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城乐得扑哧一笑,公孙瑨忙过去扶起她摇晃着的身子,将她扶起到屏风旁的绣榻上躺下了,低声劝道:“不爽快的事醉过一场就忘了罢,好好睡一觉。”

林微容含含糊糊不知说了些什么,终究大抵还是惦记着花圃的事,昏然合眼前使劲力气大喊了一声:“我要将他剁碎了沤作花肥埋了!”

闭口,阖眼,沉沉睡去。

正取了屏风旁薄被要给她盖上的公孙瑨一怔,莲城已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轻啜一口,似笑非笑道:“这梁子一结,我那凤起师兄可是要好一阵头疼喽!”

公孙瑨听出了点苗头,也不慌不忙坐下了,与他对饮几杯,这才淡淡一笑道:“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满桌菜色丰富,香味扑鼻,莲城挑了挑眉挨个吃了一小口,这才放了筷子故作惊讶道:“咦?莫非我当真忘记告诉微容,我凤起师兄在城西建的宅子是要给她的?”

他凤眸含笑,隐隐带着促狭之意,公孙瑨也不多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道:“小两口的事,我们少插手为妙。”

两人各有说辞,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眼,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接着饮酒。

酒过三巡,还是莲城先开了口,他支颔扫了酣然睡去的林微容一眼,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看了片刻,忽地笑着调侃道:“堂兄,我可是还记得当年你骗得凤起去捉那千面淫贼花间蝶,事先并未告知他花间蝶男女皆采……事后凤起似乎没少找你麻烦,嗯?”

这“嗯”字带着尾音拖了极长,是试探,又是打趣,公孙瑨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抿了口酒从容道:“事前仓促,怪我忘了提醒,凤起着恼也是正常。”

他缓缓勾起唇笑了笑道:“倒是殿下你,年前有意去酒坊内转一遭,将人心收得服服帖帖,我舅舅险些就松了口把微容许给你,凤起指不定早怀恨在心呐。”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

两人互知底细,明明都是想趁乱看戏,却还都能装得若无其事,一副好人的模样,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间的促狭念头彼此心知肚明。

金牡丹,十杯倒,九杯即止。

两人慢慢吃菜,偶尔说些宫内宫外的趣事,谈笑之余扫一眼沉醉酣睡的林微容,不自觉地淡淡一笑,再转头,越发的欢畅。

雅间内虽是有火盆,菜也逐渐凉透,莲城搁了筷子,愉快道:“虽不如宫内御厨手艺,却也当真算得上铜鸾城数一数二的菜色了,也不知道林家酒楼能拿出什么样的绝活和白家比?”

公孙瑨也搁了筷子,淡淡一笑道:“我这表妹最是脾气倔,她既是发下豪言要赶上白家,那必然是拼尽了老命也要赌一把的。”

他顿了顿,随口问道:“殿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耳聪目明,天下无一桩事我不知。”莲城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道。

这自然是说笑,公孙瑨也不当真,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便可以在旁瞧这场好戏了,看究竟是微容胜,还是……”

窗外蓦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急匆匆传来,到了窗下那马长嘶一声,鸣声震耳,公孙瑨话未完,却笑了:“瞧,某人追来了!”

莲城支颔笑觑着他:“堂兄,我们该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互相在彼此眼中瞧见了笑意。

公孙瑨起身走到绣榻旁,连薄被一起轻轻抱起了沉睡的林微容,微微一笑道:“我们走。”

像是算好了时辰一般,两人略一磨蹭,刚往门旁走了一步,门外木梯上一阵脚步声响,白凤起匆匆地走上楼来。

三人一打照面,冲天的酒气窜入白凤起的鼻中,他皱了皱眉头,再一嗅,神情微变。

莲城伸手推开他,笑嘻嘻地道:“师兄来迟啦,我们改日再痛饮一场罢!”

公孙瑨也微微一颔首,绕开他往门外走去。

白凤起闪身拦住两人,不紧不慢地笑道:“殿下,公孙大人,何必走得如此匆忙?”

他望了望公孙瑨怀中沉睡着的林微容,客套地笑着挽留:“我让厨子再做几道好菜招待着如何?”

白凤起越是绕着弯说话,莲城越是催着公孙瑨走,他朝着白凤起挥挥手道:“师兄客气了,这顿酒菜本就是叫了楼里最好的十道菜,可惜微容还没能吃到就最过去喽!”

说罢,他又幸灾乐祸地挑眉笑道:“微容说了,这顿酒菜饭钱记在师兄账上,师兄不会介意罢?”

“那是自然,再留下吃一席也无妨。”白凤起笑道。

“师兄难得好客,可惜我酒足饭饱,已无力气再拼一席,我看我和堂兄还是先行离去罢,就不打扰日理万机繁忙如梭的师兄了。”莲城好一番明褒暗贬的话,说得公孙瑨挑起了眉暗笑。

两人又颔首示意,迈开步子要走,白凤起忽地又闪身拦住了,这才沉声道:“我与微容间有些误会,我想同她解释解释……”

“表妹睡着了,我送她回去,你等她明日醒来再去登门解释如何?”公孙瑨一句话堵回了白凤起的请求。

他还要再说什么,莲城忽地闪电般点了他的穴,笑吟吟地抚掌道:“师兄,咱俩虽师出同门,却只是一道学的医术,这武功并非一人所授,因此我点了你的穴你也解不了;不过不必担心,一个时辰后自动解了,你就能动了。”

说罢,哈哈笑着与公孙瑨一道下了楼,扬长而去。

觅王府

公孙瑨与莲城存心要戏弄白凤起,说是要送林微容回林家酒坊,在玄武大道上打了个弯竟又拐进了睿王府。

两人心照不宣地击掌大笑后这才挥手道了别。

林微容这一醉,直到日落时分才醒来,刚一睁眼,床边坐着的铮儿欣喜大叫:“大姑娘终于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了下,床帐被褥眼生至极,又见桌椅几凳也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一时之间有些回不了神,张了张口疑道:“咦,谁给我换了屋内的摆设?”

铮儿正绞了湿帕子来给她擦脸,这一听,哈哈笑起来:“大姑娘可是还醉着?连睿王府的客房也不认得了?”

她伸手接过帕子揩了揩脸,面颊上的水气被凉风一吹,寒意沁入肌肤,顿时清醒了大半。

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就是王府的客房么,往年也曾在这屋里住过些日子,有一回睿王爷随口说了句:“丫头们反正也常来,收拾干净了留着便是。”睿王妃一听有理,便索性将这屋子空下来专给她姐妹二人留宿之用,只是后来轻容嫁去了山城,她又整日里东奔西走忙碌,倒是不常来了。

林微容盯着那绣了鸳鸯牡丹的缎面薄被看了会,蓦地记起花种花苗一事,面色沉了沉,掀了被子便要下地,谁料那金牡丹的酒劲不容小觑,人虽是醒了大半,头脑却还有些醺然,她这么猛地一站起来,顿觉头痛欲裂,踉跄了几步又跌坐回床上去。

铮儿连忙过来扶起她,强忍住笑打趣道:“难怪瑨少爷不放心,要我来守着,大姑娘这才醒又要上哪里去?”

林微容抿了抿唇扶住床沿道:“花圃都收拾好了不是?没有花种总归不是个事,我准备准备去趟南陵城,就不信除了他曲九重,再无别的花商手里有白荷种子和赤芍的花苗了!”

算一算日子尚早,还不到播种的时候,想必还有些花商手中留着货,她这一趟若是赶得巧,说不定还能逮住曲九重那个奸商。

一想起曲九重她就来气,恨得磨了磨牙骂道:“曲大奸商,你就求神拜菩萨保佑你千万别给我瞧见了!”

铮儿走远了去端桌上一碗醒酒汤,离得远了只听见后半句,以为她在说白凤起,忙回身替白凤起说好话:“哎呦大姑娘,凤起少爷也不是有意的不是?大姑娘就瞧在往日旧情的份上原谅他一回么,哎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她小心翼翼地端了碗回来,往床沿一坐,忽地舒眉笑道:“啊,就叫做:旧情绵绵如私语,忘却嫌隙携手欢,如何?”

林微容一怔,这狗屁不通的话她是从哪里学的?

“铮儿,你这几日躲在花圃又偷偷瞧了些什么书?”她心中有数,却还是开口试探道。

小丫头毫无心机,一面将汤药递给她,一面笑嘻嘻地应道:“大姑娘书箱子里随手取的一本册子,名叫《小橡儿暗会痴情郎》,里头那小丫头橡儿与赵家公子不知为何有了些误会,却又瞧在赵家公子一片痴心的份上与他重修旧好,只是终究失了身也失了心还要眼睁睁瞧着赵家公子喜气洋洋地迎娶门当户对又如花似玉的庞小姐进门,最终橡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一盏青灯伴古佛,唉……”

说到最后,意境颇有些凄凉,铮儿眼圈竟也红了红。

林微容一口醒酒汤入喉,险些喷出来。

丫鬟与公子?失身失心?遁入空门?

“铮儿,这种风花雪月的小册子今后不许看了。”她咳了一声,悄悄将那碗味苦涩口的醒酒汤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推,“也不许你替你的凤起少爷再多说一个字的好话!”

说着,又站起身来取了衣物匆匆披上,铮儿阻拦不住,只得伸手过来替她整理衣摆。

“瑨少爷吩咐过了,大姑娘这几日就在王府住下,安安心心休息着,不必操心别的事。”铮儿笑嘻嘻地替她扣好衣带,抬头道,“瑨少爷还说啦,花种与花苗的事他替大姑娘去办,三五日内就能办妥。”

林微容一喜,她这大表哥言出必行,若说他要一手揽下必然是极有把握,如此说来她倒不必急着去南陵城了。

她这一想,眉宇霍然舒展开,正要吁一口气,铮儿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眨眨眼谄媚一笑道:“那大姑娘就原谅凤起少爷这一回如何?”

铮儿这一回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了,林微容心中的微火被勾起,一簇簇燃起来,暗恼道:“我可记得当初曲九重毁了约,急得险些哇啦啦大哭的可是你,现下你倒是替坏人说起好话来了……”

她恼了,铮儿也不敢多说,跺了跺脚自语道:“我就说我不会说话么!”

说罢,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朝外唤道:“喂喂,你自己来说罢,我再说下去我家姑娘要怨我了!”

林微容一怔,却见原先紧闭的雕花木窗咿呀一声缓缓开了,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来。

是她许久未见的唐七!

俊俏少年无奈地撇了撇嘴,原是半蹲着偷听,此时见铮儿供出他来,只得站直了身子,别别扭扭朝林微容打了个招呼:“大姑娘,许久不见。”

还不等林微容开口,他又连忙澄清:“不是我要偷听,实在是我小师叔逼得紧,我不得不悄悄跟着他混进睿王府来。”

他好一番解释,林微容才听明白,却是白凤起四处寻她,找遍了林家酒坊酒楼花圃不见她的踪迹,立即想到是公孙瑨与莲城合伙捉弄他,便匆匆来睿王府拜见知府大人,谁知公孙瑨一口咬定表妹微容已送回酒坊,决计不在他睿王府,白凤起无奈之下只得托唐七溜进来查看,若是见着她,务必替他说几句好话。

这小子倚着窗台大致说了,嘿嘿笑了几声,老气横秋道:“没想到老狐狸也有失算的时候。”

林微容心中还有些气堵着,半晌无语,唐七却又狡黠地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子,幸灾乐祸道:“谁叫他藏着掖着不让你知道,却是弄巧成拙哩!”

铮儿瞪了他一眼,唐七这才慢悠悠道:“小师叔不过是想讨好大姑娘,便将新建的宅子里种满了大姑娘喜欢的花,谁知误打误撞碰巧遇上曲老板这么个不知信用节操为何物的奸商,一转手三倍的价卖给了小师叔,啧啧,想我小师叔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这一回竟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给曲老板占去便宜,我也是好奇得很呐!”

林微容默然无语,唐七见她不做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小师叔啊小师叔,我可是代你说尽了好话,仁至义尽喽!”

说罢,朝屋内两人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出了这东北角的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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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日落西山,睿王府仍旧是好景致,冬末春初的园子里梅花落了迎春开,沿着墙角绽开一路的嫩黄,又有地上微露的茸茸嫩绿点缀着,春意已至。

便在这落日的余晖中,虽有凉风徐徐,凉亭中却仍有两人对坐品茗,一人身形修长挺拔,刚正的脸上有一抹淡然从容的笑,他啜一口清茶,不动声色地对轻快走向凉亭的唐七朗声道:“七少四处看了一遭下来,可有觉得王府哪一处需要修葺,又有哪些楼阁不大合眼?”

唐七笑了笑道:“公孙大人过谦了,贵府亭台楼阁座座精雕,屋梁壁檐处处华贵,哪里还能找出不合眼之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朝被拖住喝茶叙旧的白凤起使了个眼色。

公孙瑨瞧在眼里,也不戳破,待白凤起起身笑吟吟地告辞,也便顺水推舟笑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强留二位了。”

白凤起又与他说了几句,这才带着唐七告辞离去。

睿王府门前已点了灯,早有王府下人将牵去喂食草料的枣红大马重新套上马车,交还给两位客人,唐七跃上车,朝车内招呼一声,挥一挥鞭子,大马便迈开步子往道上横过去。

天色逐渐黯下,马车拐过街角上了玄武大道,街道旁顿时星星点点亮起来,都是各家点了灯,隔了窗透出光来,便如繁星一般闪烁着。

唐七一路没作声,白凤起也一路无话,不知过了多久,白凤起才在车内隔了车门低低地问:“小七,可有将我的话带到?”

“小师叔所说字字句句毫无遗漏,都转告了大姑娘。”唐七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面上却露出些狡猾的神情来。

车内沉默了片刻,白凤起淡淡地笑了一声,又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大姑娘么?她什么也没说哩!”唐七转了转眼珠子,忽地哎呀一声叫道,“唔,有说!”

白凤起“嗯”一声,略略推开车门来问他:“说了些什么?”

唐七眯眼偷偷一笑,却仍旧是装作思考的模样,努力想了半晌才故作无奈状叹气道:“大姑娘说小师叔是坏人!”

编排完一句,再接着又编排一句:“还说要剁碎了小师叔沤作花肥!”

说罢,唐七吐了吐舌头,却听见身后车门轻轻掩上了,白凤起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样么?”

他忙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

车内默然无声。

春初的夜风却有些大了,迎面呼呼地吹来,唐七吁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古怪地笑起来。

“唉呀,我竟然忘了告诉大姑娘,城西那新建的宅子其实是小师叔要建好了给她住的哩!”

想一想,又摇了摇头勾唇笑道:“无事无事,多一句少一句都一样。”

末一句散在风里,呜呜声过,消失不可闻。

白疯子

林微容又在睿王府内住了一日,第二日便被莲城强行请去了他在城北的一处别院小住,前来睿王府迎接她的是莲城身边那眼熟的侍卫,只说请林家大姑娘去太子殿下的私人别院小住几日,公孙瑨了然一笑,立即吩咐铮儿收拾收拾陪着林微容前去。

铮儿这才得知这连公子竟然就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惊得险些将眼珠子跌出眼眶来,慌忙照着吩咐速速收拾好了简单衣物催着林微容上路,林微容却是惦记着花圃与酒坊的事,有些迟疑,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辛护卫,我还是不去……”

公孙瑨看穿她的心事,拍了拍她的肩打断她:“微容不必担心,舅舅那里我替你打个招呼便是,至于那些花苗花种,过几日我就着人送去园子,如何?”

铮儿在她身后推了推她的手肘,低声道:“大姑娘,违抗太子殿下可是不大好罢?”

林微容瞪了她一眼,见那姓辛的侍卫有些犯难,不由得有些不忍,左右摇摆间却听见公孙瑨微微笑道:“微容,你不是最爱花花草草?太子殿下的这座私宅可是遍植珍稀花草,说不定他见你赏脸去了,还能给你送几株。”

辛侍卫连忙跟着点头,抱拳笑道:“瑨少说的是,林姑娘就当是去散散心如何?”

前有侍卫殷切恳求,后有公孙瑨以珍稀花草相劝,再加上铮儿竟是神情雀跃,林微容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出了门要上马车时,公孙瑨见林微容有些不安,安抚了几句,淡淡笑道:“刚开春,国事繁忙,太子殿下大多时候住在东宫内,大约也不会在宅子里住着,你就多住几日无妨,也叫白凤起多寻你几日。”

说着,她这向来刚正严谨的大表哥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说了一句:“你只当不知,安心歇几日就好。”

林微容默然点了点头,临上车前却又有些不忍心,抿了抿唇低声道:“他若是找的急了,就告诉他罢,我不怨他了……”

说罢,与铮儿相携上了马车,辛侍卫拱手谢过公孙瑨,驾了车上了街道拐向城北去。

这别院倒还当真是个清幽安宁的好去处,依山傍水,身后有群山挡住北风,门前又有大片湖泊似明镜,在这春初的时节里遍地泛起了嫩绿,遥遥望去,生机盎然。

只是,若是此处单单只有这一片大宅子,那便是如世外桃源一般,偏生这青山绿水间沿着宽阔大道遍布了宅院,一处比一处修建得华贵堂皇,倒像是非要比出哪一家的主子更财大势大一般,都在门前石阶下摆放着一人高的石兽,你家是石狮,我家便是天禄,他家一瞧,更是气派,朱漆大门旁一边一头辟邪,张牙舞爪气势逼人。

铮儿好奇心重,在车上攀着车窗四处张望着,一见那些道旁华贵院落门前的石兽,壮着胆子问了驾车的辛护卫,才得知这一带原先本没有这许多的宅子,不知哪一年起兴起了在郊野大兴土木修建别院避暑歇夏的坏风气,不少的王公贵族便都相中了铜鸾城城北这一块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仗着有权有势,纷纷在这里建了别庄;不到三年,遍地庄园,倒像是将皇城又搬到了此处。

“原先太子殿下还常来小住,城北人多了之后就不大回来了。”辛护卫一面驾车一面小声道,“这一带八九片宅子里有三四户都是王爷郡王之流,要是到了夏天,更是热闹得不得了。”

说话间,马车在最远一处的园子前停下,辛护卫低声道:“两位,到了。”

林微容下了车,四处一张望,颇有些惊讶,原以为当朝太子的别院该是金碧辉煌、贵气冲天,谁知不过是个寻常的宅子,青石墙朱漆门,与白家大宅有几分相似。

大约是大山挡去了凛冽寒风,又或者是春天先到了这里,院墙内竟有一枝桃花伸了出来,三两朵粉色的花灼灼地映着艳阳开了,春意烂漫。

园内更是花草遍地,果真如公孙瑨所说,珍稀花草不在少数,林微容欣喜地四处转了一圈,还要继续往园内走时,铮儿笑着拉住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由辛护卫领着去客房内休息。

宅子里各处隐着侍卫,也有不少的下人丫鬟忙碌着,都是听说这几日要住进来太子殿下的友人,各个都好奇得很。林微容一路穿过园子,察觉檐下廊后,乃至树丛间都有人偷偷立着看她,影影绰绰的晃来晃去,辛侍卫忙挥了挥手将这些人都各自遣回去。

莲城果真不在,却是吩咐了下人尽心伺候着,一连三日她都住得极舒心顺意,园中有花草上百,书房内又有野史杂说数本,足以消磨打发时光,还真如辛护卫所说,是散心来了。

到了第四日早上,别院却来了个稀客。

辛护卫在园中寻到林微容时,她正半蹲在西北角的花圃内替几株初生的蔷薇花苗浇水,铮儿听见脚步声响,将水桶往地上一放,转头一看是辛护卫,忙对她道:“大姑娘,辛护卫来了,像是有事。”

林微容放下水瓢,起身将挽起的衣袖放下,又轻轻扯平皱起的衣裙,这才转过来笑道:“辛护卫有什么事?”

“唐老丞相的孙儿唐七少爷在前院等着林姑娘,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属下不敢耽误,便过来请大姑娘过去。”辛护卫眨了眨眼道。

他眼中分明有笑意,想来他家主子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白凤起会找上门来。

林微容也不说破,略一点头便跟着他往前院走去。

刚踏进花厅的门内,便瞧见唐七焦急地走来走去,热茶微凉,却一口未动。

“七少爷什么事这般着急?”她有些愕然,难得见这狡黠少年慌张成这样,却不知怎么了?

唐七一听见的声音,如遇救星,几步到了她跟前,皱眉无奈道:“大姑娘回去劝劝小师叔罢,他说大姑娘生他的气,非要下池子里去捞齐那一筐劳什子莲子来给大姑娘,第一日捞了七八颗上来,被风一吹竟不知怎么的就受了风寒着了凉,在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半天后又脱了衣服摸下了池子去。”

这个疯子!

林微容一惊,这初春时分虽已不甚寒冷,可湖水仍旧是触手冰凉,泡一整日冷水不病才怪。

唐七又无奈道:“小师叔一意孤行,拦也拦不住,我要去劝他,还被削了一顿。”

说着,偷偷看了林微容一眼,咳一声道:“白家爷爷也劝不动,我只得来找大姑娘了。”

“找我有什么用,他不是事事都有把握,又自以为是得很,我说哪里会听?”她微恼,因他跳下池子去捞莲子要还她,更因他病了还往那冰凉湖水中跳,她这一气,顿时有些眩晕,又被日头晒了好一阵,更是头昏眼花,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桌缘才站定了。

唐七又咳了一声,年轻俊秀的脸上露出些焦急来:“大姑娘,你若是劝不住也就真没人能拦下小师叔了……”

“小师叔高烧着,浑身发烫,却还非要往池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