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屋外仍在下雪,酒坊早早关了门,几个伙计与沈穆轻请来的酿酒师傅一道用过饭,都各自去休息了,林微容还在前堂同老金一道算账。

“这两日来姑少爷挑的人里,大姑娘可有中意的?”老金在灯下拨拉着算盘珠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两日来,睿王府下人来了三四趟,送了好几个年轻公子画像来给林微容看,说是城内不少王孙公子都愿与林家结亲,只等瑨少爷安排与表姑娘会面再谈。

大约是那一日昌平楼前一阵闹,全城都知道她林家与睿王府有亲,再就是人人都见到了极少抛头露面的林家大姑娘的真实相貌,再无人说她貌比无盐丑如夜叉,隔了一日竟还有媒婆上门来要替她与城东头铜鸾城最大的米粮商人陈韶祥做媒,林老爷子一听是原先那曾在林家酒坊内当着他的面讥讽自家闺女貌丑嫁不出去的陈韶祥,气得险些没一脚将张着血盆大口喋喋不休的张媒婆踢出门去。

林微容却是不在意,过午后便出门由着公孙瑨相伴,见了那几位画像上瞧起来还算温厚和善的年轻公子。若说相貌性情,那几人倒真是算得上翩翩佳公子,人也是颇文雅风趣,听得她随口提起的养花之事,更有一人极有兴趣,与她聊了有半日之久;她原以为该是有戏,谁知第二天一早,睿王府便送了口信来,说是那位梁公子家中早由双亲定了一门亲事,因此颇为可惜;她又问及另几位公子,送口信的家丁搔了搔后脑,极惭愧道:“另几位公子也不知为何,原先还很是热络,各自回府后却再没了回音。”

她默然不语,那家丁恐她伤心,还连忙拍了拍胸膛补了一句:“表姑娘莫要心急,瑨少爷认得的青年才俊多得是,还怕表姑娘到时候跳挑不过来哩!”

林微容被家丁夸张的神情逗得笑起来,又托他转告姑母,再过几日一定去王府拜见她老人家,好心的家丁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呵呵地走了。

只是人算远不如天算,姐们俩正要一同去睿王府拜见多日不见的姑母,老天竟又开始下雪,这雪下了一下午不见停,两人只好打消了出门的念头,小妹轻容与妹婿在后院陪着老爷子聊天拉家常,她便在前堂帮着老金算账。

堂内再无别人,老金琢磨了半日,终将挂在心头好几日的事情问了出来,半晌不见林微容出声,他抬头一看,这姑娘捉了笔的手悬在砚台上方,不知是要去蘸墨还是要如何。

“大姑娘?”他停了手,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林微容回了神,将笔搁回笔架上,淡淡笑道:“也不过见了两三个人,还算和善,谈不上中意不中意。”

说着,掩口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收了账簿笔砚笑道:“不早了,我先回屋睡了,金叔也早些休息罢。”

老金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取了盏油灯过了火去递给她,林微容低声道了谢便端起油灯回了后园。

一推门,却是吓了一跳,轻容坐在她的床沿抱了本薄薄的小册子看得极认真,耳旁听见她进来也不抬头,只是随口招呼道:“唔,大姐你回来啦。”

林微容一怔,掩好门进来,才发现床前摆了只朱漆木箱,箱盖大开着,露出里边排得齐整的数十本书来。

木箱并非她所有,也不是轻容带回之物,眼生得很。

她忽地记起,沈穆轻曾说给她留了有趣的东西在酒坊内,大约便是这一箱子书么?

“轻容,这箱子你从哪翻来的?”她将油灯放至桌上,两盏灯都亮着,照得屋内极亮堂。

轻容抬起头望过来,灯火昏黄的光亮落在她娇艳动人的脸上,照亮了她带笑的双眸。她举起手中的书晃了晃,忽地促狭地笑了:“大姐藏了这许多避火图,还在你妹子跟前假装不知道?”

说着,将书翻转过来朝向她,格格轻笑道:“你瞧瞧,还是颙国有名的春宫圣手探花郎画的哩!”

林微容一怔,避火图?她走近一步仔细一看,倏地涨红了双颊,那画上分明是一男一女两个□的人儿纠缠在一处,女的云鬓高耸,酥胸袒露着,春光尽泄;那男的更是身形健硕,将那娇美女子压在身下,勾了她的纤细长腿盘起在腰间,一张脸竟埋进了丰满的双峰间。另有假山绿树点缀周围,却也掩不住那一番淫艳。

“红花滴露向阳开,□傲然探春来。”轻容笑嘻嘻地念出声来。(嗷,俺真猥琐 b)

那是画下的一行小字,她瞧得清楚,略一琢磨,更是双颊飞上了两朵红云。

那该死的沈穆轻,留这东西给她做什么?

轻容看着她转眼间面红耳赤得手足无措,直笑倒在床上,低呼道:“亏得你也悄悄印淫词艳曲的小册子卖给花楼,竟连看个春宫图也能臊成这模样,大姐的脸皮也未免薄了些!”

林微容笑骂她一句,劈手夺过那册画扔进箱子里,原想干脆锁了推进床底去,想一想,却又弯下腰随意翻了几册出来看。

这一仔细看,可不得了,竟然全是春宫图,什么《唐七艳遇荷花仙》《潇湘艳女传》、《花落满地怜欲情》、《帝姬无敌媚横生》等等,诸如此类的淫艳书名,唯有一册上名儿还算清淡,用粗体隶书写着“春色满园花常开”几个小字,可随手翻了翻,险些惊得她跳起来,每一页均是一个妙龄美貌的女子玉体横陈卧于花丛间,有曲膝成弓形的,有半侧了身子抬腿挺胸的,更有趴卧在地半张着双膝粲然微笑的,无一不是灼灼地露着腿间的滴露红花。(捂脸……)

那画却是画得极细致,神情逼真,惟妙惟肖。

这倒果真是春色满园花常开!

林微容啪的一声阖上书,再将箱中数十册书都取来一看,险些笑倒在地。

满箱淫艳,满纸妖冶,沈穆轻留给她的一箱子奇淫之物竟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探花郎。”她低声念道,又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人可真是了得,莫非是整日都混迹青楼,装了满腹的荒淫绮念?”

轻容眨了眨眼笑了,递给她一张字条:“说不得这作画的探花郎还是个姑娘家哩!”

他随口说笑,林微容也哈地一声笑道:“唔,若是姑娘家画的,可真是精彩得很呐!”说罢低头看那字条,是沈穆轻的字迹:赠一箱春色,望满城花开。

她一愣,脑中意念急转,忽地便明白了。

满城花开,这却当真是个有趣的玩意儿,她有了这一箱子的春宫图,还怕青楼不同她做买卖不成?

*****

大雪半夜便停了,清早起时,伙计们早早扫尽了雪,都聚在前堂内匆匆忙忙地往外搬酒坛子,就同前一回下雪一般,有几家的酒还未及送去,伙计们忙着赶驴车去送货,堂内忙忙碌碌,热闹异常。

老爷子还没起,账房老金照旧一早起了,在堂内照看着,林微容掀了帘子进来时,他一眼瞧见了,笑呵呵地招呼道:“大姑娘起得早啊!”

说着,一双浑浊的眼在她身上转了转,奇道:“大姑娘今儿要出门去?”

林微容换下了昨天穿着的湖蓝色衣裙,一身青黑色棉袍裹住娇躯做小厮的打扮,又将及腰的黑亮长发盘起在头顶,扣上一顶灰色小帽,衬着明眸皓齿与入鬓长眉,越发的显得英气逼人。

她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金叔,今儿可有牡丹苑的酒要送?”

老金愣了一愣,抓住账簿翻了翻,摇头道:“没有,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数天内牡丹苑竟没有来订一壶酒。”

按说先前可是隔一日便要往牡丹苑内送一车好酒,这几日无人上门来,老金只觉稀奇,倒是还不大在意。

“这几日都没有?”林微容颇有些惊讶,见老金颔首,她低头沉吟半晌,一拍手道:“也罢,我顺道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不等老金开口问她,她顺手接过伙计梁离手中一坛子金丝酿,笑道:“我这就去拜会花妈妈。”

老金一惊,转过柜台来唤道:“大姑娘,大姑娘,花楼非善地……”

他追到门边,有些气喘地抬头一看,林微容已踏着积雪往东面走去。

忽求亲

牡丹苑一如往常的热闹,林微容一脚踏进门去,便见大堂中央的木雕花架上摆着一盆含苞怒放的牡丹,艳红的花瓣层层叠叠盛放开,露出一点娇蕊,分外的妖娆奇艳。

她认得这盆花,是她那温暖如春的花房内长出花苞的第一株牡丹,前日便听见铮儿捎信来说牡丹苑来人买去了第一株初绽花苞的牡丹,不曾想隔了一日再见到,这花已全数盛开了。

寒冬腊月还能有牡丹花开,这是件稀罕事,有不少酒客围在花架前,一面看一面议论着。

林微容微微一笑,正想再靠近些看,身后忽然有人轻笑一声:“这牡丹花林大姑娘的园子里多得是,怎么还跑我这儿看花来了?”

她转过身去,见一身素色衣裙的花妈妈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掩着嘴轻笑。

牡丹苑的花妈妈,本名花映月,曾是铜鸾城红极一时的舞伎,相貌生得又好,歌舞又无人能及,刚过了双十年纪便被一名富商看中,重金赎了身娶回家做了妾室,也是命该多舛,不到一年那富商竟暴病身亡,花映月便又收拾包袱重归风尘,在这牡丹苑做了老鸨子。

四五年的光景在她眼中刻下了沧桑,却还是掩不去她当年的绝艳风华与惊人的美貌。

林微容望着脂粉未施却依旧容光娇艳的花妈妈,怔了怔,笑道:“花妈妈,我来请你喝酒。”

花妈妈也不多问,脚跟一转,做了个请的手势,盈盈笑道:“林大姑娘随我来。”

两人上了楼,在最东面的厢房内相对坐下,对饮谈笑。

一坛子金丝酿去了大半,事情也谈妥了七八分。

花妈妈是爽快人,随手翻了翻林微容带去的春宫图,取了一册《云雨情之茶公子醉遇花妖夏玖月》,大略看一遍,便笑道:“春宫圣手探花郎的画也被林大姑娘寻到手了,若是真能多印几册,我必当全部买下。”

林家书铺曾印过数十本香艳奇淫的诗词卖给牡丹苑,颇受姑娘与狎客们的欢迎,若是换成春宫密图,想必更是受追捧。

两人都是生意人,自然是各自在心头精细打算过,当下细细商议了许久,终将这笔买卖敲定。

末了,林微容一脚踏出房门时,忽地记起酒坊的事,回身问道:“花妈妈可知为何近日内牡丹苑不向我林家酒坊买酒?”

花妈妈正欲伸手掩门,略带倦意的芙面上霍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收手拍了拍面颊,淡淡一笑道:“许是前些日子去酒坊买酒时买得多了些,这几日天寒冰冻,又下了场雪,客人不多,酒还不曾喝完罢。”

这话说得也在理,林微容偏头想一想,也就笑了笑告辞离去。

花妈妈没出门送她,她独自循着来路往回走,回廊中仍旧是回荡着狎笑与女子娇吟之声,她皱了皱眉头,加快了步子。

不远处却有一间房打开门扉,里面几个男子划拳斗酒的笑声传出来,分外刺耳。

有个极熟悉的嗓音带了七八分的醉意蓦地笑道:“萧老七,几个男人喝酒多无趣,下楼找几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来陪着喝,银子我给便是。”

屋内几人一阵欢天喜地的欢呼,便有一个膀粗腰圆的汉子应了一声,大步走出门来,他走得急,险些撞上林微容,小山一般的身躯往廊中一杵,顿时挡去了大半的道。

林微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经意间随意瞟了一眼大开的门内,正好迎上一双通红的眼。

白越桓!

她微惊,见白越桓抱臂坐在椅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面上露出些不知是讥讽还是憎恨的神情来。

她认得这表情,多年前她也曾在白家大宅见过,白越桓素来对她有敌意,她一直都知道。

那叫做萧老七的大汉大步走了,林微容怔一怔,也自门前走开,不走几步,却听见门内冷笑一声,白越桓啐了一口道:“丑丫头!”

她脚步一顿,在原处默然了片刻,便摇了摇头下了楼去。

出了牡丹苑,才知世上是寒冬,没了火盆的煨暖,再无温暖如春之感,街道两旁堆积着冻在一处的冰雪,光秃秃的树干上犹残留着积雪与冰凌,寒风吹过,簌簌地落下些许来。

时辰还算早,距去白家大宅教白凤起养花植草之时还有很久,她懒得去白家的玉器行内等唐七驾车来接她,索性沿着玄武大道往东走,步行去白家。

刚走了几丈远,一旁的酒楼上有人低声唤道:“林姑娘!”

她还未抬头看,已听得半空中衣袂声猎猎作响,在她跟前落下个极眼熟的人来。

是曾跟随莲城去林家园子的高瘦青年。

“林姑娘,我家公子有请。”他躬身抱拳道。

林微容皱眉:“烦请转告连公子,我今日有急事要办,有事改日再聊。”

她说着,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那高瘦青年一闪身又拦在她跟前:“我家公子说了,若是林姑娘肯移驾一叙,需要多少册探花郎的图都成。”

林微容狐疑地看了看他,他见她犹豫着,又添了些利诱,极诚恳道:“我家公子还说,即便是探花郎的彩绘本也能弄来……”

“好,我去。”她眨眨眼,爽快道。

不等青年自愕然中回神,她掉头就往回走,那青年忙赶上,在前头领着路,进店上了楼去。

这家酒楼却是白家名下的店,名字起得颇为怪异,叫风止云歇,大堂内悬着也不知哪个怪胎写的匾额,龙飞凤舞四个字潦草得极难分辨,又不见落款,光溜溜的四个字,甚是滑稽。

那青年见她盯着匾额直笑,忍不住嘴快,解释道:“这是我家公子给白少爷写的。”

林微容不置一词,只是微微颔首,便径自上了楼去。

楼上却也有几个高大的青年守着,见她从容地走上楼来,均是躬身行礼,又替她指了雅间的方位。

这架势,也只有那二皇子莲城才会有了。

林微容挑眉轻嗤了一声,推开雕花木门进得屋内去。

门内燃了香,清幽淡雅,若有若无地萦绕鼻端,拐过一道花梨木屏风,便见莲城临窗而坐,正一手执壶,一手捉杯,自斟自饮得很是畅快。

毕竟是皇家的人,即便是只穿了毫无赘饰的玄青色锦袍,也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出些逼人的贵气来。

她脚步声很轻,莲城却忽地转过身来,俊美的脸上带了神秘的笑,他扬一扬手中的白玉酒壶:“微容,共饮一杯如何?”

似乎是自那一日去花圃取槐花香露起,他便一直直呼她的名讳,微容,微容,清朗悦耳的嗓音如同夏日里姑娘们爱喝的青梅子酒,清冽又怡人。

“好。”她偏首一笑,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极佳,眼前这人本该是她极力提防的,这一刻她却卸下了大半的心防。

两人对坐,一壶酒,一碟肉脯,一碟鱼干,却没有筷子。

“我吩咐了掌柜的送来的南陵特产,他却忘了送两幅筷子来。”莲城朝她眨眨眼,笑得顽皮,“既无外人在场,我们手抓也无妨。”

两人当真以手当筷,拈起肉脯鱼干便豪爽地往口中送,一口肉一口酒,豪放至极。

林微容拈起一片肉脯在眼前细看,忽地笑道:“连公子果真是有心人,连我最爱吃的东西都能打探清楚。”

她不动神色地将肉脯抛入口中,呡一口酒,有意无意地笑觑着莲城。

莲城不躲不闪,笑吟吟地拍去手掌沾上的肉屑,举杯饮尽了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听闻前几日知府公孙瑨在昌平楼前设案替城中双十年纪未嫁的姑娘登记造册,林家老爷子也去了?”

一句话戳中林微容的烦心事,她低头又呡了口酒,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铜鸾城内消息传得最是快,林家本就是最受人关注的大户之一,老爷子在昌平楼前那一阵吹胡子瞪眼,早被传得沸沸扬扬,林家老爷子急着嫁女儿的事想必已是路人皆知。

“我又听说,微容你也托了公孙瑨替你寻觅合适对象?”莲城一手轻叩桌面,气定神闲地支颔而笑。

他笑得颇神秘,林微容心里一阵发毛,虽然不太爽快他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

这些事算不得机密,她大表哥公孙瑨也不是什么口风紧的人,这位二皇子大约只需随口一问,便会有无数人争着告诉他这些琐事。

“然而公孙瑨替你寻的几位俊俏公子忽然都拒了你?”莲城似笑非笑地又问道,犹特意着重了“忽然”二字。

林微容颓然垂下眼,半晌不做声。

她不做声,莲城也不吭声,两人各自吃肉、饮酒,屋内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何,总之,是寻不到人了结我这心愿了。”

莲城静静望着她半晌,将凤眼微微一挑,忽地口出惊人之语。

“微容,别人不肯娶你,你嫁我如何?”

半途劫

“微容,别人不肯娶你,你嫁我如何?”

莲城沉吟半晌后含笑开口,却是一语惊人。

这仿佛是一声惊雷炸响在林微容耳旁,她衣袖慌张地一拂,碰倒酒杯,醇香酒液缓缓地沿着桌面蜿蜒至桌缘,一滴滴坠地,在大红色绒毯上晕开暗色的花。

“你与我说笑么?”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他,眼中虽是带着笑,却已是分不清是讥讽还是恼怒。

莲城不动声色地支颔望着她,凤眸隐隐藏了不知名的情绪,微微闪烁着;在窗口透进的光亮中,他忽地长身立起,负手走到她身后,静立片刻,俯下身来双手抵住桌缘将她困在胸前。

林微容又一惊,还未及出声,莲城身上清浅的不知名的香气已铺天盖地地扑来。

她僵坐着,不但动弹半分,往前无路能躲,往后,是他的胸怀,左右又有他修长的手臂拦住,她就仿佛落入了彀中的兔儿,无处可逃。

莲城在她身后轻笑一声,一手松开桌缘,将那被碰倒的酒杯轻轻扶起,伸长手臂勾过酒壶缓缓地往杯中倒酒。

酒液澄澈,醇香扑鼻,如线一般被缓缓注入杯中,末了,最后一滴酒落入,略略激起些波纹。

他嘴角噙了笑,竟举杯一饮而尽。

林微容神色微变,双颊带了薄晕,压低嗓音咬牙道:“这是我喝过的酒杯。”

他却对她做出如此暧昧的举动,是何居心?

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却能听见他在她身后低低地笑。

“你喝过的酒杯又如何?”莲城笑声便如那酒,清冽,又带着魅惑,“你的唇我也已尝过不是?”

林微容脑中轰的一声响,宛如眼前乍然间炸开了血色的雾,迷蒙了她的双目。她霍地转身推开他,往墙边倒退了几步远。

两人面对而立,她终于看到他的神情。

莲城手中还握着那玲珑剔透的白玉酒杯,凤眸中却含了莫测的笑意,静静地锁住她。

她再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将发冷颤抖着的双手握成拳缩到身后去,强自镇定地与他对望。

“连公子莫要含血喷人。”她脸色略略发白,心跳得急,且慌张。

眼前这人,不是那在墨梅林中为了替母亲贺寿心急切切向她讨买花露的倜傥公子,也不是长身玉立于雪松下与白凤起唇枪舌剑不亦乐乎的和善青年,他分明记得牡丹苑中的那一场意外,可笑她竟一直以为他认不出自己。

蠢物。

她在心中狠狠地暗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