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们已身在驶入江流的大船上,云霖洞天的人采纳了段星遗的提议,决定前往点苍山。沈月蛮也说了她离开濯香门的原因,段星遗闻言微微一怔,问她道,你爹… …他,回来了?声音似有几许艰涩。

沈月蛮狐疑,是啊,大师兄,你不高兴?

他淡淡一笑,怎么会呢?

她道,大师兄,你不是说,凤舞九重是要用刀之人与敌人同归于尽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为何… …

江风吹这段星遗的衣襟,他负手道,我们都以为,凤舞九重是要用刀之人拿自己的鲜血做祭奠,以自杀的方式,唤醒金刀之魂,激发无穷潜力,与敌人同归于尽,但我后来才明白,凤舞九重,并非玉石俱焚,而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没错。他轻叹一声,为了使出凤舞九重,我举到自戕,尔后就连我自己也记不大清是如何与九霄梦难相搏的,回想起来,那一战,彷如只是无尽的虚无。但石窑魔窟的确毁了,九霄梦难也灰飞烟灭,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岂不知,竟然还能再睁开眼睛。她望着他,听他说起那场决斗,仍心有余悸,但他此刻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对她来讲,就是上苍对她的最大恩赐,她的眼睛里,全死他的容貌与身影。他亦感受到她火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径自走回船舱。她一愣,大声喊,大师兄你去哪里?他愣在原地片刻,却又款步走出来,手里捧着她的桫椤琴。

若不是在洪流之中看见这把琴,我也不会四处找你。

她轻舒一口气,接过琴,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只怕真要被他们烧死了。大师兄,你又救了我一次。

月蛮,我说过的,我待你就像妹妹一样,再危险,我也要救你。你这一声谢,反倒见外了。他说着,坦然一笑。那眼神仿佛是这世上最纯净无暇的泉流,堪堪地映入她的深瞳之中。她的心轻轻一凉,只强作淡然,无意间手指拨动,琴弦声颤,无章似泣。

船尾不知是谁发出几声惊呼,你们看那边的天空!沈月蛮和段星遗被喊声吸引,举目看去,只见天边红云似火,像凤尾似的排开,煞是璀璨。众人都道是祥瑞之兆,可是唯有他们才能看见,在那华美的外表之下,伴随着红云同时出现的,还有黑气。

黑气乍现,必有妖孽。

而那个方向是——

渝州!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濯香门?

§离心

沈月蛮想起之前佛舍利塔邪气横行,有冲破之势,心中顿觉忐忑难安。也不知爹娘到灭鼎山可有取得龙心回来?段星遗见她焦急,安慰道,月蛮,你不必太担心了,既然你爹也回来了,有他在,事情不会太难的。

沈月蛮点头,道,目前看来,此去点苍山,所剩的路程最多只需十日,十日后,我们便立刻赶回濯香门。

一语既出,十日很快便过了。

那石窑魔窟附近,的确是草木茂盛,土地肥沃而人迹罕至,乃绝佳避世之所。凭姬商的内力修为,加之族中长老相助,他们依照先祖留下的卷轴,布施前两重结界并非难事。以前的云霖洞天共有三重结界,第一重,使置身结界之中的人不能施展武功,可减少暴力争斗;第二重,结界可分辨本族人与外来者,对外来者以无音曲相操控;第三重,固山镇湖,以无形之气承托住摇摇欲裂的寒池,使云霖洞天数百年都不曾被池水侵袭。

而今,这里没有寒池,第三重结界自然不必再施。

两重结界布施完成,一切好像开始回复原来的样子。沈月蛮见此情形,不免欣慰,却看姬商始终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眉宇之间仿佛还有仇恨阴霾。她安慰他道,你不必再自责了,眼下这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他微微一怔,好像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眉目间甚至暗含了几许关切。他愕然地凝望这她,姑娘?

她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听段星遗已在身后催促,月蛮,时候不早,我们要起程了。她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又望着姬商,道,你保重。姬商抬手便扯住她的衣袖,但旋即自知尴尬,又急忙放开,问道,姑娘,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沈月蛮望了望他身后参天的古木,盈盈一笑,道,会的。

会?

她还会回来?她的眼底似乎还有些缱绻,她说话的语气也都那么笃定?是错觉吗?她真的还会再回来?

又或者,那只是她客套的说辞呢?

姬商的心中,思潮迭起,为这一个“会”字,便呆立了许久。回到族人身边时,一眼望去,见大家分工合作,都在卖力搭屋建棚。唯有姬嬛闲坐在树荫里,目光似有呆滞,本就发白的脸色,被那些苍绿的枝叶映得更加惨淡。

姬商上前问道,嬛儿,你还好吗?

姬嬛眼神木讷地望了望,轻吐出两个字,还好。那双水灵的眸子好像有些空洞,连说话的声音也虚软萎靡。姬商不禁皱眉,嬛儿,你是不是病了?她又看了看他,面部表情道,我没事。说罢,起身便走,步履也失了往日的轻盈。第二天姬商再看见她,同样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憔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夜深露重时,姬嬛总是坐在旷野之中抬头看天。月影含花,晚风带叶,星河寂静犹同亘古。她屈膝坐着,背抵着沁凉的岩石,那副模样,是姬商从未见过的乖巧安静,和从前的姬嬛判若两人。

他上前唤她,嬛儿,怎么还不休息?

姬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想看星。他不解,问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看星吗?她狐疑地望着他,那眼神好像是在问,是吗?他心中的不安再次涌起,嬛儿,自从到了这里你就变得很奇怪,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告诉大哥,有大哥在,没什么是不能替你承担的!

姬嬛感觉自己的心痛了一下,呢喃道,大哥?大哥?那你… …是不是把我当成妹妹一般看待?

我不要!

我不要只做你的妹妹!

我喜欢你。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

她一哭,便想张臂来抱他。他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咆哮起来,嬛儿!你在胡说什么?姬嬛一愣,嬛儿?嬛儿?她反反复复念了好多遍自己的名字,又盯着姬商瞧了又瞧,眼中的混浊在月光下逐渐变得清明。

对不起。

说罢,她慢慢地走回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夜无眠。

翌日晨起时,点苍山上空愁云遍布,不多时,变开始落其霏霏细雨。姬商仍对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暗自思忖时,忽听得帐篷外有人通传,族长,不好了!那位沈月蛮姑娘受伤回来了!

姑娘?她回来了?她受伤了?

姬商脸色大变,多门冲出,险些和踉跄跑来的沈月蛮撞了个满怀。沈月蛮身子一软正跌进他的怀中,他低头一看,见她花容狼狈,手臂和双腿都有好几处剑伤,鲜血淋漓,看得他好不心痛。他急声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月蛮虚弱地抬眼看他,勉力一笑,找到你就好了!她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我跟大师兄在回濯香门的途中遇到仇人伏击,大师兄拼死护我,我才能逃回这里,姬大哥,你救救我,让我留在这结界里,这辈子,这辈子我都不走了。你… …你要保护我!

这辈子?

这辈子?

这辈子?

为何阴雨骤停?为何晴霭满川?为何这心中喜悦,胜过得到千万的财富,千万的江山!他再也克制不住,将她用力抱紧,在她的耳边温柔低语,你放心,有我在,没人可以伤你一根头发。话音才刚刚落下,却听天空传来鹤鸣。沈月蛮推开姬商,回头一看,段星遗已从白寻的背上跃下。他眼神一凛,指着她道,她不是月蛮!你不要相信她!姬商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月蛮。

女子哭着偎进姬商的怀里,颤抖道,他不是我大师兄,他不是!仇家擅长易容,他一定是他们的人假扮的。大师兄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他是假的!姬大哥,你要替我杀了他,为大师兄报仇!

姬商错愕地看着自己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渐渐地,眼神之中的迷茫开始被一种凌厉的寒光所取代。他相信她,她说的话对他来讲就是天意。他振臂一挥,族中的勇士以手持长矛围拢过来,将段星遗和白寻团团围住。

段星遗从容之中早已露出三分焦急,仍不停地问,你不是月蛮,你到底把月蛮怎么样了?

姬商怀中的沈月蛮哭得更厉害了,催促这,快动手,快动手啊姬大哥!姬商的心怦怦地跳得慌乱,被她那样几声喊,脑子里嗡地一声响,振臂大呼,杀了他!勇士们闻言,顿时持矛刺去。

不要!

——不要!人群之中猛地传出一声凄厉的嘶喊。众人一愣,忽觉面前狂风骤起,身体飞开,原来是被白寻的翅膀扇撞,摔了几步远。同时,凄喊的那个人也跌跌撞撞地冲入阵营,张臂护在段星遗身前。

众人皆惊,嬛小姐?

姬商更是骇然,嬛儿,你做什么?回来!

姬嬛痴痴呆呆的,仿佛没有听见姬商喊她,就那么凛然地挡在段星遗面前,一双空洞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黑潭。

段星遗眉心一蹙,急问道,姑娘为何要帮我?

姬嬛痴痴地回头看定了他,灿如流星的眸子,笔直地投入他的深瞳之中。这是何等熟悉的眼神!纵然并非发自他熟悉的那张容颜,但他却忽然看懂了。他伸手一抓,牢牢牵紧了她的五指,狠狠地唤了她一声,月蛮?

青空之中,无音曲突然响起,段星遗和姬嬛的身体俱是一震,弯腰抱头,那面容极其痛苦。

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瞬,魔音就消停了。

姬商缓缓放下手,望着还扑在自己怀中的沈月蛮,面无表情道,你不怕无音曲,因为你是我同族中人。你是嬛儿,那边那位才是沈姑娘!怀中女子猛然退开,不!我是沈月蛮,我不是姬嬛!

你还想狡辩!你偷看了先祖的卷轴,你对她用了望月离心!

§灵犀

那一刻,姬商听段星遗将姬嬛唤作沈月蛮,再看自己身侧楚楚可怜的女子,联想这她之前种种的不同寻常,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因而吹响了无音曲。他是想试试在场众人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外来者。

他猜对了。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嬛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姬嬛凄然一笑,为什么?大哥,你知道的,望月离心会让我的容貌变成被交换之人,我想变成她!她说着,指着自己这张脸,眼中清泪涌出,我想变成她啊!只有变成了她,你才不会离开我!

姬商摇头,我怎会离开你?

你会的!姬嬛痛哭,你已经爱上她了,就算你将来不爱她,也回爱上别的女子,终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不想失去你,我要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

姬商缓缓走近,嬛儿,你不能这样自私,你会害了沈姑娘,望月离心对你来讲只是改变了你的容貌,可是,对她来讲,却会让她的魂魄也受到腐蚀,你看她如今已是恍恍惚惚神志不清,四十九天之后,她必死无疑。

姬嬛狂笑几声,推开他冲入人群,我管不着!我讨厌她!她死了也是活该!她就那样一边嘲笑这一边走近沈月蛮和段星遗,挑衅的表情全摆在脸上。段星遗轻轻地抱过沈月蛮,护在怀里,看似无意地抬了抬头,那白寻仿佛已经懂得了主人的意思,大翅一扫,竟将姬嬛整个人都卷起,尖喙就抵在她的脖颈上。

姬商排众冲出,不要伤她!

段星遗沉声一叹,只要你们能将她和月蛮的身份换回来,我保证不伤她。姬嬛却放声狂笑,你不如杀了我吧?我死了,她自然就恢复正常了。刚说完却被姬商一声冷喝,住嘴!姬嬛表情一僵,大哥,你以前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我,自从沈月蛮出现,一切都变了!我恨她!

她说着,突然抽出早就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白寻的翅膀上狠狠一割!白寻受此惊吓,嘶声哀鸣,双翅狂乱挥舞,掀起满地尘泥,周遭所有的人都被它撞开了好远。

就连段星遗也不例外。

摔落之时,沈月蛮就像一匹丝缎,没能握紧,飘飞滑出,离了他好远。因在结界里使不出内力,便只是那样一摔,口中也有鲜血喷出,匍匐在地,粗重喘息。

月蛮!

姑娘!

连个男子同时脱口喊出。惊恐之色无不从眼睛里流出。姬嬛见状心中更是愤怒,爬起身便向沈月蛮冲去!

一刀刺出!

天地有一瞬间的黑暗。全黑,伸手不见五指,彷如炼狱,彷如末世。姬嬛低头一看,那匕首没有刺中沈月蛮,却刺中了挡在她身前的姬商。

心口处,鲜血似花,在他灰白的衣襟上开出一朵一朵,刺目狰狞。

她双腿一软,跪在他面前,大哥!

姬商倒在她的肩上,嬛儿,答应大哥最后一件事,放过他们。没有我,你以后还做回原来的姬嬛,做回我的好妹妹,不要再去为难沈姑娘了。那声音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她知道他还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想完成转身的动作,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他深爱的女子,可她不许,她紧紧抱着他,固执地抱着他,好让他不能回头不能转身,不离开自己半分。

就那样,在她的怀里,僵硬,冰凉。

她低头凝望他安睡的眉眼,凄然而笑,大哥,你真傻,没有了你,这个世上还留着嬛儿做什么?

一切都跟嬛儿无关了。

说罢,竟猛地拔出他胸口的利刃,再朝着自己的心脏狠狠一刺。众人于惊呼之中已来不及阻止。她的头,无力地垂在姬商的肩上。

沈月蛮清醒之后,看到的,已是姬商和姬嬛的坟冢。听段星遗说起整件事,她不禁欷歔,想必是我们离开的前一晚,姬嬛约我到野地,说有事情要跟我谈,在那个时候她便谋划好这一切了吧,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中了她的圈套,说起来,云霖洞天的结界巫咒之术的确可怕。大师兄,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成姬嬛的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当时为何还会认出我?

段星遗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头淡笑,反问,你当时也已经神志不清,又为何见我被众人围攻,还是要奋不顾身出来阻止?我想,这些都是我们没有办法解释的吧?沈月蛮怔了怔,微风吹乱她额前的发丝,她伸手一拂,眸中似有万种风情。她知道,她之所以还能奋不顾身,是因为她心中仍有顽固的念想,那是她的深情痴爱。恐怕就赖你转生轮回,也抹不去她心底深处那个绝世的身影吧?

段星遗想,他又何尝不是看见她眸中的温柔缱绻,看懂了她的深情痴爱,才看穿了那副皮囊之下真实的灵魂,是她。只不过他不愿再提及,只想悄悄地将这尴尬的一页翻过。但究竟是否真的可以翻过,他也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他们回到渝州的那天,天空的黑气汹涌弥漫,一度让他们幻觉自己不是在素来祥和的渝州城,而是在某个妖孽横行的修罗场。就连伤势初愈的白寻也表现得异常不安。他们心中很是焦灼,急急地回到濯香门,刚走到门口,已嗅到里面传出的血腥之气。

不好!

他们疾步跑入,看见的,是尸骸遍地。

濯香门的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殿前的空地上,大摊大摊的鲜血凝固着。看情形,众人都是死去多时。

沈月蛮突觉胃里一阵翻涌,几欲呕吐,转头扑进段星遗的怀里。段星遗轻抚这她,也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段星遗立刻示意沈月蛮噤声,将她放在门后,身形一闪扑出,但动作却旋即停顿下来。

青落?是你?

来的人正是濯香门排行第三的弟子白青落。她面色苍白,发髻也有些散乱,俨然是有伤在身,形容极为狼狈。沈月蛮急忙上前相扶,问道,青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娘呢?我娘在哪里?

白青落素来硬朗,但此刻也忍不住轰然泪落,哀哭道,大师兄,二师姐,我终于等到你们回来了。

§ **

白青落原本一直有任务在身,离开濯香门已有月余,几天之前,当她完成任务,带着濯香令返回,令牌之中还封印这她降服的六尾雉鸡的邪气。她原想像从前那样,将邪气存入佛舍利塔,谁知,那邪气甫一入塔,整座佛舍利塔便震动爆裂开来。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倾尽了全力,仍未能将塔镇住。

邪气破塔而出!

整个濯香门在那一瞬间被 ** ,所有的人开始自相残杀!白青落说着,回忆其当时的一幕,浑身犹在发抖。她指着地上的尸骸,颤声道,他们,还有他们,都是死在吹魂笛和柔丝索之下!她说,当时的陶夜稀和卫烟绡,就好像着魔了一样,见人就杀,整个濯香门有一大半的弟子都是死在他们手里。

夜稀?烟绡?他们… …杀了人?毁了濯香门?沈月蛮望着眼前的惨景,浑身顿觉寒冷如冰。

段星遗强压着心中的惊恐,问道,那他们人呢?

白青落痴痴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副门主呢?

我… …也不知道!

正说着,天空倏的降下一道青影,又或者说是两道。正是沈苍颢带着木紫允从灭鼎山回来,她的手里,还捧着那颗鲜活的龙心。

却是迟了。

今夜天清月明,本应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统统成了虚设。

他们只能寄宿在简陋的客栈之中,曾经有过的家,此刻已变成修罗场。那颗龙心纵然灌入佛塔,塔身重聚,已变得无坚不摧,但里面曾禁闭过的邪气,此刻却不知在何处,以邪恶之眼窥探这世人。

木紫允的叹息似暗夜流水,总难停息。她独立窗前,薄薄的身影,更惹人怜惋。沈苍颢抱了一件袍子过来,为她轻轻搭上。她的头微微一转,沈大哥,都是我的错,对不对?如果不是我贪恋与你相聚的时光,这么迟才取回龙心,佛舍利塔便不会爆发。濯香门的惨剧,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沈苍颢疼她怜她,握着她的手道,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若是要追究责任,岂不应该怪我没有提早预防?她自然是舍不得听他这样说,急忙堵了他的嘴,心中一翻,终是落下泪来。他捧起她的脸,柔声安慰,别难过了,只要找到夜稀和烟绡,就一定能救他们。那逃脱的邪气,我也会想办法对付的。

木紫允急道,你只是来陪我取龙心的,若迟迟不回天庭,可会受到追究?沈苍颢淡然一笑,不会的,我的任务是要处理好佛舍利塔一事,如今此事横生枝节,我理所应当要留在这里。她听他这样说,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睡意袭来,便倚在他的怀里倦然睡去。

他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便那么痴痴地凝望着她在暗夜中熟睡的眉眼。良久,转头一叹。

他怎会不被天庭追究呢?

临行之前,木神华卿便捋着胡须警告他,一旦取得龙心,无论凡间再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归返天庭。他不知自己这样逆旨强留会有怎样的后果,他只知道,在濯香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舍她而去。

他已经舍了她十六年。

风刀霜剑的十六年。

星河遥盼情难相诉的十六年。

他如何还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若无其事地会那冰凉的天上宫阙去?他曾经以为男儿胸怀的是天下,后来才明白,原来自己最想要的,也不过是手捧她的温柔,在她缱绻的目光里,一醉到白头。

九弦濯香令之寒烟引

初心

大师兄?她轻轻地提醒了他一声,我们到阆苑镇了。他的眼睛微微一抬,那才注意到前方已是熙来攘往。他抬头看了看天,残阳似血垂在天际,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暂且找一处客栈歇脚吧?

大师兄?她忽然喊住他。

怎么?

为何你这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吗?他淡淡地笑着转过脸来看她,是你多心了吧?月蛮。

沈月蛮的小嘴轻轻地撅起,大师兄,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

本来娘是要你和青落一起到阆苑镇来的,可是她有伤在身,我想还是我跟你一起来比较妥当。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来,我只要一想到你也许会身陷险境,而我却不在你身边,那种感觉比受刑还难过。

段星遗看沈月蛮越说越委屈,笑道,你这脑袋瓜里面也不知道成天装的是些什么,大师兄怎么会跟你生气呢?她一听,立刻咧嘴笑了起来,真的吗?他不答,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她立刻活蹦乱跳地跟上,一会儿扯他的袖子,一会儿又戳戳他手里的金刀,手脚都不肯闲下来。

入夜之后的阆苑镇,带着几许萧索与诡秘。沈月蛮和衣躺在床上,想着临行前爹娘的嘱托:佛舍利塔被破。邪气窜出,夜稀和烟绡受邪气浸染,狂性大发,杀了濯香门的弟子。他们此刻到了渝州城西的阆苑镇附近,你和星遗务必要将他们带回来,不可让他们再胡乱伤人了。

那时沈月蛮的心里倒还有不少疑问,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段星遗的催促声截断,事不宜迟,我们启程吧?她觉得他仿佛是以某种逃亡的姿态,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濯香门,她觉得他不妥,可是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妥。

可是,自己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