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余生,也不知还剩下多少个十六年,但她却知道,她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尽所有的十六年,等到青丝变成白发,等到红颜化作枯骨。

一直一直,等下去。

九弦濯香令之梦九霄

在所有的人物出场都交代完毕以后,九弦开始进入主线故事。梦九霄是一个很大的转折,我相信看完整个故事你们都会明白。文章里面最让我动容的情节有两处。一是走火入魔的陶夜稀对沈月蛮说的那句话:肯陪着你跳下悬崖的人是我不是他。二就是段星遗的死。

这段纠缠的感情,还没有终结。

文章里留了几处伏笔,我相信认真的你们一定可以发现。关于水泠泠这个人物,也还有隐藏在她身上的谜团亟待解开。

写到段星遗的死,我哭了,特意多花了一些笔墨来描述沈月蛮的伤心欲绝,就好像也是在写自己的悲痛。“这难过,是再也不会好了。”简单的一句话,想了好久,才这么写出来。至于后续如何,我就不在此剧透了,大家锁定《飞?魔幻》,锁定九弦濯香令吧!(好好的一篇感言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发展成了专业的广告帖,我真是很敬业啊!)

楔子

四周荒寂一片。浓墨重彩的黑暗吞噬着夜的狰狞与深沉。陶夜稀的眼里,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

他看着面前倒地呻吟的女子,他的汉白玉短笛,此刻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女子的心房。鲜血从伤口流出,一点一点染上原本无瑕的吹魂笛。他觉得头痛欲裂,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月蛮!

不——

陶夜稀忽然像发了狂似的,仰天哀号,声音刺破空旷的荒野,直刺破九重云霄。他扑上去抱着奄奄一息的沈月蛮,哭着喊她,月蛮,月蛮!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月蛮气若游丝,染血的手抚上陶夜稀的脸,这不关你的事,是…是那面濯香令!

黑暗之中,濯香令颓败地躺在草堆里。

风一吹,似还有低徊的呜咽声。

§琴 梦 吹魂 凤舞

数天以前。九曲黄河之侧,绵延的官道上,滚滚沙尘夹着寒风扑面而来,偶有赶路的商队,都走得急,驼铃声声,焦躁又杂乱。只有两匹四蹄踏雪的骏马甚是悠闲,缓缓地走着。其中一匹马驮着一位妙龄的少女,少女嘴里哼着小曲,手里拿着一面令牌。令牌被炽烈的日光照得泛白,光斑就像一只顽皮的雀鸟,飞到她身旁骑马少年的脸上。

少年被那道亮光晃得眼花,拂了拂道,沈月蛮,你的门主娘亲告诫过你,九霄梦难是很危险的魔障,它如今就算被我们收服了,一有机会也还是会作恶,请你小心保管着,不要随便拿出来摆弄好不好?

沈月蛮撅起嘴,抛出一记白眼,陶夜稀,警告过你多少次,我是你师姐,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尊卑不分。

陶夜稀回敬她,我可从来没看出你哪里有师姐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她就像空谷中的一朵奇葩,明艳清丽,出尘脱俗;像天际的朝霞,仙姿缥缈,不可方物;也像新生的脱兔,青青嫩嫩,带着幼稚与天真。总之,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事物都可以用来形容她,却又都不及她的娇憨可爱。他喜欢她,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将她牢牢地种在心上。

他们都是渝州濯香门的弟子。此次受命到流花镇收服为祸的九霄梦难,任务完成,已是在返回渝州的途中。

九霄梦难是一种意念,一道魔障。

它可以迷惑人心,使被迷惑的人犹如堕进森森的噩梦里,陷在一种幻觉的状态,无法分清是非真实。

正因为其可怕,此番濯香门才派出沈月蛮和陶夜稀两名弟子,共同执行任务。这场任务可说是惨烈,为了收服九霄梦难,流花镇已血流成河,无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无辜遭殃。那些血腥的场景,到现在还缠绕着他们。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九霄梦难封印在濯香令牌之中。但这返回的一路却并非绝对安全,出行前,濯香门主木紫允就曾向沈月蛮和陶夜稀再三叮嘱,那九霄梦难是很难缠的邪魔,你们切不可让自己的鲜血落在濯香令上,一旦你们的鲜血与九霄梦难接触,它就会控制你们的意念,制造魔障,随时会令你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这些,沈月蛮的眼角露出几丝惶然,将濯香令揣进怀里,轻轻地按了按,仿佛是在为自己定惊。

陶夜稀忍俊不禁,道,小师姐,不用害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沈月蛮朝他做了个鬼脸,道,小师弟,我真希望九霄梦难现在就把你变走,省得你老是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沈月蛮的话音刚落,官道上顿时涌起了滚滚沙尘。那些黄沙,夹着尖利的碎石,凝成一片巨大的风墙,迎面盖压过来。沈月蛮的马儿经不得吓,马蹄甩起,仰天嘶鸣,幸而沈月蛮及时以轻功掠起,才没有被它摔落到路旁的悬崖底下。

这风沙凶猛,甚为可怕!

沈月蛮勉力跳上陶夜稀的马,催促他道,这风墙我们是冲不过去的,往回走!陶夜稀也做此想,立刻勒转了马头。骏马疾驰,风墙在身后仍穷追不舍。他们沿途探看,荒山漠漠,想寻一处可以躲避的山洞也没有。

突然,那风墙加快了势头,像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般,砸压下来,将两人连同骏马一起吞食。

陶夜稀感到天旋地转,身如鸿毛在半空飘浮,眼前黄惨惨一片,沙子几乎灼瞎了他的眼睛,他伸手乱抓,大喊着,月蛮你在哪里?混乱中另一双手也触到他,将他握紧,我就在你身边!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风沙渐渐停了。两匹骏马都被推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他们若不是借着路旁一块岩石做依附,只怕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沈月蛮勉力睁开眼睛,眼睛仍被风沙刺得很疼。她推了推身旁的陶夜稀,喂,你怎么样了?

陶夜稀苦笑一声,放心,我没事。

沈月蛮听他说话的气息不稳,扭头一看,只见一块像鹿角般的石片正插在他的大腿上,鲜血直流。

他的身旁还有一面濯香令。

鲜血就一滴一滴落在令牌上,顺着那些雕花与刻字的纹理,像小溪一样蜿蜒。沈月蛮一惊,这面濯香令不会是封印九霄梦难的那一面吧?她赶忙往自己怀里一探,空空如也,濯香令已在刚才的混乱之中掉落出来,正是染了血的这一面。

她惨笑着看着陶夜稀,完了,小师弟,你现在已经跟九霄梦难连成一气,你很快就会走火入魔的。

陶夜稀也是惨笑,我还说要保护你呢,现在看来,你得好好地保护我了。

从此处回濯香门,还有好几个日夜的行程。荒山野岭,连个落脚的驿站也找不到。他们只好在林子里露宿。幸而在恶劣的天气过后有星有月,景色还算宜人。两个人又开始说闹起来。

陶夜稀受的只是皮外伤,止了血很快便不疼了。沈月蛮总威胁他,你若是再这么聒噪,我就拿我的琴弦做线,一针一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陶夜稀跷着二郎腿躺在树下,你才舍不得呢,你的桫椤琴可比我的嘴巴金贵,你哪会为了我这样的人浪费一根琴弦啊?

嗯,你真是很了解我。沈月蛮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陶夜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就是阴森,黑暗,如毁灭一般的凄凉席卷了他,他看见自己用吹魂笛杀了沈月蛮。他抱着沈月蛮的尸首绝望哀号。濯香令在身旁闪着诡异的光。

他猛然惊醒。

天空的星月都已经隐退了。夜色深沉得可怕。沈月蛮在他身旁,侧身蜷着,像婴儿般恬适安静。此刻已是深秋,夜凉露重,他怕她冻着,退下大氅给她盖上,忽然听得半空里传来一阵狞笑声。

是谁?这一声问,陶夜稀还没有出口,对方却竟然已经洞悉,自顾自解释道,我是九霄梦难,你忘了吗?我沾了你的血,可以和你凭意念相通,我们俩的对话,别人是听不到的。我想你一定还沉醉在刚才的梦境里吧?

陶夜稀觉得头疼,有一种眩晕迷糊的感觉,他吞吐着问,那个梦是你搞的鬼?九霄梦难道,我可不是搞鬼,我是在告诫你。你的血在我这里,你整个人很快就会被我操控,我可以给你制造各种幻觉,让你把沈月蛮当成仇人,你根本没有还手与分辨的能力,你会杀了她,这件事情在你们回到濯香门之前就会发生!

陶夜稀摇着头,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休想!

九霄梦难又道,你如果想要她平安无事,就拿走濯香令,避开她,带我去点苍山,把我投进石窑魔窟!到时候,我元神恢复,挣脱濯香令的束缚,你的血我也会一并还给你,你就能摆脱我的控制了。

陶夜稀忍着剧烈的头疼和眩晕,冷笑道,你休想迷惑我,办不到!说着,他铆足了劲一掌拍出,内力凝聚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树干顿时断裂,只听轰的一声,那树便倒塌了。沈月蛮被那声巨响惊醒,跳了起来,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陶夜稀渐渐缓过神,有气无力道,没事,是我做噩梦了。

然而九霄梦难的话却像魔咒似的,一路缠着陶夜稀,才半天的工夫,他便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就像积压了一座快要喷薄的火山,一旦爆发,那力量势必摧枯拉朽。他真的会不受控制杀了沈月蛮吗?

他望着走在他前面的女子,她的步伐很快,还时不时回头来催他,喂,你走快点好不好?我们时间不多了,得在你变成九霄梦难的傀儡之前回到濯香门,找我娘和大师兄他们想办法。

嗯。陶夜稀轻轻地应了一声。

渐渐又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想起自己的吹魂笛是如何切入她的心口,她是如何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用染血的双手抚着他的脸,告诉他,这不关你的事,我不怪你。他觉得心里很难受。

小师姐。陶夜稀喊了一声。

沈月蛮停住步子,怎么?他走上前,故作调侃道,说是为我,其实是你自己着急想回濯香门看大师兄吧?

沈月蛮脸上一红,道,胡说!才没有呢!最尾的一个语气词,分明是含着娇羞甜腻,倒让陶夜稀心里的难过又深了一层。敏锐如他,又怎会洞察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爱着的,是另有其人呢?

只不过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就趁着沈月蛮的拳头尚未抽回,他忽地出手将她的手腕扣住,向身前一拉,便探出另一只手到她怀里,抢出了那面濯香令。沈月蛮惊愕不及,等她明白过来,已是又气又羞,抬手便给了陶夜稀一个耳光。

那耳光扇得陶夜稀发怔,向后退了两步,旋即以轻功掠起,朝着密林深处跑去。沈月蛮急得大喊,陶夜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站住!她纵身跃起,如燕一般轻捷地掠过枝头,几起几落,对陶夜稀穷追不舍。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追躲躲,消耗了两三个时辰,时而越过荒山,时而穿行于密林,俨然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到黄昏的时候,沈月蛮总算追上陶夜稀,将他堵在一座山洞的出口。

沈月蛮气喘吁吁指着陶夜稀道,你抢走濯香令做什么?陶夜稀此刻气血上涌,思维又开始有些混乱。他还听到九霄梦难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就是从他的耳根底下发出的,钻进他的脑袋里,钻进他的心里,他无法抗拒。

那个声音说,吹响你的短笛吧!用你的吹魂笛,迎战她的桫椤琴。你可以不用杀了她,只要将她制伏,让她不再跟着你,不再阻碍你。

其时,陶夜稀缓缓地从后腰抽出吹魂笛,指尖一旋,那笛便横上嘴边。汉白玉的光,映着他低垂的睫羽,根根分明。沈月蛮犹有疑虑,不知道陶夜稀连番异常的举动究竟是因何而起,她刚要出声,忽听得刺耳的笛音响起,就像霎时在她的体内充满了奔腾的骏马,交错的飞箭,她疼得蹲下身去,勉力嘶喊,陶夜稀,你快停下来!我——我不想和你动手!

陶夜稀的笛音并不连贯,时而雄浑有力,时而却气若游丝,那是他的内心还有挣扎,此刻他的意念大约只有六成受到了九霄梦难的控制。他并不坚定到底是不是要让这场比斗继续下去。

笛音催命。

沈月蛮疼得跪倒在地。

突然之间,山洞外有一道白影飞来。光束缥缈。那白影落在两人中间,一刀斩出,银红的刀气似蛟龙一般,截断了陶夜稀的吹魂曲。

陶夜稀向后一退,略有微怔。

沈月蛮顿觉疼痛消减,抬头一看,见来的竟是段星遗,立刻抱琴奔过去,唤了一声,大师兄!

段星遗长身玉立,飘飘的白衣在晚风里像高山的雪叶。他皱眉看着沈月蛮,问道,你们这是在斗气吗?

沈月蛮正想解释,忽然又看到陶夜稀驭着吹魂笛劈砍过来。段星遗手疾眼快,推开沈月蛮,侧身迎上。他的凤舞斩与陶夜稀的吹魂笛,还有沈月蛮的桫椤琴,同是师承濯香门,此刻却反倒成了仇敌似的,纠缠得难分难解。

沈月蛮起初还不想跟陶夜稀动手,但此刻为了段星遗,她不得不与之并肩作战。她抛出桫椤琴,快速地拨动琴弦,弦上有光,有凝聚的真气,在面前形成一道防护的薄膜,将她和段星遗一起护着。笛音来时,两道无形真气便发出阵阵破碎的轰鸣。

但段星遗和沈月蛮俱是频频留手,不忍心真的伤了陶夜稀。忽然,沈月蛮的手指被一股笛音的真气所撞,轻轻一滑,拨漏了一个音符。对方的攻击迅速地找到她的缺口,吼叫着向她袭来,她顿觉胸口如遭重捶,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似溅射的水花,盈盈盛开。有的落在琴弦上,有的落在地上,还有的正染在陶夜稀的身上、脸上。

陶夜稀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钳制住,他内心那团焦躁的火焰渐渐熄灭下来。

他连吹魂笛也扔了,扑上前抱住沈月蛮,眼中全是悔恨与怜惜。

沈月蛮吃力地笑了笑,说,早知道今天要跟你打,我就应该再把琴练好一点。女子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分明是强忍着,把伤痛的表情都藏了起来。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竟仿佛要哭了。

低头一看,更惊骇的神情一瞬间涌上来。

那面一直被他别在腰间的濯香令,此刻,已被涂上微微的暗红。是她的血!她的血也溅在了濯香令上!

他仿佛听见了九霄梦难嚣张挑衅的狂笑,低头再看怀里的她,已经疲累得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迷 眸 光影 浣花

沈月蛮醒来时,见自己正靠在段星遗的肩头,男子手里端着药碗,他轻轻吹开碗上的浮烟,动作很是温柔。她心中窃喜,便笑出声来。段星遗道,醒了?来把药喝了,小心烫。沈月蛮乖巧地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陶夜稀,忙问,那个死坏蛋呢?

段星遗不解,什么死坏蛋?

沈月蛮道,就是陶夜稀嘛,我昏迷之前,好像看他也受伤了?段星遗呵呵一笑,正欲开口,陶夜稀就已经从背后跳了出来,道,这会儿小师姐心里记挂的是我,大师兄也没我这么好的待遇,真是美哉美哉!

沈月蛮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被九霄梦难迷惑了?

陶夜稀和段星遗对望一眼,神情都转而严肃起来。沈月蛮方知道,不仅是陶夜稀被迷惑了,她自己亦在受伤时将鲜血吐在濯香令上,这会儿,虽然两个人都是清醒的,但段星遗为怕他们再发作时相互残杀,已经用濯香门的点穴手法封住了他们两人的内力。

沈月蛮面露惧色,问,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段星遗道,门主就是怕你们应付不来,所以派我来接应,可是看眼下这情形,我想,我们应该改道去天山一趟。

陶夜稀灵机一动,问,你是说,让我和小师姐借助碧瑶池的池水,解去九霄梦难种在我们体内的魔障?

正是。段星遗点头。

沈月蛮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大师兄机智,我跟这个笨蛋都没有想到碧瑶池呢。碧瑶池的池水,乃是天界仙露落在凡间而成,有净化之功效,以池水浸泡,想必足够洗去他们两人和九霄梦难之间的维系。

事不宜迟,他们立刻便动身往天山赶去。一路上沈月蛮都缠着段星遗,尽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来说,段星遗对她一直很溺爱,耐性也好,总不厌其烦,还常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到了天山地界,路过一段斜坡时,斜坡上忽然烟尘滚滚,鼓声震天。

段星遗停了马车,警觉地朝坡上看去。只见一条长长的队伍仿如灰蛇一般盘着,将去路截断。队伍中竖起黑色的大旗,上书一个青字。居中的位置有一匹红鬃的烈马,威风凛凛地站着,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红裳,手脚都挂着细细的铃铛,稍有动作,那铃铛的声音再小,也能让全场所有人听得仔细,可见内力绝非一般。

段星遗拱手笑道,原来是青岳寨的朋友。我等路经此地,要往山上去,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沈月蛮和陶夜稀都从马车上跳下来,看那阵势不弱,心中俱是一凛。沈月蛮上前与段星遗并肩站着,道,我们濯香门与你们青岳寨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是想挑衅吧?那为首的红衣女子掩嘴一笑,道,我就是知道你们是濯香门的人,所以要抢你们的兵器啊。桫椤琴、吹魂笛,还有凤舞斩的弦月金刀,可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东西,我们做山贼的,不抢宝贝抢什么?

陶夜稀冷笑道,我看你这小姑娘是没见过世面,不知天高地厚吧?小爷我你也敢惹?

红衣女子寻声一看,笑得更欢了,道,对对对,我今日不但要抢你们的兵器,还要把这位小爷也抢了,抢回山寨做我的压寨相公,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青岳寨的人纷纷附和,哈哈大笑起来。

沈月蛮也笑,叉腰道,这个人有什么好抢的?红衣女子指着她,你说他不好抢,我偏就是喜欢他生得俊俏。沈月蛮扑哧一声掩着嘴,道,姑娘的眼睛不好使吧?若说俊俏,我这一左一右,两相对比,立刻就见了高下了,你干吗不抢我大师兄,要抢这个毛头小子?

陶夜稀一听这话,立刻给了沈月蛮一个白眼。段星遗却明白,此刻沈月蛮和陶夜稀都被封了内力,若要解除须费时,她是故意想将矛头引到他身上,以免红衣女子真的盯紧了陶夜稀下手。

思索间,对方的人马已经呼呼地冲下来,那领头的红衣女子更是一马当先,单从她的御马之术便可以窥见她的武功绝非等闲。段星遗旋身一挡,将陶夜稀和沈月蛮隔在身后,佩刀已出,于半空出划出金色的水纹。

水纹击出,青岳寨弟子所骑的马顿时被切断了两条前腿,众人纷纷惨叫摔倒,唯有那红衣女子及时避过了,没有伤到分毫。她冷笑道,凤舞斩果然不愧是濯香门内最厉害的武功!一时间,陶夜稀吹笛,沈月蛮抚琴,笛音琴音像两股溪流,汇成江海,朝敌方阵营探去。但无奈他们的内力无法施展,杀伤力减了七成,那三成用来对付喽啰尚可,对红衣的女子却没有半分影响。

沈月蛮想是太过心急,琴弦拨得狠厉,已挥汗如雨,脸色也变得苍白,她原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强行运劲,伤势复发,又有鲜血自嘴角溢出。段星遗见状不由得分神,扶了她道,月蛮,不可勉强,快停下来!

这样一分神,便让红衣女子手中的九节鞭有了偷袭的空闲。九节鞭呼啸甩来,段星遗眼中暗光一闪,抱起沈月蛮飞身躲过。谁知那红衣女子只是以此做障眼法,真正是冲着在旁的陶夜稀而去。鞭子如枷锁一般缠住陶夜稀,将他扯起一甩,他便落进青岳寨的阵营,无数明晃晃的刀斧架着他。

红衣女子得意扬扬,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先把我的小相公带回去,二位若是想救他,我随时在青岳寨恭候着。说罢,那些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树林里,想必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早预备了捷径。段星遗看沈月蛮负伤,而对方虚实未知,实在不宜穷追,只好暂时任由他们去。

沈月蛮气喘吁吁道,那个女子好厉害,不知这青岳寨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段星遗道,青岳寨在江湖中素来就只是一帮绿林悍匪的集结地,并无多大的名堂,但那女子,我看她所使的兵器,乃是浣花九节鞭,想必她就是蛇谷老人的弟子,浣花九节鞭的传人水泠泠,只是不知她几时成了青岳寨的首领。

段星遗看沈月蛮似有倦意,便不再多说,带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歇息。看沈月蛮渐渐地睡着了,他一人独坐在岩石上,弯弯的弦月仿如他的金刀,映着他的身影,显得孤清而萧索。

他开始寻思如何上青岳寨救人,可是另一方面却担心时间有限,陶夜稀和沈月蛮受魔障侵蚀的时间越长,九霄梦难对他们的控制就会越强。而此刻沈月蛮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一个邪魅的声音,那声音指引着她,让她看到血腥的一幕——段星遗陷于青岳寨的机关阵中,混乱之下,她错将他当成敌人,以琴弦割断了他的头颅!她想哭,想醒却醒不过来。她挣不脱那声音,那声音就像对陶夜稀那样,对她也说了类似的话,说她无论跟段星遗上碧瑶池,还是进青岳寨,它都会迷惑她杀了段星遗。

她在梦里染了满手满身的血,哭喊着,九霄梦难,你到底想怎样?九霄梦难道,我要你带我去石窑魔窟,这一路上,你还要用你的鲜血来喂养我。沈月蛮大呼,我不能答应你!我不会答应你!

九霄梦难说,你若不答应,我立刻就要跟你段星遗动手!

她冷笑着,我的武功不如大师兄,要死也是我死,大师兄不会有事的。只要他活着,万寿无疆,她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遗憾!

九霄梦难笑起来,可是你入了魔,就会变得六亲不认,孤注一掷,你大师兄却是有血有肉的,他若对你稍有忍让,就有可能败给你。而且,你不想救陶夜稀了吗?沈月蛮一听便愣住了,如何救陶夜稀?九霄梦难道,我在这濯香令里困得太久,已经有点虚弱了,只要你再给我几滴血,我的灵力会得到暂时的提升。我与你,与陶夜稀是相连的,一旦我有所恢复,我就有能力帮助你们俩冲破被封的穴道。尤其是他,一旦他的穴道冲开了,以他的机智和武功,想必不难自己逃出青岳寨,你和你大师兄也不用再去冒险。而且,将我投入石窑魔窟,你们也同样可以获得解脱,不比用碧瑶池水浸身的法子差。

沈月蛮此刻愈加心神恍惚,一颗心急促地跳着,仿佛要炸开。脑海里眩晕一片,如搅着泥沙。

她犹犹豫豫的,最后,终是痴痴地点了点头。

她和陶夜稀一样,在被九霄梦难蛊惑时,思维已经受到它的影响,无论对错与否,她都恍惚觉得,她是可以按照它所说的去做的。她终于从梦里醒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那面濯香令此刻由她保管着,她悄悄地取出,趁着段星遗不注意,咬破指尖滴了几滴血上去,鲜血很快消失不见,她的心里慌慌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没多久,沈月蛮觉得自己体内似有一股气流在升蹿,她身上被封住的几个大穴渐次被冲开。

她听见九霄梦难对她说,我没有骗你,此刻的陶夜稀也跟你一样,内力正在逐渐地恢复中,很快他就能杀出重围,逃离青岳寨。你可以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管,或者去青岳寨外接应他,又或者跟你的大师兄继续往碧瑶池去,但是,你要记得,你如今是我的人,我随时会让你发狂,届时后果如何,我也难以预计,所以,你还是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带我到石窑魔窟去?

沈月蛮觉得心慌难受,一口浊气吐出,惊动了段星遗,他急忙过来,她赶忙将濯香令收起,他问,你又不舒服了吗?她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注意到她指尖的伤,关切地握起来,拿出金疮药为她涂上,说,一定是刚才勉力拨弦,被割伤了,你下次切不可再那样硬来了。

她觉得心暖,亦更难受,自说自话道,大师兄对我这么好,我怎能置你于险境呢?

段星遗听不懂她说什么,看她委屈得似要哭了,便呵呵笑道,如果让青落和烟绡看见,又该笑话你这个做师姐的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哭了。沈月蛮勉强挤了个笑容,挽住段星遗的手,靠在他的肩上,看弦月高挂,残星几朵,夜色正是浓郁时,忽然还有一道流星灿烂地划过,她高兴起来,指着那片天空,只是指着,傻傻地笑。良久,她故意问他,我们天明就去青岳寨救陶夜稀吗?

段星遗道,不是我们,是我。

还以为凭沈月蛮的个性必然要跳起来,定是嚷着要跟去,谁知她还是安静地将他挽着,静得有点不同寻常——

段星遗隐隐觉得不对,刚想问她是否有什么盘算,忽然觉得胸口一麻,自己竟被她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你的内力?怎么会?我明明已经封住你的大穴!段星遗急问。沈月蛮嫣然一笑,道,我的大穴已经被冲开了。大师兄,你在这里很安全的。要闯青岳寨,要救陶夜稀,都由我一个人去,我不想让你冒险。

段星遗喝道,月蛮,不可胡来!你体内还有九霄梦难的魔障。

她的笑容仍然和平时一样天真乖巧,继续道,它已经与我达成协议,我只要确定陶夜稀平安无事离开了青岳寨,就会带它去石窑魔窟,在这期间,它需要我,是不会伤害我的。大师兄,就算这个法子很蠢,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说着,沈月蛮轻轻地环抱着段星遗的肩,在他的胸前靠了靠,仰起脸,用微热的唇贴上他的面颊。

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那样一个拥抱,那样一个吻,却仿佛将情意都流泻在这月光寂寂的山野,流泻在彼此相顾无言的双眸之间。

沈月蛮离开后,段星遗试图将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她的点穴手法他是熟悉的,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冲开穴道。他将真气凝住,运行在血脉之间,好几次都险些冲破,但终还是功亏一篑。

直到十二个时辰过去,他的穴道方才自行解开。穴道解开的一瞬间,他立刻朝着青岳寨的方向追去。

沿途都是瘴气与荆棘,有一些还割破了他的衣裳。

走着走着,忽听见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循声一看,竟见陶夜稀和沈月蛮还有水泠泠在对岸的山崖边打得难分难解。

看情形陶夜稀的大穴也已经冲开了,段星遗略加思索,便已猜到这都是九霄梦难在幕后操作。他所在的山头与对面隔得远,纵然踩石借力,他也无法跃过去,他只好寻找一条能最快通达的捷径。

此刻陶夜稀的情形远远超出了沈月蛮所预想。他的确在冲开大穴之后杀出了青岳寨,可是他满手血腥,已经分辨不清敌我。他对水泠泠动手,也对沈月蛮动手。他们三人,每个人要都要应付对方两人,打得交错难解。

三人武功原本不相伯仲,可沈月蛮理智尚在,对陶夜稀便有所顾忌,频频对他不能下狠招。水泠泠正是看中这一点,忽然将浣花九节鞭一抽,朝着陶夜稀打去,而同时袖中放出暗器,欲射伤陶夜稀。

沈月蛮见状急忙也发出捣衣针与对方的暗器相抵,手势有所松动,桫椤琴的威力顿减,便不妨还有一枚暗器正朝着她射来。她被暗器打中膝盖,猝然失衡,飞身向后摔去。身后是高高的山崖。她无处借力,整个人都朝着山崖下坠落,耳旁有呼呼的风声掠过,她依稀看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被一个青衫的小小少年牵着,在花丛间奔跑。那是幼年的她和段星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