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玲珑,实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微嗔的推了推离睿:“你吓到她了。”

“哦不,没有,没有,二小姐,姑爷,你们休息,玲珑这就告退。”玲珑慌里慌张的解释着,见我终于露了笑容似乎也放下心的表情,几个碎步便掀了帘子出去。

“看吧,吓跑了。方才我赶她都不走,你一来,马上溜了。还有啊,那些喜女们还要有仪式的,你这就赶人家走于礼不合。”我伸手捏着离睿的鼻子,微嗔着说。

“走了好。你我洞房之时,留个旁人做甚。况且,那些个规矩并无半点用处。我听说还要拿刺你的手指挤点血出来,你不怕疼,我心疼。”离睿轻笑着躲过,顺便反剪了我的双手用力扯我入怀:“我是你的夫君了,云衣”

离睿凑过嘴唇,轻咬着我的耳朵,淡淡的酒气传来,夹杂着我熟悉的味道。

“知道了…夫君大人…”我微笑着偏了偏头:“你不但是我的夫君,现在还成了天下人眼中不守规矩、不为先帝守孝的大胆之徒,不后悔吗?针刺一下而已,是让我的血溶入你的,我不怕。”

“悔?我只悔为什么没早点娶你过门…”离睿霸道的不让我再动,仔细的看着我的脸,忽然长叹一声,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柔声说着:“如果我早知道这个大婚会让我如此高兴,也不必犹豫该不该守那个什么为先帝的孝了。”

“守孝,在心里。”我微笑着回应着他的话:“我守四个人,大娘、爹、凤仪姐姐、静言哥哥。”

离睿的怀抱很温暖,我不想放开,却仍旧放了。

“离睿,方才在婚宴上只喝了酒吧,我留了点心给你。”轻轻挣开了离睿,我拉他在桌前坐了下来。“说起来,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妻子,竟连你特别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你记得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娶一个厨娘。”离睿仍旧微笑着,轻轻拉过我的左手怎么都不肯再放开:“不许再挣了,不让我搂着,拉手总可以吧…或许,你喜欢坐在我怀里,陪我一起吃这些?”

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仔细我这凤袍皱了。”

“云衣,你穿这凤袍再合适不过,绝美。”离睿由衷的称赞着。

我笑着,看着他的眉眼,忍不住伸手去描划着:“是不是绝美我不知道。不过,其实我真的没有再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了。”

“呃…大概是吧。”离睿故作沉思的皱了皱眉,神态却忍俊不禁。

“臭美,你应该不承认才对。”我轻弹了下他宽宽的额头。

“为何要不承认?你以前看到我就像个小花痴一样,我不承认也太虚伪了吧。”离睿不以为忤的微笑着,挟了个小点心送进嘴里细细嚼着:“嗯,味道不错。”

“我做的!”我淡淡的说。

“你做的?”离睿颇有些惊愕,却喜上眉梢:“原来我真的娶了个小厨娘,却不知这小厨娘会为夫君做几餐?”

“夫君若喜欢,我可以每天做啊。”我仍旧微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滑过。

离睿瞧着我,轻叹了气,抬手拭了我脸上的泪:“说得好好的又掉眼泪,想姐姐了吗?”

“怎知我是想姐姐了?”

“你非要穿凤袍,我还不懂你的心思吗?你在替凤仪做她没有完成的事情。”离睿的温柔的手指停留在我的唇边轻抚着。

“嗯。”我用力的点点头:“这点心,也是姐姐教我做的。”

“凤仪…的确是个近乎完美的女人。”离睿的声音沉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离睿,她不是近乎完美,她就是完美。”我微笑着,慢慢的说着:“她不止样子挑不出任何瑕疵,品性也是。我常常在想,这个世界上若只有一个人称得上完美二字,那便是她了。”

“云衣,她已经离世了。就不要再过份想念。”

“是啊,她已经离世了。想念是没用的,仇恨也是没用的,换不回我一个活生生的姐姐。”我苦笑着。

“云衣。”离睿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和凤仪最为姐妹情深。”

“是啊,她是我最爱的姐姐。”我走到窗前,大红的喜字贴于窗纸上,透的满屋的喜气洋洋

用力推开窗,夜晚的凉爽气息顿时涌进喜房,红烛轻微的摇弋着。

“云衣,开窗做什么?”离睿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问。

“看星星。”我仰起头,贪婪的看着夜空中闪闪群星,一一的识别着…

“懂星象吗?”

“不懂。”我摇了摇头,继续说着:“可有人懂,他曾经教我,什么叫做轩辕十四星。”

“谁?萧若衡吗?”离睿好奇的问着。

忽地,远方的夜空中,飞升起数十颗亮灼的光点,像是星星,又不是。

“彩云灯?”离睿惊讶的看着。

“是的,你还记得?”

“当然,在风族寨的时候你做的那种嘛。京城里也有其他人会做这种灯吗?”

“是孤风,她在宫外放的。”

“哦?有趣,她是以这种方式祝贺大婚吧。”离睿微笑着点点头。

“的确有些冷了,关上吧。”我自言自语的念着,顺手关上了窗。

转回身,拉着离睿回到桌前,拿起两只合卺酒杯,一只递给离睿,一只给自己:“离睿,喝了这合卺酒,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离睿嗔怪的点了点我的额头:“大喜的日子不可以提死字。”

我点点头,拿着酒杯与离睿的手臂绕着,与他相对视,共同饮下这杯酒。

“等你的笑等了那么多年,等这杯酒几乎等的无望了。”离睿接下我的酒杯,放在桌上,又握住我的手。

我扬起眉头看着离睿,仿佛从未与他熟识一般:“等我的笑?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笑吗?你当然知道。从小你就认识我们兄妹三个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是最清楚了。我家人疼的时候,我会比她们还要疼。你也知道的,可你即是知道…”我停了下来,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一字一字的问着:“为什么还要害死凤仪?”

一室的寂静,喜烛仍旧不安份的燃着,间隔发出轻微的响动。

离睿听了我的话,与我想像中的一样,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眉间渐紧了起来。

“离睿,这个时候,我是该夸你沉着冷静,还是说你冷血无情?”我看着他的眼睛,手没有了他的温暖,迅速变得冰冷。

离睿苦笑了下,按着额角:“果然不会这样的一帆风顺。云衣,你就不能大发慈悲,让我一直幸福下去吗?”

“你的幸福需要我给予吗?那我的呢?在风族寨的时候,我问过自己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幸福,便是幸福了吗?’我当时给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以为所有的不快乐都已经经历过了。我想,我和你在一起,会快乐的。可我没想到还有更甚的经历在一个接一个的等着我。而且,亲手打碎我一切幸福的,偏偏是你。”

“云衣…”离睿低着唤着我的名字,不无犹豫,不无心痛。

“离睿啊…”我轻声慢慢的说着:“你帮我解开这凤袍,好吗?”

离睿愕然,略显惊讶的看着我。

我咬了咬嘴唇,猛地拉起他的手,借他的手指勾动凤袍前襟上的一个个结子,他没有拒绝,只是由着我的举动,只是眼神中原本的火花一点点的变成灰烬。

随着我的生硬的动作,编织美丽的结子一个个扭开,锦缎的凤袍由肩膀上滑落,露出雪白的抹胸。

裸露出的皮肤上泛起微凉的寒意,直透心底。

对着离睿的手臂上,那只凤凰历然呈现。

离睿的视线终于被那凤凰所吸引,从犹疑、到惊愕、再到了解的苦笑,几乎只在片刻之中完成。

“离睿,这凤凰,哥哥看过,孤风也看过。连我自己算在内,你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个。”我看着他说。

“这胎记居然是这样的形状,云衣,你果然是不同的。”离睿慢慢的说着。

“哈!你居然问也不问。”我皱着眉笑了起来:“离睿,我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步想做什么,可你却永远猜得透我。你不问我这胎记,我却还是要说啊。这胎记是在祈福殿爆炸后变成这样的。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个秘密,是爹临死之前告诉静言哥哥的秘密。他说呀…他说我是明昭帝的亲生女儿,静言哥哥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和萧府,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啊。”

“即然如此。”离睿慢慢的说,拾起滑落在地上的凤袍为我披上,盖住了那凤印:“即无血缘关系,何必再纠结于为萧府报仇的事情。云衣,忘记吧。”

“可是还有句话,养恩大于生恩。”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血缘关系对我来说,不再重要。萧府的所有人,早就溶在了我的血脉里。你设计爆炸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爆炸之事,你又怎知是我设计?”

“的确,炸药不是你安放的,甚至连挂匾之日爆炸都不是你设计的,是宁铮,是他安排的。可是他在最后关头叫停,而你,推波助澜。实际上,若是真的爆炸了,你也会在第一时间跳出来抖出宁铮的证据来指证他,对吧。”

“我远在东阳,云衣,你又怎知我有那么本事可以了解宫里这么多的事情。即使我遥控内线,用最快的飞鸽传书也不可以在宁铮临时叫停的时候再迅速安排人爆炸吧?”离睿一字一字的说着。

“的确,若你真的在东阳,确实没有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复杂的安排。可你不是,你根本就没有回东阳,你一直就在京郊城西!”

“云衣…”离睿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眉头渐紧,眼光凛然起来。

“没错,你一直在城西。不止是你,还有东阳候派给你的人马。多少个?几十,几百,或者上千?想必是很多的吧,不然怎么会整整据了诺大一个村庄躲藏,可怜那村子的老老少少三百多人都被你灭了口!离睿,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不会留意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向都不会入了你的心。”

离睿不再说话,仍旧看着我。

“离睿,你否认呀?不屑于撒谎是吗?我来告诉你,那个村子叫温庄,共有三百一十八人,其中男丁一百二十五口,女一百九十三人,除一个七岁的幼童被爹娘藏于米缸中躲过此劫外。其余三百一十七人全部灭口。”我一字一字的质问着,声音愈发响亮,心愈发的冰凉。

“温庄…云衣,你的确下了功夫。”离睿终于开口,声音略带了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说出的话。

“我当然查得清楚,从我怀疑你那天起我就在查,我生怕自己信错了人,更怕自己错怪了人!”我咬牙说着,话已不由自主不吐不快,这些日子的隐忍、这些日子的忧心如焚、这些日子的爱恨一股脑的喷泄了出来,由不得任何人的阻拦:“离睿,你不屑解释,我来!你所谓的从东阳返京的那天我去城外接你,滑倒在你的马车前面,你拿出丝帕为我擦拭污垢,那污垢上沾了一抹极难洗净的红痕,那种红痕是红粘土留下的。我自小调皮,哥哥带着我偷偷游遍京城四周,我知道这种红粘土在大明只有京城西面的一处山沟才有,是建筑的绝好好材料。你如从东阳来,车轮上如何会带上西面的红土印痕?”

“红痕有许多物件可以留下,你又怎知一定是红土。”离睿沉声反问。

“没错,红痕的确有许多种,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你拿给我丝帕的时候,丝帕是雪白的,我的手只是蹭上你的马车轮而已,车轮上哪来的红色?我也曾经对自己说,这只是个疑点而已,不足为证。我和孤风几次出宫,往城西而去,在红泥谷附近的发现了被火烧得一片狼籍的荒地。孤风自小在风族寨长大,以打猎为生,什么样的痕迹会瞒得过她?我用宁铮给我的兵符,暗中调了一队宁家军日夜在那片荒地上挖掘,三尺土下新骨犹存!”我厉声说着,以为自己会控制得很好,可却逐渐的泣不成声:“那些尸骨仍未完全腐烂,有的断头,有的一箭穿胸,那箭上,还有你东阳府的标志!你以为他们会永不见天日是吗?你以为深埋于地下便人神不知是吗?你烧光了温庄,却万万没想到还是留下最后一个活口!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你能想像到一个七岁的孩子,靠着吃草根树皮和随便挖出的什么能吃的东西,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废墟里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吗?我和孤风发现他的时候,甚至以为他是只小野兽,他已经没了一个孩子的样子!眼睛里除了恨还是恨,他看到穿着军服的士兵就会拼了命的踢咬,他整天不说一句话,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当孤风拿了你的画像给他看的时候,他嚎啕大哭!离睿,你就这么狠心吗!那三百多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一钱不值吗!”

“若是你的静言哥哥,同样会如此。”离睿慢慢的说着,慢慢的走近我扶住我的肩膀:“若是宁铮,同样会如此,若是萧若衡更会如此。云衣,不是三百多条人命不值钱,怪只怪他们与天下比起来,不足挂齿!”

“可天下在我眼里,不足挂齿。”我流泪微笑着,双手捧着离睿的脸颊:“离睿啊…我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道要取得天下就必须有无辜的人枉死。你说的对,换做静言哥哥、宁铮或者我哥哥,他们可能都会如此。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一想起来就格外的痛啊,这痛不是你一个人给我的,而是所有的人,我身边所有的人。你推波助澜让祈福殿爆炸的时候,可有想到凤仪?她怀着身孕啊,她是我的亲姐姐啊!”

“即使我在温庄囤兵,你又怎知爆炸一事是我主谋!”离睿按住我的手柔声问着,眼神逐渐迷离,分不清是爱,还是怨。

“对,我没证据,我再也找不到证据了。可婉儿呢?离睿,婉儿也是你的人吧。”我由着离睿的举动,慢慢的说着。

离睿的手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对吗?你给我的丝帕上,绣了一个离字,是婉儿绣的,对吧。”我苦笑着:“离睿,你此刻就像一个出轨的丈夫被妻子抓到了把柄一样。不要小看女人的敏感,有的时候,这种敏感是很灵的。没错,你处心积虑将婉儿安置在我姐姐身边,你把她的背景篡改的天衣无缝,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来自北安。她的绣品的确是一流的,可一流的人做事往往有一个小毛病,就是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像制瓷的师傅,总会忍不住在瓷器的隐秘处留下自己的印章一样。她绣给你的离字,针脚结法用的是独一无二的饶绣。按说会饶绣的确实不止她一个,可她却极其不同,单单是最后一针的扣结尾处,她便用了打籽、拉锁子、扣绣、辫子股和鸡毛针。她把这几种针法都藏在离字的最后一笔下面,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我拿你的丝帕,起初并没发现,可看得久了只觉得离字最后一点有些鼓起,拿针挑开细看,发现她的针脚藏了这许多针法在里面。离睿,我女红并不好,我若绣一件东西,结尾的地方最多绕个死结然后藏于线下。可偏偏凤仪是个极爱女红的,她最喜欢的那件裙服,袖口被镯子挑破了丝,我出了主意,让姐姐找人在跳丝的地方补了蝴蝶。补好后,姐姐极喜欢,并且也看出了蝴蝶最后一排针下面隐藏的那几种针法。姐姐告诉我,绣这蝴蝶的,就是她宫里女红最好的婉儿!离睿,你别对我说这又只是一个巧合!”

“婉儿已死,死无对证。”离睿颤抖着声音说着,手指紧紧的捏着我的肩膀,愈发的用力,他眼神中逐渐泛起的慌乱和绝望竟是前所未有。

“离睿,你从来都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又何必对我如此。”我继续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继续流着:“婉儿死前对我吼的那几句话,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她说我是孤女的命,萧府注定死绝,离睿,她说这话的意思便是恨我入骨啊,她甚至知道我最介意的是什么,你说,她一个小小宫女,凭什么知道这么多事?因为,我最怕的事情只有哥哥才知道,而他却只叮嘱过你一个人而已。”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最在乎萧府,包括宁铮也知道!”

“对,所有的人都知道,可没人知道我在乎萧府的原因是怕自己成为孤女!”我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离睿,我怕成为孤儿啊!”

“可你,已经成为了孤儿…”离睿的手终于颓然的松开了我,与其说是对我说,更多的却如同是自由自语。

“是的,你炸死了静言哥哥,所以我还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兄,无姐的孤儿。你在城外囤兵,暗中操控皇城内势力,从风族寨开采出的铁矿,明里与朝廷按约定分成,暗里你将大部分铁矿运往东阳炼制兵器。你买通人,在祈福殿的帐目里做假陷害我哥哥。你通过婉儿还能得知我姐姐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明里,你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宁铮或我哥哥,暗里,你根本就从没离开过京郊。钱的确能通天,所以你能买通那么多的环节,可一旦我开始怀疑你,我的钱也可以通天!能用钱买来的人,就能为钱而背叛你。你能一一把他们灭口吗?不能!因为你做的事太多了,你自己都数不清究竟要杀多少个!你的爹东阳候坐守东阳暗中招兵买马,为防万一,他不到起兵之时绝不离开东阳!”

离睿眯起眼睛微笑着,唇边的梨涡乍现,可盛满的不再是喜悦或甜蜜,竟是无边的苦涩:“可是,我爹此刻他却在京城。”

“若不是你我大婚,他会出现吗?”我慢慢的说着。

“这就是你急于大婚的原因,这就是你在我面前展现与萧若衡不合的原因。”

“不,不单是这个原因。我与你大婚的原因还有一个,离睿,你若是魔鬼,我便陪着你下地狱!”

听了我的话,离睿的笑容变淡,眼中终于有泪滑下:“云衣,你愿陪着我下地狱,便是爱吗?”

“离睿,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是会掉泪的。”我痴痴的看着他,如同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云衣,我自然也会掉泪,只不过你没见过而已。一直以来,你哭的时候我也跟着痛。可是我做那些事,没有半分犹豫!”离睿柔声说着,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事情。

“没有…半分犹豫吗?”一阵眩晕,我勉强扶住了桌角站稳。

“还记得在瀑布崖吗?我把你搂在怀里,拉满弓射向静言。我对你说,当你的箭射进猎物身体那一刻,不管有多远,你都能听到猎物心里最后的那声悲叹。若我是你的猎物,你可能听到我的心底的话?”离睿压低了声音,额角有汗逐渐渗出,慢慢的说着:“我喜欢你,从你很小的时候便喜欢,最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驾驭这种喜欢的。我以为,你只是个顽皮的孩子性格,只要让你顺着心,帮你赢那些小打小闹的游戏便好,我以为你会对我产生依赖,会离不开我…呵呵…可笑吧…结果,竟然是我越陷越深,而你就像个站在泥沼旁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眼瞧着我陷下去,却仍旧只是笑着,笑着。你知道,当你倾尽全力都没有办法让一个人爱上你的那种感觉有多可怕、多让人愤怒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你是属于我的,可我自己心里却最明白你一直离你很远很远。我和你初见的每一个小细节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可你呢?你记得吗?云衣,对你来说漫不经心的事情,可都是刻在我心里的。”

离睿慢慢的说着,伸出右手来捏住我的脖颈,一点点的用着力,呼吸开始有些不顺畅,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恨意透着这种力量逐渐传来,我没办法挣扎,也根本不想挣扎,可是慢慢的,他却不再用力…

“就是这种眼神…”离睿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就是这种眼神,云衣,即便是现在,你还是居高临下。”

“居高临下?若我真的那样,萧府的人也不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你手里。”

“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即便是重新再选择一次,我仍会那样去做。”离睿冷冷的说。

“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杀死我最爱的人?”

“你没资格质问我,云衣,我的爱你根本没力量去回报。”离睿哈哈的笑了起来,头朝后仰着,那样的不甘:“你告诉我,方才窗外的彩云灯可有特殊的用意?”

“没错!”我柔声答着:“那是我和孤风之间的信号,彩云灯升空的含义,即是东阳候成功被困!我用宁铮的兵符可是做了不少的事。稍后,孤风会将兵符转交给萧若衡,天下,将没有人有力量和我哥哥抗衡。”

“呵呵,我明白了,云衣,你准备把我父候怎么办?”离睿苦笑着,身子微晃了下:“看来我有些醉了。”

“你说呢?”我默默的流泪,双目针刺似的痛起来。

“若我说请你放过父候,是不是晚了?”

“离睿,别求我,我已经没有力量去完成任何人的嘱托。”我微笑起来,拉着几乎有些站立不稳的离睿走到窗前的贵妃榻前,温柔的扶他斜靠了上去。我坐在榻前冰凉的地上,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我没有力量了,所有的人走的时候都交待我做事,可没人问我究竟愿不愿意,离睿,我也会累,我也会倦…”

离睿的眼光愈发的迷离,似乎在用尽所有的气力专注的看着我:“云衣,其实你很美…”

我以最灿烂的微笑的回应他的话:“我若不美,你怎会喜欢?”

“这么说来,我应该感谢上苍了,你终于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任何人。”离睿的手指触碰着我的额头,一点点的抚摸着,直到眼角,拭去我眼角的泪,拿到眼前看着:“你哭了,眼泪是红色的…是血吗…云衣,我不知道一个人在哭的时候真的会流出血泪…为我吗?”

“是啊,离睿,为你,只为你。”我仍旧微笑着,起身也坐在了贵妃榻上,头靠上他的胸口,柔声说着:“我痛了一天了,离睿,真痛呢。其实你说的不对,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个细节,我也是记得的。可我从没对你说起过是吗?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觉得我漫不经心…小时候,你帮我射鹰…帮我捉兔子…还有那只叫金刚的小狗…记得吗?我怎么会忘记,离睿呵,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名字,我会偷偷的在心里念这两个字,原来念的时候心会酸酸的。可最近,念的时候变痛了。”

“那也好。”离睿轻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总好过被你忘记。云衣,其实你自己并没意识到,有的时候和你聊天,你明明在听,明明在回应,眼神也是专注的。可我就是觉得你的心是跳过我,不知飞到哪儿去的…飞到哪里去了?”

“我有吗?”

“有啊,我从没问过你,宁铮在你心里究竟占什么样的位置,从前是不敢,如今,更是没必要了。”

“宁铮他…”

“他只是你的过去…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也是有故事的。可能不比我和你的少,可那又如何?云衣,你自己都没有确定过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吧?其实你已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个选择了。他进天牢,你便知道他可能会死了。”

我不语,血泪仍旧流着,滴落在离睿的大红婚服上,没有一丝痕迹。

“我不问,是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宁铮。现在看来,我终于明白了。”离睿继续柔声说着:“我一直觉得你和萧若衡之间的感情很奇怪,奇怪到偶尔会让我感到嫉妒,我以为那只是兄妹之间的依赖,是天性使然。原来不是,云衣,你喜欢你哥哥…”

我惊讶的抬起头来,离睿的脸就在眼前,可我却没有勇气去反驳,去质问。

“你喜欢萧若衡,一直”离睿斩钉截铁的说着:“应该说,是你们互相喜欢着。”

“我没有,他是我哥哥。”我一字一字的说着。

“他不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离睿捧住我的脸颊慢慢的说着:“他为了你,杀宁铮。你为他,杀我。”

“不是,不是。”我摇着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掌握住,那只手慢慢的在用力,试图致我于死地。

“你不能再否认了,云衣。他杀宁铮,你会心痛,可你会恨吗?不会…因为萧若衡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去恨。你只觉得他是对的,他是有理由的,或者,你还会为他找理由。你知道,如果我活着一天,就会对天下有野心,你知道我绝不甘只当一个区区的东阳候,总有一天我会和萧若衡站在真正交锋的对立面。你不想他去冒险,所以你情愿亲手杀了我,来铺平他的道路。”

“离睿,我说过我会陪你,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你。”

“我知道,我相信,因为你一向言而有信。可这不代表你爱的便是我,云衣,你是累了,倦了…你很怕看到萧若衡也会有冷酷的那一天,也会有夺天下的那一天。让你痛的流血泪的,不是我,是他…”离睿一字一字的说着,越来越慢,眉间紧皱起来。

我咬着嘴唇,不想去再否认什么,也无力再否认些什么。我拿开他的手,勉强站起身走向屋的一侧。用力扯下盖着箱柜的喜布,打开柜子,漆黑的陶坛露了出来。

凭着仅余的力气捧出坛子,打开来,刺鼻的火油味道窜了出来,没有再犹豫,将坛子倾斜着,清清的火油流了出来,随着我的脚步,流着。

“云衣…”离睿仍旧斜靠着,微笑着看着我的举动:“你可以不必陪我。”

我倒完了坛里的火油,拍了拍手走近他,与他挤着躺上了贵妃榻,紧搂着他的腰轻声说着:“我愿意。”

“不怕痛吗?”

“不会痛,酒里有毒,一会儿发作了我们就会像睡过去一样,不会再痛了。”我微笑着看着离睿:“这酒里的毒我可是找了好久,没有解药的毒,还要瞒着孤风和玲珑,不容易呢。”

“你这丫头,总归是有办法。”离睿紧拥着我,捏了捏我的脸颊。

“离睿…”浓浓的倦意涌上来,我强打精神问着:“你喜欢我吧…”

离睿不语,良久,一字一字的说着:“云衣,我有多恨你,就有多喜欢你。”

“唔,那便够了,够了。”我轻笑着,抬手拿过榻边小案几上放着的喜烛交给离睿:“你来。”

离睿接过喜烛,慢慢俯下脸来,吻了吻我的眼睛,轻声说着:“本想和你一起笑拥天下,看来…罢了…罢了!”

喜烛被离睿抛出,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孤线,在那星点的烛火熄灭之前,落在了洒了火油的大红床幔上,轰的轻响,床幔透出火光,映得更红…

离睿紧紧的搂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一切结束了,不止你倦,我也是…”

我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只觉得满室开始变红,喃喃的念着:“离睿,我第一次希望我是那只浴火的凤凰。若我是,那么一切的苦难将随着我的死亡而终结…”

火舌迅速蔓延着,火光淹没了这本应是喜气洋洋的婚殿。婚殿的对面,便是那经历了爆炸,至今仍满目疮疤的祈福殿…

番外:玲珑篇

“玲珑,我最怕你给我梳头了,扯得我好痛!”

“二小姐,不是奴婢手艺不好,实在是您的头发到哪里弄的这么乱啊…”

“我钻到马厩的草料里去了。”

“啊?二小姐您去那里做什么?”

“躲萧若衡啊,今天他进宫跟那些小屁孩儿们比箭,我在他箭羽上做了手脚,他输定得很惨嘿嘿,呃…不过他也猜到是我干的了,找了我半天了。”

“哦,难怪今天二小姐您说不舒服,晚膳都在房里用了。”

“是啊!”

“二小姐,您为什么要大少爷输?”

“嘁,每次都是他赢,别人心里早就不服气了,我不想他变成个太过出头的鸟。”

“二小姐…您才八岁啊…怎么想这么多啊…”

“呃…呃…嘿嘿…”

从我进萧府的那天起,便派来伺候二小姐,那年二小姐才八岁而已,可就已经古灵精怪像个小大人了。可我想,若说我这辈子有什么幸事,便是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