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芙蓉点了点头,便与季重莲、胡氏先行转进了内室,身后跟着一众女婢,洪姨娘打眼一瞧,认出几个是在跟前侍候的丫环,还有几个眼生的她不认得。

洪姨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她这才目光一闪,快步退了出去。

内室里隔着珠帘屏风,大太太的声音仍然是透了出来,可见她这精气神是不弱的。

季芙蓉招呼着季重莲与胡氏坐定,这才让墨菊去请大太太出来。

“芙儿回来了!”

墨菊刚进去没多久,大太太已是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那双墨蓝色的绣花鞋甚至还只趿在了她的脚尖处。

大太太身后正跟着急步而来的崔妈妈,她的目光扫向众人虽然带着一丝惊愕,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她垂下了目光,显然是记起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随意多说些什么。

“母亲!”

季芙蓉缓缓起了身,眼波婉转,对着大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轻声道:“是我回来了!”

“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的袖子,将她左看右看,眸中渐渐泛起了一丝喜色,“这病是真地养好了?”

大太太自然是希望季芙蓉能够好起来的,只有她好了,才能重新赢回丈夫的宠爱,让那些狐狸精不能翻身。

“大嫂,芙蓉确实是好了。”

胡氏在一旁笑道:“若非如此,咱们怎么敢将她领到你的跟前呢?”

“好,好,这就好!”

大太太高兴地语无伦次,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当初对胡氏的那一点记恨,连带着对季重莲的厌恶都淡了几分,她是没想到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季芙蓉真地好了起来,她上次去普济寺看望季芙蓉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啊。

“来,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坐在榻上,将她看了又看,又摸了摸她的脸蛋,这才心疼道:“就是脸上没肉,还是要慢慢补回来。”

“是。”

季芙蓉微微垂了目光,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发酸,大太太对她若总是这般该多好,可一涉及到童家的事大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这才转向了胡氏,难得亲切地说道:“今儿个你们就是专程送芙儿回来的?说到底,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胡氏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季重莲的目光却是有些玩味了,大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堵了什么似的不自在,脑海中也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太太瘪了瘪嘴,刻意地忽略掉心底的不舒服,又转向季芙蓉,笑道:“如今你痊愈了就好,回府后与童姑父好好说说话,这夫妻感情定是要维系下去的,可别再这般不懂事了。”

季芙蓉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太太,以此来分辨她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良久后,她才在心里轻叹一声,她果真不该对自己的母亲寄望太高,养好了身子再回童府去,那是等着再被人糟蹋再被人伤害吗?

想到这里,季芙蓉目光一黯,面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再也不必为我担忧了。”

“喔?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大太太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因为我已经与童经年和离了,以后季、童两家再不相干,母亲也不必再为我的事困扰了。”

“什么?”

大太太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芙蓉,下一刻,她已是倏地站了起来,劈手便给了季芙蓉一个耳光,眸中目光冷厉似刀,“你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虽然大太太态度强硬,但她自己却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的,因为她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季芙蓉从来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来,那时在童家的日子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如今,季芙蓉真正地说出来了,那么就不可能是玩笑。

“大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季重莲“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胡氏却将她拉住了,只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季重莲眸中光芒一沉,想了想,便又咬牙重新坐下,只是目光担忧地看向季芙蓉那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季芙蓉想必是一直容忍着大太太的种种,做女儿的总会企盼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期望她受伤的时候能够有倚靠,期望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够有人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甚至对那些侵害她的行为予以反击。

可是,她等来等去,没有!大太太连一丝一毫地没有做到,她的心逐渐变冷,变硬,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母女的情分。

季芙蓉的头已经歪向了一旁,她抚着自己的面颊,那里有些疼痛,可却没有她心里的伤痛,她转头看向大太太,目光极致淡漠,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笑,“母亲,当初我如你们所愿地嫁到了童家,全了这份孝义…如今我和离了,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不管你打骂也好,哭闹也罢,和离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季芙蓉话语轻柔,却是落地有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大太太目光平视,眸中的光芒闪了闪,似有晶亮滑出,却在她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又收了回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用悲悯,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向大太太,曾经那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钻营,想要攀附权贵的庸俗女人,季芙蓉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悲凉。

“你…”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青白交替,高耸的胸脯不断地起伏着,眼中的神情似愤恨似不甘,犹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冉冉升起,再也压制不住。

“太太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崔妈妈自以为瞧准了时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大太太,却被大太太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飞退了回去,她捂着脸犹自不信地看向大太太。

这是怎么了?

看大太太如今的模样,明明已经是众叛亲离了,连女儿都处处与她做对,而此刻自己扮演的是忠仆的角色,怎么还会被大太太给打飞了去?

崔妈妈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得万般委屈,那眼泪都窝在眶里打着转。

“母亲还想怎么样?”

季芙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讽,“难道还想要去童家摇尾乞怜,乞求童经年与女儿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我劝母亲不要再去,我那前任婆婆已是被气得发了狂,母亲再去也只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会白惹一顿奚落和谩骂。”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大太太的手指都要戳到了季芙蓉的脸上,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儿,嘲讽她不说,还全然地与她作对,她只觉得心肝肺腑都被人揉成了一团,那种感觉当真是能把人当场气晕了过去。

“我只是在告诉母亲一个事实。”

季芙蓉面色一敛,肃然地看向大太太,冷凝的声音将一个一个字清晰地吞吐,“童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母亲,你该向前看了!”

说到这里,季芙蓉眼波一转,指向了堂下站着的元姨娘等人,“这些人,母亲想必也不太陌生吧?”

大太太心里呕得慌,她一边顺着心气,一边顺着季芙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元姨娘微微垂了目光,春兰却是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秀儿藏在俩人身后,暗暗希望大太太的目光不要落在她的身上,与童家三太太的狠厉比起来,这位大太太似乎也是分毫不差啊。

“你把她们带回来干嘛,存心给我添堵不成?!”

大太太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元姨娘与春兰都是童经年的女人,季芙蓉既然说俩人已经和离了,那这两个童家的姨娘还跟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好回去与童三太太那个老虔婆说道?

思及此,大太太看向元姨娘几人的目光亦加不善,似乎恨不得化身为虎,扑过去将这几个人撕扯殆尽。

“母亲说笑了,女儿再不孝也不至于如此。”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说道,口气温柔至极,但眸色却是渐渐冷沉,“母亲还不知道吧,就是这几个人暗中给女儿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让女儿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却怎么样也不能康复,若是没有被赵大夫给查出来,可能再过几个月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童家人自知理亏,这才将她们几人双手奉上,交给我来处置,可是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们都留给母亲,母亲一定会给她们找到合适的去处!”

季芙蓉说完这话,一脸征询地看向大太太,眸中的光芒无比亲切,“母亲以为如何?”

大太太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悚地看向季芙蓉,她有些不敢相信…季芙蓉竟然被这几人联合下了毒?

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季芙蓉都被人下了毒却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就像在论及家常一般,全然没有那股刀光剑影的凌厉机锋。

可就是这样,大太太才觉得可怕,什么时候自己女儿的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测,谈笑间便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抖不已。

“我相信母亲是爱护我的,所以对于这几个胆敢伤害我的人,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是不是母亲?”

季芙蓉拉了拉大太太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面对女儿诧异的眼神,大太太也自觉失态,连忙补救道:“母亲竟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差点丢掉了性命,你放心,这几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扫过胡氏与季重莲那方,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说了,若她再无动于衷,只知道一味地批判与责难,那不免令人心寒齿冷。

她原以为季芙蓉只是任性地想要和离,却不知道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童家愿意交出元姨娘和春兰,这下毒之事已经令她相信了一半,若非如此,童家何至于此?

要知道这两个姨娘可是唯一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那可比三房其他姨娘来得金贵,但就算这样,也被童家毫不留情地舍弃,可见季、童两家的关系是真正断绝,就此交恶,并且再无挽回的可能。

除非…除非她能将这两个姨娘再送回童家,并且放低姿态地求好。

可季重莲看着她,胡氏也看着她,连季芙蓉都在等着她的答案,若是她连想要害死她女儿性命的人都能放过,那她成什么人了?

恐怕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不至于此。

大太太目光变幻莫测,脸色也是一会青一会白的,季芙蓉看在眼中,眸中的光芒渐渐沉寂了下去。

季重莲紧紧抿着唇,眼下她明白为什么胡氏要拉住她了,这始终是季芙蓉与大太太之间的心结,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要解决,而她插手的结果只会使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可预测,所以眼下,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崔妈妈!”

良久后,大太太这才咬牙唤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召唤,崔妈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然没有习惯性地趋身上前,反倒是向后缩了一缩,谁知道大太太这次是不是又拿她泄愤呢?

崔妈妈虽然也对季芙蓉被下毒的事情很震惊,但她根本再不敢开口说什么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大太太的心态,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言才是最正确的。

“崔妈妈,你死了不成?!”

大太太火辣辣地回头,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太太有何吩咐?”

崔妈妈惊惶地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太太凶恶地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崔妈妈脚下一软,踉跄着跌扑了过来。

“哼,”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的元姨娘等人,厉声道:“将这几个人都拖下去,灌了哑药,打折手脚,给我扔在后院的枯井里,让蛇虫鼠蚁狠狠地咬她们!”

崔妈妈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又极快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大太太这次是真地发狠了,恐怕不光是在借着这事舒缓对季芙蓉的不满,更是对童家的那无处发泄的恨意的转移。

而元姨娘、春兰等人却无辜地成了这被泄愤之人。

不,也不算无辜,她们既然敢出手害人,也应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个想法只在崔妈妈脑中一掠而过,连她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手上也是有命债的人,若是有一天这报应落了下来…

崔妈妈摇了摇头,这事她都不敢往深里想去,正待让丫环婆子进来拿人,春兰却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悲愤的目光扫向了季芙蓉、大太太,甚至掠过这间屋里所有人的脸庞,狠狠一咬牙道:“与其受这折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你们这些人都记住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一说完,春兰已经找准了方向,猛地向墙角的柱子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重响,春兰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她身子一软,像破败的棉絮一般软倒了下去,竟是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

元姨娘吓得腿脚发软,双手掩面不敢向春兰那方看去,她虽然敢下毒害人,可却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惨烈的死状,春兰的唇角都被咬得迸裂了开来,那双眼睛充斥着血红,却仍旧不甘地大睁着,这是死不瞑目啊!

秀儿更是直接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比起大太太所说的毒辣惩罚,恐怕她会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

季芙蓉只是目光闪了闪,却兀自没有动弹,大太太紧抿着唇,神色依然冷沉。

只季重莲与胡氏各自握紧了手,她们却是没有想到,春兰竟然敢寻死,也是大太太说的惩罚过于严酷,若真是被打折了手脚扔进枯井里,那绝对是生不如死。

崔妈妈大着胆子上去查验了一番,她蹲在春兰面前,却是不敢与那双充斥着血红的眼睛对视着,只撇过了头去,伸出手指探向了春兰的鼻端,半晌后,才是凉凉一声道:“太太,她死了!”

“你直接杀了我吧,奶奶,杀了我!”

元姨娘涕泪纵横,扑腾着爬向了季芙蓉,扯着她的裙摆,泣声道:“奶奶,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季芙蓉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才缓缓睁眼,转向大太太,轻声道:“母亲,春兰已经自尽,剩下的两个便饶过她们吧,喂了哑药后,让她们一辈子在季宅里做奴婢,直到她们生命的终结。”

对春兰的求死,季芙蓉并不是没有震撼,可她却生不出一点同情,就在几个月前,这些人曾一起密谋想要毒害她,虽然她没有如她们预料中一般死去,那也是她的命大,但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罪过可以被饶恕。

听了季芙蓉这一说,元姨娘骤然松了口气,酸软地跌扑在了地上,眸中却淌满了泪,但能活着总是好的,谁愿意真地去死呢?

直到这一刻,元姨娘才幡然醒悟,她们当初得有多狠啊,才能下手去毒害季芙蓉,眼下报应来了,她已是悔不当初!

大太太依然铁青着脸色,对春兰的死她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可眼下季芙蓉求情了,她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将她们带下去,按芙儿说得办!”

崔妈妈赶忙奔了过来,一手拉起了元姨娘,一手又揪住倒在地上的秀儿,连拖带拽地把人给拉了出去。

“芙儿,母亲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大太太眸中光芒一闪,转而一脸温情地面向季芙蓉,她抽出了袖袋里的丝罗方巾,低头抹着泪。

季芙蓉的神色逐渐浅淡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母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在最需要人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大太太没有在她的身旁,她在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大太太没有站在她的这一边,她在生死关头挣扎的时候大太太更是没有对她施以援手。

她们母女的关系,在今天已经走到了终点,只是大太太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将元姨娘与春兰送到大太太跟前处置,其实季芙蓉也是存了试探之心,她清楚地看见了大太太眼中的犹豫和挣扎,似乎在衡量到底谁重谁轻,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华…

当亲情已要这样去计较,去盘算,那这亲情还剩下什么呢?

季芙蓉不是没有给过大太太机会来修补这早已有了裂痕的母女关系,可大太太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而今天是最后一次,所有的一切已至终结。

屋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只有两个婆子悄无声息地进来抬走了春兰的尸体,更有伶俐的丫环打了水,极快地抹掉了柱子上和地上的污迹血渍,做完一切后又如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

季重莲的神色也有些黯淡,她默默垂下了目光,今天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有人不顾亲情精心算计,有人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不惜谋夺他人性命,更有人悍不畏死只是怕忍受那极端痛苦的折磨…

春兰的凋零也许只是后宅里无数剧目的一个微小缩影,只是,连死都不怕了,却还怕生吗?

“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大太太的目光转向了胡氏与季重莲,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落,季芙蓉的和离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她怒火不平,心中堵的那口气到现在都没能咽下。

想到从今以后没有了东阳伯府这门姻亲,她只觉得心肝都在疼。

季芙蓉失去了这样好的一个婆家,又是和离之身,将来还想找个像样的人家,只怕是难了。

“既然大嫂相邀,咱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就走。”

胡氏起身应下,明日他们款待过**后就该起程离开了,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季重莲的婚事定然要赶不及了。

第二天撑住了!

今天累得没有力气回复留言了,睡醒了再来回复啊。

第【112】章 紫阳赴宴,共诉衷情

第【112】章紫阳赴宴,共诉衷情

秦府

秦子都一脸阴郁地靠坐在书房的雕花大椅上,镂空窗棂下摆放着红木的长条案,案上的一鼎灵芝仙鹤炉中燃着宁神静气的木芙蓉,清甜甘冽的味道蹿入鼻端,还带着一股薄荷的清凉。

秦子都深深吸进一口,整个身子向后仰起,这让他的面容隐在黯淡的光影里,只能依稀瞧见那俊挺的轮廓。

季重莲…季重莲!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石块,重重地砸入他的心湖,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按理说,他是不该再记得这个人的,可是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呢?

忘不了她带给自己的羞辱和恼恨!

此刻他一闭上眼,那张清丽的面孔便会浮现在脑海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那巧笑倩兮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透着狡黠与聪慧。

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子…竟然就这样与他失之交臂了?

秦子都猛然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握,却只能握住虚空,他颓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种钝痛缓缓自心尖漫延开来。

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啊!

为什么想起来,竟然会有一丝悔恨划过心间,那股失落如一把大锁狠狠地撅着他的心,挥之不去,放之不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开启,秦子都眼神阴鸷地望了过去,声音冷寒,“谁?”

门外的人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举步踏了进来,金丝挑边的紫色衣裙滑过门槛,一双玫瑰色的绣花线随即映入眼帘。

秦子都一愣,旋即站了起来,面色稍缓地轻声道:“雪嫣,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顾雪嫣早已经做了妇人的打扮,一条流光溢彩的烟霞长裙逶迤拖地,紫金相映透出一种高贵的华丽,乌黑的长发挽了个飞云髻,一对七宝玉叶金钗插在发髻上,她额头光洁,肌肤白皙,细细的柳叶眉,杏眼迷离中带着潋滟的水光,红唇微勾含着一丝笑意地望向了秦子都。

“夫君,我亲手做了甜汤来,你趁热喝一碗吧!”

顾雪嫣说话间,身后的丫环无月已经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走上前来,取出甜白瓷蛊,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这才递给了秦子都。

秦子都却是不急,接过小碗后放在了桌案上,反而招手将顾雪嫣唤到身前,轻轻握住她的葇荑,温声道:“以后别再这般劳累了,我娶你回来就是让你享福来着,可别再让我心疼!”

说话间,秦子都长臂一揽,轻轻地将顾雪嫣搂在了怀里,无月见这情景唇角不由抿出一抹笑意,悄声地退了出去。

“夫君…”

顾雪嫣羞红了一张脸,轻轻地依偎在了秦子都的怀中,她低垂着眉眼,不禁为刚才那一刻的错觉而感到懊悔。

秦子都对她始终是那么温柔,刚才那话语中的一丝冷厉许是她听错了,也许只是对别人而已,他永远不可能这样对自己的。

想到这里,顾雪嫣安心地闭上了眼,陶醉在这抹温柔之中。

秦子都目光微微下扫,怀中的顾雪嫣柔顺而美丽,这就是他一心想要求娶的妻子,甚至不顾父亲的反对也一意孤行,如今他娶到了,为什么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遗憾呢?

是因为这个人不是季重莲吗?!

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秦子都重重地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个清丽的影子甩出脑海,最后却发现只是徒劳,他紧紧地抱住顾雪嫣,面色却渐渐变得沉郁了起来。

*

在大太太家里舒服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胡氏与季重莲便向大太太辞行了,她们预备今日在“锦香楼”设宴款待了**之后便要回丹阳去了。

算算日子,就算紧赶慢赶,到了丹阳时,怕也是已经过了季重莲及笄的日子,好在婚期定在了六月三十,他们还有时间准备。

大太太看了一眼收拾得齐整的季芙蓉,眸中光芒一闪,不由诧异地挑高了眉,“芙儿,怎么你也要走?”

她已经默然承认了季芙蓉和离的事实,女儿因何还要离家,她想不明白?

昨夜季明德回了家后,两夫妻彻夜长谈,已知覆水难收,到底心头还是不甘愿的,但事已铸成,眼下也只能作罢。

若是让季明德涎着这张老脸去求东阳伯调解,他又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唯今之计也只能且走且看,季芙蓉生得这般貌美,将来指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大太太已经打定主意在上京城里继续为女儿物色,此刻当然不愿意她离去。

“母亲,我想回去陪陪老太太。”

季芙蓉笑语嫣然,平静的脸上带着温软的笑意,可眸中的光芒却是疏离淡漠,她与大太太之间,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父亲在朝中公事繁忙,母亲为了照料他自然脱不开身,可咱们大房总要有人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如今就让女儿代父母走上一遭,以全了这份孝道。”

季芙蓉这话说得有理,大太太脸色讪讪的却也不好反驳,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嫁妆你又预备做何处理,可是全部拿回来了?”

“嫁妆如今我都赁存在了钱庄里,母亲不必挂心。”

季芙蓉话到这里微微一顿,眼波婉转,“只是母亲在婚前为我打造的那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还没有带走,物件太大不好搬动,也只有…”

“只有什么?!”

大太太提高了声音,面上带着一丝不屑以及愤恨,“就是咱们季家拿来砍柴烧了,也不能便宜了童家的人!母亲今天就带人去搬回来!”

大太太自然不是垂涎女儿的嫁妆,只是想到童家她也来气,她好好的女儿嫁过去,先是被打得小产,之后还要被姨娘小妾下毒暗害,若是童家的人有一分精心或是顾及,又怎么会是如今的这番局面?

就算是和离,那季芙蓉也是被童家人给逼的。

这一夜之间,大太太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既然童家的事情不能挽回,那便要向前看。

而且昨晚大太太还听季明德提起东阳伯府的事,听说东阳伯早已是对三房多番容忍,只三房的人太不成器,再这样下去,分家是迟早的事。

若是真地将三房给分出去了,那么季芙蓉提前地脱身而出那也是好的,难不成真被三房那一家人拖着一起死吗?

要死也死远点,休想沾染上他们分毫!

“是,母亲做主就好。”

季芙蓉柔顺乖巧地应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

“芙儿,你真地非走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