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的?”彭黎大惊。

商博良点头:“是的,彭都尉你看看我们背后,那里的林子也一样密不透风。”

彭黎回身望向背后,心里隐隐地一寒。商博良说得没错,他们其实已经站在了一片黑压压的密林中。他们在云荒走了那么久的路,没有一片林子那么密集,头顶的浓荫把一切的光都吞了,偶尔有个金铢大的光斑落在地下,那是风短暂地吹开了树枝。他们走得太快了,没有注意到这些。

“第一次遇见这个岔道的时候我们走了左边,我在这里留了一个印记。”商博良指着插进地面的三根树枝,摆出品字形,“我当时很诧异有这样的岔路,所以记了下来。现在果然又遇见了。”

“那么我们这次便走右边。”彭黎说。

商博良摇头:“不,这只是其中一个岔道,算上石道和土路,我们在找到石道后已经走了近百个路口。这么走下去,我们必须一个一个地标记路口,最终才能找到正确的路。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是否错在这个路口上。”

彭黎的心一沉,转头看着女人:“你真的认不出路了?”

女人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我想巫民也知道有人可能会用阳光来分辨方向,他们是蒙着她的眼睛带她去紫血峒的,如果有人不蒙眼去过,那么记路会更加容易。所以他们把最后的路障放在一片密林里,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而且几乎不见阳光,无论走在那里,看起来都差不多,睁眼的人都会被绕昏。”商博良转向女人,“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带你去紫血峒的时候点了火把,对不对?”

女人点头。

“所以你的感觉在这里不可靠,走这么黑的路必然会打火把,这里本来没有什么阳光,火光照在你的身上,你还会产生错觉。”

“只差最后一步了,难道想不出办法过去?”彭黎看着商博良。

“有办法,我们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商博良看了一眼密林外渐渐黯淡下去的天空。

人们在石道中央点起了火堆,五个人围着火堆而坐,放了骡马在周围吃草。商博良和苏青取出包袱里风干的鸡肉和糍粑架在火堆上烤着,很快食物的香味就弥漫在周围。

可是没有人有食欲,随着太阳落山,密林里透出越来越重的寒气,往人的骨骼里侵入。女人冻得打着哆嗦,商博良瞥了一眼老磨,看他偷偷看着女人,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冷么?”商博良盯着火堆问。

女人的嘴唇发乌,她哆嗦着点了点头。

商博良解开了外衣扔给女人。他没有穿里衣,赤裸着肌肉分明胸膛,龟裂的纹路遍布他的上身,无处不是干涸的血迹。女人看了,微微一抖,把商博良的外衣披上,此时她缩在厚重的黑衣里,脸色白白,脸儿娇娇小小的,垂着头,像个无辜的孩子。

“我想大家都不会比我好多少。”商博良环顾众人。

男人们都点了点头。

“彭都尉那里有解石头蛊的解药,蛊母本意大概是要我们为了抢药自相杀戮,好在我们走到这里还没有死人。”商博良轻声说,“无论现在大家心里想着什么,如果找不到蛇母或者蛇母不能解石头蛊,在大家各自举刀之前,我只想大家能够想想这一路上的不容易。”

“我会兑现我的许诺,既然商兄弟和老磨一路艰险陪我们来了这里,那枚解药是你们两个的。”彭黎说。

“最后是商兄弟和老磨要拔刀拼个输赢来争那枚药么?”苏青冷冷地笑,“我倒希望我死得慢点还能看到结尾。”

男人们一个个神色都冷冷的。

“我还想去云号山,不想死在这里。”商博良摇头,“但我不会为了一颗药杀人,我的刀已经很久不用了。”

“不说这个,还没有到最后一步!我们此时还是兄弟!”彭黎起身,从骡马背筐里拎出一只罐子里,敲开了泥封,幽幽的酒香飘散出来。

彭黎抽动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那酒气:“宛州正宗的冰烧春,和蛮族的古尔沁老酒一样烈,巫民的米酒跟它没法比,藏了那么久,喝了吧!”

他给五个杯子都斟上酒。一个个地挨着传过去。

“何当痛饮,与子同仇。”商博良举杯。

“何等痛饮,与子同仇!”彭黎一拍膝盖,也举杯。

老磨茫然不解,他听不懂这诗文的意思。

“何当痛饮,与子同仇!”苏青举起杯子,解释说,“这句话说何时该要痛饮?就是大家是朋友,有同样敌手的时候!”

女人和老磨也都举杯。

“我答应了老磨和商兄弟,解药归他们两个,”彭黎看着女人,嘿嘿地笑,“要是他们两个哪个愿意让给你,我不管,可要是他们不让给你,我就一刀给你个干净利落的死法,保证一点不痛,比我死得要爽快!你是我们的对头,但也指路给我们,这算我的报答。”

女人用力点点头,把杯子又举高了些。

五个人酒杯一碰,一齐饮下。烈酒如同火流似的在喉咙里烧着,女人大声地咳嗽起来。

彭黎幸灾乐祸似的笑了起来:“看来你在宛州的时候,可不太陪客喝酒啊。”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商博良转向女人,“他们带你去紫血峒,他们为什么要带你去紫血峒?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他们在那里教我跳舞,他们说我天生的体格很好,可要让上千人完全被我迷住,一定要学会他们的媚术和舞蹈。有个女人,在那里教我,教了很久。”

“女人?”商博良问。

“我不知道她是谁,她的声音很奇怪,我也见不着她,他们用一种泥封住了我的眼睛,很粘,怎么也揭不开,离开了紫血峒,他们才把那泥洗掉。”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女人摇头:“只知道那里很阴很冷,几乎没有人,走路有隐隐约约的回声。”

“你离开紫血峒是什么时候?”

“大概二十天前。”

商博良和彭黎对视一眼。

“到了紫血峒,我会以大燮使节的身份去交涉,诸位兄弟请不要出声。我会把救大家的命作为第一条件,只要蛇母答应,大燮皇帝大可以赐她身份货物,助她称霸云荒。”彭黎说。

“称霸云荒,”商博良微微摇头,“在这满是瘴气的贫瘠地方,也一样还是有人要称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