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旧识吗?”念清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萧铭稀所说的话。“譬如,玄飒?”

心头一阵疼痛,再次想到一年前的那副画面,玄飒的手中沾满水淼的血,他亲手杀了水淼!念清嘴唇微微颤抖,闭上眼,颤抖却传至全身。玄飒,这个禁忌的名字始终没有办法忘却!虽然嘴里说着绝不会是他,可是,如果那人真是他又该怎么办?

念清的手心几乎捏出血,眼中盈满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杀死水淼的人偏偏是他?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可是,却始终没有想过要杀他。

走到湖边,念清垂下眼,将脑袋放入冰冷的湖水中,刺骨的冷,面部肌肉全部绷紧,念清终于清醒。她抬起脸,甩甩头发,又骑回马背,全力赶往夕楼。

夕楼位于孜祁国。念清在到达两国边境时,却发觉时间已是傍晚。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在这个边境小城住一晚,反正时间不急,明日启程也绰绰有余。

忽然在城门口传来吵闹的声音,念清回眸望去,看到官兵正和过关的百姓发生争执。眨眨眼,正欲跨步离开的念清却看到其中有个官兵竟然对百姓动手,一位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跌倒在地。念清眯眼,这就过分了,转而向城门口走去。

其他过关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念清正要插手,却看见一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挺身而出,他扶起那位妇人,然后冷冷地望向官兵。“本应为百姓做事的人却与百姓为敌,你没看到她还抱着小孩子吗?”

“关你屁事。”官兵恶狠狠道。“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否则我让你过不了关!”

男子微微挑眉,眼中有些讥嘲的味道。“就凭你?”

官兵恼羞成怒,“你可以试试。”

男子眸光一闪,以念清的经验,这种是要动手的预兆。她立刻走到两人之间,出众的外貌立刻赢来所有的视线。官兵呆呆望着她,念清抿唇一笑,偷偷塞了一枚银子到那官兵手里,“军爷,这人是我朋友,还请你行个方便。”

官兵盯得目不转睛,点头。

念清对上那男子若有所思的目光,又转头面朝那位妇人,并将这对母女拉离城门口,摆脱对峙的情形。背后依然能感觉到灼人的目光,念清低叹,算了,好人做到底吧。回头朝那男子挥手,“还不快点过来!”

远离城门后,念清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望向那男子,“好了,我就帮你到这里,再见。”其实她想帮的是那对母女,这男人不过是顺手。若真让他在这里闹起来,最后吃亏的最有可能还是惹起纷争的那对母女。

“帮我?你有帮过我吗?”男子的声音略带纳闷,好笑地望着念清。“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解决这件事。”

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念清皱眉。她转过身,上下打量对方。那是一张俊美得过火的脸庞,眼瞳幽深,还隐有淡淡的色泽。身上的打扮倒与常人无异,只可以那份气质太过于超凡绝伦,让她一眼看穿此人必定出身权贵。不过,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念清决定忽略这个小疑惑。开口问道,“好。那你本来打算怎么解决?”

男子欲言又止,再次出口时神态不似方才那般自然,“有道理的是我,为什么解决不了。”很明显,他最初想说肯定不是这句话。

念清冷笑,“这位少爷,是谁教你有理的人就一定会赢?”、

男子哑口无言,顿了顿,他复杂地望向念清。“即使不讲道理,我也能赢。”

“哦?是吗?”念清的嘲笑意味更重,目光从下望到上,再从上望到下。“大少爷,看你这份打扮应该是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和背景吧?既然是微服,那么,就注定你不能妄动权势来处理。”声音一停,念清忽视男子戒备的目光,继续道,“那你手里能动用的还剩下什么?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武力了。”

“呵呵。”念清蔑视地笑了两声。“大少爷,就算你武功再好,可听过一句话吗?强龙难压地头蛇。你不能打伤他,否则只是把事情越闹越大,说不准到后来连你的身份都会曝露。这时候,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杀了那官兵,先不说你做不做得来,即使能行,光天化日下杀人也是违法的,你想成为通缉犯?”

男子一脸语塞的表情。

念清凉凉甩出一句,“那不就得了。”她不再理会这男子,跨步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念清回头,悲哀又复杂的目光。“即使最后真解决这事,可你不可能保护那对母女一辈子,那么,等你走了后,官兵还是会找她们麻烦的。”

男子垂下眼,抬眸时的目光真诚许多。“那这样的官场世道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我?”念清纳闷,伸手回指自己的鼻子。

“我想知道百姓是否失望,你也应该是百姓之一吧?”

念清哑然失笑,听这话,果然是家世显赫之人。“这种事情哪里都会有,什么国家也逃不了。天高皇帝远,即使是皇帝也管不了这么多。”

男子凝目深思。

念清摇头苦笑,离开原地走向客栈。

念清这晚入睡很早,就为了第二天能早点起床出城。可是,等她包裹都整理好,人也已经走在前往城门的路上时,却不料,又见到了昨日的男子。

这一次,男子被一群乞丐给团团围住,满脸苦恼,身体动不了分毫。他似乎想要挣脱那群乞丐,却又不忍心的样子。

念清又是摇头苦笑,天哪,这是什么状况?

男子抬头就看见了念清,神色微有激动。

念清犹疑片刻,还是向他走去,她冷冷站在十步开外,“我先说明,如果你们再不离开,我立马报官告你们滋事扰人。”

一听这话,乞丐们立刻作鸟兽散。

男子静静望着念清,倏然一笑,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念清瞟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男子身上,叹气,“可惜你这身衣服,都被他们给弄脏了。”

“没事。”男子不在意地挥手,他两步就掠到念清面前,仿佛对再次相遇感到十分开心。“我昨天就想问了,可是回神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顿了顿,他不好意思道,“敢问姑娘芳名?”

“展念清。”念清回答地落落大方。作为礼节,她很自然地回问,“你呢?”

“苍澜。”男子勾唇一笑,“沈苍澜。”

念清微笑,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轻轻挥袖,“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沈苍澜一脸踌躇,狠下心,他伸手拦住念清,“等一下!”

念清站停回首。

“你……”沈苍澜走到她跟前停下,脸颊微红,“我迷路了。念清,你知道云家在哪里吗?”

眨眼,念清问道,“云家?四大世家之一的云家?”

沈苍澜颔首。

垂眸思量,念清又打量沈苍澜一遍,脑子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探进云家呢?或者也可以弄清云皓和柳霜天的关系?摇摇头,念清很快否定这一想法,现在优先该做的事是去夕楼才对。“沈公子,虽然我认识云家,可是我现在有其他要事在身,恐怕无法帮你领路。”

“没关系,没关系。”仿佛念清的说辞正中沈苍澜下怀,他的神情笑意纵横。“我可以先陪你一起去把你要做的事做完,然后你再领我去云家。”顿了一顿,他又不确定道,“这样可以吗?”

念清深深望他一眼,撇开目光,轻笑,“好。”

两人行在路上,一开始沉闷的空气令念清感到不自在,沈苍澜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她,即使不看她,念清也能感觉到沈苍澜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不是没被人盯着看过,恰恰相反的是,念清经常会被别人注目,但这次却格外别扭,仿佛正在被观察似的。她打开话题,随意问道,“苍澜,那群乞丐怎么会缠着你的?”

沈苍澜沉默一阵,然后缓缓开口,“昨天我到处乱逛时,无意中看到在郊外有一大群无依无靠的乞丐,有老人,有小孩,看上去很可怜。”

原来如此。念清侧过脸,“所以你就给他们送去很多食物衣物?或者还送了银子?”难得碰到这么好心的大肥羊,乞丐们会放过他才怪!

“嗯,都送了。”沈苍澜不好意思地回答,顿了顿,他的目光又转为沉重,“我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人过着如此生活。我不是没见过乞丐,即使在京城也有不少乞丐。可是,这里乞丐过的生活好像格外苦难。而且,他们本身都是有家的,可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或者收成实在太差才走上乞讨这条路。”虽然这边境小城离京是远了点,但只经过昨天短短一日,他才发现这里的生活与京城相差太多。官兵仗势欺人,穷苦百姓也多,食物的种类又少又不新鲜,甚至很少有人会去施舍乞丐。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有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正常的。”念清望向苍澜,轻轻叹气。“皇帝只有一个,他哪管得了这么多?一个城镇百姓的生活好坏更多取决于当地的父母官。苍澜,你不能要求每个官员都清明如水。仗势欺人,收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比比皆是,这是每个国家每个朝代都避免不了的。连皇帝都没法子的事情,你又何必太过杞人忧天?”

沈苍澜微微皱眉,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而且,我到过很多地方,这个城镇的官员根本不算过分。”念清苦涩一笑。这里的官员顶多只能算是自私。

“我一直以为孜祁算得上是神州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国,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沈苍澜仰头望天,声音挫败。“这样的国家一点也不美好。”

“这就是你苛求了。”念清冷静指出,“虽然孜祁的确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你想要一点黑暗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沈苍澜转过头靠近念清,怔怔望着她许久,眸光一转,他大笑,“这倒也是。”很快收起笑脸,沈苍澜再度开口,“念清,如果让你许一个愿,你想要个怎样的国家?”

怎样的国家?这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吗?念清自嘲地笑笑,“我没有想过呢,但是,如果真要说的话,嗯,我想要个怎样的国家呢?”垂目思索片刻,她直直盯住沈苍澜的眼,盯得他心头一震。“我希望这个国家的百姓自尊自爱,该反抗的地方反抗,该坚持的地方坚持。即使被强权所压迫也能不屈不挠地斗争,大家团结一致,少一点钩心斗角,多一点温暖和睦。百姓丰衣足食,生活安乐。”如果外面的世界都像紫凤谷那样,也许就不会有一年前的事情,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了。

沈苍澜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想像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家。久久的,他笑开了,“听着真不错呢,我也很喜欢。”他的瞳孔深邃无底,像旋涡一般地吸人。“我也希望能这样,我希望孜祁的每一个人都因生活在孜祁而骄傲,国家不是皇室的,而是属于每一个百姓。”

第 29 章:

念清带着沈苍澜进入夕楼,便吩咐下人替他安排住处。满眼的意外,苍澜没有想到名满天下的夕楼老板竟然就是展念清,听到沈苍澜的疑问时,念清仅是笑笑,不加多言。

安静的屋子里,念清闲然而坐,属下秋风正在向她禀报情况,念清仔细地听着。待该说的都说完后,秋风开口问道,“老板,你带回来的那个人需要做什么安排吗?”言下之意,这人也要进入夕楼吗?

念清缓缓摇头,目光沉凝,脑中思考的是其他事。“那人不用管,他和夕楼无关,我离开的时候自会把他带走的。”顿了顿,她回神道,“秋风,抽个时间帮我调查一下柳霜天,我直觉这个人有点问题。查好后把消息飞鸽传书到箫家。”

“是。”

“对了,你说的那个要加入的新人怎样?”

“他叫义椎,现在正等着见老板您。”秋风的娃娃脸上冉起敬意。“属下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可惜他无心在夕楼工作,只愿做您的贴身护卫。老板,要现在见他吗?”

“嗯。”念清颔首,“我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见他一次。”

“那属下立刻去安排。”

不消片刻,秋风就领着一个青年男子进入。平凡无奇的容貌,是那种很容易就会湮没在人群里的角色。在见到念清时也没有任何的不自然,没有惊艳没有崇敬没有彷徨,只是盯住念清看了好一会儿,一瞬不瞬地盯着,却不发一言。

慢条斯理地喝口茶,念清抬眸,浅笑,“看够了吗?”声音不轻不重。可那义椎仍是一言不发,但目光微有收敛。

稍稍扬眉,念清将茶杯放在一旁,“听说你只想做我的贴身护卫?能给一个理由吗?”

沉默片刻,义椎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相当沙哑,恐怕是喉咙受过损伤。“理由的话要多少有多少,只是骗人的话你确定要听吗?”

“义椎,你失礼了。”秋风望了眼念清的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好意提醒,“我跟你说过的,要尊称一声老板才对。”

“不碍事的。”念清挥挥手阻止秋风,朝义椎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需要你的理由了。称呼的事情我也无所谓,我不是那么讲究细节的人。”念清单手撑在茶几上,顺势托腮,上下打量义椎。气氛有些怪异,秋风也猜不出自己这位老板究竟在想什么。撇撇嘴,念清的声音突兀响起。“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义椎抿唇,目光盯在念清脸上,专注却不无礼。他摇摇头,然后又点头。上前两步走到念清跟前,呼出的气息隐约有些熟悉,念清看着他伸手递出一张纸。“这是我的身家来历,我都写上面了。如果你担心怀疑我的话,可以根据这个去调查。”

念清接过那张纸,根本连看都没看,便将其利落地撕成碎片,似笑非笑。“我不需要看。”眼皮微微下阖,情绪莫测。“如果你能骗我,那这也可以是伪造的。我相信秋风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我敢用你就自然不怕你骗我,这点胆量我展念清还是有的。”

“是的,我需要忠诚的属下,同时属下的能力我也很看重。你只需要证明你的能力就行,至于忠诚那一方面我心里有底。”轻柔地打了个哈欠,念清继续道,“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接受我这个贴身护卫。”

念清眨眼,嘴角微微勾起,她瞥了秋风一眼,又望向义椎。“听秋风说,你武功很厉害?”顿了顿,却没有得到回应,念清好脾气地笑笑,“夕楼需要人才,我也需要人才。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我自然不会拒绝。”根据秋风的汇报她已经大致了解眼前这人的能耐,缓缓站起身,念清笑眯眯地走到义椎身旁,轻轻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碰触使他微微一僵。“也好,我正缺个护卫,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义椎就是我的贴身护卫。”

义椎稍稍闭会儿眼,很快睁开,眸中精光毕射,“是。”

“不用这么严肃拘谨。”念清懒懒笑道,“其实我是个很随和的人,你照自己的节奏做事就行。”

义椎点头。

“不过我还要说一件事。义椎,其实我对你的来历还是很怀疑,即使能把你的一切都调查到手,也有可能是作假。事实并不代表真实。我不想隐瞒自己的怀疑,所以在这里告诉你。”念清不甚在意地伸个懒腰,半开的眼中倏然闪过一抹凌厉。“可是,因为惜材我还是想要用你。但我要说一句,秋风。”

听到叫唤,秋风站直应声,“在。”

“在这段时间若我真遭遇什么不测,那所有的责任全在义椎身上,倘若我不幸身亡,那么夕楼要追杀的凶手就是义椎。”念清声音振振。

秋风睁大眼,明显想问为什么,可终究咽下去,点头。“是。”

念清慢吞吞转身盯住义椎。“也许你会觉得不公平,可是,我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任用你,我自己也担了风险,这风险甚至包括我的性命。义椎,若你对我心怀不轨,那夕楼追杀是理所当然。可若你一片赤诚,但我仍被别人害了,这也说明你的能力不足,我这里不需要无能的人。”顿了一顿,“你对我的要求可有什么不满?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义椎的目光再次盯在念清脸上,就像刚进门时那样一瞬不瞬地盯住。“我既说了要做你的贴身护卫就没想过退缩。更何况你的要求很合理。”他的目光突然复杂起来。“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也不急。”

“好。”念清甜甜一笑,“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秋风向自己介绍义椎的时候曾说过,这人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到。一听到这句话,念清的第一反应就是玄飒的九重剑诀。心里不着边际地想东想西,闭上眼,“砰砰”全是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没有见面,甚至连是不是那个人都没确定,念清就已经开始紧张了。悠闲的神态全是伪装,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样依然微寒的气候里,她的手心已经拽出热汗。

可是,等到真正见了面,她发觉这个人不是玄飒,绝对不是。那个人无论再怎么伪装,念清也相信自己能够认出来。虽然义椎身上的确有熟悉的感觉,但是绝不是玄飒,绝不是那个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语。庆幸有之,失落亦有之。

可是,自己究竟在庆幸什么呢?庆幸不用逼迫自己杀他?还是庆幸不用面对如此强悍的敌手?念清垂下眸,惆怅慢慢弥漫在心头,失落的又是什么呢?

可是,玄飒,你知道吗?其实一点也不想遇见你,一直害怕见面以后自己就不再是展念清了,所以,相见不如不见。

义椎是个很能干的属下,在这几日的相处下,他事事安排妥当,无论是露宿野外抑或命他守夜,义椎都不曾抱怨过一句。念清领沈苍澜去云家的路上,一直有意无意地在观察他,大部分问题都是行途中无可避免的,但有些意外却是念清刻意设计的。自己也说不明是什么原因,并非不信任义椎,但看到他总萌生一股熟悉感。连看几日,念清终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义椎不像自己任何一个老朋友。虽然别扭的感觉依然存在,但念清还是忽略过去。

晚上睡在火堆旁时,念清仅是闭眼休憩,可时间一久,意识也渐渐模糊,待念清醒来的时候沈苍澜已经睡着,身旁响荡着“噼里啪啦”的柴火声,明黄的火焰燃烧在眼前。

念清眯了眯眼,抬头就看见义椎抱剑坐在一旁。注意到她的视线,义椎微微侧过眼,可只瞥了她一眼就又将目光掉转开去。

念清托住脑袋,她若有所思地盯住义椎,“你不睡吗?”

“我在守夜。”

“我今天没有命你守夜啊?”念清抱住自己的膝盖,等了很久也不见义椎回答,她眉头微拢,“真是的,没见过你这么大牌的属下。”

义椎似乎闭了闭眼,明明没有看见,念清却感觉到他闭眼了。“老板的安危必须放在第一位。”声音很低沉,仿佛是在压抑。

真是会说话,先不论义椎的反应足够敏捷,即使是她展念清察觉到危险也是会惊醒的,呵呵,看来自己这属下不太擅长说谎呢。念清全身抱成一团,她将脑袋搁在膝盖上,静静打量义椎的侧脸,义椎被她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但一句话也没说,仍然抱剑而坐。

“义椎,你今天几岁了?”念清忽然出声,望着义椎略带疑惑的视线,念清笑了笑。“我在想,你这年纪应该到成亲的年龄了吧?家中有妻室吗?”

义椎身形明显一僵。他垂下眼眸,缓缓摇头。

“为什么不成亲呢?”

“她不爱我。”这次义椎回答得倒是很快,“我唯一想娶的那个人并不爱我。”他沉默一阵,柔和的气息在时间中酝酿开来,然后如酒香般散在四周,弥漫缭绕。“所以我想通了,若是我的放手能换来她的幸福,那我选择放手,况且,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她,我只要她幸福就好。”

念清怔怔地望着他,尔后柔柔一笑,“想不到义椎还是个好男人呢。”眨眨眼,念清恢复了俏皮的态度,继续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义椎抿唇,摇头表示不想回答。

念清也不逼问,她不甚在意的笑笑,将目光转向火堆,瞳孔中映出那一团火焰,跳跃燃烧。念清的神色也越来越平静,仿佛陷入什么回忆中,沉思的表情让人不忍打扰。

“他对老板应该很有好感。”许久,突然被义椎的声音给唤回神,念清抬眼望去,看见义椎看了熟睡的沈苍澜一眼,又望回念清。“属下一路看来,觉得这个人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老板有什么感觉?”

念清眨了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义椎,见他脸上渐渐升起不自然的神色,念清嘴角一撇,“你很关心我呀,连这种事都这么关心?”

义椎很快垂下眼,“我只是随口问问,老板不想说就不说。”

“呵呵。”念清似乎觉得很好笑,玩味地睨着义椎。她将目光缓缓抬向天空,半阖双眼。“现在的我不可能喜欢他。”也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念清的目光难得迷茫,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无依无靠。“义椎,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高大的身躯猛然绷紧,义椎神色一怔,可在接触到念清投射来的目光后又恢复平静。

念清笑得很美,就像消逝前璀璨的烟火,风华绝代。“所以,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从那一天开始,就这样告诉自己。

一遍又一遍。

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人。绝对。

第 30 章:

第二天的阳光很灿烂,抬头望天,就会被射得蒙起眼来。

念清勾唇一笑,抬手遮住眼,“真是好天气呢,看来今天就能赶到云家了。”

沈苍澜温柔地笑,“实在很感谢你的带路,到云家后在下一定好好招待。”义椎侧眼随意一瞥,规矩地跟在念清身后。昨晚的展念清仿佛只是一个幻觉,那样的柔弱和迷茫,让人根本想像不出她就是夕楼老板。一直以来,无论是江湖传言还是实际见面,展念清身上流露的全是强悍气息。即使她的外表看上去柔和纤瘦,可是,骨子里的坚强却是谁也否认不了的。

天空依旧湛蓝如水,白云仍然柔软无瑕,金色的阳光灿烂如昔,可惜,天下间又有几个人知道,强悍的展念清,这位夕楼的幕后老板,其实是在一年前才诞生的。

不得不改变,不得不坚强,否则,她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就如萧铭稀所说,有些人的蜕变往往是经历了比死亡更甚的疼痛。

三人向云家前进,一路上也没说多少话。飒飒的风劲刮着面庞,错落有致的大宅院已经可以依稀望见。念清拉抓缰绳停下坐骑,转头对沈苍澜笑笑,“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云家的土地了,这就是云家。”

“谢谢。”沈苍澜抱拳道谢。

“不客气。”念清的礼节无懈可击,“我也很久没去云家拜访了,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与云皓叙叙旧。”

念清伸手一指,正要说出行进方向时,忽然眉头一皱。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义椎,念清的皱眉的同时他就已经挡在念清身前。戒备的气息晃荡在四周,一个颀长的身影翩翩踏至三人面前,速度奇快。

看清来人后,念清的眉头越皱越紧,在接触到对方目光时,她几不可闻地叹气,“你来干什么?潋月。”

潋月目光不善,狠狠盯住念清看了一会儿。一个一个浏览过去,望见沈苍澜时顿时面显惊诧,张了张嘴又闭上,忍不住道,“苍澜?”

沈苍澜的脸色也很奇怪,飞快的思索,他看看潋月,又回头望向念清,某个念头在他脑中生成,可是又不敢确定。沈苍澜问道,“潋月,你认识念清?”

潋月的目光复杂万分,冷冷哼了声,“岂止是认识!”

“她是?”沈苍澜的表情一阵纠结,自己接口下去,“她是展玥的女儿?”说罢,自动转头盯住念清,半分确定半分怀疑,似乎还掺杂着几分庆幸。“你是吗?”

念清微微一笑,还不待她回答,潋月倒是开口了。“苍澜,不用问了。这女人就是你亲口拒绝的联姻对象。”不怀好意地目光闪了闪,潋月调侃道,“怎么?你不会后悔了吧?”

沈苍澜的目光瞬间深沉下来,瞳孔如同无底的旋涡,心思难测。

念清对四周的情况浑然不在意,对潋月笑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这女人没心没肺到这地步,也真是令我佩服。”潋月的口气中满是嘲讽,从头到尾就没摆过好脸色。“展念清,一年前我曾来找过你,希望你去见玄飒一面。好,你不想见,甚至连我也拒绝见面。好,我理解你,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就当你在平复心情。可是,你说说你做了什么?”语气骤然转狠,“你居然跟萧铭稀搞得不清不楚!你到底把玄飒放在什么位置?”在最初的时候,潋月就不赞同他们两人在一起。他了解玄飒,玄飒几乎对什么事都是无所谓,即使是自己的事情也常常不会上心。可是,一旦爱上了,玄飒就会比任何人都要认真。那时候就觉得,展念清的接近会令玄飒受伤,果不其然!

心头一缩,念清的神情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还劳你特地跑腿?”

潋月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一样。“展念清,你会问出这种问题……”顿了一顿,讥嘲道,“你真的了解玄飒吗?”

“我当然没有潋月你那么了解啊。”念清继续笑,笑得灿烂,笑得无所谓。

潋月的目光中立刻燃烧出怒火,他怒极反笑。“原来你展大小姐不了解也能爱上人啊!当初先说爱的人可是你展念清!”见展念清沉默下来,潋月继续道,“那时候,是你坚决地跟在后头,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爱他,是你拼命让他也爱上了你。”他的声音隐藏无奈中的悲戚。“可是,你却骗了他,你把他从头骗到尾!”

念清的笑容终于出现了那么片刻的僵硬。潋月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恶声道,“你骗他说你爱他,你害他以为你真的爱他。你曾说过他是你真正爱的人,可是现在呢?你曾说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可是现在呢?你费尽心神耗尽功夫终于让玄飒也爱上你,可是到头来你却把他丢弃在一边!你以为他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玄飒的!”最后一句话近乎于大嚷。

念清沉默地望着他,双目宁静如水,波澜不动。可是,心里的疼痛却怎么也不能发泄出来,不能也不敢。

“展念清,你知不知道。”潋月的声音忽然低缓起来。“除了你,玄飒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

内心立刻有种冲动想马上去找玄飒,可是一想到水淼被杀的那副画面,念清便又狠狠压抑自己。她嘴角一挑,“潋月,你想怪我就怪我吧。当时的感情不是假的,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并不是他。”顿了一顿,盯住潋月铁青的脸,念清继续把话说完。“我对玄飒的感情,只是年轻不懂事的激情罢了。”

“啪”的一声,声响手落。还来不及反应,念清的脸上就出现红红的五指印。她的脸庞被打到一边,微乱的黑发无秩序地挂在脸上垂在眼前,成功掩去她的表情。抬头的时候,又是那个一贯云淡风清的展念清。看到老板挨打,义椎似乎想上前插手,可念清挥手阻止。

“展念清,当时玄飒是为了你才去九重宫,当时玄飒是为了你才出手的,可是你如今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到他身上。”潋月深吸一口气。“如果必须有人对水淼的死负责,那也应该是你才对!”

“我知道,这点不用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