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下午他人还在。我想自己去练体能,他却提出陪我实战。我不在状态,本想拒绝他,但是他一再要求,也只好随他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韩棠似乎慢慢把对打练习,变成了缠斗练习,每次一靠近,他就用两条胳膊锁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缠斗角力也是泰拳技术中相当重要的一项,甚至是传统泰拳比赛决胜的关键。你可以用箍颈、钳臂、抱躯干等方法控制住对手,令他失去平衡,在他失去重心的瞬间追加膝法或肘法,也可以配合步伐,用勾踢将对手绊倒。虽然这项技术很重要,但我跟韩棠却很少练这个。

不是韩棠不愿意教,也不是我不愿意学,而是我们的身高、体重、力量实在差别太大。他稍用点力气就能把我扔出去,而我就算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摔倒他。

最关键的是,练习这项技术需要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很多时候基本就是肉贴着肉,呼吸相闻,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就拿箍颈来说,每次我用双手扣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不是我放浪形骸,行为不端,而是技术特点决定这种暧昧的接触根本无法避免。

加上港岛天气炎热,训练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可能穿得太多。韩棠只穿一条黑色拳裤,露出上半身健壮的肌肉和巧克力一样的六块腹肌,而我一般都是穿贴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

然后,原本正规的搏击训练,就变成了一件无比尴尬的事。用恕一的话说,每次看到我跟韩棠练缠斗,都让他想起一个词——活色生香。

韩棠听过之后,差点用肘劈死这个堂弟,却不得不承认,恕一说的是事实。所以他教会我这项技术的基本要点之后,我们就很少练这个。

可是,今天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两个人只要一靠近,我马上就会被他缠住。他压住我的脖子,扣住我的腰,我们就紧贴在一起,我整个人被他按在怀里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姿势和动作让我想起西藏密宗的欢喜佛,男神勇厉粗犷,女神柔弱妩媚,两尊神佛搂抱在一起,缠绵的肢体,交合的姿态,暧昧的神情…我的脸唰地就红了,觉得特别尴尬,心里就像小鹿乱撞,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这男人却好像一点都没发现我的窘迫,神色十分平静,仿佛真是最寻常不过的练习。我浑身冒汗,贴着男人炙热的身体,被他锁住手脚,就像抽走了筋骨,心急火燎,却只能任人炮制。

解脱对手的缠制有很多方法,韩棠早就教过,内围缠斗不能光用蛮力,要像鱼一样游,要善用巧劲儿,要学会借力。可这些理论在韩棠面前全部无效。

他每次都会给我破解的时间,我破解不开,人又被箍着,拳腿膝肘都发挥不出作用,然后作为惩罚,他会用各种方法把我摔出去。

虽然擂台有点弹性,我有经验懂得自我保护,可是他力气太大,被他扔出去,落地之后,人就像散架一样,头晕目眩,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痛。

被他摔多了,摔疼了,难过、伤心、委屈、杂念什么的也渐渐被摔没了,心里只想着该怎么还击,注意力和斗志也回来了。

这一次又被他缠住,我脚下一勾,本想借力把他弄倒,却被他抱着一起倒在擂台上。

我被他压在下面,感觉全身的骨头快断了,忙推开他,忍不住问:“你臂力那么大,又不肯放水,一上来就箍住我,让我怎么反击?”

他仿佛这时才恍然大悟,坐起来,摘掉拳套,底下人马上递来一条毛巾,他擦了一把汗,不紧不慢地说:“忘了你摔不动我,算了,不练了。”

我被他摔了半天,他一句“忘了”就完了?他明明知道,我跟他练不了这个,刚才还故意那么做,还让两个人贴得那么近…这分明就是在耍我。

我一声不吭,直起身子,想站起来,可是刚才倒地的时候伤了腰,这会儿怎么都起不来。

他走过来蹲下,看着我的眼睛,“怎么?生气了?”

我忍着疼,有点僵硬地说:“没有,是我技不如人。”

他站起来,漫不经心地从我身边走过,“自己知道就行。现在明白了?强势的人说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对,你弱势,所以你活该。”

晚上吃饭的时候,恕一端着饭碗,对着空气嗅了嗅,“怎么有一股红花油味儿?”

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若无其事的韩棠,低声说:“我刚擦完药,你忍忍吧。”

恕一看看我,又看看他堂哥,笑得满脸不怀好意。我揉着自己的腰,疼得厉害,没心思理他。

一顿饭吃完,韩棠放下饭碗,对他堂弟说:“我上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他上楼之后,我问恕一:“你们两个晚上还要出去?”

“有点小事,堂哥需要去处理一下。”

我低头想了想,有点不放心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恕一盯着看了我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小事情,堂哥能搞得定,你不用担心。”

我们正说着,小蓝端了一碗红豆沙给恕一,这少爷不改吃货本色,高高兴兴地接过来,“对了,我明天去欧洲,你们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们带回来。”

小蓝高兴极了,缠着他问东问西,香水,皮包,高跟鞋,杀猪刀磨得那叫一个快,生怕宰不死他。

“小堂嫂,你想要什么?”应付完小蓝,他转过来问我。

我想了想,对他说:“没什么想要的。不过,你要是能让你堂哥把宅子的网络全部开放,比送我什么东西都有用。”

吃过晚饭,我站在卧室的阳台上,看到韩棠跟恕一一前一后上了那辆黑色慕尚,车子开出了大门。

我目送他们离开,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我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没看见韩棠。

我问正在盛粥的小蓝:“你的韩生呢?怎么不叫他下来吃饭?”

小蓝三八兮兮地说:“小夏姐,我正要跟你说,韩生昨天晚上根本就没回来。”

没回来?我在这儿住了三年,韩棠不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有时会说一声,有时什么都不说,这不算什么新鲜事。我又不是他老婆,他没必要什么都跟我交代。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的夜不归宿让我觉得有点不安,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闷闷的,敞不开。我对小蓝说:“那算了,咱们自己吃吧。”

三天之后,韩棠还是没回家。小蓝每天都念叨她的韩生,我意识到某些隐藏的危险,开始坐立不安,给他打电话,手机是关机。

我又把电话打到恕一那儿,他的手机倒是通的,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问道:“恕一,你在哪儿?”

恕一在电话里笑着说:“小堂嫂,我在欧洲出差呢,临走前不是跟你说过?”

“你堂哥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堂哥没回家吗?”显然,恕一也很惊讶。

“没有,三天都没回来了。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他。”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下,“你别着急,我问问他身边的人,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个小时之后,恕一在电话里对我说,他堂哥在泰国,他的第一任泰拳老师去世了,他在那边帮忙主持葬礼,忙完了才能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恕一又问:“我让堂哥给你打个电话?”

“不用了,让他忙吧。”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堂哥从小是在拳馆长大的,这位长辈就像他父亲一样,他现在一定很难过,你如果能联系上他,记得好好劝劝他。”

恕一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韩棠这次一走就是半个月,回来的那天,正是港岛最热的时候。

小蓝对待她的韩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付出就有回报,韩棠也给这个可爱的姑娘带了很多泰国特产,光是山竹和榴莲就运了一大箱回来,泰丝手帕和香熏精油是送给她玩的,燕窝和鳄鱼肉干让她寄回老家。当然,都是她的,没有我的份。

我看着韩棠被东南亚的阳光洗礼过的皮肤和面孔,觉得他好像比走的时候瘦了一点,也更黑了一点,半个多月没理发,头发好像也长了一点,人…似乎也憔悴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看着他走过来,像座山一样站在我面前,“事情来得很急,没来得及通知你。抱歉,让你们担心。”

人在遭遇重大悲伤的时候,是不是连说话的语气和感觉都会变?其实他不必跟我解释,平时习惯了他的嚣张跋扈,忽然这么客气,倒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轻咳一声,对他说:“没什么,那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韩棠上午到家,下午恕一就从欧洲回来了,这兄弟俩默契得像说好的一样。恕一果然说到做到,于是,小蓝又得到了很多礼物,小丫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拆完礼物,小蓝快乐地去准备晚餐,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看着恕一,忍不住说:“看不出来,你们兄弟俩还挺会哄人的。”

恕一笑得老谋深算,“简单的女孩子容易哄也容易骗,送点礼物就很开心。像小堂嫂这样的,就比较麻烦。就像这次,我在电话里跟堂哥磨破了嘴皮子,他都不肯给你把宅子的网络全部开放。我没把事办好,得跟你说句抱歉了。”

我无奈,“我不过是想上网学英语,也不是想干什么,你堂哥太小心了,家里网络限制,出门上街买个菜都有人跟着,再被他这么关下去,我就要跟社会脱节了。”

恕一笑了笑,“小堂嫂,堂哥又没说不让你出去,你想上街就上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跟在你后面那些人,他们主要是保护你的安全,没有他们,你出去我们也不放心。我会告诉他们,在安全范围内尽量离你远一点。至于你说想学英语,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把老师请到家里来,一对一教你,你看怎么样?”

我想了想,向坐在沙发另外一边,正用笔记本电脑看资料的一家之主小心地请示道:“这样可以吗?”

韩棠这回倒是大方地点头,“可以,你都这么委屈了,我要是再说不可以,你不是又要把状告到夏荷那儿去?我没这么笨。”

他抬起头,对恕一说:“从明天开始,这边的事你多照应点,我要离开几个月。”

恕一惊讶地看着他,“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韩棠合上电脑,扔给我们两个字:“曼谷。”

“不是刚从那边回来?”我也觉得奇怪。

他看着我跟恕一,说出了一个令我们震惊的决定:“我在泰国的时候,已经报名参加了今年的TOPONE,预选赛在九月,总决赛在十一月,需要去那边集训一段时间。”

韩棠说完就上楼去了,留下我跟恕一面面相觑。恕一扭头看着我,问道:“TOPONE是什么?”

我回过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解释,“起源于亚洲的国际格斗大赛,汇集了各个国家的搏击高手,号称搏击界的‘奥斯卡’,站立技的最高殿堂。”

恕一惊叹,“堂哥要去参加这个比赛?”

“他拿过两届冠军。”

“哦,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看着二楼,忧心忡忡地说:“应该说,问题大了。”

吃饭的时候,我权衡利弊,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韩棠:“你真的要去参加今年的TOPONE?”

他连眼睛都没抬,“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你已经七年没上过擂台…”我试着劝他。

“那又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七年空白期对一个拳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应该比我更明白。

我看着他,小声说:“那个比赛你已经拿了两届冠军,该得的荣誉你都得了,为什么还要去打?你又不缺钱。”

我想劝他迷途知返,可人家并不领情,放下筷子,冷冷地瞧着我,“你参加过正规比赛吗?上过职业擂台吗?拿过半点荣誉吗?别一副很懂的样子,你才学了几天?”

我被他说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堂哥,这么吵就伤感情了。”恕一发觉情况不对,赶紧替我们圆场。小蓝吓得不敢说话,在桌子底下猛拉我的手,我看着坐在对面的韩棠,以前被他训斥得再怎么厉害,也不如这一次让我觉得心塞。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为他分析利害,“我再没用也知道,一个拳手如果七年没上过擂台,绝对不能去参加这么高规格的比赛,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第一次参加TOPONE是多少岁?现在多少岁?你现在的体能,怎么能跟当年比呢?还有体重的问题,那个比赛的级别限定在七十公斤,你现在的体重差不多有七十八公斤。你又要集训,又要减重,时间这么短,到了比赛那天,你哪儿还有力气上擂台?还有,我从体育杂志上看到,这个比赛的规则已经…”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极度不悦,“规则我自己会看,用不着你替我分析,下次班门弄斧前先想一想,你会的,都是跟我学的!我用得着你教?”

我心里觉得憋闷,一阵委屈,又是一阵难堪,我是为了他好,可这个人却半点不领情。

恕一看了看我,用眼神示意:别再说了。

我低头想了想,又放软声音,小声建议道:“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如果你真的想打,可以去参加其他比赛,不一定要打TOPONE。”

他嗤笑,冷冷瞧着我,“我参加什么,用得着你来替我做决定?管得这么宽,你以为你是谁?我老婆?”当一个人仅仅是为了你的反对而反对的时候,谈话就已经进入死角,没有任何理性和道理可言。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爆发,“好,你去打,我不拦着你!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跟熊猫打?干掉它,你就是国宝。我懒得管你!”

我扔掉筷子,饭没吃完又跑了出来,坐在院子里,心脏突突狂跳,脑袋嗡嗡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