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直上天桓山

束上五十弦长琴,洛壮士准备上路了,此时没有寒风凛冽相随,只有桑悌塞了两个凤凰结子做的菜团子,嘱咐着:也是,这些年都没有去拜访拜访素节,着实不应该。去见长老记得尊敬些,虽然人家看着年轻,但当年若没有他,哪里来的你,知道不知道。

咬着其中一个菜团子,洛栖心道,这次要是成功退婚了,估计娘亲就不会这般笑了。

不过为免出行遭到阻拦,她慌忙点头只管应了。

北极天桓山山高数丈,是大荒之中最接近天的地方。

崇山峻岭,壁立千仞,葱翠全无,徒有黄土漫过脚下,连绵三十六座山峦就像直插天际的利剑,每一把剑都锋利光滑。

千里黄云白日曛,越近北极天桓山金乌的光芒便炽烈,洛栖没可能化作原身一路飞过去,好在曾经拜师学艺,这腾云驾雾的也甚是舒服,但是因着这地方着实热的够呛,她只好降落下来凭自己的双脚走着。

洛栖暗自奇怪,不说那不太熟悉的重渊会选择天桓山做自己的洞府,为何素节长老也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这不是自己找虐么?

不过听闻当年初爹娘带着自己去寻素节长老收养还有个小段子,先让她好生想想。

洛栖出生的时候,雷电交加雨雪交加。很多年后,洛栖再想当日,都觉着这明显是个灾星转世的预兆。

就是那一夜,爹爹素方揣着还没睁开眼的小白凰上了天桓山。

素节还未睡醒,有些起床气,听见了此事后冷着个脸说:“屁大的事情,非要赶个深夜过来。”

“别这样,这哪里是小事啊…”素方虽贵为一族之长,在性情上的确是柔软的多。他抹了抹汗又说:“素节,你说届时我们对外宣称小老九死了,她就先在你这做段时间养女如何。”

“养女?”素节皱眉,“也太麻烦了…送回去送回去。”

“咦咦咦咦!!这可是我的宝贝女儿,你的宝贝侄女,别这样啊!”素方跟在素节屁股后头,看他慢悠悠倒了杯茶,急得直跺脚。

“看你急的。”素节把茶杯一放,娃娃脸上浮现了几分不爽快,“好容易在这里清闲几年你又给我找事情。”

“啊啊哥哥,好哥哥,算我求求你。”素节知道有希望了,着紧了说:“明知道这孩子要是被黄帝发现了,凤族少不了会遭些劫难,但桑悌着实不想将她灭杀了,毕竟…毕竟也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

龙生九子,凤有九胎。小老九也的的确确就这么一个了。

素节清秀的脸终于浮现丝不忍,他索性起身,看了眼素方怀中的洛栖。

“好吧,事情虽然麻烦了点,不过就养几天的话倒也不难,反正也不是我养。但是,出了问题别找我。”

“咦?”素方没想到素节这说变就变的,自己还呆在原地,就看素节推开门,素节大喊了声。

“疆良,你过来。”

回忆到此为止,洛栖抹了抹额上的汗,恍悟,其实把自己养了几天的,其实是那个疆良吧。

脚底下加快了步子,把剩下的菜团子给吞了下去,没多久洛栖就站在了素节与疆良的地头上。

这里倒是别有洞天,黄土地上插着几丛整个北极天桓山都难以寻见的绿草,就连紧挨着的两个草房都是用绿草汁给染成青葱青葱的,在漠漠黄土茫茫苍山之中极为醒目。

这么看就越发觉着这二位是在自己找虐。

洛栖站在原处大喊了句:“素节爹爹,栖栖来看你来啦。”

两扇门吱呀一声响,走出两个男子。其中一位虽是娃娃脸的面相却微微冷淡,用着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望向了这边;而另外一位则是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儒生打扮,冲着洛栖微笑着点了点头。

洛栖想都未想,朝着成熟稳重的那位喊了过去:“素节爹爹,我来啦。”

“咳。”

身后一声咳嗽,那娃娃脸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冰寒透骨。

“洛栖么,跟我进来吧。”

咦!!难道这个才是自己的叔叔?

洛栖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觉犯了个错误,耷拉个头跟在素节后头,讷讷的喊了句:“素节…爹爹…”

长老长老,不都应该慈眉善目摸着个胡须晒着太阳,没事教条教条的那种么?

小屋清爽通透,素节恐怕向来是喜欢玉石的,整个房中没有一样不是用玉石堆砌的,光洁平滑的玉桌、晶莹剔透的玉杯、温凉奢华的玉床,怎么看都是一个玉石收藏爱好者。

外面虽热,这进屋就因着玉石的关系,凉爽了很多。

“嗯。”素节缓缓坐下,抬眸看了眼疆良跟了过来,表情微妙似笑非笑,不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疆良不以为意的叹了口气,坐在不远处的角落,显得那般…呃,贤惠。

啧,难怪当年疆良会答应替素节养孩子,真是好脾气到一定境界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没个音信,今天来此怕没好事吧?”别看素节是个娃娃脸显得好亲近,往来听说爹爹平生最怕的人便是素节,如今一看,还真是如此。

洛栖只好学记忆中爹爹擅长的软绵绵致胜术:“素节爹爹,栖栖这么久才来看你,别怪罪哟。”

“哦,如果是这件事倒是不必,总归我也没养过你,只是个名号而已。”素节大约是习惯性在会客时候捧茶,反倒是疆良起身,给洛栖倒了杯水。

此刻疆良接话,他的声音颇有磁性,而且温柔似水:“栖栖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洛栖直愣愣的想,疆良爹爹也像一块玉石。若说疆良与素节比邻而居如此多年相安无事,恐怕与这也有些干系。

“嗯。是这样的疆良爹爹。北极天桓山上是不是还住着一个神仙月华上神?”

素节与疆良对望一眼,素节点头:“的确有那么一位,平日里不太来往,不过他的洞府打理的不错,我挺喜欢。”

“前些日子,他向我提亲了…”

素节的玉杯“砰”一声搁在桌上,吓了洛栖一跳。

“拂息向你?”他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几遭,而后又细细的端详着洛栖,四目相望,他“咦”了一声,又小跑到疆良身旁,说:“我似乎知道了。”

“什么?素节爹爹你…”

素节扭过头,很认真的问:“那你想怎样?嫁还是不嫁?找我们又有何事?”

“其实我就是觉着即便是嫁也要弄清楚些真相,万一要是嫁了个白眼狼,把凤族这事抖了出去,岂不是满族都会受牵连?”洛栖笼着袖子,长叹了口气,颇为忧虑。

“说来这月华上神虽然尊位不高,但在天界惹的桃花倒是不少。没想到居然会对我们的小洛栖下了婚聘。”疆良慢吞吞的说了句。

“你懂什么?”素节瞥了他一眼,才拍着自己的香玉石桌,说:“所以栖栖你就来同我们了解此人来了?若说这人吧…”

“不是不是。”洛栖表明了来意,只是在想起重渊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身材不觉又是红了下脸,“听闻疆良爹爹用千年时间酿出的真心酒,可让人饮后吐真心,所以栖栖来此便是想求一壶…”

“哦,真心酒啊。”素节重复了一遍,反倒是疆良会心一笑说:“这倒是个好东西,再铁心肠的人都会把真心话倒个空哦。”

素节那张白净的娃娃脸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颇为愤愤的瞪了疆良一眼,才顺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栖栖啊,不是我说,这真心酒不是个好东西。”

“咦,怎么会。”

“真心酒有倒是还有,只是怕害人者反害己。”疆良摊手,颇显无辜。

素节冷哼了声:“你确定还要?”

不过就是喂人家喝一口酒,套套真话。怎么会出问题呢?洛栖很奇怪的歪了头,说:“我又不害人。”

疆良笑了。他起身朝着素节的内屋走去。

边走边说:“自从这真心酒拿来试验了一把后,就再也没回到我手上,如今啊,倒也可以让你拿去玩耍玩耍,省的我日日惦记着它。”

酒是要来了,事也办成了,照理说,洛栖可高枕无忧了,比如说坐在喝醉的美人旁边,听他把惊天大阴谋缓缓道来,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自己再把退婚函狠狠的砸在美人脸上,从此相逢是路人!

但是她很后悔。

素节说的对:这真心酒不是个好东西。

痛彻心扉啊!

第七回 一壶酒 一真心

洛栖的后悔并非来自于这壶真心酒。

而是黄粱一梦,却要将那牵肠挂肚,重新演绎一遍。

——但凡女子,心尖尖处都有一个人,这个人定不是伴你终生的人,却能教你,一念即痛。

她气喘吁吁爬到第三十二座峰头的时候,只觉着自己快要力竭而亡。若非一路有阵清风相随,让人感觉通体的凉爽,怕也是受不住连夜赶上重渊的洞府的奔波。

明月银辉之下,早已累的脱力的洛栖忽然闻见了一股湿润泥土的芬芳,滴滴答答的水落在顶心,透骨的凉,不觉精神大振。单脚一蹬,便立在了山顶平地之上,面前便是另一个洞天。

这是个素雅的地方,即便是外有黄土,却不掩其内在风流。恐怕与其主人有着息息相关的干系。

洞府外难得的养出了青竹丛丛,彰显了荒山中最葱郁的生命力。而仔细看,便会发觉主人的细心,他从高峰绝壁处引到了山泉,将洞府外围成了一弯小小的月牙潭以及青竹林。

当她站在门外犹豫了半天,先是轻轻的扣了扣竹屋,无人应声,又轻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开门。

难道不在?

跑了这么久!居然不在!

返身抬头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也没有再下重手去猛拍门,毕竟自己是唐突而来,深夜造访也的确不太礼数。

星河转帘幕垂,夜空如画。青竹飒飒,似在歌唱。北极天桓山号称最接近天的地方,已经接壤天界,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哪位神仙俯瞰人间,正起手在天空摆出一幕极为完美的棋谱,月华初上,与身周的月牙潭相互映衬。

重渊也是个极会享受之人,才使得荒山之中出现了如此妙境。

叹了口气,她顺势滑坐在地,身子轻轻的靠在门上。

谁晓得门只是虚掩的,吱呀轻响便被她这般蹭开了,险些重心不稳的倒在地上。

月光珠悬挂在屋内散着幽幽的华光,而她扶在门上,望着内里景色愣在原地。

清风萦绕,竹香满屋。美人卧榻,若坠梦境。双眉微蹙,似嗔似怒。重渊手旁就搁着一个光亮的镜子,镜子上头似乎还有影像在动。

那长发垂地风华绝代的模样,教洛栖好生垂涎,只想去偷偷揩个油吃个豆腐。

不过好奇心过重的洛栖还是被那面镜子给吸引去了目光。方才敲门都没反应的,想来睡的已是极其熟的,她自认不是个喜爱扰人清梦的人,自己也是困的两眼开始打架,不过委实那镜子上活动的影像颇为诱人,招着她蹑手蹑脚的便往那边走去。

屋内很是安静,幸好有一枚月光珠挂在房中,不至于黑灯瞎火的看不见,洛栖挪了几步,便能听见重渊平稳的呼吸声。

好紧张。怎么可以这么紧张!

等终于蹭到了旁边,她却怔怔的看了眼卧在竹床上的重渊。

怎样一个容颜胜天命比纸薄的人,却搁在如此破落的地方。然则就像娘亲桑悌与自己说的:这样一个仙,偏生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度,否则为娘也不会放心的把你交给他。看他的眼睛,阿娘就信他。

洛栖只犹豫了片刻,便果断决定还是塞一壶真心酒,好容易求到的呢。

微微侧身,生怕背后的长琴撞到哪里惊醒了对方。

她蹑手蹑脚的离的近了些,屏声静气的,眼瞧着就能看见镜子里的影像了,忽然一声鹰鸣,从天外传来,使得洛栖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重渊微微翻了个身,镜子便孤零零的落在一旁。

洛栖觉着此刻时机正妙,不觉大喜,凑了过去。只见那镜面之上,赫然正是自己叼着个菜团子,左手抹着汗,右手攀在壁上的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镜子的主人,才发觉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睁开了眼睛,旋即整个身子被轻轻一带,便在一声惊呼中趴在了重渊的身上。

气息相接,重渊附在洛栖耳畔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那声音还带着丝初醒的慵懒性感,在洛栖浑身软麻的时候,又接了句:“等你等了好久,都忍不住睡过去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了挣扎,洛栖呆呆的望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