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这样的主子,连我娘都直说我是个有福的人,别人家的奴婢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不清楚,总之,我只觉得满足了。

娘教过,即然当了萧府的丫头,就要对主子忠心。我记在心里了,这是做人的本份。

其实,我是二小姐亲自挑的丫头。后来我也曾经好奇地问过,一屋子丫头为什么单挑我?二小姐望着天想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可能因为看上去你比较傻吧。”

也许我真的很笨,执事的管家常骂我看不出眉眼高低。可二小姐说无所谓,她说这世上并不缺聪明的人。我恍然大悟,二小姐喜欢傻的。于是我便心安理得的继续当我的笨丫头了。

可是我好像是没有一样事情做得利索,帮二小姐梳头吧,害得二小姐经常被大少爷嘲笑说是头上顶了个草垛。

帮二小姐绣女红吧,绣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出个模样。

老爷有时候命令我看着二小姐背书,可我却总是趴在桌上睡过去。

二小姐说,她将来如果不学无术嫁不出去,我要负上大半的责任!这可怎么得了!

为此我曾经苦恼了很久,万一二小姐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啊?

不过自从离睿世子出现后,我就不担心了,我再傻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二小姐!

二小姐笑,他便跟着高兴。二小姐生气,他就心事重重。二小姐喜欢什么,他总会想办法送过来。可是跟在二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摸清了她的一些禀性,我只觉得离睿世子这样的做法,也不大对,可我具体也说不出来是哪不对。我只有求神保佑,让离睿世子一直喜欢下去吧,我觉得他很好啊,至少比京城里其他大官儿的儿子们强多了。

可好的日子总是不长,萧府发生了大变故,我没本事再跟着二小姐…

在被东阳候软禁的那段日子,我第一次为二小姐担心,这样的夫家,将来嫁过去会好吗?

可大小姐却劝慰我说,时势弄人,离睿世子这样做未必代表不再喜欢二小姐了。

我相信大小姐的话,她和二小姐是两种不同的性子,不同的人,可她们都是好人,也都是极聪慧的人。

可她们姐妹二人却都和皇家有扯不清的关系,即便再委屈,大小姐还是进了宫,当了个什么贵妃娘娘,而不是皇后。

二小姐说,有我跟进宫去她才放心,我听二小姐的!

这辈子,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二小姐一样相信我了,她相信即便我是别人眼中的笨丫头,也同样可以舍了命去保护大小姐。

所以,当大少爷交给我那包滑胎的药时,我并没有犹豫,反而前所未有的伶俐起来。仪萱娘娘和大小姐的补品在一间膳房里炖制,我只需要每天在看火的时候在仪萱娘娘的炖品锅里偷偷加一点就行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不希望仪萱娘娘会怀上龙种,她是个坏女人,她在明里暗里一次又一次的欺负大小姐,伤害二小姐,我讨厌她!大少爷告诉我,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二小姐知道,我明白,如果泄露了出去,就是害了所有的人。

我笨,可我不是白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被外人知道了足以灭了我的九族。可我不怕,甚至还有些高兴,这件事,我做得好!

可是,我还是让二小姐失望了,我不但没有照顾好大小姐,还让她在宫里送了命…

大小姐过世那晚,我没脸去安慰二小姐,我也没有哭,只是在房里一件件的整理着大小姐的遗物。

大小姐走的时候流了太多的血,她一定是很痛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我没机会再看到宝宝的样子了。为什么这么好的人却这么早走,为什么有那么多坏人就是不让萧府平平安安的?

我不聪明,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也不懂什么这个天下有什么好争的,我更不懂要争天下为什么就非要害死这么好的人。没错,我也曾经要害人,可我害的是该死的人!

我再不懂,也更加的确认了一件事情:这辈子,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我也有自己想要的活法。这个活法是我自小就确认了的,那便是跟着二小姐,一辈子。

所以,我看着二小姐不断的出宫调查祈福殿爆炸一事,我知道二小姐和孤风姑娘在商量对策,我也知道她们查出了一些很麻烦的事情,我知道二小姐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给二小姐梳头的时候,她不再喊我扯得她头发痛,因为她对着镜子的眼睛是心不在焉的。我默默的给她梳头,偷偷的藏起她脱落的头发,她还不到二十岁,就这样的掉头发,我恨,我恨死那些坏人!

可二小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答应了先帝要照顾好仪萱贵妃,她还要我一起来照顾。我虽然不服气,可却必须要听二小姐的话。看着那个女人作威作福,我每天都在心里咒骂她。她凭什么当贵妃,她又不是天命凤,她出生的时候又没有凤形的云彩,她又不是先帝喜欢的人。为什么祈福殿爆炸的时候她偏偏就那么好命不在场!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原来,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的,策划爆炸案的竟是北安候宁铮。

陪二小姐去天牢,我其实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的。北安候…毕竟只是二小姐小时候的玩伴吧,也许二小姐并不会太过伤心…

离开天牢后,我们碰到一直等在外面的离睿世子,我不知道他当时的眼神,是不是叫嫉妒。

也许,只要北安候被处决了,事情就会结束了,二小姐想要的平静生活就会回来了。

所以,离睿世子,也就是姑爷,回京了。

在是否马上大婚的问题上,二小姐和大少爷起了很大的争执,她们不吵,但是互相不理不睬,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我听二小姐的,她想做什么,我就帮她做什么。

大婚当晚,我服侍二小姐进了婚房,她打扮得美丽非凡,浑身散发着我从没见过的光彩,我敢说,这是二小姐最美的一天!

我骄傲的看着二小姐,她的长发是我盘起的,上面戴了大颗的珍珠。她的眉毛是我画的,如远山清秀。我用胭脂轻扫了二小姐的面颊,润着香脂点在了她的嘴唇上。做了这么多年丫头我一直是笨手笨脚,可今晚,我却把二小姐打扮得这么漂亮,值了!我高兴!

二小姐说想自己一个人在婚房等姑爷,我笑着退了出去,却并没有走远,我站在偏殿的暗处,静静的等着,我看到姑爷满脸笑容的进了洞房,洞房的喜烛大亮着,映得一室光明。

我知道时候快到了,我不需要再等太久。我已经通知了芳菲,半个时辰后她就偷溜进来,算算时间,应该是刚好的。

呵呵,想不到我这个笨丫头也会有精算的一天。

没错,北安候宁铮死了之后,二小姐和孤风偷偷调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如果是北安候做的,二小姐的头发不会掉成那样,不会伤心成那样。我不像孤风一样能出宫调查,我也看不出有任何线索,可我了解二小姐,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了解她。

能让她这么难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少爷,一个便是姑爷。

大少爷绝不会害大小姐,所以爆炸之事的主谋,只能有一个人:姑爷。

我默默的帮二小姐准备嫁妆,准备婚服,就像曾经为大小姐准备的一样。

大小姐入宫的时候,脸上是有笑容的,虽然笑里加了委屈,可也是有满足。

可二小姐却不是,她脸上的笑,让我觉得怕,让我觉得胆战心惊。

二小姐吩咐我,大婚当晚,洞房偏殿的宫门要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全部安排在外殿,包括我在内。

二小姐说,那晚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她的那份决然,是大小姐没有的。二小姐决定的事,不会再同任何人商量。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二小姐的话,我没有离开偏殿。所以,当洞房内有火光燃起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意外,这辈子,我总算聪明了一次。

我冲进洞房,马上闻到了那股刺鼻的火油味道。窗边的贵妃榻上,二小姐和姑爷已经昏迷不醒,可她们的脸上却都带着安逸的笑容。

来不及再多想,我正想把她们分开,可门外却迅速的冲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少爷。

“玲珑,怎么回事!”大少爷着急的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二小姐着急的喊着:“云衣,云衣。”

二小姐被姑爷的手臂紧紧缠绕着,不省人事。可是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二小姐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瞬。

“大少爷,快把二小姐抱到偏厅,那边还没有火。”我费力的挥着空气中四散开来的浓烟说着。

大少爷没有再迟疑,用力的分开了她两。

“等等!”我急忙喊住大少爷,随即一把扯下披在二小姐身上的大红婚服,三下两下裹在了自己的身上。扑通一声朝着大少爷跪了下去。

“玲珑你…”大少爷抱着二小姐,看见我的举动,不由得愕然。

我跪在地上,笑了,舒心的笑了:“大少爷,今晚二小姐是决心赴死的,这火是她自己燃起的,她查出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姑爷指使人做的!她是累了,您就别再逼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吧。以后,萧云衣这个名字不会再出现,她不但要杀了自己,还要保全姑爷的名声,她不想姑爷一族背上弑君谋逆的大罪。所以,她要在新婚之夜,与姑爷死于火灾之中。”

话说着,房梁上、窗上已窜起了火苗,烧得啪啪作响。大少爷惊的呆住了,竟忘记了要马上带二小姐冲出去,反而站在那里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从没谋面的陌生人。

“大少爷,请听奴婢的吧。跟您坦白,奴婢并不知道您会出现在这里,若您不来,二小姐会被芳菲带出宫,孤风已安排了人在宫外候着,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大少爷不再说话,注视着我,那样的认真。火势袭来,幔帘已一片通红,浓烟灼得我的眼睛很痛,痛得流下泪来。我咬咬牙,用力的推着僵立在那里的大少爷出了房门。呵,我的力气原来这么大,我的胆子原来也这么大,推大少爷?这是我从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吧。可大少爷他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我这个笨丫头的意思。

“玲珑,你不必如此!”

“大少爷,生要见人,死要见骨,否则谁会相信二小姐过世了?”

关闭了房门,裹紧了婚服坐在榻边,抚摸着婚服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喃喃自语:“绣得多好啊,可惜却穿在了我身上”

火势越燃越大,整个洞房,除了贵妃榻,几乎都被二小姐浇了火油。这样烧下去,应该是很快就会化为灰烬了吧?

浓烟袭来,我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低下头,我看着仍旧昏迷在贵妃榻上的姑爷,苦笑了声:“姑爷,我知道您是想二小姐陪您,可我不能啊,我不能让她死啊,是我换了她的毒酒。她会活下去的,会代替你、代替大小姐、代替老爷…也…也代替我这个不值一提的丫头活下去。”

姑爷自然是不会再说话,可我明明看到他的眼角有泪滑落,还有他唇边泛起的梨涡…

洞房外,传来了救火的吵杂声,我知道是守夜的宫女们终于发现了火情。

可晚了,来不及了,二小姐应该已经离开偏殿了吧。芳菲已经带着大少爷找到那条秘道了吧,大少爷会带她出宫吗?会让她这个名字彻底在皇家的历史上消失吗?

是的,我思来想去,让二小姐真正幸福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死去。宁铮死了,姑爷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我希望她将来嫁个平凡的人,不会带着她争夺天下的人。因为我永远记得二小姐对我说过的那句话:玲珑啊,天命凤也好,天命凰也好,加了天命二字就由不得人心。可没人知道,这凤和凰的心里,有多倦啊…

可现在,只有她死了,天命后的预言才会无效,只有她死了,世人的目光才会不投注在她的身上,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可以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大少爷他,会明白吧?

火啊,就烧吧,烧得彻底些,烧尽这吃人的宫殿,烧尽这宫殿里埋藏的丑陋的事情。包括我自己在内,若宁可儿肚中的孩子真的被我害死了,我不相信自己每晚还能睡得踏实。

对面就是祈福殿,废墟下枉死的冤魂都睁开眼瞧瞧吧,二小姐已经为你们报了仇,她已经找出了真凶,即使这个真凶是她最喜欢的人,她仍旧亲手送他来治罪。

可是我不愿意她再吃苦,我是她的丫头,一直以来却只有她在照顾我,而我却使不上半分力,帮不上半点忙。我没能保护夫人,我没能保护大小姐不被害死,我更没能力去调查究竟谁才是真凶。可是,我总算有一件事能做啊!现在,就让我代她赴死吧,就让我披着她美丽的凤袍代她赴死吧。我知道织造这凤袍的金线是不能完全烧烂的,等宫人们挖开灰烬,发现有一具尸骨裹着烧成丝缕的凤袍时,全天下的人都会认为这骨便是二小姐的。这样,就没人再会逼她,没人可以逼一个已死之人。

二小姐,我这个笨丫头,终于为你做了件聪明的事吧?不过我知道,等你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会大骂我笨的,可你骂我我也是高兴的,你的这个笨丫头,要离你而去了,永远的。

二小姐,来生你再选丫头,记得还是要挑笨的。

房梁倾斜下来,砸在我的身上,我抓紧了姑爷的手,最后一丝意识逐渐消失着,不痛,我看到了光,美丽的七彩光,我不会孤独的,老爷、夫人和大小姐都在那边等着我,那边,有个萧府,一如从前。

二小姐,你的愿望是有个完整的萧府,我也是呵。您对我好,我拿命回报…

那场火,足足烧了一夜一天,火从偏殿一直蔓延开来波及了多灾多难的祈福殿,诺大个皇宫东角烧得除了残壁瓦砾,只留光秃秃一片干净。

曾经有过辉煌的祈福殿,经过几轮的浩劫后便再也没有恢复了,祈福这两个字几乎变成了大明皇朝中不可触碰的隐痛。

死于那场火灾的,正是新婚的护国公主与驸马。

三天后,由大将军萧若衡主持,将两具焦骨大葬皇陵。

葬礼结束后,东阳候带着家将返回东阳。传说,他在儿子大婚当晚曾经被抓,可又莫名其妙的放了出来。但痛失爱子这个打击却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几近疯癫。另外,他的兵符也被迫交于大将军萧若衡。从此后,除了日常守安之军队外,东阳一方将不再有权利囤兵养兵。

数月后,仪萱贵妃娘娘诞下龙子静思,出生即拥立为新帝,史称明武帝。由于产后气血两虚,再加忧思过虑,小皇帝满月之时,仪萱贵妃驾薨。

人的记忆是很可笑的一个存在,所有重大事情发生的当时都会被认为是永不可磨灭、永不可替代的。可实际上,除了亲身经历的当事人外,又有几个能记得清那些事不关已的历史?当一切都成断壁残垣,当萧家的两个女儿香消玉殒,那个天命凤的传说便成了故事。偶尔,夜半时分,也许会有一两个妇人摇儿入睡时会讲起,大明朝曾经有两个传奇,一个叫萧凤仪,一个叫萧云衣,她们是骨血相连的亲姐妹…

三年后。

盛夏的逐鹿围场,景色依旧,来夏苗的皇族却越来越少。自明文帝后,这个围场就几乎变成了摆设,再无当年策马扬鞭雄围猎的恢宏场面。原来的守军统领平夏到了年龄告老还乡,连带着场中所有的守卫和仆役都得了朝廷一笔银子到别处安家。现如今的守军统领于二年前上任,叫宁夜,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沉稳的性子,招募的新场丁也都是不大爱说话的,却肯干,即便没人再来打猎也将围场打理得整整齐齐。只有一点颇为与众不同,那就是若有王公大臣来狩猎,安夜从不亲自出面接待,起初也引来了一些非议和不满。可现在朝中说了算的是萧大将军,他只一句话:讲要求的,就不要再去围场。

只这一句,再无人对宁夜的无礼有什么非议了,久而久之,反倒也成了一种习惯。

今年的围场在初夏便得了令,说将有贵宾来避暑。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宾,值得大将军萧若衡亲自颁令通知,不得不引得围场之人惴测纷纷。

惴测归惴测,贵宾真的到来之时却也声势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静悄悄了。人数也不多,五十多个而已,其中大半竟都是幼童或少年,举止有礼,进退有度,显得极有家教。围场守卫们也放了些心,毕竟谁也不愿意接待那些难伺候的主子。虽没多问,可相处了一天之后这些孩子们玩心毕露,早将来处说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并不是王公大臣的子弟,而是来自同一个善堂的孤儿,他们的善堂有个美丽的名字:连心。

若说围场里最美的景致,当属密林深处,这是一片寂静所在。

“宁统领,晚上的宴席需要备些什么特别的菜式?”一个普通守卫打扮的军士毕恭毕敬的站在树边,低头问着宁夜。

宁夜身着浅色的麻质衣衫,靠坐在树边草地上,手里雕刻着一块小小的木头,显得很专注,做各种小木雕是他的爱好之一。

“这里的每道菜都特别,特别新鲜。”宁夜不紧不慢的答着,眉头轻挑间手腕一动,细细的木屑落下,掌中的物件初见了样子,是一只翩然若飞的木蝴蝶。

“倒也是,孩子们也不挑剔,今儿个还帮着大伙儿喂马来着,倒是他们的娘亲挺有趣的,对咱们围场养的一只小狗很感兴趣。”军士笑着说。

“是吗?不是说都是孤儿吗?何来娘亲?”宁夜木蝴蝶,颇好奇的问着。

“哦,就是善堂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安夜愣了愣,随即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眼光扫到军士脚下放着的小背篓,说:“你钓的?看来收获不错,晚上又有加餐。”

军士看了看脚下,羞涩的抓了抓头:“不是,这是那姑娘钓了交给我的。”

“哦。看来她与大家相处的不错。”

“嘿嘿,云萧姑娘很和气。”军士回答。

“云萧姑娘…”安夜不由自主的念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又问道:“贵宾来了两天,都去哪里狩猎了?”

“唔,可能姑娘家都不好这个吧,她倒是没怎么狞猎,只是带着那一众孩童到树林里玩耍。”

“无妨,到围场来也未必一定要狩猎,放松一些也好。你退下吧,我还想在这儿呆一会儿。”宁夜不再想说话,沉声吩咐着。

“是!”军士诺了声,拿了鱼篓转身离开了。

到围场只是玩耍却不狞猎,倒是少见,年轻的姑娘家不找婆家便做了这许多孩子的娘亲,也是与众不同的,宁夜想了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若说少见,这世上什么样的怪人没有呢?云姑娘,名字里也有个云字。

刚雕好的木蝶蝴此刻贴在胸口,竟是硌得生疼了…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宁夜喃喃自语。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一个清脆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在一片静谧中格外不同。

宁夜难以置信的愣住了,那个声音来自上方,他判断得出。可他却不敢抬头确认,只是僵在树下,生怕自己偶然的一个动作便会令那个声音彻底消失。

“蝴蝶泉边木蝴蝶,飞入谁家庭院!宁铮,哦,是不是该称呼你为宁夜了?”那个声音终于又再响起,听不出是喜,是忧。

没错,宁夜,就是在萧若衡的安排下,隐姓埋名的宁铮。

宁铮确认了,听清了,不再迟疑,猛地站起身来抬起头朝树上看去。

茂密的枝叶间,坐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眼睛闪亮的注视着树下的宁铮,嘴角微微上扬着,戏谑的喜悦一点点浸透在脸上。

宁铮不语,眉头不经意间上扬起,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光从不可思议,再到了解,和别样的云淡风轻。

那人皱着眉头笑道:“还是要习惯新名字,宁铮,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孤风!”

“孤风…”宁铮尽量平静的念着这两个字,可嗓音中藏出藏不住的沙哑和轻颤。

是的,她是孤风,那个和云衣形影不离的姑娘,她一向喜欢着男装。

“喂,你傻了吗?”孤风利落的跳下树,走过来抬手拍了拍宁铮的肩膀,微嗔着:“嗯?还不说话!真傻了啊!把我忘了?啧啧,你们汉家的男人就是忘性大啊,想当年你还吃过我醋呢!”

宁铮不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也是那贵宾之一?

刻意埋藏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上来,刺得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

“真是个呆子,搞不懂云衣为什么会对你念念不忘。”

“什么意思?”宁铮仔细的捕捉着孤风话中的含义,心里期盼的那个希望升腾起来。

“你是呆子,她也是呆子!来都来了,居然两天了都没勇气见,真是个傻女子,所以只好我老人家亲自出马了。”孤风嘟着嘴抱怨着。

“你是说…”宁铮冲动的捏住孤风的双肩,不自觉的用着力,脸上的线条因为促来的紧张而僵硬起来。

“我是说她还活着!去找她啊!”孤风没好气的回应着,呲牙咧嘴的嚷嚷:“好痛啊,快松开我。”

“她在哪里?”巨大的惊喜终于袭来,宁铮颤声问着,声音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发出的感觉。

“她在哪里你还不知道吗笨蛋!”

宁铮愕然愣住,求证的看着孤风,毫不意外的得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白眼。

“蝴蝶泉…蝴蝶泉!”猛然醒悟过来,宁铮喃喃的自语着,用力推开孤风转身便跑开。

“嘿,看来没笨到家。”孤风站立不稳,差点坐倒在地,看着宁铮迅速消失的背影好笑的说着:“这两个傻瓜,别再拖了…”

宁铮奔跑着,穿过从林奔跑着,跑向那个不远的去处:蝴蝶泉。

是她,真是她回来了,她就是那个云姑娘!自己怎么没想到?怎么又浪费了两天的时间。懊恼、气愤、心酸,他已不是莽撞少年,可一刹那间,蝴蝶泉的那个下午、奉阳灯会上那刻在心里的姑娘一刹那的回眸和柔软的牵手,不断的重叠着,交错着,分不清哪个是曾经,哪个是现实。

很快的,蝴蝶泉豁然出现在安夜眼前。

可她在哪里?

看着波光滟静的湖面,平静得仿佛从没被打扰过一样,没有任何人出现过的痕迹。

宁铮不敢错眼的仔细搜视着,生怕漏看了任何一处角落。

她会在哪里?湖边的树下没有,草地上没有,前方的树林也没有,她在哪里?孤风在骗人吗?连孤风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吗?惊喜、期望、再失望、绝望,宁铮被这几种交替出现的情绪压榨的只想大吼了,顺手捡了颗小石子,用力的朝着湖中掷去,石头擦过湖面,跳跃了三次方才彻底消失。水花溅的不多,一圈一圈的甚是好看,引得两只蝴蝶翩飞起舞。

蝴蝶!又是蝴蝶!宁铮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三年了,只要想到她,只要回到这里,心里还是会痛楚难堪!

“云衣,你给我出来!”宁铮大喊着,愤怒的大喊着。

蝴蝶泉,除了宁铮的喊声,仍旧那么平静。

宁铮注视着湖面,轻声念着与刚才相同的话:“云衣,你给我出来…”

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下,无声无息。

湖面,蝴蝶翩飞处,忽然冒出许多的小气泡打破了平静,波纹一圈圈荡漾起来忽然间被冲破,水花忽然扬起又落下,潜出一个披散着湿漉漉长发的姑娘,那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周身散发着晶莹的美好。

她满足的潜出水面,自在的舒展着双臂迎接着阳光的照耀,眼光不经意的看向湖边岸上,只一眼便愣住了…

宁铮不语,坚决的朝湖中走了下去,一步一步,湖水冰冰凉凉的,一如多年前的初见,那站在水中等着他的孩童早已长大成人,她消失了那么久,可终于回来了!

不远的距离,不知走了多久。

他终于又站在她的面前,即使是在湖水里。

宁铮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三年没见,她仍旧是那样的矮,只到他的下巴吧?她显得很紧张,衣服被水浸得湿透了,勾勒出她美好的形状。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他已近在咫尺。她轻呼一声用手遮拦着胸前,可一动,竟有些站得不稳了,他怎么可以离得这么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下那双莫名情绪的眸子。

“你…我…”云衣绯红着脸,小声嘀咕着,用力的稳了稳身子,此时若再倒在水里就更丢人了。

“你没死。”宁铮又走近了些,用力抬起云衣越来越埋低的下巴,沉声的问着。

挣脱不过,云衣只有轻轻点点头,尽量扯出一点笑容小声说着:“很明显嘛,呵呵…”

“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宁铮的语气又冷了三分。

云衣咬了咬嘴唇,装聋作哑。忽然惊呼一声,只觉腰间一紧,竟被宁铮用力的环住了。

“那个…我们上岸再说好不好?”云衣涨红了脸,无力的推着宁铮的胸膛。

“你两天前就到了,却一直不肯来见我。”宁铮几乎是有些“恶狠狠”的说着。

“呃…”云衣讪笑着,刚想开口解释。

面前的宁铮忽然用力而又霸道的扶住她的头,吻了下来,肆虐的吻着,重重的吻着,他不想再听她任何的解释和废话。不需要,根本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