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家庭,金钱,地位…当你失去所有的一切,生活就是抹不去的黑暗,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我打量着她廉价的衣服,看得出她这一年过得并不好,或许就是这些“不好”,让她最终铤而走险。

我望着她,想起过去种种,此时此刻,只觉得悲哀,“我听说过你跟夏荷的故事,她是我的朋友,因为你跟韩棠那点破事,她的一生都被你们毁了。我为了救她出来,被你爱的那个男人打到吐血,到了最后,她还是伤了一只眼睛。贱人…这个词应该我骂你们才对。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很厉害。现在才看明白,除了外表和你的姓氏,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拿个手榴弹用死来威胁,你还死不明白。欺软怕硬,就这么点本事,还敢跑出来跟别人抢老公?我不是他的女人,但我比较好奇,如果当年是我嫁给他,你觉得你抢得过我吗?你比我有地位,但是我比你豁得出去,你觉得咱们两个谁更厉害?”

她只流泪,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似乎也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到了这个时候,我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她,不觉叹道:“为了一个男人,害了别人一辈子,耽误了自己的一生,连累了那么多人,值得吗?你这么做是想让他愧疚?他的愧疚不值钱,谁的愧疚都不值钱。”

我站起来,掂了掂手里这颗小型手榴弹,又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手指一动,扯下了那个保险销。

韩棠没什么反应,众人本能地鸟兽散,恕一踉跄了一下,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一下将我手上的东西拍掉,怒吼道:“你疯了?快趴下!”

这个手雷引信时间是四秒,正好够他跑到我面前,然而整个世界一片安静,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血肉横飞。

我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在惊魂未定的恕一手上,“假的,她被人骗了。工艺不错,做得挺逼真,远看能唬人,拿在手上才能分出真伪。”

一个绝望的女人,一个绝情的男人,一件做工精美的假武器,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我回屋之前,看了看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唐晚,这一会儿她除了哭,也做不了别的了。她真的很可怜,墙倒众人推,买个小小的手榴弹,居然还是仿冒品。

可美人就是美人,连绝望流泪的样子都让人心动不已,狼狈成这样,还这么楚楚动人,不得不说,韩棠选女人是有眼光的。

“小堂嫂,别再看了,这里交给我们处理,你上楼,快上去…”恕一又过来推我。

我挥开他的手,“你别推,我自己上去。”

我看够了,也说够了,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这一刻才彻底释放出来,回想起当年的一切,只觉得不堪。

我知道,我又一次“不自量力,冲动莽撞”了,就算事后要被韩棠秋后算账,我也认了。这三年,他一直在打压我,我被他捏圆搓扁,百般调教,他对我有恩,偶尔的指责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讽刺也让我看清了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就算他言辞犀利,刁钻刻薄,高兴了教我几招,不高兴了百般奚落,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一码归一码,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当年那件事,是他对不起夏荷在先,对我拳打脚踢在后,如果被唐晚指着鼻子骂我贱人,我都无动于衷,那我未免太没血性。

我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至于这个女人,她这么漂亮,美人总是招人疼的,韩棠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顶多赶她出去。现在闹剧结束了,我这个看戏人也该走了,剩下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回去之前,我还在琢磨,一会儿要不要给夏荷打个电话,告诉她,我见到了唐晚,活的唐晚。

我走了还不到三步,就听到咔嚓一声,这个声音我熟悉,就在一年前,在那段危机四伏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会听到。

我惊讶地转身,看到一个守卫,我记得他姓叶,跟我的真名同姓,是一个挺爱笑的小伙子。此刻,这个爱笑的小伙子面无表情地递了一把手枪给韩棠,韩棠接过来,按上消音器。

“不…”我的声音哑在喉咙里,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我无法相信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看到唐晚的表情由绝望变成恐惧,由恐惧变成疯狂。显然,这样的后果也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她想要逃,可是逃不掉,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按住,跪在地上,头顶是冰冷的枪口,执行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还没尖叫出来,就有人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不用怕,一会儿就结束了。”

我认出这个声音,是恕一!那个每天跟我嘻嘻哈哈,从来没有正经的恕一,那个不顾自己的安危,跑过来跟我抢手榴弹的恕一。

我第一次发觉他的手这么冰冷,他的声音如此恐怖,这不是我平时认识的那个人,他到底是谁?他们有多少张面孔?

我听到唐晚在尖叫,那声音绝望无助,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可是这里背山面海,荒无人烟,没有人会救她。

我如同坠入冰窖,牙齿打战,她的恐惧从空气中传递过来,震慑了我每一个毛孔,绷紧了我每一根神经,好像被人如此对待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恐惧和惊讶让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浑身战栗,甚至连句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到嗖的一声,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射的声音就像硬币撞到铜板…接着是肉体倒地的闷响。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从头到尾,除了唐晚绝望的哭喊,没有人说一句话,一句都没有。

我几乎窒息,眼前似有白光闪过,然后是一片漆黑,恕一并没有把手拿下来,只是贴在我耳边,用从没有过的冰冷得令人发指的声音说:“她死得很干净,楚夏,你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

我被恕一拖回屋子,他拽着我上楼,我一下坐在地上,两条腿软得不像自己的,他胳膊一伸,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回到二楼的卧室,我坐在床上,两眼空空地盯着眼前的地毯。

这块波斯地毯还是恕一送给我的,红色的圆形花纹,繁乱复杂,此刻看着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我的眼前一片血海翻腾。

我忽然觉得恶心,推开前面的男人,跑到卫生间,对着冲水马桶,把小蓝的健康早餐全都吐了出来。

我脚步虚浮地走出卫生间,恕一过来扶我,我推开他的手,自己坐回床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地问他:“小蓝呢?”

“她出去买菜了,放心,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汪汪呢?”

“它…应该在自己的狗窝里吧。小堂嫂,我一会儿帮你看一下?”

恕一对着我笑,我直直愣愣地看着他,不觉向后缩了一下,他把笑容收了回去。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神空洞,脑子里一片空白。恕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终究没说。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恕一的手机响了,他出去接电话。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听到门外的男人压着嗓子,语气却是从没有过的急躁,“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脑子进水了?怎么能自己动手?就算想动手,就不能把人带远点?她?胆子再大也是一个女人,刚才吓得腿都软了…”

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又有了当年的感觉,心就像被一层厚厚的红油糊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门,是守卫的声音,“楚小姐,韩先生叫你下去吃饭。”

我的大脑有几秒钟的短路,回神之后,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对外面的人说:“你让他滚。”

外面一片安静。

过了一会儿,恕一开门进来,赔笑道:“小堂嫂,你这话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敢传,你就别为难…”

我两眼空空地望着他,麻木而慌乱地说:“我不是你嫂子,你也走,快点走。”恕一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我,进退两难。

一分钟后,我深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你们的脸变得太快,我适应不了,你们得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饥肠辘辘地走出房门。宅子里除了小蓝,汪汪,门口的守卫,其他该走的,不该走的,全都走了。

韩棠去泰国集训,恕一不见踪影,唐晚…她的尸体不知道被安置在哪儿。

我看着她那天被人按住的地方,那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眼,没看到血迹,地面已经被清洗得很干净。整件事船过水无痕,没留下半点印记。

后来,我还是给夏荷打了一个电话,跟她讲述了整件事,包括唐晚对韩棠说的每一句话,我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她最后的结局。

夏荷沉默了很久,对我说:“这个男人,是我们的劫数。现在心里想着唐晚的遭遇,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她是真的爱他,一个女人只有在很爱很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变得这么愚蠢,又这么懦弱。”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嫁给他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想过,他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想过,也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我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第三者,而失去一只手。我以为我是他的妻子,就算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顶多逢场作戏,到了最后,他还是会回家,和我还是一样恩爱。后来才明白,是我对风险估算不够。这个男人,外面有大好的河山任他驰骋,女人再好,换来的也不过是他一瞬间的回眸,选择一旦太多,就不会觉得非谁不可。”

我心里不由得震动,这样的结论,要用鲜血和时间来换取,多么痛的感悟。

她最后对我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是几年前,我听到这个消息,我可能会很高兴她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可是现在,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一切,是真的都过去了。”

我放下电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晚上,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惨剧发生的地方,想起那天站在那儿,若无其事地将昔日爱人一枪打死的男人。

朝夕相对了三年,我们的关系比朋友亲密,比爱人从容,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兄亦友。这三年来,他甚至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眼里的韩棠,是一个称职的教练,一个严厉的老师,一个擂台神话,一个脾气暴躁的房主。对于他另一个讳莫如深的身份,我知道,但是没有真实感。

直到唐晚死在我面前,我才真正看明白,他究竟是谁。

韩棠走了七天之后,恕一上门拜访,给我带来了一位英语老师,对我进行一对一教学,每天两个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

基本上是大学两节英语课的规格,只不过我要从低学起。因为我高中没念完,先得补回那部分的课程。

我趁热打铁,请恕一帮我开通几个英语网页,要是能开通几个影视网页更好,可以看着英剧、美剧学习,寓教于乐。

恕一说:“这个,我要请示堂哥。”

我悻悻地说:“那就算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要的那几个网页就通了。

恕一跑过来,喜滋滋地告诉我:“小堂嫂,你想要什么,现在一口气都提出来,不然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了。”

我问他:“为什么?”

“堂哥现在怕你,你跟他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真的,不信你试试。”

我无语地看着他,心想,相信你,我就是个棒槌。

但不管怎么样,我跟恕一算是冰释前嫌,又回到过去谈天说地的日子,可是偶尔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想起他贴在我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就会冒寒气。

我慢慢发现,韩家的男人都有两副面孔,一副用来对外人,一副用来对家里。据说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是如此,只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像夏荷一样,从“家人”变成“外人”。

不是不担心,可是问题没来之前,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两个月之后,我的单词量飞速增长。我的英语老师说,我有影印机一样的记忆力。

感谢上帝,没有让我的大脑在那场毁灭性的疾病中受到太大的损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要感谢韩棠,让我拥有了健康的身体,规律的运动让我精神饱满,注意力自然更加集中。我问老师:“除了语法之外,我还应该注意什么?”

他说:“掌握一种语言,无外乎是听、说、读、写。如果你学英语是为了日常交际,要把口语和听力练好,这很重要。”

我问他:“怎么样才能提高自己的口语和听力?”

他说:“练口语就要多说,身边如果有英语好的人,你试着平时用英语跟他沟通。听力可以买些听力光碟,也可以去看美剧和英剧,不带字幕的。不但可以锻炼听力,还能纠正你的发音,锻炼你的思维模式,日常生活足够用了。”

那天之后,我见到恕一就说:“哈喽,耗啊油?”

三天之后,恕一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跑得可快了。

几天之后,我又看到恕一,他带来一个消息。

韩棠已经打赢了荷兰的预选赛,也就是说,他将会顶替被他打败的拳手,于十一月中旬,在泰国曼谷参加TOPONE的总决赛。

恕一用我的iPad在网上找到那场比赛,像一个刚刚接触搏击的小菜鸟,十分兴奋地说:“就是这场,快给我讲讲,堂哥打得好不好。”

我跟他一起看,TOPONE的比赛是三回合,每回合三分钟,中场休息两分钟。从拳手出场,到比赛结束,前后不过二十多分钟。

看完之后,我给了他四个字:“中规中矩。”

“啊?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三回合,没KO,没击倒,只赢了点数。他有效打击比对手多,分数比对手高,所以裁判判定他胜利。你堂哥这场比赛没有尽全力,看不出来他的深浅。不过,对于一个七年没上过擂台的人来说,他的状态恢复得真心不错。”

不过因为减重,肌肉也减了不少。我看着擂台上那个明显小了一圈的身影,真为他心疼…为他的肌肉心疼。

长点肌肉容易吗?男性长肌肉要以年为单位,女性就更加困难。我是细长体型,想长都长不出来,做了很多无氧训练,也不过是紧致了身体线条。

恕一有点失望地关上电脑,“堂哥为什么不尽全力?他去参加比赛却不想赢得漂亮?”

我站起来,松了松筋骨,“意料之中的事,不到总决赛,他不会亮出所有的本事。我们在研究别人,人家也在研究他。就说安东尼吧,我估计这几天,他可能看你堂哥的比赛看得快吐了。总决赛还有两个月才开始,没人愿意这么早就露底,在预选赛,大家基本都收着。如果太早亮大招,等于是告诉对手快点设计战术来防你,你堂哥没那么笨。”

恕一心领神会,“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