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広真都觉得有些茫然了,抬眼:“方丈,这位女施主是陪她母亲来上香的。”

“是啊,我是陪母亲来烧香拜佛散心的。”柳芙也抬起了头,虽然在这个老和尚面十分异样,有种被人窥探心底的感觉,但柳芙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老和尚却深深地盯住柳芙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庞,缓缓沉声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方丈大人是何意思?”柳芙听在耳里,脑中却犹如雷鸣般“轰轰”炸想,只觉得这老和尚一字一句皆言中了自己重生之事,莫名诡谲的很。

“一切,皆在小施主一念之间。”老和尚脸上的表情终于松缓下来:“老衲言尽于此,还请小施主行任何事之前都好好想想,切莫轻率,更不要意气用事。智慧,才是你最大的依仗,而非…先知…”

说完,老和尚摆摆手,示意広真领柳芙离开。可柳芙却在听了“先知”二字后,几乎全身瘫软,呆在了当场。

“施主!”

広真在耳边的呼唤将柳芙的神思给强行拉了回来。看着老和尚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一抹灰败的长袍勾勒出一条隐隐约约的影子,仿佛从心底生出来的一根荆棘草,紧紧地,死死地缠在了柳芙的心间。

不管这老和尚是猜到了什么,还是他真的看出了什么,柳芙使劲儿咬了咬唇,不顾嘴里腥甜的滋味瞬间蔓延开来,只转身,不等広真跟上就快步回到了前殿。

被丢下的広真则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柳芙转身前那张充满了不可思议表情的脸,还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好像这个表面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姑娘,内心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一样。

强忍着心里的别扭陪沈氏享用了広真口中所提的美味斋饭,柳芙就张罗着一行人回到了镇上的别院。

看到女儿脸色有些不好,沈氏还以为她是累了,连连让她不用在一边守着自己,让她好好回屋休息。

还未完全来得及消化那老和尚给自己的“忠言”,柳芙告别了母亲回到房里。待暖儿帮忙准备了热水,只说自己太过疲倦想要放松一下,将她支开,只独自一人滑入了沐浴的大桶里,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这是老和尚的第一句话,柳芙缓缓念着,只觉得话中深意是那样的明显。

若要深究柳芙重生后最大的愿望,那绝对是让母亲能活得更有尊严,自己能避免再次走上绝路。

可重生后的时空到底是不是和原来的一样?历史会不会照着原来的轨迹重演?这些问题在柳芙的心中根本就没有答案。

老和尚劝说自己要用“智慧”去代替“先知”,可柳芙现在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知道历史的进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摇头,柳芙只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憋了一口气就将自己的头整个浸入了水中。

耳边是“嗡嗡”作响的水鸣声,柳芙只觉得自己憋的这一口气好像很够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都不曾有窒息的感觉,就像自己本来便不需要空气来呼吸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老和尚的一句话又在柳芙的脑子里响了起来:“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猛的从水中仰起头,柳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这才逐渐消散了。

“不动心…就不会痛吗?”柳芙痴痴地念着,眼角滑落了两滴清泪,混合着脸上残留的热水,顺流而下,仿佛不曾存在过。

重生前,自己天真地信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柳冠杰的虚伪自己看不清,胡清漪的狠毒自己看不清,姬无殇的冷漠自己看不清,就连母亲为爱而执迷不悔的心,自己也没有早早发现。

所以,老和尚说那些话,只想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重生前我所受的苦难,全都是我自作自受吗?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柳芙心里头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了。自己的人生,都是靠自己去筹划去经营的,埋怨别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心怀的那些怨恨也好,不甘也好,折磨的也只是自己的心罢了。

万念皆由心生,若她能看淡些,不要执迷于那些表象,不要被周围人所摆布,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

想着,柳芙缓缓地闭上了眼,只觉得原本还乱如一团麻的脑子竟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一切救赎,都只有依靠自己。历史的轨迹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改变,但只要自己努力,却能改变自身和自己所关心的人的命运。

是愚昧地怀着悔恨再活一次,还是智慧地重新来认真经营一次人生…柳芙此时此刻心中已然有了明确的选择。

卷一 章八 事出必有因

经龙兴寺一行,沈氏的精神状态果然好了许多,这几日甚至拿出了绣篮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做起了香囊荷包一类的小物件。

“娘,你也歇歇吧。”柳芙端了厨娘熬制的白果粳米粥,在再配上一叠酸爽可口的凉拌萝卜丝一并放在桌上:“锦鸿记虽说给的收价高,可要求也繁复的很。您若是按着平日的工序,做它们一个顶做普通的十个呢。”

“你也知道锦鸿记开的收价高,我做一个荷囊就能拿五十贯呢,若做十个普通的,恐怕连十贯钱都拿不到。”沈氏笑着将手中的活计放下,走到桌边,闻了闻热粥散发出的香味儿:“嗯…你别说,每天下午吃这么一顿补餐都习惯了,不吃老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呢。”

看到沈氏有食欲,柳芙高兴地很:“郑嬷嬷最善调理,她坚持让您在午膳和晚膳中间补这么一餐,一开始我还怕您吃多了积食。可她解释说,少吃多餐对您的身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样看来,果然没错呢。”

“好了,你守着我也没用。今儿个天气好,叫上暖儿和刘婆子一起吧,顺带给我买些丝线回来。”沈氏说着,放下了粥勺,起身来到床头的妆几面前,抽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从里头取了个十两银子的银票出来:“记得,要最好的细茧丝。”

接过沈氏递上的银票,柳芙小心将其贴身放在怀里,眼珠子一转,望了望那边的盒子:“娘,咱们还有多少钱?”

“我从你父…”沈氏听见柳芙问,语气有些淡淡的:“从他那儿取了五十两,其余还有几两碎银子罢了。本来不想要他的钱,可我们若是要长途跋涉会蜀中,路上不可能不花银子。”

柳芙心里头还念着九华山那片地,可五十两银子着实不够,不由得打起了其他主意:“娘,不如趁着你在此养病的空闲,咱们去一趟锦鸿记的总店,看看你绣的荷囊好不好卖。若是好卖,咱们加点儿价,免得吃个闷亏。我想,这京城肯定不比县城,贵人多,夫人小姐们更多,一个如此精巧细致的荷囊总不至于才值一二两银子一个了吧。”

“就算京城的荷囊买到十两银子一个,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沈氏不以为意:“我又不需要开店做生意。不过是挣点儿脂粉钱给你存嫁妆罢了。”

“那若是我需要好多好多嫁妆呢!”柳芙有些急了,眼下除了母亲超群的刺绣手艺,她是在想不出其他可以挣钱的法子来。

“我的好女儿,你要多少钱的嫁妆呢?”沈氏笑了,看着柳芙着急的样子,还以为她真是为自己的嫁妆担心。

“我…”柳芙虽然需要钱买地,可到底要多少,刘婆子侄儿那边还没回话呢,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准头,只好道:“娘,嫁妆这茬儿肯定是越多越好嘛。”

“不知羞,这么小就开始惦记自己的嫁妆了。”沈氏被柳芙逗得“呵呵”直笑:“好好好,你好生盘算一下,娘就算拼了老命也给你存够,好不好?”

“那娘你得准许我去打听一下锦鸿记在京城的价格。若是远远高于咱们的县城,就不卖了!”柳芙得意的晃晃脑袋,心里头已经有了几分底。

沈氏见柳芙一副小机灵鬼的样子,知道她虽然顽皮,却是个知轻重懂事儿的,也就没有太担心,只点点头:“快去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是晚膳,如今天黑的快,你再不走就赶不回来陪娘用饭了。”

让车夫套了车,暖儿陪着柳芙坐里面,顺带让刘婆子也进了车厢,让她趁着路上的时间细说关于买地的事宜。

“小姐,我大侄儿已经去问了,如今那九华山的地界都是属于京城一位老翰林的。那位老翰林痴迷编书什么的,倒是对这些田地种植什么的不太上心。听说有人要买,直接就摇头拒绝了。”

刘婆子面带憾色,连连道:“我那大侄儿从来做事都有头有尾,便托人请了那翰林的大管家出来吃酒,想要好生劝服,顺带打听情况。好说歹说,他偏就不曾听进去一句。可耐不住我大侄儿软磨硬泡,还是答应让主人家见买主一面。小姐,您看…”

柳芙有些意外:“之前说那块山地的主人是朝中的四品官,翰林院里头的四品官员…岂不正是侍读学士?”

“正是呢,好像是姓文,小姐可听所过?”

何止是听说过,柳芙简直就和这位姓文的翰林是“老熟人”了。

因为前生曾在皇家书院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柳芙对大周皇朝的官员还是有几分了解。大周皇朝有一位大儒,姓文名从征,德高望重,朝野倾顾。可因其刚直不阿的性格,比御史还喜欢挑三拣四,所以不得姬奉天所喜,一直将他雪藏在翰林院编书,只给了个四品侍读学士的位置。

直到姬奉天暴毙身亡,姬无殇夺位登基,这位文从征先生才扬眉吐气,被奉为帝师,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

正好,柳芙在皇家书院学习的那段时间,这位文先生也曾经做过她的老师。

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柳芙朝刘婆子点点头:“烦请你侄子去说一声,明日我便登门拜访文大人。”

“明日!”刘婆子顿时苦了脸:“我的好小姐,那位文大人真是不凑巧,正好奉命编修什么西南族群史一类的书去了。我大侄子说,要等老先生回京,恐怕还得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行。”

“那么久?”柳芙蹙了蹙眉,不过想着就算此时和文大人见了面,自己也没钱买地。大半个月的时间,说不定自己能想办法凑齐钱款也说不定,便点点头:“那好,等文大人回来再说吧。就劳烦你侄子帮忙盯着一下,若文大人回京,立即递上拜帖。”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刘婆子仿佛松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老婆子就先去外面守着了,等到了锦鸿记再请小姐下车。”

说来也巧,锦鸿记的总店竟然就在这天泉镇上,从别院过去行车不过两三炷香的时间,倒给了柳芙许多方便。

等刘婆子出去,柳芙便问暖儿:“你可知道一些关于锦鸿记的事情?”

暖儿不解:“小姐,夫人的手艺活儿不是都卖给锦鸿记吗?难道你们都不清楚?”

“我们在蜀中,绣了活计后统一交给中间人收了去,只晓得大部分为锦鸿记要去了,其余都不清楚。”柳芙随口解释了一下,又道:“你若知道些什么,便细细给我道来。”

暖儿却双手一摊:“好小姐,奴婢对锦鸿记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家的女红绣品堪称天价,却偏偏极得京中贵人追捧。说实话,夫人的活计能被锦鸿记看上,奴婢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它家的绣娘从来都是出自它家自己的绣坊。”

“你的意思,锦鸿记鲜少收外人的活计?”柳芙倒是吃惊的很,因为在蜀中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个自称中间人的王叔来找沈氏,将上好的锦缎和丝线拿出来,请沈氏动手做活儿。

“我有个远房的姑姑就是锦鸿记绣坊的绣娘,是她给我讲的。”暖儿点点头,拍着胸脯道:“保证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这就奇怪了…”柳芙自然相信暖儿所言,蹙着眉又问:“那锦鸿记的主人是谁,你可知道?”

暖儿随即摇头:“之前我还缠着姑姑问过关于锦鸿记主人的事儿,可姑姑说,她们每年只管拿钱做活儿,最多就接触过锦鸿记的二掌柜。至于主人家,好像和宫里头有些什么关系,因为锦鸿记每年都要接许多内务府的活儿。不过锦鸿记上上下下规矩极严,姑姑就算想打听也不敢,怕丢了饭碗儿。”

“和宫里有关系…”

柳芙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只好随意摆摆手:“罢了,等会儿去锦鸿记总店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卷一 章九 锦绣惊鸿瞥

天泉镇离得京城不过十多里在路程,因为四面环山,风景秀美,惹来许多京中权贵在此置办田宅别院。

宽阔的街道,来往的车马,门庭若市的酒肆茶楼,还有一间间看起来气派非常的商铺…即便是京城边的一处郊县之地,这天泉镇也算是相当的繁华了。

“锦鸿记到咯。”

车夫勒马,刘婆子张口吆喝了一下便掀了帘子:“小姐,请下车。”

与上次去龙兴寺不同,柳芙并未自行跳下车,反而搭了暖儿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平淡如常和几丝自然流露的傲色。

“这位小姐可是来逛店挑绣品的?在下乃锦鸿记小二阿祝,小姐里边请!”

待柳芙刚一下车,就有个面色机灵的小厮迎了上来:“本店乃是锦鸿记总店,相信定然不会让小姐空手而归的。”

“劳烦了。”柳芙颔首略微点头,示意那阿祝前头引路。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阿祝神色恭敬,却并不显得谦卑,彬彬有礼的样子很得人好感,也难怪被安排在店前专门负责接待客人。

“我家小姐姓柳。”暖儿替柳芙答了,神色间的泠然气质倒也显出几分大家奴婢的修养来。这可是先前在车上柳芙反复叮嘱了的,千万不能让锦鸿记以为她们是普通客人。

“原来是柳小姐。”阿祝听了,脑子便迅速掠过京中姓柳的权贵之家,可想来想去就只有朝中那位三品吏部侍郎是姓柳。虽说三品官儿在京中不算的什么,可那位取得乃是皇后亲哥哥,国舅胡蒙之的女儿。而且在吏部,别说三品的侍郎了,就算是个小小的五品郎中也不容小视。

阿祝悄然打量着走在旁边的柳芙。身量纤弱却容貌绝胜,月牙白的锦绣幅裙上绣着几朵紫玉兰,用料绣工俱非凡品。头上虽然只梳了个普通的双丫髻,却一边别了支价值不菲的紫玉钗。通身上下看起来清爽利落,没有丝毫的富贵气,但那张小脸上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绝不是普通人家闺女应有的。

能在锦鸿记总店专职接待客人,阿祝的眼力可是常年给练出来的。凭直觉,他就能看出柳芙的身份绝不简单。难道真是那个柳家的大小姐不成?可他怎么听说,柳侍郎膝下有一子一女,可都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和眼前这位小姐比起来,似乎小了不少啊。

按住心头的疑惑,阿祝将柳芙迎入店内,招呼侍女送上茶点,又恭敬地道:“不知小姐想要看哪方面的绣品,您说一声,小人一一为您呈上介绍即可。”

柳芙却摇摇头,身边暖儿机灵地上前,插言道:“我家小姐今日得闲,出来随便逛逛。不如小哥在前头领着,让我家小姐先参观参观你们这锦鸿记,如何?”

阿祝不疑有他,赶紧点头,想着小姑娘家应该会喜欢那些个精致小巧的玩意儿,连忙道:“那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柳小姐,不如就从这边的香帕荷囊等小件开始看起?”

含笑点了点头,柳芙伸手让暖儿轻轻扶住自己,拿出重生前在宫里学规矩那会儿的劲儿,优雅地略昂着头,眼神淡淡的扫过了周围。

锦鸿记殿堂不算大,却处处摆设显得独具匠心。中间或用珠帘,或用雕花的多宝格隔开不同的区域,让人一眼望不尽,只觉得满眼都是色彩绚烂的各类绣品,极为诱人。

这香帕荷囊一类的小件就在一片水滴珠帘后面,屋角熏着兰香,幽幽的格外香甜,却不腻人。那陈列架上或间隔摆上一两盆植物,或一两个养着金鱼的小瓷钵,然后才是宝蓝色绒布上放置的各色绣品小件,整个地方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卖东西的地方,倒像是富贵人家的闲阁。

一一掠过那些看起来都极为精巧别致的香帕荷囊,柳芙暗暗地和沈氏的手艺相比较。

沈氏的女红功夫十分了得,绣出来的花鸟鱼虫皆是栩栩如生,整个绣品也显得清爽大方,不像眼前陈列的这些,虽然看得出针脚极为细致缜密,但那过于浓艳的配色和过于繁杂的绣样却看起来俗气了许多。

看到这儿,柳芙心里已然有了几分底,轻轻摆弄着系在腰间的一支荷囊:“敢问小哥,您这锦鸿记可有类似我身上带的这种卖?”

说着,暖儿赶忙上前替柳芙取下荷囊,递在阿祝面前让他细看。

深知此乃女子贴身闺阁之物,阿祝极懂规矩地并未用手接过,只凑上去仔细观看。

这荷囊乃是柳芙从沈氏做剩下的几个荷囊来精心挑选出来的,乍一看过去并不显眼,只是嫩嫩的几只杨柳绣在荷囊的收口处。细看,却能从淡金色的囊底上看到一朵朵随风飘舞的柳絮,极为灵动鲜活。

阿祝虽然年纪不大,但打小在锦鸿记耳濡目染,自是有几分品鉴之力的。眼看着小丫头随手扬起的这支荷囊,很快眼底就流露出了一抹惊色来:“啧啧,柳小姐的这个物件绝非出自普通绣娘之手,单看这针脚功夫,配色还有花样,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匠心独具之作。这样的物件,本店不是没有,但都收在三楼的秀色阁内收藏着,非本店的贵客是不卖的。”

“哦?”柳芙故作感兴趣的样子,笑道:“敢问小哥,这类的绣品贵店卖价几何呢?”

“少说也要五十两一个!”阿祝顺口就说了出来。

“那么贵!”暖儿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睁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贵?”阿祝摆摆手,笑道:“一支荷囊,倒只能卖个七八十两。这样的手艺,若是放在衣服上头,那可是价值白金都不止的!”

百金,那就是上千两了!听见阿祝如此说,就连一直表情淡淡的柳芙都有些小小的吃惊了。

看来自己买地的钱有眉目了。按住心中的欢喜,柳芙抿了抿唇,随即又道:“这位小哥,不知我可否和锦鸿记做个交易?”

“哦,柳小姐是何意?”这阿祝眼看着柳芙如此说道,顿时才有了几分明白。

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处处透着成熟稳重,阿祝猜想,她多半并非来自侍郎府柳家,很有可能是外地客商家里养的千金。这样的小姐,通常见识极广,性子也比闺阁千金外放稳重不少。

她一来就四处逛着,出手便是一支极为高品的荷囊绣件,分明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来卖东西的。

想到此,阿祝就更加恭敬了,笑着哈哈腰:“柳小姐,既然您是来谈生意买卖的,小的自然就不适合接待您了。不如这样,您随小的到二楼,咱们掌柜的倒是正好有空,可以接待小姐。”

“那就劳烦了。”柳芙见阿祝也有兴趣,便对暖儿使了使眼色。暖儿随即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约莫半钱重的碎银子塞给了阿祝。

虽然不多,但阿祝领了路就能得钱,自然欢喜地接了,又赶紧迎了柳芙往二楼而去。

卷一 章十 巧言妙生花

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柳芙环顾着锦鸿记二楼的布局,总觉着有股熟悉的感觉。

一水儿绛红色的幔帘、锦垫,配上黑漆沉木的家具,整间屋子看起来忧郁深邃地让人喘不过气。特别是屋角四周摆放的薰炉,里面燃着热碳,在并不算冷的深秋,着实显得有几分怪异。

“对不起。”

一位身着墨绿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说话间旁边的屋子渡步而来:“我家主人喜热惧寒,所以他到哪儿下人都会多摆上两个薰炉。”

“先生可是锦鸿记的大掌柜?”

柳芙见来人气度不凡,身上干干净净,面上表情也透出几分睿智老成,便知来人身份:“小女子姓柳,见过大掌柜。”

陈掌柜笑着迎了过去,见阿祝上前来,笑着听他在耳边解释了一两句,这才道:“柳小姐客气,在下陈妙生,正是此店的掌柜。小姐这边请。”

“您家主人?可是锦鸿记的老板?不知我可否有幸与他见上一面?”

眼看着柳芙昂首挺胸地往广椅上落座,一双细嫩白皙地好似玉雕的手轻轻托起了摆放在矮几上的茶盏,陈妙生蹙了蹙眉。

原本见到这个柳小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陈妙生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来了个富贵人家的千金,闲来无事胡乱逛逛罢了。可柳芙无论是仪态还是气度,都让见识过许多官家小姐甚至皇家族亲的陈妙生有些意外。特别是她看似无意,却带着几分探究的问话,更加让陈妙生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

“正是本店老板。只是柳小姐来的不凑巧,我家主人刚刚离开了。”陈妙生笑着走到柳芙面前,亲自提了瓷壶为其斟茶:“柳小姐,阿祝说您是想来和本店谈一笔买卖。虽然我家主人不在,但陈某身为鸿锦记大掌柜,应该也能帮到柳小姐的?”

嗅着杯中明显的幽香,柳芙只觉得这茶水味道也透着一股子熟悉感:“敢问掌柜,此茶可是植于兰花之间的?”

“哦?”陈妙生瞳孔微缩:“柳小姐可难道精于茶道?”

轻啜了一口,只觉满口满腹解释幽幽茶香,馥郁非常,柳芙满意地舒展开了眉宇:“。《茶解》中云:茶园不宜杂以恶木,唯桂、梅、辛夷、玉兰、玫瑰、苍松、翠竹之类与之间植。通过在茶园里种植这些香味馥郁的花树,茶树便可通过地下的根脉吸收花香,以增加茶的香气。”

顿了顿,柳芙抬眼盯着一脸惊讶之色的陈妙生,又徐徐启唇道:“此茶香味独具,几丝兰花香气萦绕不断,所以小女子才猜测,或许是出自植满了兰花的茶园。不然,又岂能在茶味中含有这兰香之气?”

“柳小姐如此稚龄却涉猎极广,陈某佩服!”陈妙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了不起。许多类似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都只知道玩乐,就算已经启蒙,也不过只读了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一类的书罢了,哪里会主动去读《茶解》一类的闲杂书籍呢。

“不过是闲来无事翻看到的罢了。”柳芙本不想如此惹人注目,但想要从这个锦鸿记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能太藏拙:“好了,我也不耽误陈掌柜的时间。不知陈掌柜可对这个感兴趣?”

说着,柳芙示意暖儿呈上了自己的荷囊。

有别于阿祝的谨小慎微,陈妙生却显得落落大方许多。只见他赶紧从书案后面的抽屉取出一张纯白色的丝帕,隔着将荷囊拿在了手中,凑到眼前仔细翻看。

“咦…”陈妙生仔细看过荷囊,不觉有些奇怪:“不知柳小姐与江南沈家有何关系?”

“怎么?”柳芙当然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世。

陈妙生神色慎重地将荷囊奉还给了暖儿,这才对柳芙解释道:“柳小姐,此物可是出自您之手?”

摇头,柳芙随意地啜了一口茶,淡淡道:“非也。”

“请恕陈某冒昧。”陈妙生见柳芙稚嫩无比的面孔下鲜见的沉稳流露而出,不由得也对其更加看重了几分:“这样的绣品陈某人并非没有见识过。但若是柳小姐能够提供这样水准上乘的大物件,而非荷囊一类的,本店倒是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柳芙知道母亲的绣工十分了得,以前在蜀中山村时就靠着每月卖上一两只荷囊便轻松度日,但母亲极为谨慎,只绣些小样儿,大件物品从来不肯下手。虽然那个中人每每皆以利诱,但沈氏不知为何,从来不曾点头同意,只说闺阁之物本不该外卖,不过为了讨生活罢了,这才破例。毕竟沈氏并非绣房里头养的绣娘,她这样说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柳芙需要银子买地,既然只能从母亲的绣工上寻找契机,那就不可轻易放弃任何机会。

想到此,柳芙笑笑:“那陈掌柜可否透个底给我呢?”

陈妙生缓缓伸出了一根指头,在柳芙眼前摇了摇:“锦鸿记最近了了个大活儿,要为客人提供一件五福献寿的屏风。若是小姐能在两个月之内完成屏风,本店愿先支付一千两银子的定金。”

“一千两!”柳芙当即就从椅子上坐起来:“一言为定!还请陈掌柜先给银票。”说着,摊开手,只等银票到手。

“不过…”陈妙生却也不是傻的,眼前的柳芙虽然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机敏聪慧,但毕竟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罢了,和她做生意,自不能只是口头协议:“还请小姐签下契约,陈某人才敢促成这笔买卖。”

“没问题。”

柳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陈妙生便走到书案边,提了笔草拟出一纸契约,上头大概写明了交货日期,支付酬金的方式,以及到时候若柳芙违约将要承担的责任等等。

写完,陈妙生吹了吹纸让墨迹边干,这才呈与柳芙:“柳小姐先请过目,若无异议,按下指印签字画押即可。”

仔细地看过陈妙生所拟条款,柳芙这才慎重地将右手拇指沾了红泥按在契约书之上。

“陈某会将此书在官府备案,希望能与柳小姐合作愉快。”陈妙生满意地点点头,将契纸稳妥地叠放好,复又取出一张千两的银票:“这是订金,待柳小姐交换成品,本店会支付余下的另一半银子。另外,本店会提供客人所需的绣品的各样配件,柳小姐请一并取走。中间若是用完了还需要,可直接遣了下人过来再取。”

说完,陈妙生拍了拍手掌,守在门外的阿祝立刻推门而进。

“你去取了第六十三号货品的对应布料和丝线来。”陈妙生吩咐了阿祝,才有朝柳芙恭敬地道:“既然买卖敲定,那就由陈某亲自送柳小姐上车回程吧。”

将银票妥善地贴身放好,柳芙见陈妙生极守规矩地并未多问自己的来历,也松了口气,起身向着他欠欠身:“那就有劳陈掌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