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她忙着接电话,没工夫继续数落儿子。

文昭贴过来小声问我:“好点没有?你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好多了,你别管我了,你出去了大半天,自己都没吃什么。”我把自己盘子里的虾扒好皮,放到他盘子里。

他笑着塞进嘴里,文母的电话还没有打完,出于礼貌,我又扒了一个,放在她盘子里。

她却拿着电话,眼睛在我脸上像雷达一样扫了一圈,又来到自己儿子身上,“嗯,好,我知道了。”接着就收了线。

文昭指着那个虾,兴冲冲地帮我邀功,“妈,这是小夏孝敬您的,趁热吃。”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最后笑了笑,“我饱了,吃不下了。小夏,谢谢你。”

结束之后,文昭想跟我一起回我们的小公寓。文母却说,文昭跟他爸爸好几天没说话了,父子没有隔夜仇,他怎么也该回家看看,有她在,凡事都好商量。

文昭本来不想回去,可是耐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外加利益诱惑,最后也只有抱歉地对我说:“我今天回去住,你得自己回家了,路上小心,看着车。”

我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放心吧,没事的。”

文母上车之前,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好好保重。”

第六章: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回到家里,放下皮包,脱掉大衣,没开电视,也没开电脑,只点了一盏壁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出神。

我将刚才在餐厅吃饭的整个过程一幕幕地回想,将所有的对白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最后将画面定格在那通神秘的电话,还有临别之前,文母别有深意的眼神上。

我闭上眼睛,双手捂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凌靖说得没错,文昭对于婚事的过于热衷,终于让我暴露在文家人的视线中。之前千思百想,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到了现在,许多真相呼之欲出,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多想,而那个决定迫在眉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几十分钟,当我以为自己会变成一块化石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惊,掏出来一看,是境外的号码。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打一个电话给我,询问我的现状,尽管我并不需要。

我接这个电话并不是因为我有多期待,而是这一刻,我需要一个知晓一切的人来跟我分担我的秘密,还有此刻几乎要将我吞没的恐慌和焦虑。

“最近好吗?”他的声音跟过去一样有些沙哑,但是宽厚有力,这是经历过岁月磨砺和烟酒侵蚀的中年男子才有的声音。

“很好,谢谢惦记。”

“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没有…”

他笑了笑,“小夏,我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打一个电话给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收场。你当初告诉我,只要把你安排到他身边,你很快就能解决。可是现在呢,快四年了,一年拖过一年,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当初你说想全身而退,可是到了今天,你还能把自己择出来吗?”

我沉默了很久,才说:“文家的人注意到我了,他们可能在查我。”

或许已经查到了…我又想起了文昭的妈妈接电话时看我的眼神,那种别有深意,又不动声色的眼神。

那一幕让我很不安,也很难不联想到,这个爱子如命又精明强势的女人已经洞悉到了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派人回去接你。”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用。文家是正经生意人,再说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顶多警告一下,让我别再纠缠文昭。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他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当面把事情问清楚。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等。”

他的语气是明显的不可置信,“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爱上他了。我不想再骗他,也不想让他有机会骗我,与其这样胆战心惊地过下去,我宁肯要个痛快。”

他嗤笑一声,“你爱上他了?我没听错吧?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他?你又是怎么接近他的?小夏,过去那些事你都忘了?”

“我没忘,就是因为没忘,我才要问清楚。我说过,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活着。他跟我最初想的不一样,或许那件事…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

他的语气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你要怎么解决?”

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但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他承认,我留下,陪他一起承担;他不承认,我离开,再也不见他,我们就此结束。”

“就这样?”他有几分惊讶,又带着几分讽刺地说,“这么大的事你都能放下,他可真幸运。”

我心里一阵纠结混乱,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他是一个病人,比起惩罚,更需要的是治疗。我累了,不想再折腾,也不想再恨了。我能活到今天,是老天给我的恩赐。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把机会再给别人?天大的过错,只要犯错的人愿意承担,我为什么不试着去原谅?生活中已经有太多悲剧,被害与伤害无限循环,我不想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一个害人者。比起两败俱伤,我更希望他能努力悔过。而且…”我顿了顿,深深地叹气,“以他目前的状况,我离开他就是最大的惩罚,他的性格太极端,如果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不用别人出手,他早晚也会把自己害死。”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但如果你离开的时候想走远一点,你可以来找我。我已经在布鲁塞尔定居了,这边的天气很好,风景也不错,很适合你。”

“郑森,你知道我不会去找你。感谢你这四年对我的关心,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担心我,你只是好奇,想知道那个结果。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如果不是你手里握着我所有的秘密,我并不想应酬你。”

他笑了一声,爽快地说:“好,清楚明白,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一瓶子就把自己砸进医院的楚夏,那个富家子的锦衣玉食倒是没把你的骨头磨软。这是我最后一通电话,如你所愿,我以后不会再打给你,自己保重吧。”

我挂断了电话,后背重重靠着沙发,望着家里的天花板。

是的,四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而我今天做的一切,跟当初的设想根本是南辕北辙。我不知道是时间让我丧失了勇气,还是自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很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而我却任其发展。

时间拖得越久,被识破的概率也就越大,这个道理我懂。所以在四年前,我就告诉自己,用最短的时间解决一切,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里的伤口在慢慢愈合,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我为什么要来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要忍受他大少爷的坏脾气?四年前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接近他?几个月之前,又为什么要陪他去疗养院,照顾他,支持他,鼓励他?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玉石俱焚不是本事,让这个浑蛋生不如死才是本事”,却永远无法在他水深火热的时候冷眼旁观?

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我想不清楚。

正如凌靖说的,我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因为在一条路上走得太远,已经忘了为什么会出发,又想走去哪里。我只是不断地走,不断地走,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根本没有地方让我停留。

然而跟郑森通话的时候,心里最直接的答案却让我豁然开朗。

是的,我爱他,我已经爱上了他。虽然这爱的下面是万丈深渊,但我还是爱了。

每一个悲剧开始之前,其实我们都有选择。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选择搭建而成的吗?谁规定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就一定要选条绝路给自己走?

如果我对文昭坦白一切,谁规定做错的人就不能回头?我们谁没犯过错?只要他愿意承担,谁敢说我们之间就没有未来?谁能保证我们的结局就一定是穷途末路?

我重重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被武林高手打通了奇经八脉,气血通畅,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抱着新鲜出炉的一腔热血,拨了文昭的号码。

是的,我不想再等了,虽然电话里说这些不太方便,但只要我开个头,他一定会赶回来,然后我们可以彻夜促膝长谈,面对面把一切都说清楚。

那些是非对错,我曾经以为比天还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如果有人该偿还,为什么不能换另外一种方式?一种健康、和谐、有益他人的方式?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拥有那么多,如果他能把自己拥有的拿出一些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补偿和赎罪?我会鼓励他那么做,这些都是正确的事,相信他一定会听的。

我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手机的等待音响了很久,终于通了。

“文昭,是我…”我的声音急切得像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

“哦…原来是小夏啊,我说怎么电话一直响。文昭跟他爸爸在书房聊天呢,你有急事吗?”

接电话的是文夫人,文昭的妈妈,我那颗滚烫的心瞬间冷却,脑子短路了几秒,才磕磕绊绊地说:“阿姨,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他,晚饭的时候他没吃什么,别忘了吃点东西,不然饿着肚子睡不好。”

文母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你这孩子真贴心。放心吧,他明天就回去了。年轻人就是这样,一刻都离不了。你还要跟他林高手打通了奇经八脉,气血通畅,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抱着新鲜出炉的一腔热血,拨了文昭的号码。

是的,我不想再等了,虽然电话里说这些不太方便,但只要我开个头,他一定会赶回来,然后我们可以彻夜促膝长谈,面对面把一切都说清楚。

那些是非对错,我曾经以为比天还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如果有人该偿还,为什么不能换另外一种方式?一种健康、和谐、有益他人的方式?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拥有那么多,如果他能把自己拥有的拿出一些给那些有需要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补偿和赎罪?我会鼓励他那么做,这些都是正确的事,相信他一定会听的。

我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手机的等待音响了很久,终于通了。

“文昭,是我…”我的声音急切得像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

“哦…原来是小夏啊,我说怎么电话一直响。文昭跟他爸爸在书房聊天呢,你有急事吗?”

接电话的是文夫人,文昭的妈妈,我那颗滚烫的心瞬间冷却,脑子短路了几秒,才磕磕绊绊地说:“阿姨,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他,晚饭的时候他没吃什么,别忘了吃点东西,不然饿着肚子睡不好。”

文母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你这孩子真贴心。放心吧,他明天就回去了。年轻人就是这样,一刻都离不了。你还要跟他说几句话吗?”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说:“不用了,您都说了,不差这一天,您好好休息。”

“好,你也是啊。”

我放下电话,刚才像烈焰一样高涨的情绪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从头凉到了脚底。我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刚才心里只想着文昭,竟把这么重要的部分忽略了。

他的父母,是我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

文昭的妈妈知道什么吗?她那通电话究竟是不是关于我的?如果是,她有没有将查到的一切告诉文昭?如果不是,这个爱子心切又精明干练的母亲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又会如何反应?

她和文昭的父亲因为疼爱儿子,可以不计较我的出身,甚至是我过去的经历。但是那些被掩盖的事实一旦被揭露出来,那些见不得光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下,他们还会不会像之前那么慈爱厚道?那些往事,就算我想息事宁人,他们会不会答应?

我不知道文家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无法掌握命运的失重感让我心浮气躁,患得患失。

耳边听到细碎的金属声响,我低头,看着脚上那串小巧的铃铛,想起那天文昭俯身的姿态,还有他日渐温暖的笑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又渐渐安静下来。

说了,面对一个难堪的结果,我可能会后悔。可如果不做任何努力,我会遗憾一辈子。

我又看了看脚上的铃铛,用手拉了拉,文昭系得很结实,红色的蜡线缠着我的脚踝,只留不多的缝隙,好像月老的红绳要将我们的余生紧紧缠在一起。

我对自己说,就再等一天吧,明天我见到文昭,就将一切都说出来。

早上醒来,我觉得头有点疼,吃了一颗止疼药才稍微好了一点。喝了一杯豆浆之后,接到网游公司的电话,要我跟Ben一起到公司谈一下动漫嘉年华宣传活动的相关事宜。

我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是月初,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公司何必这么着急?但又想到Ben马上就要出国了,或许是怕他回来得晚耽误了整个活动的进度,提前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我通知了Ben,跟他约好在公司见面,然后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拿着皮包出门了。锁门的时候我还在想,晚上文昭回来的时候,我该怎么跟他开场?惊吓和震惊是免不了的,只希望他不要惊得太厉害。

走出小区之后,我随手打了一辆车。昨天刚下过雪,道路上的积雪还没有清理干净,司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车流之间。

车行了大约五分钟,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却是凌靖。我看着屏幕上不断闪动的名字,没有下一步动作。

年轻的小司机不明就里地提醒我:“小姐,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可能对方有急事,你不听听吗?”

我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夏,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

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讯息,“我?在去公司的路上,怎么了?”

“你别去了,快点回家,或者先找个地方…”

凌靖的话没说完,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耳边是车胎跟路面刺耳的摩擦声,声音被拖得很长,像有人用铅笔在黑板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我在强烈的震动中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车子已经整个翻了过去,瞬间天旋地转…

这一切来得太快,连害怕都来不及,也感觉不到疼痛。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跟前座的司机像两只甲虫被碾在一堆废铁之中。

空气中烟雾弥漫,有浓重的汽油味。求生的本能让我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血已经模糊了视线,我什么都看不清,凭着感觉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车门,可是车子整个翻倒,门也被卡住了,怎么都打不开。

那个小司机也醒了,不知道是男人体力比较好,还是他伤得没有我重,他一脚将车门踹开,自己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