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重莲摇了摇头,不过看着季海棠笑了,她也有几分诧异,自然这不是幸灾乐祸的笑,因为笑到最后季海棠的脸色渐渐变成了哀伤,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虽然季家没落了,可齐暖玉再不济还有四姑母季明瑶为她真心打算着,那是齐家的嫡女,父亲是翰林院检讨,祖父是太常寺少卿,今后的造化怎么样也会强过她!

季芙蓉有大太太,可她这个庶女又有谁会真的关心?

似乎看出了季海棠眸中的忧愁,季重莲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这入了城后在客栈里歇脚,洪姨娘还来看望了一回,她让我转告二姐姐的话竟是给我忘了。”

“洪姨娘…她还好吗?”

季海棠一怔,洪姨娘虽然是她的亲母,但从小便教导她要听从大太太的,好好侍奉好季芙蓉就是她的本份,这一点她从来没忘,如今她们母女的关系反倒是淡了许多。

“看着还好。”

季重莲点了点头,“洪姨娘让你不用挂念她,好好听大伯母的话。”

季海棠翘了翘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这几句,她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格了,听大太太的话,做季芙蓉形影不离的影子。

“二姐姐,”季重莲摇了摇季海棠的手,“能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已是不易,洪姨娘或许不明白怎么样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她一定是为了你好。”

季海棠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捻着裙摆向着前方迈步而去,水红色的裙角旖旎绽放,就像夕阳坠落时那一抹耀眼的霞光。

季重莲怔怔地站在了那里,直到季海棠的身影走出了好远,她才回过神来。

这个二姐姐的确是变得不一样了,人或许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亦或是生死关头才能有不一样的感悟,也不知是好是坏。

季重莲渐渐意识到,如今的季海棠再也不是缩在季芙蓉身后的影子了。

*

大太太嫡亲的兄长孟大人升任正六品的内阁侍读,这可是向中央权力机构又迈进了一大步,虽然孟老太爷着力低调地庆祝,但是闻风而动来往道贺之人却是不少,没办法一一推却,这才在家中设了宴席,款待来客。

恐怕孟家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宴席,竟然引来了岭南王世子,孟家两父子在揣测着李照的来意之时,心中也在暗自忐忑着。

谁不知道眼下岭南王正是太子的眼中钉,岭南王世子如今留在上京的身份着实尴尬,也是皇帝制约平衡两方势力的一颗棋子。

若说李照安分那还好,可眼下竟然跑到了孟府,孟老太爷真怕太子就这样将他们归为岭南王一党,心中着实不安稳。

但李照亲临,又不能将人给撵走了去,孟老太爷只能一边虚应着,一边让儿子去查查李照这次前来的真实用意。

李照此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席座上位,各位官员虽然虚应着笑脸,但到底不敢和他坐得近了,遥遥祝酒者有之,敬而远之者有之,更有明哲保身之人已是提前退去,还有些想要探听消息地想要留下来看个所以然。

李照喝下一杯酒水,唇角一勾,看向孟老太爷,直接说明了来意,“孟老大人,贵府是否住着位季家四少爷?”

“啊?”

孟老太爷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身后的老管家低声提醒了一句,“老太爷,姑太太回府时不是带了娘家亲戚,其中就有季家四房的两姐弟。”

孟老太爷这才整了整神,一手轻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地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个人,不知世子爷寻他何故?”

季家毕竟是自己的姻亲,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季家人若是在他府中出了个什么意外,外间之人都会指着戳他的脊梁骨。

所以不管此刻李照是寻季崇宇做甚,孟老太爷都要作出一副大义凛然之势,一展他吏部郎中刚正不阿的本色。

“哈哈哈!”

李照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孟老太爷的肩膀,力道大地他半边肩膀都耸搭了下去,孟老太爷神色一变,却又强忍着疼痛,只眉角一抽一抽,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孟老大人不必如此模样,我与那季家四少爷当年在灵隐寺曾有过一面之缘,只觉甚是投机,如今几年不见,得知他重回上京,念着是昔日朋友,自然便是要来见上一见。”

李照这样说着,众人松了口气,但又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季家之事大家都众说纷纭,但还是有些人知道内幕的,季老太爷当时不过是向皇上提了储位之事,听说也是涉及到了岭南王,皇上震怒,这才罢了他的官。

那么,若是当年季老太爷这不是无心之举,而是为岭南王投石问路,探探皇上的口风,那么如今岭南王世子再与已经没落的季家子孙交好,这样的关系便更加发人深省了。

孟老太爷压下心中的惊诧,不自觉地挪了挪被李照压住的肩膀,嘴角抽了抽,“老朽却不知季家四少爷竟是与世子爷交好,这真是…”

当年,当年那也是三年前了,那时的季崇宇才多大,五岁的小不丁,李照就敢夸口与他投缘,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吗?

如今的季崇宇也不过才八岁,李照却已是十七了,这样的年龄跨度能做得成朋友吗?更何况身份又是这般地迥异。

孟老太爷深表怀疑。

“既然季四少爷如今在孟府,还请孟老大人让人带我去见见!”

李照总算说明了他最终的目的,孟老太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提起了心来,这李照在孟府会面季家人,虽然说着是两个少年孩子,但谁又知道会被外界传成是什么。

不过如今想要避讳已是来不及了,自己的女儿可是明明白白地嫁给了季家人,如今女婿还在詹事府里当差,这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孟老太爷叹了一声,他是不怕季崇宇八岁小子能做什么,只盼着这李照不要翻出什么风浪来,给孟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想着,孟老太爷已经唤了老管家殷勤地将李照给送走,他还要留待时间平息眼前这些同僚的多疑与猜测,这也绝对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老管家很是恭敬地将李照给引到了孟凌的住处,可又得知季崇宇如今正在他姐姐那处,老管家顿时有些为难了,内宅重地都是女眷亲属,实在不好贸然地将岭南王世子给引进去。

想到这时,老管家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李照,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不要破了忌讳,但显然李照并没有意会到这一点。

“那也甚好,反正我与他们姐弟都是熟识,老管家只管带我去就是。”

李照好似浑不在意,只大气地挥了挥衣袖,老管家脸上的皱褶立时掬成了一朵花,强撑着笑脸道:“世子爷,后宅都是女眷,若是贸然前去,怕会冲撞了姑娘太太们,您看这…”

“这样啊…”

李照皱了皱眉,拇指与食指摩挲着方正的下颌,状似思考。

其实他今日来孟府也不期望能够立刻见到季重莲,季崇宇那小子也一样,总之他们姐弟同命相连,跑得了一个跑不了第二个,他先见季崇宇也是无妨,难得来一次孟府可不能空手而回。

那次之后,他在灵隐寺也不过只待了一日便急急归返,但有意思的是寺里竟然留下了一对季家的仆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了季家人这次落脚的地方,只是回京后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到了现在。

选在孟大人升迁之日前来他也是别有用意的,朝堂中可都在观注他们岭南的风向,会与什么人结盟,又会拉拢什么人成为助力,这可都是人们关注的。

这三年呆在上京,他给人的印象总是玩世不恭,外加些许凶狠些许残暴,谁也不想和他沾上了边,这一点李照心里是明白的。

不过季家人嘛…要特殊了一点。

而这情况,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岭南王的书信中提及了被摆官的季老学士,而这原因却是与他们家有关。

说到底,他们是欠着季家一份情呢!

想到这里,再念及从前与季重莲姐弟的恩怨,李照早有了一笔勾销之心,只是如此便便宜了他们姐弟,他可还记得季重莲的凶悍,说什么也要戏耍他们一次,方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

更何况他还忘不了那一双眼睛…深邃的纯净的黑眸,在雨中相撞的目光,带着一丝狡黠与隐隐得逞的兴奋与得意,看着便让人觉得气恼,想要忘记,却又一再地记起。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纠结的情绪呢,李照没有深想,只是燃起了浓厚的兴趣,没有一探究竟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那就寻个地方给咱们见见,既不会冲撞了贵府女眷,又方便我与他叙话。”

李照考虑之后这样说道,老管家如蒙大赦,立时松了口气,拐进了二门后将李照带往了就近一个凉亭,又含蓄且小心地叮嘱了一阵,这才去让人请季崇宇去了。

而当老管家的步伐刚一离去,李照身形一晃,人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就这样去请,季崇宇知道是他铁定会推托装病不出来,他的目的只是他们姐弟,怎么样的方法见面不重要,但今天既然来了便定是要见着了,他绝对不会白走一遭。

彼时,季重莲正为一盘棋而苦恼着,这是季崇宇给她布下的,一盘残局,竟然也成了杜维给他的功课,小家伙解不出来,便当作难题来考校她了。

天知道季重莲本身就是个棋盲,眼下只得自己找了本棋谱一边对照一边学了起来,但就这个进度来看,要解开这盘棋,很难!

细细地看了一通后,季重莲也试着摆弄着棋子,可怎么摆都不对味,最后,她只得颓丧地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向后一倒,便仰面躺在了软榻上,气呼呼地嘟起了嘴。

这些个棋子,它们认识她,可她不认识它们啊,真是伤神!

碧元在旁边捂着唇笑,“姑娘,今儿个我去端饭的时候听香菊姐姐说厨房里熬了糖片雪梨燕窝,那个最清火,婢子去给你盛点过来喝着消消气?”

季重莲睁了眸子,没好气地斜了碧元一眼,“还不快去!也给宇哥儿送一碗过去!”

今日季崇宇本也在她这里温书的,只是孟府宴客,凌哥儿又爱热闹,原本在苑子里呆了一阵,终究是忍不住拉了宇哥儿一同出去玩乐,眼下就只剩下她对着这盘残局。

难得放松嘛,八岁的孩子,偶尔的玩乐她也不会阻止!

碧元笑着出了门去,季重莲仍然躺得直直地,顺手便抄了那本棋谱盖在了脸上,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照是跟着老管家找的那传话的丫环进了内宅,他行动小心谨慎,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一路跟随,听了那丫环的禀报,里面的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终是找了理由拒绝了过去。

那样清丽的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有些刻意地装作了虚软,但听过一次,李照自问不会忘记,这下总算找对了地方。

季崇宇不想已是被人叫了出去玩,眼下只留下季重莲,那也正好!

丫环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季重莲蓦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眸中闪过惊诧,手指将棋谱都抓出了褶。

岭南王世子?那不是李照吗?他竟然找来了孟府?

李照竟然还说有季崇宇有旧,与他们姐弟都相识,这才被引了来见他们。

幸好季崇宇拗不过孟凌,这才被带出去玩了,不然她还真不好找理由拒之不见。

季重莲黑眸转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如今在孟府,她倒不怕李照会乱来,毕竟他堂而皇之地来了,总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再离开。

李照能查出他们的身份进而找到孟府来,季重莲一点也不奇怪,他是岭南王世子,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可真要让人小看了去。

可是李照打的是什么主意,眼下季重莲却猜不透了。

“嘭”!

就在季重莲思考之时,李照的身影已是翩然而落,算不得轻巧,甚至在落地之前,季重莲已经本能地将棋盒给扔了过去,李照虽然躲闪了开去,可落脚的地方正踩着一颗滑不溜秋的棋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堪堪一个铁板桥才稳住了滑倒之势。

“你!”

李照翻身而起,脸色已是涨得通红,眸中积蓄着怒火,待见到季重莲的模样时,整个人却是怔在了当场。

今日窝在屋里,季重莲只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浅水绿纹长裙,乌溜滑顺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只用一根翠绿色的绸带松松束着,恬静地宛如夏荷初绽,清新逼人,她眉清目秀,自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清艳,尤其是那惊诧之后极速恢复的淡定,让人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儿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姑娘。

“世子爷,你不经通传擅闯内宅,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使你贵为世子,怕也会颜面无光!”

那神情,那样貌,虽然身量拔高了不少,但那双黑眸中闪过的狠厉却与从前如出一辙,季重莲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了来人,这才快人快语先声夺人,背在身后的小手却已是紧紧握成了拳头,清潋的目光含着一丝警惕的意味扫了过来。

李照站的地方恰巧挡住了门,她若是想往外跑,无疑是正撞进他的怀中。

那通禀的丫环刚刚离去,李照便从来而降,若是她想的不错,他根本就是尾随着那丫环而来。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由暗暗咬紧了牙。

“怎么着,你欺我在先,本世子如今来认认正主都不行了?”

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李照暗叹自己定力不够,原本还想着惩诫季重莲一番,怎么反让她的美貌迷晕了神。

十岁的小姑娘,已是芳华初现,那样的轮廓及五官,他能够想像长成后会是怎么样一番美丽的面容。

比之朝阳公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她最吸引的人却是那处变不惊从容淡定的气度,若是其他女子,或许此刻已是尖叫着夺门而出了。

“世子此言差矣!”

季重莲敛了神色,心中在思量着如何才能让李照知难而退,可恼的是碧元去了厨房,红英则跟在了季崇宇身后侍候着,她身边竟然没个可用之人。

本来安安静静地呆在内宅什么也不用怕,只谁会料到岭南王世子竟然能这般轻狂,私闯内宅之事也做得出来?

“当年在灵隐寺后山,若不是世子咄咄逼人,小女子也不会出手伤人,实在是不知者无罪,还望世子大人在量,不要放在心上!”

季重莲抿了抿唇,目光低垂,她这是先服软了,对李照这样强势的男人,她想躲不能躲,想逃不能逃,眼下只有先稳住他,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再说。

“喔?”

李照翘了翘唇,侥有兴致地拐了个弯,坐在了一旁的楠木交椅上,双手一抄,好整以暇地看向季重莲,“你这张小嘴不骂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是挺动听的,来,多说一些,说到爷满意了,自然便饶过了你!”

“你!”

季重莲咬了咬牙,实在是再说不出好听的话来,手掌在小几上一撑,裙摆微动,人已是站了起来,“世子若要怎么样,不妨明说,这般消遣磨蹭,请恕小女子不能奉陪!”

季重莲说着话便要拐过横在俩人中间的红木八仙桌,径直向门口而去,她步伐看着是不急不慢,可迈出的步子却比平时要大许多。

若是李照执意在这里久留不去,她大可以先走,以免这情景被人撞见了,便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哪知道刚要拐过八仙桌,眼前人影一闪,李照已是挡在了她身前,长臂一伸,拦住了所有可能的去路。

“当年之事,你无礼在先,伤人在后,现在岂能这般容易说走就走?”

李照一把擒住了季重莲的手腕,迫得她不得不欺近了些,一股清甜淡雅的香味倏地扑进了鼻端,李照心神一动,指间在她秀发中穿插而过,蓦地便撩起了那根发带。

季重莲身后如云的黑发顿时披洒开来,她的头发本就顺滑有如丝缎,在李照的指间滑过,他本想一握,却从指缝中溜走,徒留一抹余香萦绕不去。

季重莲偏头避开,眸中闪过一丝羞恼,咬唇道:“若不是世子爷当时要斩了咱们姐弟的手,情急之下我能这般做吗?”

“世子爷,如今是在孟府内宅,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言官御使的弹劾之笔或许你无所谓,但还请顾念着岭南王的几分颜面!”

季重莲义正严词地说着这话,虽然是稚嫩的童音,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威严与气势,李照愣了愣,已被季重莲顺势挣扎着扭出了手臂,她低头一看,原本白皙的手腕已是被勒红了去。

“知道用我父王来弹压我,不错不错!”

李照抚掌叫好,唇角渐渐扯开,蕴染上了一抹欣赏的笑意。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这个姑娘年纪虽小却能临危不惧,聪慧机敏非常人能及,眼下竟然还能搬扯出岭南王来压制他,知道他忌讳什么,着实是个妙人!

李照耳尖一动,已是听得不远处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翠绿色的绸带被他缠绕在指间,收拢在了掌心,指间似乎还留有她秀发的丝滑与抹不去的余香,李照轻声一笑,深深地望了一眼季重莲,“咱们会再见的!”

李照右手猛地向前推出一掌,季重莲只感觉到一阵大力将她向后一推,整个人便跌坐在了软榻上,再一回神,跟前哪里还有李照的影子。

碧元恰在这时踏了进来,见到满地四散的棋子,她脸色骤然一变,惊讶地奔了过来,急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季重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正了,就着衣袖抹掉额头的细汗,终是缓慢而又疲惫地摇了摇头,今日真是好险!

冰糖也成禁词了,无语啊~

第【66】章 李代桃僵,他人受过

第【66】章李代桃僵,他人受过

孟府老管家让人找了一圈后都没见着李照的身影,这下可是急坏了,问了二门的婆子,也没有见到过他出去,直到天快擦黑了,正门那里的管事闻风而来,老管家这才知道岭南王世子早在半下午便已经离开了孟府,大家顿时松了口气。

相较于孟府其他人的紧张,季重莲的心绪却是缓缓镇定了下来。

虽然今日李照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就这状况而言,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了。

他们单独处在一起,她求助无门,若是李照想要伤害她,那也只是片刻的事,可他那模样,似乎戏耍的成分居多。

这一点便让季重莲不明白了。

按理说,沉淀了三年,要说不是仇上加仇,那便是有了其他的变故让李照改变了他的想法。

虽然十七岁的少年眼底仍然有凶厉闪过,但到底比三年前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李照这个人仍然危险,她绝对不会主动靠近,看来今后也要嘱咐季崇宇小心一些,既然李照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还是早日离开上京为妙。

也不知道当日在灵隐寺后山遇到的那名少女与李照是什么关系,那样的女子,并不是他们可以高攀的,那一日拒绝少女的相邀看来是完全正确的,若是继续留在灵隐寺,说不定就被李照逮了个正着。

回到上京后,她也隐讳地打探过,李照的处境并不是太好,虽然他有着岭南王世子的尊贵身份,但如今却是被软禁在上京,连自由都没办法保证。

而在这样的境况下,李照想要掀起什么风浪也不太可能,低调才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只今儿在孟府这一遭,可是许多人都见着的,希望不要引起麻烦才好。

季重莲有这份担忧也是不无道理,因为就在几日之后,孟府连同借住在这里的几位季家姑娘都同时收到了朝阳公主的请帖,广邀上京名媛同赴赏月宴。

来孟府送帖子的恰巧正是红袖,季重莲见到她便心知不好,想要推脱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那一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季芙蓉她们一块去了。

朝阳公主的生母鹂妃可是皇上从前最宠爱的嫔妃,后来却不知道因了什么关系被皇上厌弃,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骨都不能入皇室陵园,这虽然是皇室辛秘,但世间猜道者不知几何,更有著书传记专讲这些杂闻野史,季重莲只是略微读了读,却也不敢妄自猜测。

鹂妃去世后,留下小公主在宫中艰难求生,当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小女孩时,她却异军突起,重获了皇上的喜爱,这才有了如今的封号与尊荣。

季重莲在脑中默了默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心情却是更加沉重,对这一次的赴宴充满了惶惑与不安。

朝阳公主的赏月宴办在“烟霞宫”,那是一座建在高高月台之上的宫殿,暮色中霞云笼罩,美得犹如仙境。

入宫的程序极其繁琐,需要有宫女太监引领,还要分类检查,不能将不洁不净之物带入宫中,随身的丫环只能留在仆佣起居室里静候着,不得随意乱走。

虽然规矩如此之严,但上京的名媛们却以收到朝阳公主的请帖为荣,谁不知道朝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讨好了这位公主,对自己和家族来说只有好处。

还未近得“烟霞宫”,远远地便见到了宫顶的琉璃飞檐上探出的一只只红灯笼,晶亮的火光飘摇着,真像一颗颗闪亮的明星。

孟萍是孟府唯一未出阁的姑娘,不过也已经定了人家,今日她带着季家几位姑娘前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引着她们认识上京的名门闺秀。

季芙蓉实在是笑得累了,便扯了孟萍的衣袖,低声道:“表姐,咱们姐妹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不若就在一旁坐着看好了,你自去与相熟的姑娘们谈笑,不必顾忌咱们。”

孟萍想了想便点了头,她已经瞧见不远处的申家姑娘正在对她挥手了,又叮嘱了季芙蓉几句,这便去了。

“总算可以放松了。”

季重莲跟着季芙蓉、季海棠一同坐在角落的小亭子里,更多的人却是围绕在远处的莲池台边,这里便显得冷清了些,不过她喜欢。

“也不知道朝阳公主为什么会请咱们,难道只是因为孟家的缘故?”

季海棠问出了几人的心声,季芙蓉清咳了一声,这才挺直了背脊道:“不管是不是因为孟家的缘故,咱们都该记住自己是姓季的。”

“是,大姐姐。”

季重莲与季海棠对视一眼,纷纷应是,不过明明想聊些轻松的话题,怎么反而弄得严肃了?

季重莲叹了一声,虽然不知道朝阳公主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已经决定不离开人群,凡事千万别单独行动,就算有事发生,也能有个见证不是。

那一日,她明明觉得朝阳公主也是面善的,但人生际遇多变,在不了解一个人时,谁又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好是歹呢?

不知怎么的,这次入宫她觉得心是紧的,却不是因为初次入宫的紧张,而是隐隐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在这次参加宴席的女子非富即贵,姑娘们围在一起说说聊聊,倒没几个人注意到角落里不引人注目的季家几位姑娘。

季海棠坐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禀了季芙蓉后,便起身随着宫里的侍女去取些糕点水酒来。

季重莲也觉得无聊,可是转头看向季芙蓉时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不好贸然打扰,便自个儿站起身在亭子里走了一转。

不远处已是传来宫中侍女的高声唱喝,“朝阳公主到!”

莲花台前的贵女们连忙摆弄好了衣裙,纷纷闪避在两侧,矮身一福,目光俱都低垂而下,扫视着脚底的方寸之地。

季重莲扶着亭边的石柱,目光却是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

朝阳公主一身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裙摆上坠了颗颗银亮的宝石,行走间带出一条闪亮的银芒,就如银河泄地一般,美得如梦似幻。

她身段窈窕,气质高华,芙蓉粉面,云鬓高耸,玫瑰晶并蒂莲的修翅玉鸾步摇簪在耳边摇曳出流光溢彩的眩目光华,额心上一弯月牙的银钿,让她犹如月宫仙子一般超凡美丽。

朝阳公主微微站定,只是纤手一抬,素白的手腕上红色的玛瑙珠串便轻滑而下,冰肌玉肤,分外清凉,那拂动的袖摆似乎带起一阵隐隐的幽兰之香,众贵女虽都低垂着目光,可难掩眸中的惊诧与艳羡。

“起吧!”

朝阳公主话音落定,莲花台边的贵女们便纷纷起身,目光刚向朝阳公主望了过去,她的人却已是径直往亭中而去。

季重莲似乎能够听见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响,她不希望朝阳公主是冲着她来的,可事实往往相反,那潋滟的波澜,那婉转的目光,不管是妩媚含笑的,还是冷厉淡漠的,都是直指她而来!

季重莲心中一凛,来者不善!

“参见公主!”

直到朝阳公主已经站定在三步远的距离,季重莲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身后的季芙蓉已经快步赶到,拉了她一同福身行礼。

“免了,季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朝阳公主轻声笑了起来,指间在下颌轻抚而过,艳红的丹蔻凝红似血,透出一种诡异的妖娆。

“民女不敢!”

季重莲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的目光平视了过去,“民女当日不知公主身份,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