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肃穆的公堂。官服男头顶“明镜高悬”匾额坐在公案之后,一脸严峻的盯着我,手里惊堂木一拍:“升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县官大老爷惊堂木一拍,我就被衙役按住跪在了地上,膝盖着地“咚”的一声,我咬牙忍住。

“堂下所跪何人!”官服男沉着声音问。

“民女萧氏”

“来自何处?”

“京城。”

“去往何地?”

“北靖。”

“所为何事?”

“出游。”

“出游?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官服男冷笑了声继续说:“证物呈堂!”

证物?我有些奇怪,会有什么证物落在他手里。

疑问很快得到解答,官服男身边的师爷手中端着木盘朝我走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是离睿的玉。

“不会吧,我当块玉也犯法吗?”我笑了笑。

“当玉自是合理,只是这块玉,你从哪里得来?”官服男提高了声调想唬住我。

“友人所赠。”我不慌不忙的回答。

“一派胡言,你可知此玉乃何物。”

“小女子有眼不识金香玉,倒要请教大老爷,此玉乃何物啊?”

“哼,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敢质问我家老爷。”那师爷瞪圆了眼睛:“你可知罪!”

“何罪?”我反问。

“勾结朝廷逆臣的死罪!说,东阳候府的公子现在何处!要不是当铺老板识得此玉符,还当真让你这个逆贼混进我北安了,你究竟是何居心!”官服男见我轻描淡写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

我忽然间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离睿这玉果真不普通,还是个什么符。连个小地方人都识得,我怎么没听他说过,该死的离睿!

“东阳候府公子现在应该在京城了,不信你自可以去查,这玉是他送我的。”我解释道。

“胡说,候府公子早已失踪多时。你即是他的同伙,还不从实招认!”官服男咄咄逼人。

我皱起眉头心里暗算盘算了下,离睿和我是同时离开风族寨,算上他有可能停留在密林找我的时间,就是说他现在可能刚刚才回到京城而已,难怪北安方面仍没有得到消息。

唉,古代就是落后,搁现代,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还不从实招来!”官服男又一拍惊堂木,吓了我一跳。

“让民女招什么?”开玩笑,大大小小的官儿我也见过一些,还没谁跟我立眼睛,心里有些恼了。

“招认你勾结朝廷逆臣之大罪!”

“哼,看来不用我招认,大老爷您已经给我定了罪了!”

“本官让你详细道明过程,另外,东阳候公子现在何处!”

“县官大老爷。按大明律法,所谓谋逆重罪,需皇上亲自裁定。民女倒想请教了,您口口声声说我和谋逆重臣勾结,可是指的东阳候。您给东阳候损扣的帽子,可是皇上亲自下旨的。”

“这…”官服男没想到我还敢这样反驳他,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不过毕竟还是有些经验之人,不会被我这样驳倒。反而镇静了下来,一双眼睛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我。

我知道此时静言哥哥仍在失踪状况下,东阳候是否谋反虽然有目共睹,却无法坐实的。

“东阳候占据京城,难道不是谋逆!”官服男厉声说。

“民女倒觉得东阳候驻守京城是为了不让西南的间隙混进去,待有朝一日恭迎圣上回京。”我微笑着回答。

“哼,还敢说不是和东阳一方勾结,你话里话外俱是偏帮东阳。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老实了。”官服男冷冷的说着。

“即是大老爷认定我是谋逆重罪,那你这小小县衙,我倒要瞧瞧何人敢办我!”我一反刚才的笑容,声音提高了八度,昂首立于堂下。

“你!”官服男气噎,手不由得伸向案上签筒,稍一犹豫,竟抽出四根红头签欲扔下堂来。

四根红头签即四十大板,这死官服男是想要我的命啊!

“慢!”在官服男即将扔下红头签的一刻,我厉声喝住他,又说道:“大明律例,凡有犯罪,皆由案发所在州县审判。答杖罪也由其执行。刚刚大老爷怀疑我犯了谋逆死刑,应由刑部将“勾单”连同榜示钉封送兵部发驿,你区区一个北安境内县府,即是敢替刑部代劳了吗?大老爷,整个北安,恐怕只有北安候方有资格审我。你不妨想清楚些。今日你执刑的签子扔下来,如不小心打死了我,你何止乌纱不保。打不死即打伤,只要留得我一张嘴,一口气,我定坐实了你越权代判之事。不要以为你抓我进来就人不知鬼不觉。别忘了我的朋友还逃了出去。大老爷,我劝你秉公执法,将我交由北安候亲审。否则,民女少了一根汗毛,定让你百倍偿还!”

TNND,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 kitty!当初让孤风独自一人跑出去,就是怕碰上的官老爷审案不成杀我灭口,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萧府的女儿,岂是任人宰割的。我平时里懒散,若是凤仪在此,光律例都能背得官服男目瞪口呆。

唉,爹当初逼我们学律法学杂七杂八的东西本是用于凤仪如果可以入宫便能贤明判事,想不到歪打正当被我先用上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官服男脸涨的通红,手里的签欲扔又犹豫不决,反复几次后,重重的拍回签筒,不甘心的问。

“大老爷,民女萧氏,闺名不便于在公堂之上报出。不过民女的爹是当朝萧太傅,不知大老爷可有耳闻。”

“你,你是萧,萧…”官服男大吃一惊,我爹的名号他当然是听过的。何止我爹,光是萧若衡就够他吓一阵了。

我忽然感觉很是骄傲,很想说一句:我上头有人!当然,这个恶俗的想法仅限于想法。

“你,你一派胡言!萧太傅的家人又怎么会独自到北安来,你定是假扮的。何况前些日子京城被流民所攻,萧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官服男犹自嘴硬强撑着,一边的师爷忙快步回到案前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着。

“对,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大老爷即然知道,也应该听说过萧府二小姐失踪吧。”我句句紧逼。

“本官倒是…可也不能证明你就是萧府二小姐。”

“大老爷,随你怀疑。总之,我这个烫手山芋,您还是尽快扔出去为妙。”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当然知道自己就算是报出了身份他也未必会相信,他爱信不信。我的目的就是让他把我当成政治重犯。

要知道,政治重犯可不是谁都能审了,小小的县官,省省吧。如不出我所料,这官服男定会送我去北靖。其实这样也好,倒省得我一个人的路费了。只是孤风一个人误打误撞的不知道能不能和我在北靖会合,她不会再去惹些什么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宁铮,你还不出现吗?

在官服男连夜审我之后,我便被扔进牢里。

成为政治犯的日子应该也不大好过。好在,我知道什么叫随遇而安。

安居县衙的牢房与我想像中的一样,阴暗潮湿,不见天日。不过再潮也比风族寨外的密林干吧,再不见天日也不会突然在睡梦中钻出条蛇吧。何况重犯的待遇不错,还是个单间,旁边的牢房一眼看过去至少关了有四五个女囚了,她们的眼神都透着股好奇。

单间是单间,不过空气的味道实在不大好,恭桶就扔在一边,我捏住鼻子捧了堆稻草盖在上面,总算味道没那么刺鼻的窜出来了。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也被关进来。”斜对面牢房的女人隔着木栏问我。

我看了看她,一脸的憔悴,一脸的沮丧。

“我啊,是啊,是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反问:“大嫂你呢?”

那妇人哀声叹气地回答:“我把主人店里的丝绸换了品级,好的给女儿做了件衣裳。唉,我真是不该啊”

“哦…贪污。”我点点头,又看向她旁边坐着的大嫂:“那位呢?”

“我,我打了相公。”那大嫂说着说着竟是要哭起来的样子。

“哦,家庭暴力。”我皱了皱眉,打相公就要被关起来,这宁铮管的地方也太欺负女人了。

“小姑娘,你犯了什么事儿”另一个看上去稍微轻松些的大嫂好奇的问。

“我…”我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

“偷东西?”她继续问。

我摇了摇头。

“打相公?”

我继续摇头。

“嗯,有了相好的私奔?”

我用力摇头。

“嗨,那还能有什么大事儿啊,没事了没事了,小姑娘也别怕,估计过两天就能出去了!”

三四个大嫂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的挥了挥手。

在她们眼里,大事儿也不外乎这几样了吧。看看这空荡荡的女牢,关单间的重犯就我一个而已,也难怪刚才那官服男拿我没辙,恐怕他压根就没审过什么大案吧…

我在想,如果我告诉她们我犯的是谋逆,不知她们会做何反应。

一夜无梦,牢里这晚竟是睡得无比踏实和香甜,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官服男派人来提我的时候我居然有些恋恋不舍了。

他提我并不是审我,而是通知我,要送我去北靖。

我眼睛一亮,多谢他。

他胡子又气的翘了起来。

关于押送我这个“政治犯”的待遇问题,官服男很是伤了一阵的脑筋。

想上重枷,我自然是抗议。估计官服男也怕我的确是萧府千金,所以也惦量着没强迫我。不过手枷是不能再减了,我想了想便默认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手伽不重却仍旧磨人,几天下来我的手腕又破了皮,看上去又红又肿。我不能再抱怨,充分守了“政治犯”的本份。

几天后,到达了离北靖稍近的城池,当晚就在专门的官家驿站留宿。

我自然是没正经房间可以享受,被关在了驿站为流徒犯人准备的小型牢房。

牢房便牢房,盖上稻草我照样睡得香,看来人果然是极度适应环境的生物。

迅速吃光了馒头和咸菜,我一头倒在稻草堆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一向是个爱做梦的人,几乎是白天想什么晚上便会梦到什么,此刻自然不例外,梦里,有爹、姐姐和萧若衡。

可是这牢里的“小动物”却让我睡的极不安稳,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忽然觉得脚心一热,迷迷糊糊中以为是老鼠,便嘟囔着缩了缩腿。

可忽然反应出什么,一下子睡意全无,我睁开眼睛仔细瞧着坐在我面前的人,月色透过窗棱温柔的罩在他的身上,眉眼逐渐清晰起来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确认着,喃喃的念出他的名字:“宁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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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宁铮篇

我记得我告诉过她,当年在逐鹿遇到她和步月,并不算是初见。

初见那年,她大概六七岁左右吧。

那时,天下表面上太平,其实暗涌已经开始。

那是冬天,父候带我进京面圣的时候就已告诉我,这大明的天下迟早有人会反。不说别的,就说明昭帝的猜忌就足够让他自毁长城。

对于父候的话我似懂非懂。总觉得那一天毕竟还很遥远,我和父候偏居北安,京城里的暗涌很难波及到我们。

很明显,我那时真的很天真。

进宫面圣,向明昭帝汇报了近年来北安的情况,得到了他的褒奖。晚宴上,明昭帝又命我在众臣面前小试了文才武功。

我并没有太过于显露自己的实力,父候教过,谦受益,我牢记在心。

看得出来,明昭帝对我的表现如何并不感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怀中的美人身上。

我看见父候在看着明昭帝的时候,眼中流露出失望…

无聊的晚宴,无聊的宫廷。酒过三巡后,明昭帝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九五之尊,当着众臣的面竟开始和那美女宽衣解带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只是低着头,却见静言太子走了过来,他先是征求了父候的意见,接着便邀我同去御花园,我对花并不感兴趣,和静言也不算熟识,不过无论如何总比呆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强。

随静言出了宴会大殿直朝花园而去,一路上我们的话并不多,我对他维持着臣对君的俯首,他对我显示出君对臣的礼貌。

御花园果然并无出彩之处,园子里的流芳亭聚集了一些朝中重臣的公子们,见和我静言过来都起身行了礼,相互之间客气了一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大家年纪相仿,都是十五六岁左右,不过太子在场总是要端着一些,我只在心里暗道无聊。看得出来,跟我有相同想法的应不在少数了。

“若衡,凤仪和云衣呢?”静言太子环视了亭子,眼光最终定格在萧若衡身上问着。

“回太子殿下,凤仪今日不大舒服并没有进宫,至于云衣那丫头…恐怕我也很难找得到她。”萧若衡笑着回答。

我看向萧若衡,两年前进京便见过他,他与静言太子似乎颇有些情谊,却不知静言看重的是他还是他的妹妹—萧凤仪,那个传说中的天命凤。

“云衣就是这个样子,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哪里玩的不亦乐乎了。”静言的语气少有的轻松,脸了竟也挂了一抹笑容。

“参见太子殿下。”亭外长廊走来一宫女,手里捧着雕花食盒,面对静言跪了下去轻声禀着。

“平身,手里拿的什么?”静言太子问。

“回殿下的话,是御膳房新做的点心,皇后娘娘命奴婢给太子殿下尝尝。”宫女乖巧的回答着。

静言太子一脸的悦色,忙双手接过食堂仔细的放在了亭里的石案上,转身对宫女说着:“母后真是细心,方才宴席上本殿下的确是没吃什么,你回去替本殿下先谢过母后,明日定当早早的去问安。”

那宫女微笑着告退。

静言太子目送她的走远,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打开食盒看了看,随便挑了个吃着,便朝其他人挥了挥手:“这点心既是母后的心意,定是不错的味道,大家都来尝尝看。”

众人便上前来每人取了块吃着,并纷纷大赞好吃,静言也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

点心本不多,此刻只留了两块,一大一小。

“若衡和宁铮不用吗?”静言扭过头问我们。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臣不大喜欢甜食。”

“若衡呢?”

“留给云衣好了,那丫头就爱这些个零嘴。”萧若衡答着。

“嗯,那就两个都留给她。”静言点点头又继续说:“那丫头一看只有两个,说不定还会埋怨咱们。”

“倒也是。”

“小文子。”静言吩咐着贴身的小太监。

“是,殿下有何吩咐?”小文忙俯身过来。

“去跟御膳房说,多做一盒提过来,一会儿给萧二小姐当宵夜。”

“是”小文子低眉顺眼的应着告退了。

静言的举动让我颇为奇怪。萧若衡本就是太子伴读,萧凤仪是传说中的天命凤,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萧云衣都会得到太子特别的惦记,看来这萧府的三兄妹和皇脉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正想着,亭外长廊忽然跑出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只觉得像是圆滚滚一个小肉球般的孩子,手把裙子提到脚踝处,两只小脚不停的跨着,每一步的距离却极为有限,颇为滑稽。跑得再近些才看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殿下,云衣回来了。”萧若衡轻声说着,我看向他,只见萧若衡整个人似乎忽然精神了起来。

“若衡,这点心一大一小,如果你和云衣说这点心你和她每人一块,你猜她会拿走哪一块。”静言犹有兴趣的问。

萧若衡看着点心若有所思地说:“若是凤仪,自然是拿小的。不过云衣,她嘛,她当然也是拿小的。”

话是如此说,萧若衡的语气却有些心虚的感觉。

静言的嘴角忽然带了意味深长的笑。

一旁的高太尉二公子插言进来:“做妹妹的自然要敬哥哥,萧二小姐定是拿小的。”

“哦?”静言太子犹有兴趣的看向萧若衡,二人竟很有默契的大笑了起来。惹得亭内众人颇感奇怪。

正说着,萧云衣已经跑进亭内。我不由自主的打量起她来。

她身量不高,穿着一身簇新厚厚的淡绿色镶白狐边儿棉裙,更显得圆了。脸蛋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冷的,看起来格外红润。眼睛亮亮的闪着无限的活力和喜悦,我心中不由一震,那孩子眼中的活力,我竟像是从未曾在宫闱中见到过。倒像是,像是来自民间了…

“静言哥哥、鹏飞哥哥、建彰哥哥…”萧云衣进了亭子便认真的一一施礼,显得很是礼貌,与刚刚拎着裙子猛跑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了。

“嗯,这位哥哥是…”萧云衣看到站在静言身边的我,有些犹豫。

“这位是北安候宁府的公子。”静言介绍着。

“哦,北哥哥好。”萧云衣迫不及待的施了礼,眼神已瞟向案几上的点心。

我无奈的皱了皱眉头,毕竟被个小姑娘无视,还叫成“北哥哥”,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了。

萧若衡走了过去拍了拍萧云衣的额头:“你这丫头,哪有点小姐样子,方才做什么去了。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吃的。”

“这里怎么会没吃的,这么多哥哥在。不过我刚刚远远的看见皇后娘娘那边的宫女提着食盒朝这边走,心想着就一定有好东西了。对吧,静言哥哥。”萧云衣笑着迎上静言说,还是天真烂漫的笑容。

看来只是个馋嘴的小丫头,心里对她的表现有些不屑。

“这两个都是我的吗?”萧云衣走近案几,她身量不高,踮起脚趴在案几上眼巴巴的看着点心。

“你只有一个,另一个是我的。”萧若衡绕到她身后,期待的说。

“你不是不吃这些甜食。”

“今天倒是想试试看。”

“哦…”萧云衣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迅速的拿起大的那块儿点心,从怀中摸出手帕仔细的包着。

由于刚刚大家都在猜测她会拿大的还是拿小的,此刻脸上都现出要问一问的表情。

“咳,云衣。”萧若衡故作严肃的说:“你可知长兄如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