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将芳心暗许,不知从何时起,便将那份爱意藏在心头,深切而炽烈。但能在临死前挽过他的手,亲过他的脸,和他看一场弦月流星,其实也不枉此生了吧?这时,她依稀听到山崖上传来两声呼喊,同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知道,那其中有一个声音是他的。

然后就见眼前好似飞来一片阴云,待看清时,才惊觉那并不是阴云,而是一个人。是一个紧随着她,也纵身跳下了山崖的人!

段星遗,是他吗?

她心中一紧,几欲哭出,但只是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崖 情 生死 瑶池

那山崖没有想象中的深长陡峭,沈月蛮并没有死,忍着浑身的疼痛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是那个紧追着她跳下山崖的人!

她慌忙将他翻过身,定睛一看,却不是段星遗,而是陶夜稀。她来不及多做他想,只探得他气息尚存,便想用尽法子令他醒来。她以真气灌入,从后背直抵他全身各处大穴,汩汩的真气撑着他,他犹如在鬼门关前被人拉了回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样了?陶夜稀。

陶夜稀浑浑噩噩,仿佛还陷在癫狂的状态里,又仿佛清醒了一些,他转身抱着沈月蛮的肩,欣喜道,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沈月蛮尴尬地推开他的手,骂道,那个水泠泠真是恶毒,竟然暗算我,还将你也打落山崖,改日我定要找她算账!陶夜稀却痴痴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里都是诡异的幽光,他道,不是水泠泠将我打下来的,是我看见你摔下来,我就跟着跳下来了。

什么?沈月蛮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蠢?

陶夜稀有点不高兴了,我蠢吗?月蛮,难道你一直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喜欢你的,喜欢到愿意不顾生死地跟着你走。

沈月蛮推开他,踉跄地站起身,别胡说了,趁着现在你我都清醒,赶快找个地方离开这崖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陶夜稀暴躁起来,一把抓着沈月蛮的手,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去找大师兄吗?他究竟哪里比我好?

沈月蛮想挣脱他,可是她越用力,对方也将她抓得越紧,她才惊觉陶夜稀状况比她想象的糟糕,他不算完全清醒,他眼中残余的幽光仍然是黑暗的,是暴戾的。她也发起狠来,一掌拍过去,不轻不重推在他胸口,不至于伤他,但也刚好可以把他推开。

他顿时发了怒,扑上来抱着她的肩,用力摇晃她,月蛮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大师兄?她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邪气撞击着,身体几乎快要散架了,她大声喊起来,九霄梦难你放过他,你让他停下来!

突然,半空传来一道冷喝。伴随着敏捷轻盈的白影落下。沈月蛮顿觉欣喜不已。她知道是段星遗找来了。那白影将两人隔开,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轻问,你有没有事?她欢喜地摇头,大师兄,你来了就好了。

陶夜稀的癫狂再度繁盛起来,他对段星遗咆哮道,你为何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快放开她——

段星遗皱眉喝道,夜稀,你清醒一点!你的仇恨和忌妒之心是受了九霄梦难的迷惑,你不能让它们占有了你。

可陶夜稀哪里肯听!他愈加疯癫了,时哭时笑,指着沈月蛮,道,为什么?那个肯陪着你跳下山崖的人是我,不是他啊!为什么?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沈月蛮心上,她心中一痛,已不能言说。

段星遗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先离开这里。说着,他拦腰抱起她,以轻功飞起,向崖底的出口奔去。陶夜稀一愣,旋即也运劲追去。借着来路对沿途地形的熟悉,段星遗很快便摆脱了陶夜稀,他放开沈月蛮,不发一言。

沈月蛮猜想他定是还在气她之前带濯香令逃走一事,心下惶然,也有点不敢看他。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沈月蛮忍不住先开口,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段星遗皱眉看着她,问,你不是要去石窑魔窟吗?

我——

沈月蛮吞吐不知如何回答。之前她向九霄梦难妥协,一来是怕自己真的会伤了段星遗,二来也是想救陶夜稀脱困。眼下后者已经达成,所有的担忧便只维系在前者,她心里闷了一堆话,却不知如何说起。

段星遗便问,是不是九霄梦难威胁你,会控制你的意念,对我不利?沈月蛮撇着嘴点了点头。段星遗轻轻一叹,走上前来,月蛮,你伤不了我的,何苦拿自己去冒险?沈月蛮心中一动,仰起头来,道,你应该明白的!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怕我的琴会伤了你一根头发!那炽烈的目光,饱含深情,一时间显露无余,竟让段星遗仿佛不能招架似的,他尴尬地低下头。

沈月蛮也不说话了。良久,她看到段星遗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在她的耳畔极轻极快地低语了几句,她便回给对方一个赞同的眼神,然后颈窝微微酥麻,困意涌遍全身,她倒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段星遗说的是,他会在最快的时间带她去碧瑶池,而此刻以陶夜稀的癫狂状态来看,他们到哪里,他很快也会追到哪里,到时候,再将他制住,将他也打入碧瑶池,如此一来,两个人身上的魔障都有解除的机会。为免节外生枝,这一次他不仅封了她的武功,还将她的昏睡穴一并点了,然后,便抱着她寻路往山顶而去。

碧瑶池周围,繁花似锦,山如翡翠,云似彩衣,俨然是一派恍如仙境的奇景。段星遗放下沈月蛮,顺次解开她的穴道,说,我们到了。这一路相安无事,倒让他心中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担忧减轻,防备自然也少了。

沈月蛮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左手,向段星遗的咽喉抓去。段星遗躲避不及,被她的指甲划伤。他一掌拍去,将她推开,大喊,月蛮你做什么?沈月蛮在昏迷时不断被九霄梦难催促,杀念已经控制了她,但她醒不过来,直到此刻,段星遗解了她的穴道,她才有出手的机会。她此刻被魔障控制,浑浑噩噩,竟将段星遗看作敌人,怒喝道,我不会让你伤害我大师兄的,我要杀了你!说着,琴已上手,眼看便要拨弦。

段星遗眼中暗光流转,只得拔出金刀,以三成内力施展,纵身而起,握刀斩下,斩在沈月蛮身侧的岩石上,石头破开,余力弹出,从侧面撞上沈月蛮,她身子轻轻一晃,他便趁机上前将她制住。

她勉力挣扎,几欲癫狂,他挪不出手再次封她的穴道,只能紧紧地将她抱着。看碧瑶池水泛着白烟,水花跳动,他便驱身向池子里一跳,和她一起被满池的温水裹得透湿。她仍在挣扎,嘴里喃喃地喊着…

他抱紧了她,将她揉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温热的水浸着他们。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月蛮,你听我说,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这温柔的呢喃,伴着从天而降的灵泉甘露,一点点浸润着沈月蛮,渐渐地,她挣扎的力气小了,眼睑低垂,似要睡去。

他又试着喊了喊她,月蛮?

她听见他的声音,虚弱地抬起眼皮,大师兄?他倍感欣喜,道,你认得我就好了。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浑身湿透浸在水里,又被他紧紧抱着,心中羞涩,苍白的脸因此泛起几点绯红。她问,我刚才是不是发狂了?

他心里总算有点踏实,只因刚才情急,并没有考虑什么男女之别,此刻才有了一点旁的心思,去看她在自己怀中的暧昧狼狈。他顿时尴尬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可以松开她了,只好将脸转去一边,道,没事了,这池水很快就化去你体内的魔障。

沈月蛮嘻嘻一笑,道,大师兄,这一路你老是抱着我,都抱了好多回了,怎么好像还怕羞呢?

段星遗对这顽皮刁钻的师妹常常是奈何不得,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远处一阵疾风般的身影飘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陶夜稀。他果然是追着他们来了。他权衡之下,松开了沈月蛮,从池中飞起,再度拔出金刀。同时,亦对沈月蛮说道,这里交给我处理,你体内魔障未除,不可功亏一篑,须得在池水中再浸泡一段时间。

沈月蛮心急如火,但也知道她此时只能按照段星遗的意思去做,她若想中途离开碧瑶池加入对战的阵营,随时有可能再度被九霄梦难掌控,倒戈对段星遗不利。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闭上眼睛。

可是那眼睛只闭了片刻,也还是耐不住,又睁开看段星遗和陶夜稀交战。只听陶夜稀愤怒咆哮,说要杀了段星遗夺回自己,她心中千苦万疼,已无法消除。她气恼难耐,摸出怀里的濯香令,骂道,我就要把你丢在这池子里,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说着,刚要松手,便听岸上传来一声低吼。她骇然看去,只见段星遗从半空落下,落在刚才被他震碎的满地石子上,吹魂笛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切进了他的心房。

这一刻,沈月蛮觉得体内有一股浊气爆发,险些要冲破她的身体,随之而来就是一阵宛如新生的气流将她填满。

她体内的魔障消除了。

她飞身跳出碧瑶池,从背后给了陶夜稀一掌。陶夜稀向前一扑,撞在一棵花树上,口吐鲜血,顿时变得有些痴怔。她看他正值恍惚,便不失时机再度偷袭,点了他双腿的穴道,他就像被牢牢地黏在地上,挪动不得。

段星遗无法对陶夜稀使出全力,他对他的姑息不忍,反倒成了致命的缺口。此刻短笛黏着他的血肉,他疼得浑身抽搐,身体迅速地冰冷下去。沈月蛮哭着跪过来,抱起他喃喃地喊他。

一颗颗晶莹的泪都落在他的脸上。

他忍着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月蛮,这碧瑶池水是不够对付九霄梦难真身的,濯香令你必须带回濯香门,让门主处理。不要任性!沈月蛮痛哭道,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也要跟我一起回濯香门。

段星遗轻叹,恐怕我是回不去了。

沈月蛮使劲摇头,不,回得去的,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怎么还有勇气走完这剩下的路?

段星遗轻笑,不是还有夜稀吗?他会陪着你的。月蛮,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沈月蛮甩落了一串串的泪珠子,不,你别说了,留着点力气,咱们回濯香门。段星遗却很着急地反手扣住她,道,我现在不说,只怕将来就没有机会了。月蛮,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么多年,我只是将你当成妹妹一般看待。我的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你——你无须再记挂着我…

他的心里有别人了?

他的心里有别人了!

如此排山倒海如毁灭般的念头盖住了沈月蛮,她觉得自己好像跌入冰窖,严寒已将她的肌肤冻成硬块,轻轻一敲,四散飞溅。

那个人是谁?

段星遗爱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沈月蛮心中千回百转,将他的手握得越发紧,喉咙好似火烧,说不出话,忽然觉得眼前腾起炽烈的白光,夹着渺渺的黑雾,她感到天旋地转,就像再度从悬崖上摔落,但片刻之后那种眩晕就停止了。再一看,四周的景物竟换了个模样,变成荒野,漆黑的巨石堆积着,深谷里还有燃烧的岩浆,就仿佛传说中的阿鼻地狱!沈月蛮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抓着怀中人的手。

奇怪的是,此刻段星遗的伤还在,但血流已经停止,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竟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是哪里?我们不是在碧瑶池吗?

沈月蛮亦答不上来。两个人正面面相觑,半空忽然传来九霄梦难狂妄的笑声,你们是在我的身体里!

原来,九霄梦难看他们已经到了碧瑶池,担心自己大势已去,于是只好用这样孤注一掷的办法,将段星遗和沈月蛮吞进自己体内,实则也就是在那面濯香令的封印里。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段星遗纵然受了伤,但伤口不会加剧,血流也会停止,甚至死亡也暂时远离了他。九霄梦难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走这最后一步棋,你们的阳气在我体内,同样会对我造成伤害,只要陶夜稀在十天以内带我去点苍山,在他将我扔进石窑魔窟的瞬间,有一道通往外界的门就会打开,你们就能出去。如若不然,十天期限一过,你们就等着我一起化为飞烟吧!

沈月蛮大声道,我们宁可跟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九霄梦难狞笑,你们是这样想的,可陶夜稀却未必呢,他一听说你们成了我的人质,此刻已经带着濯香令在赶往石窑魔窟的途中了。

什么?沈月蛮和段星遗对看一眼,他们分明感觉时间只过了一瞬,却不想外界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九霄梦难主动解除了陶夜稀身上的魔障,让他恢复了辨别正邪是非的能力,正因为如此,他知道他必须救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不得不向九霄梦难妥协。

沈月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毫无对策。段星遗颇是沉着,只冷冷地站着,一双剑眉似有思虑,眼中仿佛还藏了更深的含义。沈月蛮看着他,期待他可以想出法子来对付九霄梦难,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此刻已是肉在砧板,黔驴技穷了。

§心 毒 破碎 离分

十天。这期限亦是一种魔障,催促着陶夜稀连夜赶路。石窑魔窟在点苍山,从天山前往点苍山,非得夜以继日快马加鞭才可以。此刻陶夜稀刚走过天山脚下的云湘镇,便看前路横着一匹红鬃烈马,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青岳寨主水泠泠。

陶夜稀无心与她纠缠,只喝问,你怎么会在此处?水泠泠扬了扬手里的九节鞭,道,我青岳寨耳目众多,要找你还不容易。压寨相公,上次要你跟我拜堂成亲,我连喜服都准备好了,谁知你竟然发了狂,幸亏那山崖没把你摔死,咱们再回去重新拜堂如何?

陶夜稀想起在青岳寨被这女子缠得头疼,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道,我没工夫跟你成亲,你找别人去吧。说着,勒紧缰绳,便打马从她身边飞驰而去。水泠泠亦不遑多让,立刻驾着红鬃马追去,一边追一边大喊,相公,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陶夜稀也曾自命风流,可是遇上这胡搅蛮缠的水泠泠,却反倒奈何不得。况且他一心只系在沈月蛮的安危上,又怎能对别的女子好言相向。赶了一阵路,水泠泠追上来,他便恼怒地对她,你要是再跟着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水泠泠挑了挑眉,哟,怎么不客气啊?吃了我?还是…喂!人家本来就快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处置,都由你啦!

陶夜稀索性不理她。正要到溪边取水,忽见远处烟尘滚滚,有一队疾行的人马,转眼就到了近前。领头的骑马者一身灰袍,宝剑加身,还戴着厚重的头盔,那头盔上的火焰图案煞是惹眼。

烈狱门?陶夜稀眉头一皱。来者大笑,陶少侠好眼力,在下正是烈狱门四大护法之一黑风。水泠泠蔑笑,原来是烈狱门斩风、夺云、惊雷、灭霜四大护法之一的斩风护法。不知您这是要去哪里?我青岳寨或可为您指指路,或者再办一场酒宴为您洗尘也未尝不可。

黑风显然并不是一个爱逞口舌之快的人,他的佩剑与他周身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他的来意,他是冲着九霄梦难而来。不光是烈狱门主,还有许多的邪派中人,都想凭借九霄梦难来修炼魔功。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他们都未曾收服九霄梦难,如今听说九霄梦难落在濯香门人手里,他们自不免闻风而来,想讨个便宜。

黑风一声令下,同来的烈狱门弟子便蜂拥杀上,将陶夜稀和水泠泠困在阵中。水泠泠长鞭一挥,套上她的红鬃马的马脖子,再拉着陶夜稀纵身一跃,两个人骑上马背,马蹄挥舞,急急地奔跑起来。

风吹着女子的发丝,像绸缎般飞扬着,有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她撅着嘴笑道,本姑娘可不是害怕哦,只是不想跟那些邪派中人纠缠,免得脏了我的浣花九节鞭。陶夜稀不禁好笑,青岳寨可不见得是什么名门正派吧?

水泠泠回头看他,你这人,帮了你还不对我好点!赶明儿你娶了我,我非要你天天在家洗茅房。

哦!你这么凶,我更不敢娶你了。陶夜稀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又开始说起笑来。其实想来,在青岳寨时,水泠泠对他的纠缠,并无恶意,他对她虽然无奈,却也不至于太仇恨,他是洒脱豁达之人,最不善就是斤斤计较。水泠泠问他,难不成你刚才忽然有一瞬间动了愿意娶我的念头了?他自知失言,只好又抱以无奈的一笑,埋头赶路了。

马儿出了天山地界,到一片漠漠的平原时,正遇上天降暴雨,他们只好在路边的驿站歇脚,水泠泠看陶夜稀神态焦急,便问他究竟是要去哪里,陶夜稀将事情的始末说了,水泠泠便安慰他,剩下的九天一定来得及赶去点苍山。

刚说着,铺天盖地的黑云雨雾已经夹着腾腾杀气在驿站外盘旋呜咽。是烈狱门的人追来了!陶夜稀倏地站起身,手已握紧吹魂笛。水泠泠拍了拍他的肩,喂,你现在这样冲出去,只怕跟他们纠缠起来,斗个三天三夜也收不了场,你的师兄师姐怎么办?

陶夜稀怒极无言。

水泠泠又道,我有办法,你听还是不听?

陶夜稀忙问,什么办法?水泠泠道,我扮成你的样子去引开他们,至于你呢——你就扮成我的样子,从后门走。嗯,我瞧你这脸蛋,扮成女子应该也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呢?说着,在陶夜稀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陶夜稀一想,觉得这办法倒是可行,索性他骨子里也有顽皮的劲,便挑眉道,那就多谢水寨主了。

叫我泠泠!她媚笑道,你不叫,我就不帮你。

陶夜稀只好换了一副笑脸,肉麻道,泠泠,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水泠泠满意地点点头,记得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

待两人都交换妥当,一切便按照计划进行。烈狱门的人看见一身男装的水泠泠,果真误以为她就是陶夜稀,立刻追了上去。水泠泠夺了其中一名弟子的马,立刻向反方向跑去,其余的人因此穷追不舍。陶夜稀见状,暗自出了后门,骑了水泠泠事先备在那里的红鬃马,一路向点苍山疾驰。

第八天,他到了点苍山附近的十和镇,虽然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但仍是不肯多做歇息,并无时无刻不看紧了那面濯香令,生怕弄丢了。傍晚时分,他在客栈里稍作停顿,要了一碗充饥的面食,刚端上来,就看门外飞快地跑进来一个人。

水泠泠气喘吁吁道,相公,我终于追上你了!陶夜稀看她安然无事,心中也高兴,问她,你是如何摆脱烈狱门的?

水泠泠洋洋自得,道,本姑奶奶是何等人物,那帮饭桶怎能奈何我?

陶夜稀让她坐下,给她倒了茶喝,本就已经对她生出许多感激,此刻便更是关心她,尽问些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她却也不多讲,只炫耀自己勇敢机智功夫了得。后来店家又煮了一碗面来,她埋头吃着,话更少了。等两个人都填饱了肚子,便又继续赶路。

途中水泠泠一直喊累,要陶夜稀走慢些,到了溪边,她要喝水,陶夜稀便拿羊皮水袋灌了一些来,她喝过以后递给陶夜稀,说,你也喝一口吧,已经离石窑魔窟不远了,一定可以按时赶到的。

嗯。陶夜稀眼睑轻垂,应了一声,接过那羊皮水袋放在嘴边,作势要仰头喝下去,但那动作忽然停止,他将水袋朝着地上一摔,水袋破开,炸起一阵白烟。水过一处,泛起阵阵白泡。

水里有毒!

陶夜稀嘴角一挑,退后三步,与水泠泠成敌对之势。他戏虐笑道,你以为我察觉不到你在水里下毒吗?

水泠泠正是趁着方才自己假装喝水之际,将七步迷魂散掺在羊皮水袋里。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道,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迫不得已?

我对你用的,只是会让你暂时浑身无力意志消沉的七步迷魂散,并不是想取你的性命。我只想带濯香令去和黑风交换解药。

陶夜稀皱眉,什么解药?

水泠泠道,他们逼我吃了牵云龙胆。牵云龙胆乃是烈狱门炼制的一种致命毒药,服毒者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好活。陶夜稀便明白了,水泠泠之所以可以平安无事找到他,是因为她已经受到烈狱门的威胁。他的心顿时软下来,他知道不能全怪水泠泠,这件事情说到底也是自己连累了她。况且,此刻解救沈月蛮和段星遗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不宜再生枝节,他若能暂时安抚她,便也是替自己省了些力气。他便道,牵云龙胆并非是无药可解的奇毒,我答应你,一旦我救了师兄师姐他们,立刻想办法解你的毒。

水泠泠眼中湿润,问,你当真肯帮我?

陶夜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水泠泠顿时破涕为笑,挽上了陶夜稀的手,道,那我们赶紧去石窑魔窟吧!

一场或许会发生的恶斗就这样平息下来,平息得过分容易,倒让陶夜稀觉得不踏实,身边就像埋着随时要爆发的陷阱。

点苍山云蒸霞蔚,岿然屹立。水泠泠仰头看去,那最高的一处山峰顶,便是石窑魔窟所在。她问陶夜稀,你真的决定要放了九霄梦难?

陶夜稀苦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的至亲至爱,生死都握在他手上,说什么正道苍生,怕什么祸害无辜,他不管!他只要想起沈月蛮,她的笑,她的哭,她对他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都映在脑海里,他便觉得,只要能救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九霄梦难逃脱,可以另想办法再对付它,可是,心中的爱却只有一个。他若不能救她,无异于随之而逝的,也有他自己的生命。

谁知那烈狱门的人到底还是不肯罢手,山路走到一半,树林间便腾起沙尘与黑烟。刀剑的光,像无数交错穿织的丝线。

黑风首当其冲,像猛虎般扑来。

水泠泠九节鞭挥出,将其攻势阻在十步开外。黑风冷笑道,水泠泠,看来你对陶少侠真是情深意重,中了毒还要帮着他,那你就等着毒发而死吧!水泠泠怒道,我就算要死,也要你今天死在我前面!

伴随着黑风狂邪的笑声,水泠泠连出两鞭,打得连排的老树皮开肉绽。陶夜稀的吹魂笛甫一吹响,更是将这幽深的树林撼得地动山摇。他们以寡敌众,就算可以保住自己暂时不受伤,却未知可以坚持多久,对方若以车轮战相攻,那他们便是武功再好也难以长久应对。

天渐渐黑了,离第十天的期限只剩最后几个时辰。

混乱之中,几道真气劈碎了林中那棵最大的千年古榕,古榕的枝叶断裂落下,山林忽然开始旋转起来。

原来这片树林是以五行八卦布置的,他们不慎触动了启阵的机关,那些树与石,根茎挪移,藤条纠缠,将这场混战更推上一个巅峰。陶夜稀叮嘱水泠泠小心跟着他,切不可走散,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他再回头看时,水泠泠已经不见。

他大喊了几声,便听水泠泠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她催促他,你快去魔窟,救人要紧!我还能与他们周旋,你救了人再回来找我!话音刚落,那匹红鬃马就好像听懂了主人的意思,飞奔到陶夜稀面前,陶夜稀借力一点,翻上马背,开始摸索着走出这片迷林。赶到山顶时,只见那石窑魔窟散着幽幽的紫光,仿佛是一张在等待猎物的血盆大口。

濯香令在陶夜稀的怀里,亦开始蠢蠢欲动。

陶夜稀知道,每一面濯香令,在濒临毁灭之前,里面的封印都会打开一道通往外界之门,那些被束缚在其中的,不管是什么,都能借助这道门散逸逃出。他便将令牌狠狠一掷,令牌在半空翻滚一阵,落入了魔窟。

顿时,万籁俱寂。

陶夜稀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却不知那濯香令中,阿鼻地狱般的世界里,沈月蛮和段星遗亦正在接受着考验。

黑石嶙峋,熔浆暗涌,漠漠的旷野里,一道白色的圆环亮着,就像一扇门。门外站着陶夜稀,他们看见他正焦急地等待着。段星遗忽然松开了沈月蛮的手,道,你赶紧出去!沈月蛮一惊,问,你难道不和我一起走?

段星遗苦笑,你忘了,我就算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了的。我已经受了伤,这十天对我来讲,已经是额外的附赠了。这十天,外界日升月沉,这十天凄风苦雨,他们在不见天日的炼狱里煎熬着,依偎着,终是到了尽头。

沈月蛮何尝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离开这里,段星遗就又要回到他奄奄一息的状态里去,他胸前的伤口,那么显眼,那么狰狞,每天都提醒着她,她终有一天会失去他。有时候她想一想,宁可陶夜稀不要救她,她就这样和段星遗过完最后的十天,然后偎在他怀里,跟九霄梦难同归于尽,化为飞烟,纠缠三生。

然而,这一次无论成败都只有一个结局。

一个凄美的结局。

段星遗附在沈月蛮耳边,轻声道,你可知道凤舞斩的第九重境界为何?

沈月蛮脸色骤变。她如何不知?她曾听母亲说过,凤舞九重,便是用刀者将自己的生命化在那最后的一击上,可与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可使山河震怒风云变色。原来段星遗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办法。他一直在等,等沈月蛮有机会逃出去,然后便以凤舞九重毁掉濯香令,毁掉九霄梦难,也毁掉自己。

时间已经不多了,濯香令在魔窟之中飘移翻滚,禁锢九霄梦难那道封印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九霄梦难的精魄,正在一点一点从那道白门向外倾泻,它很快就要全身逃出,它狂妄的笑声就像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刺在两人的耳中。

段星遗催促,快走啊!

沈月蛮大哭着,大喊着,说她不走,可是她却说不出一个劝服段星遗的理由,她甚至无法劝服自己。因为她知道,这是阻止九霄梦难逃脱的最后的办法了。段星遗说,月蛮,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濯香门上下,都会明白。他此刻笑得从容,爽朗,仿佛那等待着他的,并不是灰飞烟灭的浩劫,而是一场涅槃新生。他看沈月蛮还在痴痴地站着,他将心一横,一掌推出,将她推向那道漩涡般的白门。

沈月蛮心中萧然悲怆,激动起来,便吐了一口鲜血。再伸手已经什么也抓不住了。只觉得段星遗的脸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终至消失看不见。有人在背后接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清清楚楚近在咫尺的,已经是另一张脸。

陶夜稀问她,大师兄呢?

沈月蛮已经难过得无法开口说话,忽然见那石窑魔窟里窜出阵阵黑烟,继而又闪出万道红光,轰的一声,魔窟炸开了。整座山头都开始摇晃坍塌。陶夜稀将身体一转,弓着背,把沈月蛮护在怀里,为她挡住那些炸飞的山石。

好长一段时间过后,震动渐渐停止。

石窑魔窟被毁,九霄梦难灰飞烟灭。半空里刷刷地落下两把金刀,插在石头的废墟里,沈月蛮猛地拨开陶夜稀,飞扑上去,将那两把金刀抱在怀里。四周黑烟滚滚,焦灼一片。没有段星遗的身影。

他是化在这满地烧焦的碎石里?还是化在漫天汹涌的浓烟中?又或者,化在她满脸的泪痕之中?

她竟然一点凭藉也找不到。

只有金刀,抱在怀里,生生地将她的心也切碎了。

大师兄,你告诉我,你的心里有别人,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将遭逢劫难,不想我为你的死而难过,对不对?

可是,就算你的心里有别人又怎样呢?

我还是难过了。

这难过,是再也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