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我跟商兄弟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可信?”

“我是跟了大人十年的人,这些话商兄弟信不信我不知道,我确实是不信。”

彭黎猛地扭头直视苏青:“作为军人,只需要知道该知道的事。当我们到达紫血峒见到蛇母,你自然会明白我们此次的一切死伤皆有意义!”

苏青一震,坚定地回应:“是!”

彭黎看见苏青抬头,微微愣神看着他的脖子里。他摸了摸,发觉那根拴着银蝎子的链子从领口里滑了出来,急忙重又塞了回去,把领口扣死。

苏青收回了目光,起身向着一边走去。

“我不是防你,”彭黎在他背后说,“如果商兄弟和老磨最后没能走到紫血峒,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一定把解药留给你!我不会叫蛊母那个狠毒的女人遂她的心愿,我们堂堂大燮军人,不会向毒虫那样为了活命的机会厮杀。”

苏青回头,看见彭黎狰狞的脸,竟有几分像死去的祁烈。

“用我们炼蛊,让她死了这条心吧!”彭黎低吼。

商博良睁开眼睛,他们三人围着的那堆火已经熄灭,剩下一堆红热的灰烬,大约已经是后半夜了。商博良微微一惊,压在石头下的铁链已经不在了,女人和老磨也都不见了。

他看向彭黎和苏青那边,骡马们还站着安安静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异样。在这片林子里,没有骡马无法逃走。

商博良无声地提刀而起。

此时星月之光铺天盖地地洒下,老磨站在深不见底的潭边。星光照不透潭水,潭水碧幽幽地透着寒意。不拨开蕨叶和灌木,很难发现这里的深潭,它靠近山脚,只有一条极细小溪从山上留下,源源不断地把水注入潭里。小溪是银白色的,水珠在月光下跳跃,从一块岩石上跃入潭里的时候,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女人在深潭的中央游着,如同一尾灵巧的鱼儿。她身上的纱裙在水中湿透了,飘洒开来难以遮蔽身体,老磨可以看见她玉石般的双腿在一层碧水下缓缓地踢着,几尾红色的小鱼贪着女人身体附近的温暖而跟着她游动。

她潜入水中,长发在水面上像是一缕浓墨点进清水似的。

星光下深潭的表面忽然寂静起来,只有一圈复一圈的涟漪。老磨忽地惊慌起来,伸长了脖子眺望,可是女人就像是溶化在水中的水精似的,再没有痕迹。

老磨也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也许是因为女人求他带自己出来洗洗身上的汗,若是被她逃走了,彭黎怕是要杀了老磨,也许是怕女人淹死在潭水里,也卸不脱这个责任,也许就是怕没了这个女人。

老磨已经这么呆呆地看着她游了很久,这些天的辛苦忽然都不见了,心里只想着天地间有了这个女人,竟是那样的静谧舒服。

老磨不太会水,卷起裤腿就踩进水里。脚下是光滑的鹅卵石,也不知在这里被流水磨了几千年,石头上还生着一些水草,老磨一脚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挥舞着双手就要栽向水里。

这时候“哗啦”一声水响,洁白的身影从水中跃起,抱住了老磨。老磨浑身溅得都是水,呆呆地看着女人,女人身上的绛纱裙子没有了,玉石般的身体上带着水珠,留不住地从乳胸间下滑,湿透的头发缠在她修长的脖子里,她的皮肤因为潭水的冷而微微发红,血色是从肌肤里面晕出来的。

老磨双手颤抖着,不敢去抱她,像是羊角风的病人发作似的。他的鼻翼却张开,贪婪地吸着她吐出来的气息,幽幽地带着兰草的香气。

“你看了我好些天,对不对?”女人轻声问。

老磨使劲点头。

“你想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女人又问。

老磨还是点头。

“那你怕什么?若是怕,抱抱我,便什么都不怕了。”女人的声音仿佛从梦里传来。

老磨发疯似的点头,用尽全力抱住女人。他一边抱着,感受着女人的肌肤融化般贴在他身上,一边嚎啕大哭。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觉得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也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

“别哭,别哭,”女人轻柔地搂着他的脖子,“你想着我,我不就来了么?我就在你身边呢。你现在抱着我,是不是觉得很安心,很快活?”

老磨含着泪点头。

“那这样便好了,我们解了蛊毒,两个人从这里逃出去,只有我们两个,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很安心很快活,你说好不好?”

“好…好…一起逃出去,永远都在一起。”老磨一发力把女人抱了起来,大步往岸边跑。他把女人放在一块柔软的草甸上,扑了上去,死死地咬住女人的嘴唇,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他看不到女人的眼睛,也不知道她的眼神安静。女人和老磨的脖子贴在一起,目光从老磨的肩膀上看过去,看着自己的胳膊,手腕上的金鳞没有感觉到杀机,依然静静地休眠,胳膊深处的纹理在月光下隐隐约约,像是玉石烧热了再投入冷水,从内里炸开似的。

女人忽地一惊。

月光下在那条溪水流经的岩石上,站着挎着长刀的黑色人影,长衣飞扬,而他的人寂静有如雕塑。女人不由地惶急起来,想把身上压着的老磨推开,可老磨疯魔般的咬着她的脖子,女人敌不过他的力气。

女人再次看向那边的时候,溪水边已经没有人,被惊动的鸟儿清锐地鸣着穿过密林而去,花落在水面上,花瓣碎裂旋转。刚才的一幕如同幻觉。

[十六]

第九日,人和骡马都已经疲惫不堪。

马帮离开了土路,再次踏上了石道。和他们接近鬼神头的石道一样,这条路隐没在灌木和杂草中,断断续续,但是但凡有路的地方,修建用的每一块石头都切割整齐,石道狭窄却平坦。没有人欢呼,谁也不知道什么在紫血峒等着他们,所有人都催赶着骡马加紧前行。

龙神节只有十日,龙神节过去蛇母是否还在紫血峒谁也不知道。而任何时候石头蛊都可能发作。

商博良忽地抓住女人的手腕让她停下。

女人拉下了蒙眼的纱,犹豫着:“我拿不准了,这里路太乱,记不清楚。”

“我知道。”商博良说。

老磨和彭黎都从后面追了上来,所有人都看见两条路在他们面前分岔而行。这两条石道所行的方向几乎完全一样,仅有略微的差别,它们通向前面一片密不透风的林子,看过去的时候林子里没有一丝光,完全被遮天的密荫挡住了。两条石道中间是层层叠叠的蛇骨藤,密得根本无法穿越。

“怎么回事?”彭黎问。

“你能感觉到哪条路是对的么?”商博良问女人。

女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岔道口很久,最终茫然地摇头:“还是拿不准。”

“永远不见阳光的地方,是说这片林子么?”彭黎低声说。

“大概是,我想我们走在迷宫里了。”商博良低声说,“这个岔道口我们昨天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