浴一事也算在里头,但是杨复念她病情初愈,便让她回屋休息,今晚不必在跟前伺候。淼淼失望地瘪瘪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转念一想日后多的是机会,步伐免不了松快许多。

内室里头,岑韵正在收拾杨复的衣裳饰物,细长眉毛拧成一团,显得尤为焦虑。

淼淼禁不住上前询问:“岑韵姐姐,怎么了?”

她头也不抬,继续翻找朱漆衣柜,“王爷贴身配饰的玉佩找不见了,昨日还戴在身上的,不知去了哪儿…”

应当是她拿走的那块双鱼玉佩,淼淼眼珠子乱转,轻哦一声好心好意地劝慰:“那你再找一找,应当能找到的。”

岑韵颔首,忽而想起一事,起身笑看她一眼。

淼淼被她看得心头发慌,还当是被她发现了什么,脚尖在毯子上磨蹭,“岑韵姐姐笑什么?”

音落岑韵颇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想不到你有这等本事,能让王爷着急。我来到别院七八年,鲜少见到他那样…”岑韵斟酌用词,对淼淼无比敬佩,“你先前夸口喜欢王爷,我还觉得天方夜谭,目下想想,不无可能。”

杨复此人虽雅淡温和,但待人一般比较疏离,对丫鬟更加保持距离,淼淼算得上是例外。

仔细想一想,他对她确实百般地好,竟然连侧室都让她住了,还说日后受欺负都能告诉他。淼淼眼里光彩一闪而过,她不依不饶地缠着岑韵问:“昨日我烧糊涂了,记不起事情来,你能详细告诉我吗?”

岑韵一时忘记找东西,便将昨日所见从头到尾描述一番,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王爷模样很严肃,抱着你来到侧室,连夜命人去请郎中。这大过年都回家团圆了,谁愿意过来…偏偏王爷说,花重金也要将人请来,后来郎中为你诊治后,待温度稳定后王爷才离去。我可从未见他对人这样上心,倒是便宜了你。”说到最后,颇有点埋怨意味,好似她玷污了尊贵了四王。

淼淼只觉得心思都飘远了,以往从未敢想的事情涌上心头,一层层浪潮翻滚搅动,直至将她整个人卷入涛涛江海中,渐沉渐浮。

她傻乎乎地翘起唇角,“我,我不知道…”

岑韵嗔她,“你自然不知道,你昏迷不醒,还扒拉着王爷不肯撒手。”

淼淼无心再听,三言两语同她交代完毕,举步走出内室,来到杨复专门洗浴的偏房。室内引入天然温泉,一泓清水从山后流入别院,热气蒸腾,氤氲朦胧。

淼淼不敢进去,只在十二扇红檀折屏后面等候,既欢喜又忐忑,更多的是期盼。

约莫过去一刻钟,杨复沐浴更衣完毕,只着了件黑缎锦袍,腰间松松系着束带,湿发散开垂于身后,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许是被热水蒸过的原因,白玉肌肤泛红,双眸微眯,同以往恬淡寡欲的模样不同,透出些许诱人魅惑。

淼淼挡在他跟前,不顾他疑惑的目光,仰头鼓起勇气,“王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对我那么好?”

杨复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顿住,低头回视,“淼淼?”

淼淼屏息凝神,生怕在他的注视下泄气,“你让我跟你同桌吃饭,我生病了替我请郎中,还准许我睡在你房里…王爷,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杨复总算听明白她说什么,乌黑瞳仁一动不动,不复方才迷离神色。他将她紧张无措的模样看在眼中,许久才道:“淼淼,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若是我的举动使你误会,日后会多加注意。”

她年幼纤弱,却坚强乐观,让他分外怜惜,忍不住想待她好些。但再多的便没有了,她还只是个小丫头。

第八日

拒绝一次就算了,她竟活生生被拒绝第二次。

从瀚玉轩回来后,淼淼便一直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连跟她说话都爱答不理的。岑韵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早已不烧了,精神头儿尚佳,那这是怎么回事?

淼淼胡思乱想了一整晚,满脑子都是杨复那句话…他说日后会多加注意,注意什么呢?难道连这点特殊对待都没有了吗,难道他不打算对她好了吗…好不容易有了点变化,却因她的一番话回到原地。淼淼沮丧得不行,她弄巧成拙了,简直悔不当初。

杨复说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说不伤心失望是假的,但淼淼原本就不太敢相信,是以情绪不算太过悲恸。她唯一害怕的,是杨复会因此疏远她,待她如同别的丫鬟一般,这让她分外惶恐。

早晨淼淼挪回下人房,心思却飘得老远,连岑韵连唤她两声都没听见。

“淼淼,你究竟怎么回事?从昨晚起就不大对劲,莫不是中邪了?”岑韵不无严肃,说着便要摇她肩膀。

淼淼连忙避开,摇摇头解释:“你昨天跟我说过那番话后,我就去问四王了,结果他说不喜欢我,还说以后会注意…岑韵姐姐,王爷是不是讨厌我了?”

从她开口第一句话时,岑韵便吃惊地张大口,直到音落她震撼地说不出话:“你你…”

该说这丫头大胆还是缺心眼儿,她随口这么跟她一说,她便当真巴巴地跑去问了!瞧瞧,这就是下场,王爷怎么可能会承认呢,他是那样风华绝世的人,怎会对一个小丫鬟动心?

淼淼眼眶迅速泛起一圈红,鼻尖泛酸,“是不是?”

岑韵情绪平复了些,见她这小模样委实可怜,捏了捏她没几两肉的脸颊,“王爷很大度,岂会因这点事讨厌你?只是淼淼,这件事你搁在心里头知道就好,日后可千万别拿出来说了。”

淼淼不大能懂,“为何不能?”

她喜欢他,多想让他知道,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提醒他一句。偏偏不能,他们身份相差悬殊。目下王爷对她宽容,已是最大的限度。

岑韵耐心地分析:“王爷始终要娶妻的,届时你若天天对王爷诉衷情,被未来王妃听见,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四王今年二十有五,这个年纪尚未娶妻生子,实属不大正常。可确实没见杨复同哪位姑娘走得近过,圣人多次有意为他指婚,都被他婉拒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这便是四王的写照,仿佛世外之人,对尘世那点儿俗事不闻不问。

听到娶妻一词,淼淼心尖儿阵痛,她躺回被褥之中,脑袋深深地埋进软枕中,瓮瓮声响从底下传出:“岑韵姐姐,我想休息一会儿。”

岑韵心疼她固执,叹了口气道:“反正前头没什么事,你便多睡一会,傍晚时我再叫你。”

她不说话,岑韵便当她默认了,起身走向屋外,细心地为她阖上直棂门。

*

他会娶妻生子,会对别的女人温柔体贴,会忘记叫淼淼的小丫鬟,同发妻白头偕老。

淼淼缩在被褥中一整天,无法不想这个问题,她多怕发生这样的事…心里好似种了一颗毒草,迅速滋长蔓延,淼淼承认这种想法自私,但她还是不愿意杨复娶妻。

她得想办法让杨复喜欢自己,正因为九十天之后她要走,才迫切地希望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但要如何才能让他动心呢?岑韵姐姐说了,王爷这人清心寡欲,待人和善疏离,要走进他心里并不容易。

淼淼兀自捏了捏小拳头,总会有办法的,她得一步步慢慢来。

一旦坚定这种想法,浑身便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与其卧在床榻自怨自艾,倒不如拿出实际行动来。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觑一眼外头天色。正值黄昏,晚霞窅霭,斑斓暮色投在檐顶,将瀚玉轩正室笼罩在一层浅金光中,更显雕阑玉砌,有如贝阙珠宫。

杨复行将从云晋斋回来,净罢手后,正欲从架子上取下巾栉,身旁有一只纤白小手动作更快。小丫鬟模样认真,一丝不苟地替他拭干净手上水珠,全无昨日紧张无措的模样。

杨复不由得凝睇她,昨夜他那么说后,她难过得好像马上要哭出来,闷头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本以为今日她会有所影响,未料想她跟平常一样,手脚麻利,笑容璨璨,“好了王爷。”

杨复略有怔忡,本欲关怀她身体可有好些,但一想昨日才说的话,只低嗯一声,走到桌后准备用膳。

一顿饭毕,他并不打算就寝,披上斗篷走出瀚玉轩,往湖心亭方向走去。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隔几日便要到湖心亭看景,风雨无阻。淼淼见状,忍不住搁下手边活计,眼睛追随他的背影而去。直到人走得远了,她急哄哄地对岑韵道:“岑韵姐姐我肚子疼,先出去一趟…”

岑韵体贴地摆摆手,“去吧,早些回来。”

不待她话说完,淼淼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廊下空无一人,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终于在不远处看见杨复身影。她下意识躲在树后,喘气不迭,一双黑亮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的举动。

杨复穿过九曲桥,停在湖心亭中,他身后立着乐山乐水,二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情知他现在心情不好,淼淼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藏匿在一棵挂满冰霜的柳树后。她失落地垂下眼睑,这时候若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可惜有这种资格的,应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丫鬟。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万物回复勃勃生机,在春日暖光照射下抽出嫩绿芽叶,舒展着曼妙身姿,旺盛地生长。湖心亭上水天一色,粼粼微光在湖面漾开,端是碧空如洗,澄江如练。

淼淼与杨复隔着半个后院的距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有心思,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凉风袭来,乐山上前劝慰了两句,杨复才从亭中走出。淼淼远远地躲在湖边一处假山后,看着三人从身前走过,才轻轻地松一口气。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

这声音…讥诮中怀有不屑,是卫泠惯有的口吻。

淼淼惊诧地回头,果见卫泠立在她两步开外,抱臂懒洋洋地盯着她。不过短短七八日,便好似多年未见,淼淼欢喜地蹦到他跟前,围在他身旁打转,“卫泠你去哪儿了,我前几日来湖边找你,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回应,你是不是抛弃我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卫泠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制止她不停的乱动,“我出去了一趟,并不知道你来找我。怎么,遇到困难了?”

淼淼连连颔首,至今心有余悸,“我上回身上长出鳞片来,差点就被人看见了…”

卫泠拧眉,“不是告诫过你,别在人前碰水?”

“我不知道嘛。”她委屈地瘪瘪嘴,“不过好在虚惊一场,第二天它便自己消下去了。”

她说得轻巧,若真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卫泠狠拧了两下她的脸颊,以示惩戒:“日后凡事谨慎,我总不能时刻帮你。”

淼淼答应得很痛快,盖因卫泠的回来让她愉悦不少,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这下好了,卫泠没有抛弃她,没有因为她的任性生气。

两人难得见面,淼淼有许多话要说,此处隐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淼淼紧紧揪着他的衣袂,仰头兴致盎然,“原来人类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我还守岁了,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卫泠任由她拽着,静静听她絮叨,毫无预兆地问:“你同他如何,见着面了吗?”

岂止见着面,她每天都跟前跟后地伺候,淼淼怏怏不乐地嗯一嗯,将这几日同杨复相处老老实实地交代。她甚至连杨复的拒绝都没有保留地说了,她对卫泠向来如此,无条件地信任,他想知道什么,她都告诉他。

听罢卫泠不留情面地嗤笑出声,盯着她瘦小的脸蛋,“就你这副丑模样,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淼淼被打击得不轻,虽然不是自己的脸,但好歹自己在用着,他怎能说得这么刻薄呢?

“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喜欢?卫泠,我想让他喜欢我。”淼淼宛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哽咽恳求。

卫泠缄默多时,才平静地问:“起初你说只想跟他说几句话,目下求的越来越多…六水,你可有想过以后?”

九十日之后,她离开别院,做回无忧无虑的锦鲤。

那杨复呢?

淼淼眼里噙着泪水,她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卫泠,我想自私一回…就这一回…”

一颗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下颔,卫泠伸手接住,掌心里躺着一颗色泽莹润的珍珠。

他敛眸道:“我帮不了你多少,泰半是要靠你自己。”

他顿了顿,残忍地揭示:“先将你这张脸打理好,身子养得圆润一些。否则像个干瘦的小丫头,任谁看了都提不起兴致。”

第九日

卫泠给了她一瓶珍珠白玉膏,教她早晚一次涂抹脸上,能使肌肤光滑,不出几日变得靡颜腻理。小丫鬟身上皮肤虽好,但脸部因常年冻晒所致,干燥瘦黄,用卫泠的话说,便是一看便倒胃口。

淼淼不屑地撅嘴,这张脸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好歹称得上清丽秀气,哪有他说的糟糕。

从瀚玉轩回到下人房,她一直紧握着卫泠给的瓷瓶,心头百感交集。岑韵并没有多问她去了何处,今夜不轮她当值,是以能早些回来。期间淼淼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攻略杨复,卫泠虽跟她说了一些,但具体如何实施,还是需要谨思慎行的。

起初卫泠说的轻巧:“你在他眼前多出现几次,适当时候使些小手段,他自会对你上心的。”

淼淼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嗫喏两声,“可我不会使手段…”

这确实高估了她,她头脑简单,堪称一根筋,不是一朝一夕能变聪明的。卫泠冷眼睨她,末了俯身在她耳畔,低声指点了两句。男人最了解男人,杨复此人城府深沉,难以揣摩。早在淼淼一颗心系在他身上时,卫泠便彻查过他的情况,是以对他不算陌生。于杨复来说,淼淼身上单纯善良的品质,最为珍贵。

可惜卫泠不打算说得太多,他有自己的私心,成与不成,端看两人造化。

淼淼将卫泠的话牢记在心,虽有些似懂非懂,但大致知晓该如何做。她一壁思量对策,一壁烧热水洗脸,经过上回鳞片一事,她已经好些天没敢碰水。今日将烦恼同卫泠说了,卫泠让她不必担心,起初生鳞片只是身体不能适应,目下过了几天已然无碍,只消不全身沾水,便不会露出破绽。

先探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拭了拭,静候片刻,手上果真安然无事。淼淼这才放心,认认真真地擦洗脸颊脖颈,坐在铜镜前倒出少许白玉膏,化开均匀地涂抹双颊,以巾栉热敷,耐心等待一刻钟。

大抵浸过水的缘故,一双潋滟眸子秋水盈盈,小脸被热水蒸腾出薄薄红晕,乍一看是细嫩一些。淼淼不禁感慨,卫泠这药膏着实见效,她当宝贝似地放在床头,心满意足地拱进被窝里。

躺了一会儿想起一事,重新披上嫣红短袄走出房内,熟门熟路地摸到别院厨房门口。

日头西斜,行将垂落,王爷不久前刚用过膳,厨房里的师父正收拾残局。他抬头见人来,蔼善地笑了笑,“这不是淼淼吗?”

淼淼连忙颔首,觍颜笑问:“我今晚没有吃饱…厨房里有剩下的食物吗?”

得知她的来意,徐师父痛快一笑,“平常就见你吃得少,小小年纪瘦得不像话,今日总算想开了!”一壁说一壁从蒸笼里拿出一屉小笼包,“这是晚膳没吃完的包子,你先拿去垫垫饥。”

淼淼捧着蟹粉小笼包到一旁坐下,夹起一个咬了口,鲜香汁水流溢口中。旁人吃起来唇齿留香,淼淼却觉得味道奇怪,她勉强吃完一整屉,小肚子撑得站不起来,“我,我吃饱了…”

徐师父给她端来一杯酽茶清肠,小丫头同她女儿一般大小,不知不觉便对她多了几分疼爱。淼淼笑着谢过,低头慢慢地抿入口中,直到一杯茶喝完,她才算有所缓和。

感激地对徐师父连连道谢,淼淼心满意足地离开厨房,慢悠悠地踱步回下人房。

若真如卫泠所说,杨复是因为她看着太小,才不会对她产生旖旎念头,那她可以将自己养得圆润一些,让他再不能拿他当小丫头看。

思及此,淼淼斗志昂扬,甚至连步子都坚定许多。

*

前方不远便是下人房,她和岑韵的屋子在西侧第三间房,左边是墙根。淼淼正欲推门入,忽地从墙角蹿出一只灰白小猫,朝她发出尖细的喵呜声。淼淼顿时浑身一僵,忘了躲进房间,后退两步动也不敢动,同它默默地对视。

古往今来,猫跟鱼是天生宿敌,饶是变成了人也不例外。淼淼小手在袖筒中紧握成拳,身子止不住地轻颤,对这只忽然出现的灰猫分外警惕。

它身上脏兮兮的,瞳仁在夜光中闪着幽幽绿光,骇人得紧。分明一副狼狈模样,偏偏姿态高傲得紧,它盯了淼淼片刻,转头不以为意地跑走了。淼淼惊惧得手脚虚软,失魂落魄地进入房中,身子一软倒在绣墩上,许久未能回神。

她没等岑韵回来便早早入睡了,身体蜷缩成一团,连在梦里都满是防备。

*

瀚玉轩被月色笼罩,岑寂安宁,一道黑影掠过正室门前,在外头徘徊许久,终于瞅准空隙钻了进去。丫鬟只觉得脚边蹿过一物,回眸看去,只见一直灰猫正往内室而去!

她惊诧不已,连忙踅身回屋,试图将其逮出去。不知哪儿来的野猫,若是惊扰了王爷,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猫灵活得很,似有感应一般,直直往王爷所在跑去。

丫鬟吓得面色苍白,视死如归地进去请罪,未料想竟看到这样一幕——

四王尚未入睡,正斜倚着床头阅读书卷,烛光下侧脸轮廓柔和完美,怀中静静躺着方才那只小猫。猫咪像是终于找到归宿一般,惬意地窝在他怀中咪呜一声,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杨复偏头看一眼惊呆的丫鬟,淡声解释:“这是我府上养的猫,没想到竟能寻来此处。你去准备一盆热水来,给它清洗一番。”

丫鬟连连应下,低头退去室内,虚惊一场。

洗干净后的小猫好看多了,灰白交错的毛色,柔软光亮,格外可爱。丫鬟临时给它铺了个小窝,就在杨复的床榻边上,大抵是路途劳累,它并未有半点抗议,趴在软褥中继续熟睡。

杨复被它扰得没了看书心情,索性阖上书卷,凝睇那一团小小的性状,不知为何脑中浮现淼淼的模样。她跟这只猫一样,有着透彻澄净的双目,清亮逼人。

*

天光微亮,淼淼同其余丫鬟一起,早早地来到瀚玉轩当值。

杨复今日起来得早,是以她进去时,他已然穿戴完毕。淼淼绞了巾栉伺候他洗漱,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需得踮起脚尖才能碰到他的额头。淼淼仰着头,认真地庙会他细致的轮廓,眼神无比虔诚。

小丫鬟好似有些变化,杨复低头看她,具体如何却又说不上来。

他凝眸,接过淼淼手中巾栉,“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