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恍惚应声,正欲交给他,却被脚边突如其来的软物吓一大跳。昨日肮脏的小猫被清洗干净,幽亮的绿眸紧盯着她。淼淼瞳孔一缩,下意识退开半步,不甚撞倒身后绣墩,发出沉闷声响。

淼淼双手撑在地上,无措地呜咽,似乎忘了身在何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

第十日

小猫名唤雪瓯,是年初端王爷送来的一只幼崽,杨复原本不打算收养,奈何这只猫实在有灵性,懂得讨人欢心。这次来别院寻找杨复也是,不惜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也要来找他,可见对杨复的感情深厚。

可是,然而…

淼淼欲哭无泪,为何这只猫会在此处?她虽是人身,潜意识里仍然对猫畏惧,似乎它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啃食自己。

雪瓯同她对视片刻,依偎在杨复脚边舒服地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声音喵呜一声。大抵是昨夜睡得舒服,它今早起来心情很好,全无昨日阴沉模样,是以对淼淼的失常并未在意。

可怜了淼淼紧咬下唇,从喉咙深处溢出恐惧的嘤咛,眼睁睁地看着杨复俯身将它抱在怀中。她诧异地瞠圆双目,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是王爷的猫?”

杨复颔首,“它叫雪瓯。”

噩梦成真,淼淼只觉五雷轰顶,再也不敢接近杨复。她慌张从地上起身,默不作声地扶起绣墩,迅速退离几步远,手脚僵硬口齿不清,“既然没事了婢,婢子这就退下…”

说罢踅身便走,杨复视线落在她紧攒的巾栉上,脸才洗了一半,她打算去哪儿?

淼淼似乎也意识到此事,霍然顿住,回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王爷,我…”

杨复低头觑一眼雪瓯,再回视颤颤巍巍的小丫鬟,“你怕猫?”

淼淼点头不迭,她怕,简直怕得要死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伴落入它们口中,猫科动物一直是鱼类最大的天敌,尚未成鲛时,淼淼有一回险些落入猫口,要紧关头被卫泠救了出来,从此便对它们更加恐惧,畏进骨子里。

小丫鬟点头如舂米,下唇被咬得泛白,一双妙目微光泛滥,六神无主。端看模样,确实比他怀里的雪瓯还要可怜几分,杨复敛眸轻笑,将雪瓯交给一旁的丫鬟照顾,“它性格很好,不会随意伤人,你尽管放心。”

淼淼紧盯着雪瓯被抱走,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再对上杨复含笑双眼,她恍然惊觉方才失礼,脸颊泛起红晕,低头嗫喏:“婢子方才不是有意的,若是让王爷受惊了,婢子…”

杨复打断她的话,“无碍,本王不会为这点小事罚你。”

淼淼松一口气,重新绞干净手帕,伺候杨复盥洗。卫泠说的果然不错,她的手上再无生出鳞片,淼淼可算能放心碰水,再不必担心吓着人。

她翘起唇角,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杨复俊容,动作认真细心。手指透过巾栉,能感受到他皮肤温热的气息,从未挨得如此近过,淼淼顿时忘记雪瓯给她的惊吓,满心满意都是他的模样。

淼淼踮起脚尖,手指大胆地放在他的眉心,乌瞳紧紧盯着他,“王爷别动。”

杨复一顿,眉心触感轻柔,她清丽脸颊近在咫尺,聚精会神的模样倏忽撞入眼中,一时竟有些无法动弹。

淼淼专心致志地端详片刻,半响才退开笑道:“王爷的眼睫好长好浓呢。”

巴掌大的小脸盈满笑意,阳光透过绡纱落入她眼中,似乎凝聚了千万光辉,璀璨煌煌。

杨复低声:“你在数本王的眼睫?”

淼淼笑眯眯地承认:“可惜太多了,数不完。”

言讫若无其事地将巾栉放回铜盂,端起走出内室,欢欣雀跃的心情感染了一室氛围。

*

这是卫泠教她的,若想接近杨复,便不要畏缩胆怯。淼淼深以为然,脑子霎时活络不少,时不时撩拨他的心弦,她再乐意不过。她一点不怕杨复惩罚,盖因他亲口说过,日后若有人欺负她,他会为她做主。

院内旭日初升,岑韵带着雪瓯在一旁晒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打在身上,浑身骨头都懒怠得不得了。淼淼不敢上前,唯有躲在廊下出神,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攻略杨复。

不多时杨复用过早膳,同平时一样去云晋斋看书。他从正室走出,纡青佩紫,身姿雅淡,惊鸿掠影般走过身前,带去她全副心神。淼淼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好些日子没去书阁,那里如今由她打理,偶尔去一趟委实正常。

偏偏除她之外,雪瓯听闻动静,懒洋洋地抬起前爪,曼妙高贵地几个跳跃,眨眼便跟在淼淼身后。一回头只见一团灰白之物,待看清模样时,淼淼吓得面色煞白,呀一声紧紧攒住身前乐山衣袂,“救命…”

惊呼声打扰了前头的人,杨复回头睇来,好似淼淼半个身子缩在乐山怀中,软声呜咽。

乐山僵了僵,小丫头害怕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时候他若抽回袖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雪瓯仿佛得了新鲜玩意儿,淼淼越是害怕,它便越是有趣。慢悠悠地围绕着两人转圈圈,幽绿的瞳仁泛着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淼淼身上。它抬起肉球挠了挠耳朵,喵呜一声来到淼淼脚边,顺势卧在她的笏头履上。

淼淼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动都不敢动,呜哇一声惊叫而出:“走,走开啦呜呜…”

她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更是抓着乐山的衣袖不肯撒手。这时候甭管是谁,只消能替她赶走雪瓯,便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闻杨复唤了声名字,乐水上前抱起雪瓯,成功解救淼淼于危难之中。

淼淼睁着水汪汪的泪眼,强忍着没落下来,“谢谢乐水大哥,谢谢…”

乐水和善地摆摆手,安慰她:“这猫素来骄傲,今日竟然会缠着你,看来对你颇为喜欢。”

似是在回应乐水的话,雪瓯愉悦地喵一声,从他怀中探出小半个身子,向淼淼探来爪子。

淼淼惊得两眼大睁,连连后退,“我不想被它喜欢…”

她不敢同雪瓯对视,琉璃水眸露出惶恐,手心捏出一层细密汗珠,话里带着颤音,无助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

杨复移开目光,淡声道:“该走了。”

乐山乐水纷纷回神,认了声错跟在他身后,往云晋斋行去。

*

这只猫哪里喜欢她,分明是故意恐吓她!

淼淼立在主阁门槛十步开外,一人一猫已然对视一刻钟,谁都没动一下。雪瓯趴伏在门口,懒怠地瞥向淼淼,接触到它的目光,淼淼浑一激灵,顿时提高警惕,聚精凝神。

岂料它只看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睡去。

淼淼还得去阁楼地整理书册,自打杨复进去后,这只猫便一直在门口挡着,她不敢靠近,是以才造成目下僵局。门口乐山乐水一脸无奈,见过怕猫的,没见过这么怕的,他们劝慰许多回,毫无见效。

乐山解释:“它只是逗弄你罢了。”

淼淼摇摇头,无比怨念:“它为何不到别的地方睡觉…”

乐山想了想,“或许因为王爷在这儿?”

说得也是,它千辛万苦来得别院,自然是为了同杨复相处。淼淼挣扎两三回,始终不敢靠近雪瓯,索性恳求乐水先将它抱开一会儿,待她进去了再送回来。乐水面露为难,这是王爷的爱宠,他们可不敢轻易招惹。

淼淼走投无路,唯有求他,“乐水大哥方才也帮我了,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软绵绵的语调唤着人名,听得人心头一软,乐水踟蹰少顷,终于颔首。幸运的是雪瓯很乖巧,在乐水怀中一动不动,只是一双绿眸幽幽地看着淼淼。

待到她好不容易踏入阁楼内,淼淼回眸满怀感激,“乐水大哥你真是好人,太谢谢你了!”

小丫鬟心思单纯得很,谁帮助她谁就是好人,成天将谢谢挂在嘴边,却不让人觉得腻烦。乐水微微一笑,弯腰放下雪瓯,“好了,进去吧。”

她清脆地嗯一声,脚步松快地迈入阁内。

转过一道浮雕松竹梅屏风,窗边翘头案后坐着杨复,他一手支颐,一手执书卷,目光落在书页,深思却似乎远去。察觉人来,抬眸一睃,语气平静道:“雪瓯在门口做了什么?”

方才声响应当被他听见了,淼淼羞愧地抿唇,细如蚊呐:“它没做什么,是因为我害怕。”

杨复若有所思地扬眉,“为何如此怕猫?”

难道要说小时候差点被猫吃了…淼淼再傻也知道万万不能这么说,她拇指挠了挠食指,这是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脑中飞速旋转,替自己想说辞。以往杨复都不会为难她,今日不知为何,非要她给个说法一般,静静等候解释。

她磕磕巴巴地编派谎话:“因为以前…我被猫挠伤了,伤得很严重,所以才…”

杨复耐人寻味地哦一声,继续逼问:“伤在何处?”

淼淼霍地抬头,他今天好奇怪,以前从不会这样咄咄逼人,难道是因为她讨厌雪瓯,所以他生气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外头传来乐山的声音:“王爷。”

杨复微不可查地攒眉,收回神智,倚靠在花梨木交椅中,“何事?”

乐山立于屏风之后,毕恭毕敬道:“太子命人传话来,邀请您后日一道前往华峪山狩猎,届时圣人似乎也会到场。”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山中冬眠的动物泰半出来觅食,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华峪山是皇家专用猎场,每年春秋都有一场大型围猎,由圣人亲自选出前三甲。这次是太子自发组织的,只邀请了京城贵胄子弟,闲来陶冶情操,放松心情而已。

杨复沉吟片刻,“你去回话,就说我会前往。”

乐山应下,退出屋内。

将注意力转回书卷上,杨复揉捏两下眉心,身旁有一道视线过于刺眼,让他没法忽视。

他抬头,果然迎上淼淼渴望双目,“你也想去?”

淼淼连声:“想!”

杨复嘴角噙笑,“本王为何要带你去?”

在别院一待就是十来年,从未见过外面光景,这对淼淼来说,是再深切不过的诱惑。早在乐山说出华峪山狩猎时,她便眸子一亮,脸上写满四个字——我也想去。

淼淼偏头思索片刻,“王爷喜欢猫吗?”

杨复轻嗯,“喜欢。”

那就好办了,淼淼上前两步,小手撑在桌案上,向前凑了凑身子。她不畏不惧地对上杨复的眼睛,弯眸娇软地学一声:“喵…”

第十一日

如此费尽心机地讨好他,只是为了去华峪山一趟。

杨复不动声色地凝视她,小丫鬟满怀希冀,那声猫叫学得惟妙惟肖,细细软软地挠在心尖儿。他低头沉吟,许久才道:“此行应当会去三两天,山上冰雪尚未融化,记得多带些衣裳。”

淼淼欢呼一声,“好的王爷,没问题王爷!”

只是出行一趟,便能让她这般高兴,可见以前确实被憋坏了。耳畔是她絮絮叨叨的感激,杨复不自觉地弯起笑意,连自己都没察觉对她越发纵容。

收拾阁楼书卷时,淼淼心情愉悦地哼起曲子,连带着干活也麻利许多。

“多少人生风雨后…多少盛情一杯酒…”

杨复放下书卷,黑眸看向淼淼,“你从何处听来这首曲子?”

淼淼踩在杌子上,正在艰难地往上头摆放书本,闻言偏头回视,脱口而出:“卫泠教我的。”

这是四五年前卫泠从南方回来,路上学来这么首歌曲,他闲来无事便喜欢哼唱,久而久之淼淼也学会了。她不太懂里面的意思,隐约觉得豪情壮阔,哼出来很有几分气势。今日心血来潮,便唱了两句,未料想引起杨复注意。

杨复这才注意她口中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次提起此人,只不过上回他没在意。“卫泠是谁?”

淼淼左思右想,“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人。”

那便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杨复本以为她没有亲人朋友,并不知还有此人存在。方才淼淼哼的那首曲子,是粤东一块的名曲,淼淼不像去过那处的人,是以他才出言询问。

经此一事,杨复对她的身世多了几分兴趣,“你家中原本何处?”

淼淼啊一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在一处水边,较为偏僻…”

杨复直直看向她,“父母呢?”

“找不到了,我没有父母。”淼淼垂眸,老老实实地回答。确实如此,从她孵化成型时,便从未见过母亲模样,更别提父亲时谁了。在她的意识中,父母二字是十分渺茫的存在,不具备任何感情,更不知亲情为何物。喜欢杨复之前,卫泠和湖水便是她的全部,是她的依赖。

杨复误解了她的意思,不再多言,可惜神情始终无法集中。

这丫头身世可怜,在后院受人欺侮,饶是如此依然乐观积极,从不怨天尤人。这般珍贵的品质,如今已然少见,像是清晨闯入槛窗的一抹光束,柔和耀目,直入心扉。

淼淼做事勤快,不多时便将阁楼收拾得齐整干净,焕然一新。她叉腰立在书架前,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打理,架子上积了满满一层灰,让我好一通清洗呢。”

小脸沾满灰尘,跟外头的雪瓯一般,灰蒙蒙扑了几处,滑稽又可笑。

杨复漫不经心道:“过几天再来一趟,将阁楼里的书分门别类整理一番,上回晒书时将顺序打乱了,目下找书困难得很。”

淼淼难免苦恼,“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分…”

杨复问道:“识字吗?”

淼淼诚实地摇头,她能学会说话实属不易,更别提识文断字了。这些书在她面前都长一个模样,要怎么才能区分?

小丫鬟不识字很正常,是以杨复并未怀疑,“上头载有史记的分一类,大家学说分一类,另外…”话到一半,只见淼淼满脸迷茫,他轻喟一声,“从华峪山回来之后我再教你,今日没事了,你下去吧。”

淼淼逃过一劫,答得清脆响亮:“好的。”

一壁说一壁活蹦乱跳地离开阁楼,杨复瞅一会儿她背影,直至小丫鬟消失在屏风后,哑然失笑。

*

昨一日还萎靡不振的,今儿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时刻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意。岑韵纳闷地看着淼淼,烛光下的小姑娘正在傻乐,“今天有什么喜事?”

淼淼从怀里掏出两个千层馒头,这是她特意找厨房师父要的,留着晚上加餐。这两天她按时吃饭,不挑挑拣拣,将分到自己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让岑韵大吃一惊。

目下她又在津津有味地啃馒头,岑韵瞠目结舌,“淼淼你…你这两天怎么了,吃得比我都多…”

淼淼煞有其事地握住她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岑韵姐姐你帮我看一看,我胖一些了吗?”

岑韵嘴角一抽,难道这才是原因?手心碰到她的脸颊,触感细腻嫩滑,虽然没长多少肉,但比之十几天前确实变化不少。更要紧的是,淼淼这两天变化尤为明显,小脸白嫩润泽,配上她灿烂笑靥,讨喜可爱得不得了。

岑韵略感欣慰,“你能这么想实在太好,前阵子委实太瘦了,小姑娘家就该养得圆圆润润。”

淼淼嗯嗯两声,头一回对她的话表示赞同,“所以岑韵姐姐帮我保密好不好?徐师父给我留了馒头,若是被王爷发现,说不定会受罚的。”

岑韵浅笑,“好,你快吃吧。”

淼淼这才放心地进食,眉眼弯弯很是满足。这两天她强迫自己吃饭,对人类食物不那么排斥了,反而觉得滋味不错,愈发能品味其中美味。岑韵烧了一盆热水擦拭身体,室内狭隘,没有屏风掩映,淼淼便吃馒头边不眨眼地看着,“要我帮忙吗?”

岑韵早已习惯这种方式,淡定同她对视,“吃你的。”

淼淼哦一声,想着自己也好些日子没有洗浴,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也想泡在水中。

卫泠曾说只消不大面积碰水便无事,但什么叫大面积碰水?她现在洗脸净手根本没事,是不是无需再顾忌?

虽这么想,但为着安全着想,淼淼仍旧不敢轻易尝试。她羡慕地看着岑韵擦拭完毕,浑身清爽,而自己只能洗洗脸,敷上卫泠给的药膏。冬天尚能忍受,如今已经入春,天气逐渐转暖,倒那时若不洗澡便臭了…

*

这两日四王很少在别院,听闻是回城内挑选良驹了,为后日的狩猎做准备。

原本想图个清净,最后仍旧躲不过,太子此人心高气傲,生性多疑,若是不应约前往,必定会被他拿来大做文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意,还省去许多麻烦。

杨复不在,淼淼做事无精打采,百无聊赖地叹一口气,“王爷何时才回来?”

岑韵猜到她那点儿小心思,嗔她一眼,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便没头没脑地乱说话,“大抵要到傍晚时分,你去烧一盆热水来,准备一会儿伺候王爷盥洗。”

淼淼闷闷地哦一声,蔫头耷脑地走出正室。这两天她都没见着杨复人影,他早出晚归,两次都不轮她当值,是以才没机会见面。淼淼生怕他将答应自己的事忘了,准备他回来提醒一番。

厨房里烧着滚滚热水,淼淼两手端着葫芦瓢儿倒入铜盂,低头看路小心翼翼地端回房中。

淼淼心中装事,没察觉前方突然到来的人,对方并未躲闪,直直撞了上来。淼淼惊呼一声,待到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连忙扭转手腕转换方向,滚烫热水泰半泼在廊外。饶是如此仍旧溅在手背不少,对方倒是躲避及时,立于几步开外冷眼旁观,“你走路怎么回事,不会看人吗?”

淼淼抬头,看见一个穿杏红色短袄的丫鬟,总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不是你撞上来的吗?”

对方瞪她一眼,“是你自个儿不长眼!”

说罢绕过她身边,往廊庑那头走去。

淼淼这才想起来,她就是那日讽刺自己的人…彼时淼淼感染风寒,借宿在瀚玉轩侧室,被她冷嘲热讽了几句。淼淼撅嘴盯着她背影,她分明是故意的,居然怪起别人来?这人真过分!

没有办法,她只得重新回厨房打热水,幸亏这回没出意外,安安全全地送入正室。可惜一直等到暮色.降临,杨复都没有回来,一盆水冷了又换,换了再冷,直到最后岑韵让她先回去,淼淼这才不甘心地离开。

他是不是忘了?说好的明日带她去华峪山,难道不作数了吗?

她连手上烫伤都没顾得上管,一整晚都在想着此事,心神不宁。直到翌日清晨岑韵唤她起床,她才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目:“这么早?”

岑韵哎呀一声,比她更为焦急,“王爷今日要到华峪山去,你若不早点起来收拾,可是要被落下的!”

闻言淼淼顿时清晰,唰地从床上坐起。此番出行杨复只带了八名仆从四位丫鬟,淼淼和岑韵就在其中,这不一大早地便要出发了。淼淼手忙脚乱地穿戴衣裳鞋袜,她连衣裳都没收拾,随意拿了两身塞入行囊,匆匆忙忙赶往瀚玉轩正室。

据说杨复昨夜子时才归,目下却已经起来,穿戴整齐,负手立于八仙桌前。

淼淼头一回出远门,紧张得很,跟着岑韵一并唤了声王爷,乖乖巧巧地静候在旁。

天未破晓,瀚玉轩笼罩在一层浓郁黛色中,台上点燃通臂巨烛,映照得室内一片光明。杨复掀眸看去,短短两日光景,小丫鬟似乎有了不少变化。脸蛋终于长出一些肉来,粉颊娇嫩,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妍欲滴。

第十二日

华峪山位于城外向西三五里的地方,行车约莫半个时辰。官道平坦,一路畅通无阻,路上偶遇七王府上车辇,两拨人顺道同行。及至山脚下,绿草如茵,山明水秀;向山顶眺望时却是皑皑冰雪,峰峦叠嶂,俨然两个世界。

四王与七王弃车乘马,由几名仆从跟着,策马驰骋,转眼消失在众人跟前。

余下同行的丫鬟坐在车中,慢慢悠悠地晃荡到山顶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正式狩猎明日才开始,今日下午陆续有皇子贵胄到来,见面难免一番寒暄。

四王杨复移居别院,连大年初一皇城家宴都没参加,行将到山顶便被太子请去慰问。山顶有一座园林,专供每年围猎的皇嗣居住,圣人为其拟名昶园。园林四周是一片白烨林,高耸笔直,根底覆了一层积雪,远处望来,白雪漫漫,好一座玉城雪岭。

太子暂居在明璋院,院内红梅正盛,点缀山顶苍茫雪景,像雪白玉肌中的一点朱砂,美艳至极。太子排场比旁人都足,婢仆足足带了三五十人,更有娇姬美妾服侍左右,使得院内霎时喧闹不少。

太子与太子妃素来不合,这在京城里不是新鲜事儿,可他这般明目张胆地视太子妃为无物,委实有些过分。太子妃真个将他恨得牙痒痒,偏偏又爱到了骨子里,拿他没有办法。哭过了闹过了,仍旧没法留住他的情意,热乎乎的心捧到他跟前,最终被摔得支离破碎。

两人昨夜才大吵了一架,目下太子杨谌心情颇为恶劣,丫鬟战战兢兢地端上茶水,生怕殃及池鱼。直到杨复来到明璋院,他的脸色才有几分缓和,赐罢座后才意味悠长道:“还是四弟明智,为了拒婚躲到城外别院,一身清闲。哪像我,终日家宅不宁,没一天顺心日子。”

杨复敛眸一笑,“二兄过奖了,齐灏不过是对姜府女郎无意,并未想得如此深远。”

杨谌哀声喟叹,“我看这姜阿兰倒挺好的,杨柳宫眉,分花绰约,性子端庄婉约,比我家那位不知好去多少倍。”

太子口中的姜阿兰,是京城姜太傅的嫡孙女,去年及笄,在官宦女眷中出了名的知书达理。四王年过二十七尚未娶妻,卫皇后不得不为其操心,是以有意指婚姜阿兰给杨复为妻。奈何杨复一再拒婚,这回为了躲避此事,甚至搬到城外别院去,连年都不在京城过了。

卫皇后忧愁不堪,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对谁家女郎都看不上眼,难道真打算一辈子不娶?这怎么行!

闻言杨复拨了拨碗内茶叶,抬眸诚挚:“二兄是知道的,我目下并无此心思,只想做个懒散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