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感觉周身束缚顿消,喜气洋洋的起身,还想说些什么体己的话。但看洛栖挥了挥手,“你去吧。我有事自会去龙族寻你。”

他再不敢多发一言,弯下腰拖着杜泽就跑。

“还有,从凤族取走什么东西,明日全数还来,不然我就只好再在天下人面前收拾下你。”洛栖又喊了声,风流忙不迭连连点头,拽着杜泽狼狈逃走。

堂内一直鸦雀无声,直到他二人走后,才爆出一声“好!”,旋即所有人都在素方示意下跪了下来,迎接九天玄女的尊驾。

洛栖缓缓走到人群当中,面对着素方桑悌跪了下来,轻声说:“你们为了我,付出如许,这点事算做什么。”

素方说:“既然如此,不若你接掌…”

洛栖忙摇手,“我对此事不太有兴致,就这样罢,我有些累了,爹爹你们先整顿下凤族内事,我自己先寻个地方清净一下。”

大寨之中诸多纷扰,心乱如麻的洛栖,的确无法安宁。

第三十回 难忘真心

她去了榣山。那里是她修行了数十年的地方,也是如今唯一能让她心安的地方。高山流水,悠远琴音,都像往年当初一样,吸引着她加快脚步,轻轻一跃便落到长琴所居竹林外头。看见竹林,她有些忧伤,所谓睹物思人,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这种状态,看见竹林便会念起那个让自己肝肠寸断的男人,掌管万物生灵的青帝伏羲。

太子长琴停下手中的琴,四目相对良久无言,长琴自然是能看出年幼时候的洛栖与自己从洞中初醒看见的那小女子,相差甚远,然则不过是几日光景,立在自己面前的红裳美人又是另一种风情。

他静静的凝望着,然后讪笑一下,垂下头去,“真料不得啊…”

料不得自己收了这样的徒儿,料不得如今是这般模样,料不得不过是沉睡了那么些年,居然已是世事无常。

洛栖走到他旁边,轻轻的倚了过去,用手在那琴弦上一拨,悦耳的声音响彻山谷,惊起飞鸟无数,她说:“师傅,我有些疼。”

“哪里?是受伤了么?”长琴皱眉拿过洛栖的手,想替她把下脉。

洛栖抚着心口,靠在长琴肩头,蹙眉说:“我这里疼…”

长琴愣住。

“我虽然什么都不惧怕,生不怕、死不怕,却怕一件事,就是看不透人心。”洛栖颓丧的低头,“重渊他,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说的。”

抬眸看向长琴,洛栖再不能没心没肺的哭嚎,只是默默的落泪,“你是我的师傅,你教我,我该如何做。是上得九天挣回前尘,还是任他行事从此相忘再不牵连。”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背,一如既往的温和宁柔,“你与师傅说说那些渊源可好?”

虽然那时代长琴已然是祝融部落里的太子,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显赫,对于这二人,大抵也是耳闻更多,见面极少。

青帝伏羲成了如今的落魄模样;九天玄女也变成了自己的乖巧徒儿,感慨沧桑变化如此巨大,风起云涌间,谁也抵挡不了命运的侵袭,也阻拦不住原本就属于彼此的羁绊。

怔忡往事。岁月如歌。

凤锦是被黄帝轩辕收养的孩子,对其忠心耿耿。一直以来,便是靠着自己的坚强闯出了一片天,封号九天玄女,叱咤风云。

无意中听见爹爹说青帝的不是,便一脚白云踩到了青帝行宫——玄玉宫。

于她而言,爹爹的话便是天命,爹爹觉着青帝不好,那就是他不好。生性不羁的凤锦,就这么闯到了襄平。

只是襄平很奇特,整个襄平子民都带着一种闲云野鹤的感觉,对外人不拦不问,也对那个气势汹汹的九天玄女的到来毫无顾忌,他们对掌管他们的东方天帝青帝伏羲十分信任,谁让他是八卦卜算的始祖,没有他算不出的事情。

凤锦因着太过好奇,也没有送正式的拜门贴,而是顺着玄玉宫的墙头,缓缓的攀在墙头之上,探眼进去。

却看一树繁花之下,碎了一地的金黄。香飘入鼻,那个墨发垂腰的男子持着个精致玉杯,边饮着酒边说:“在下等候多时了,九天…玄女?”

被一下看出行藏,任已经隐了身形的凤锦愣在原地,尤其是当那双含笑的水眸忽然看向自己的时候,整颗心都漏跳了一拍,哗啦一下就落下墙头,坐在了青帝伏羲的老桂树下酿了千年的繁桂酒上。

瞬间酒香伴着花香,揉着一个人的尖叫,响彻九天。

伏羲上前一把拉住凤锦,怕她不小心再栽回去,被那碎了的琉璃坛扎伤了身子。凤锦就这样浑身湿答答,一身春光外泄的站在伏羲面前,她忽然变了脸色,大喊着“鼠辈,居然暗算我!”

伏羲好整以暇的抓着她的手,颇为淡定的问:“在下以为,玄女你还是先换身衣裳的好。”

从那天后,四海八荒都知晓,九天玄女踩了青帝伏羲的场子,爬上了人家的墙头,打翻了一坛好酒不算,还入了人家的澄湖好水中沐浴,最后也没给对方好脸色。

这一局让九天玄女颜面大失。无人敢碰的高岭之花,偏生在那如水的眸子里,失了水准。从此后,他唤她阿锦,她时常在他的八卦台上捣乱。她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在他面前,是个十足的女人。

她以为,会地老天荒。

说到高兴处,洛栖的嘴角弯弯;说到伤怀时,她也跟着情绪低落。

大凡那时候的人,都认为青帝摘得的这朵荆棘之花,能让彼此痛并快乐,也不失为一件妙哉好事。

只是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发生了诸多事情,退婚、大战、轮回转世。

洛栖揪住衣襟,皱紧双眉说:“我好恨。真的恨,他连番两回,都将我当做儿戏。”

青帝伏羲,算无遗策,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的没有人知道。太子长琴不过是个闲神,如何能管这些乱如麻的事情。不知从何劝慰,只好起身从房中取出一壶酒,放在洛栖面前,轻声说:“师傅以为,不若一醉方休,任往事烟云随风飘散。你若是不想去找,就不要去;你若是去了,师傅也不会拦着你。”

洛栖抱住酒壶,灌入口中,被冲上脑的辣呛的连声咳嗽,顿时红晕上脸,烧晕了脑子,瞧向长琴,“去了又怎样,还如那年一般,跪在他的门口,不论如何敲门,也不管不顾么?我做了一次,还能让他再羞辱我第二回么…”

“凤锦、洛栖又有何区别?只要他还是伏羲,他的做法就不会有二。”洛栖苦笑了下,泪水滑至嘴角,“我始终没有后悔,让他救了师傅,即便是他吃醋也好、不解也罢,从不会后悔。”

心底一疼,她垂首在自己的膝间,想起了爱,却也忆起了恨。重渊,你终是负了凤锦两回。

“所以我不敢去了…我怕会像前世一样,轮回着一样的故事。”

太子长琴不动声色,静静的听着。洛栖自然不会晓得,自己的师傅,与重渊一般,喂了自己的这壶,名叫真心酒。一口酒,一句真心,每一句里,都饱含深情。

“原来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的我,怕的太多。”

爱之深,痛彻心扉。

“可恨啊!我宁肯他狠狠的骂我一顿,与我分离开,各自独活,也不愿他又翻一次前尘,要娶那个女人!”

洛栖狠狠的砸着长琴的胸膛,却被一把握住,“没有了他,你还有师傅。”

那年,正是她,抬头看着自己,我做你的娘子不好么?

现如今,还是她,醉眼迷离,哭着问自己,“师傅,他大婚那日,你也娶了栖栖可好?”

长琴微微一愣,忽然失笑,抚着她的长发说:“好,你说什么都可以。”

可是他却知晓,情之一字,不管是过了几世,也是不会淡忘。

而自己的徒儿,虽然沉沉的睡在了自己的怀中,却是一声一个“重渊”。却不知当初在重渊的怀中,她亦是一句一个师傅。

他与重渊,将彼此都当做情路上最大的窒碍,只是长琴心知肚明,他更像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九重宫灯,明明晃晃的摇曳着,重渊照往常那般,从这头到那头,细心的一盏盏点亮,然后收拾了器具,朝着门外走去。

似乎早已预想到,他看着站在朱红铜门外的青鸾侨仓。

侨仓是看着他二人在雷泽相互扶持真心相对的唯一那人,也经历了她被风流抛弃长琴走后的时光,他知晓,这件事对洛栖会有多大的打击,所以无论之后洛栖是否变回了凤锦,作为二哥的他义不容辞的伤了天界,直到天宫去追问

作为一只天性清冷的青鸾,这桩事挺让他内心着火,若非有天岚提前告知,说起因大概是长琴回来重渊黯然退出,整一出狗血满槽的戏码。

重渊看了眼侨仓,居然只是微微点头,要从他旁边走开。

他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重渊的袖子,冷冷的问:“为何?”

重渊转身,细细打量了下侨仓,“自那日后,天岚没有为难你吧?”

“我是问栖栖的事情,你…”

重渊叹了口气,回身将点灯器具放下,笼着袖子说,“你我走走吧。”

云卷天舒。大荒正在落雨,下了有十几日了。

立于天云归处,一抹抹流烟从二人脚下滑过,直似人间命数无常。

“你应该已知晓我与栖栖的身份了吧。”

侨仓微微颔首。

重渊凝视着大荒故土,忽然轻声叹道,“自混沌初开,天帝轩辕最大功勋,便是拉开四海八荒天地分界,然则这其中付出的艰辛,全部是用杀孽换得。包括我自己,也是这场战役中的奠基者。只不过我用一场归降,少了血祭山河的过程而已。”

侨仓不解皱眉,全然不知重渊与自己说这些有何意义。

“阿锦,便是轩辕手中最利的一把剑,指向哪里,就扫向哪里。”

侨仓追问,“既然你是卜算的始祖,你应该早就知晓很多结局,难道你想告诉我说,前世你的归降是已经算出的结果,那你离开栖栖,也是顺应命运?”

他思索了下,又问:“或者说,你一切都是跟着天道走,此番也是无可奈何?”

重渊失笑,“我没有如此说过。只是告诉你一个因,但果却不能再说。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抬首,天上有天,仿佛有一双天眼,在众人顶上缓缓睁开。

神仙也逃不开的命。

侨仓不懂,或者说,与心机似海的青帝相比,侨仓的确是欠缺火候。直到重渊离开,他还站在云端,想着他的那些话。

此时的洛栖将醒,榣山正下着瓢泼大雨,她甫一坐起,就看长琴面朝自己,很是认真的说:“关于你所说的事情,我已与你母亲商量过了,择日将由我的父亲与凤族送上聘礼,时间就选在你说的那天。”

洛栖满脑子浆糊,莫名的看着长琴,忽然打了个激灵,“师傅你说什么?你已经和娘亲说了?”

她抚着额头,只觉醉酒果真惹事,虽则长琴曾是自己心头好,但未免也有些欺负师傅的不谙世事。软软的侧卧在床上,她呻吟了下,“我倒是不介意师傅做我的正房,只是似乎如今除却要告诉凤族的娘亲,还有位大老爷要知会的呢…”

长琴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天帝那边?不过…正房是什么?”

她捂着唇笑,满床做滚,心里头却酸酸的,“正房自然是最大的那个。”

“胡闹!”长琴板正了脸,也晓得她在借玩笑话来弥补心里的缺憾,所以倒也没有真的责怪,“如今青帝应该已经知晓了此事了。”

“是么…”洛栖坐起身。

妩媚入骨化相思,淡淡愁怨上眉心。她轻轻叹了口气,故作欢喜的说:“这样也好,省的日后惦念。”

“有些饿了吧?师傅给你做些吃的。”长琴方一起身,却被洛栖从后抱住,那双修长净白的手微微一僵,缓缓覆在腰间她的手背处。

她闷闷的说道:“师傅,谢谢你。”

长琴轻咳了下,望着屋外半晌,才缓缓的说:“前日,桑悌传信,说天帝与蚩尤九黎已经于逐鹿平原一较高下,此番前去的,还有他。”

他是谁,洛栖自然一听就明。身子一颤,只觉喉间干涩,“逐鹿…”

“他为了为师耗了千年修为,已是大不如前。你父轩辕定是不甘将云影嫁与他的,所以也会诸多设计。他如果回不来了,你该如何?”长琴一问。

洛栖闭上眼,“徒儿再不想做九天玄女。”

那个被爹爹轩辕拿在手中,扫荡天下的一柄长剑,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华光,锋利不见。当年的凤锦,不惧战场生死,无悔血流成河,只为了圆爹爹一个天帝梦;可如今的洛栖不是,她还有当年凤锦的勇猛无畏,却不再能视人命为草芥,教她在战场拼杀,不如藏在榣山,等诸人凯旋而回。

“还有你的姐妹相访,也要桑悌告诉你,此次前去,不死不归。来生有缘,再做姐妹。”

长琴的话刚落音,洛栖便自起身,面目冷峻的蹙眉说:“我要去逐鹿。”

重渊自保有余,但相访却是带着必死的信念上的战场,这让她如何能置之不理,那日她就与相访说的,若有机缘,定会在战场上,替她血刃仇人。

长琴凝视着她,也不知此刻自己做下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只是但凡看见她那愁容,便不自觉的想要让她开怀。明明想让她远离重渊,却也知晓,只有近了那人,她才会解去相思放下心结。

很多很多年前,一位旧人曾经告诉他,如果真心为了某人,让他幸福才是最正确的抉择。长琴其人,虽然不爱多想,却也深谙其中三味。

第三十一回 纵死不悔

洛栖与长琴到达逐鹿时候,已是夜深人静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