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祝手脚极快,在柳芙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奉上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

示意暖儿接过手,柳芙对着陈妙生笑笑:“掌柜的还请留步,时间一到,我自然会亲自来交货,放心吧。”

陈妙生拱拱手:“那就辛苦柳小姐了,恕陈某不送。”

嘴上说不送,陈妙生却还是跟上了两步来到门口,看着柳芙提步登上门边一直守候的马车。

待车撵启动,陈妙生侧身对跟前的阿祝低声交代道:“你去套马,务必跟上柳小姐的马车,不要靠近了,只远远地。那柳小姐虽然年纪小,却并不天真,是个极聪明的。千万别让她发现你跟在后面。机灵些!”

“小的明白。”阿祝赶紧点头,转身就往店门旁边的小道钻了进去,不会儿,马蹄声就在锦鸿记后面的小巷里响了起来。

感受这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柳芙喜不自禁,眉梢微扬,水眸含笑。

真没想到那锦鸿记竟然会如此大方。虽然她还未看过顾客的要求,但一个五福屏风就能开出两千两的价格,可见自己这一步棋是走对了。至少,怀里头的这一千两银票足够自己买上两三百亩的山地了。现在需要解决的,只是如何回去和沈氏说明自己的想法。

但让柳芙觉得麻烦的是,这幅屏风起码要绣上两个月,不知沈氏会不会愿意继续呆在那别院中。若是不愿,那等自己趁着这段时间把那片山地给买了去,再在外面赁一个院子单独住,这样,应该就会让沈氏舒服些了吧。

想到此,柳芙才算真正轻松了几分,不似刚刚重生醒来那会儿,觉得眼前一切都那么茫然而让人不知所措了。

卷一 章十一 萧瑟秋意寒

深秋的京城不似蜀中,天气虽然寒冷,却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抬头仰望着门前耀眼的蓝天,柳芙开始觉得京城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如果没有了柳冠杰和胡氏,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苦难,或许自己也会喜欢这里吧。

“芙儿,这是什么?”

背后传来母亲的疑问声,柳芙这才收起思绪,转身面带微笑地回屋:“娘,这个匣子是我从锦鸿记拿回来的。”

“我不是让你买丝线吗?这些织锦段子是怎么回事儿?”沈氏语气虽然充满了质疑,可手上那富丽锦缎的光滑触感还是让她舍不得放开:“还有这金丝银线,实在是…”

“娘,你先坐下,且听我细细给你道来。”

柳芙给沈氏斟了一杯茶,这可是陈妙生离开时给自己捎带上的幽兰花茶,气韵悠香,可解人烦躁,安心凝神。想来能帮助让沈氏在听完自己的打算之后,能够稍微平稳一些地来接受吧。

果然,待沈氏一边吃茶,一边听了柳芙的细说之后,并未动气,更没有意料之外的任何不满,只轻轻放下茶盏,反问道:“芙儿,你可想清楚了?”

“娘,我想清楚了。”柳芙慎重地点点头:“人活一世,若不能为自己争取命运,只等别人来安排,我不愿意!如今锦鸿记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为什么不能把握住呢!”

“为娘可以绣那个五福屏风,只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沈氏眼神中透出一抹幽光,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只是,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你手上那一千两银子,改明儿个托人在附近重新赁一处屋子吧。”

“娘…委屈你了。”柳芙知道沈氏一心只为自己着想,可居住在此处实在有些屈辱,自然也想早点远离关于柳家的一切。

沈氏见女儿贴心地拉着自己,只觉得有了她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柔和地笑道:“让你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一切,娘觉得…罢了,只要你高兴了,娘也会跟着高兴的,别委屈了自己就行。”

“锦鸿记给的工期是两个月,娘,你也别着急,慢慢来。”得到沈氏的赞同,柳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又芙腻在沈氏怀里撒了好一会儿的娇,柳芙这才出屋,准备让刘婆子的侄儿顺带帮忙问问附近哪里有适合租住的地方。

此时此刻,京中柳宅,和风阁。

柳冠杰手中捏着一个青花瓷的宽口茶杯,丝丝白气氤氲而起,罩在他晦暗不明的面色上,更加透出一股无奈酸涩来。

“老爷,小姐托了刘婆子帮忙租赁屋子,您看该怎么办。”

陈果垂首站立在下方的位置,将这几日天泉镇别院的事情一一给柳冠杰回禀了。对于柳芙和锦鸿记搭上关系,并托了刘婆子的侄儿帮忙打听九华山地价的事儿也一并告诉了柳冠杰。

“芙儿今年才八岁吧…”

柳冠杰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答非所问:“可是我看她行事说话,还有那眼神,总觉得和同龄的小姑娘不太像。”

陈果见柳冠杰神思不聚,知道他是忆妻女心切,倒也不忙着追问,只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小姐蕙质兰心,自不是其他同龄女子可比的。”

“你说她像我吗?”柳冠杰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慈父的神色来。

陈果蹙蹙眉,却是开口劝道:“老爷,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什么是大局?”柳冠杰唇角的冷意瞬间就替代了先前一闪而过的慈爱神色:“朝廷社稷就是大局,我的家人…就是小事吗?”

“老爷,当初这条路可是您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陈果的语气有些异样,此时此刻好像他并非柳冠杰的奴仆。

垂下眼帘,柳冠杰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缓点头:“帮忙给沈氏找一处幽静些的院子,不用太大,离得九华山近些吧,可方便沈氏礼佛。也方便芙儿买地之后照看田亩。”

陈果有些欲言又止:“老爷,需不需要小人去打听一下小姐为何想要买九华山那边的荒地?”

摆摆手,柳冠杰睁开眼盯住陈果:“她们母女没有任何错,让她们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以后,不用再让刘婆子报信了。”

“小人遵命。”陈果领了命,便鞠身悄然退下了。

“等一下!”

柳冠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叫住了陈果:“胡氏那边,你找人盯一下,别让她坏了大计。”

“老爷放心,小人早就安排,定会保护夫人和小姐周全的。”陈果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才顺手关上了房门。

常盈院。

“啪”地一声响,随即便是一个小丫头抽泣不断的哭声。

“夫人,墨香手脚粗笨,您就消消气,饶了她这回吧。”悠香伸手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墨香给拉开,赶忙掏出手绢跪在地上擦着胡清漪绣鞋上的茶水:“奴婢回头就打发她去杂物房洗衣服去,免得在夫人跟前晃悠碍了夫人的眼。”

挥挥手,胡清漪懒得再看墨香一眼:“还不快滚!”

“谢夫人饶命!谢夫人饶命!”墨香用着颤抖的声音一边说,一边跪着退出了正屋。

看着墨香离开,悠香脸上划过一丝顾虑,这才笑着扶了胡氏起身到侧屋更衣。

“夫人,您是穿这件银红的,还是穿这件宝蓝的?”悠香取了两套衣裳在手给胡氏挑选。

看着悠香,胡氏微眯了眯眼:“你这是在讽刺我吗?”

“奴婢不敢!”悠香件胡氏变脸,赶紧跪了下去,不明白她怎么又突然向自己发难。可眼睛扫过手中捧的衣裳,这才突然明白了过来,赶紧解释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头不好受,可那个妇人毕竟只是山野粗妇,哪里能和您相比。若是以后您连穿衣服的颜色都要顾忌她的存在,岂不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之前沈氏母女的到来的确给一向平静的柳府带来了场轩然大波。柳冠杰莫名的态度,沈氏母女被安置在天泉镇别院的事实,还有传闻中那个容貌堪比画中仙子的八岁女童…就是再笨,下人们也能猜到沈氏母女才是柳冠杰的嫡妻和嫡长女。胡氏,不过是柳冠杰在京中另娶,算起来,应该是个姨娘才对。

胡氏对府中流言一清二楚,偏生没办法去制止什么。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解释就是掩饰,面对流言,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斩断源流然后置之不理,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个道理胡氏当然也清楚明白。

可胡氏向来骄傲,又怎能忍受下人背着自己指指点点,所以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这些日子被打骂责罚的不在少数,让常盈院甚至整个柳宅都显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气氛来。

或许是悠香的旁敲侧击和苦劝有了丝效果,胡氏深吸了口气,强压住了心里的怒火:“蓝色的这件,帮我换上,我要去一趟和风阁。”

“夫人!”悠香心中一紧:“您不能去啊。”

“为什么不能去?”胡氏杏目圆瞪,像极了发怒的母狮。

悠香也顾不得被胡氏盯得满身起了鸡皮疙瘩,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夫人,您想想,若是老爷要认回那个村妇和那个野丫头,肯定就不会悄悄送了她们母女去天泉镇的别院了。既然老爷一句话都没有提过,您又何苦自己撞上去。答案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他敢怎么想?”胡氏勾起一抹冷笑,艳绝的面孔闪过了一丝狰狞:“若不是靠着我爹在朝中的权势,他一个落榜的举人,如何能在短短八年时间一跃成为人人恭敬的吏部侍郎?他当初欺我,瞒我,骗我…如今还敢委屈我不成!”

“夫人!”悠香只死死拽住胡氏的双脚,再劝道:“夫人,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您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初可是皇上为您和老爷指婚的,就算那村妇是老爷在老家娶的糟糠之妻,那又如何?只要您不行差踏错一步,老爷又敢怎么样?您常说,男人,要的不过是枕边温柔罢了。你若是和老爷对着干,触了老爷的逆鳞,未尝不是自己给自己掘墓啊!到时候那女人得了老爷的喜欢,登堂入室,您又该如何自处呢!且不说您自己受委屈,连累大小姐屈居人下,您能舍得吗?”

见胡氏一张脸几乎涨红地死死盯着自己,悠香使劲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大胆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只求夫人能够冷静些,好好想想怎么除掉那对母女才是正理啊!”

悠香的话,一字一句正好击在了胡清漪的痛处,可一字一句却又偏偏无比准确地将她现如今的状况给勾勒地十分清晰。

渐渐冷静下来的胡清漪终于恢复了如常的面容表情:“你说的对,如今之计只有除掉祸根,一切才能归于平静。”

卷一 章十二 亲疏见予乐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柳芙换上一身湖蓝的裙衫,普通的锦缎做料,并不见得有多体面,不过有了沈氏亲手在上面绣的几尾金鱼,游弋裙间,平添意趣。头上梳了双丫髻,一边也别了一朵蓝色的绒花,让她看起来清爽怡人,娇俏可爱。

隆重打扮,不为别的,只因昨日刘婆子前来禀告,说是文从征大人已经回京,今日便可接见柳芙。

重生前,柳芙有幸听过文大人几次讲学,知道他是一个喜风雅厌媚俗的典型读书人。自己淡雅的装扮反而比较会讨得他的喜欢。

准备停当,柳芙在刘婆子的陪同下带着暖儿出了柳宅别院。

沈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五福绣屏,一千两银票又已经到手,柳芙这几日心中轻松,日子也过得舒坦,渐渐回复了几分红润,身上也长了些肉,看起来倒是多了些同龄女孩子的活泼,少了刚刚重生时候的那种沉恹之气。

因为文从征被姬奉天所不喜,平日他都住在紧邻九华山的一处祖宅内,京中的宅院倒是大部分时间空着。所以柳芙前往拜访,不过行了两三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下了撵车,刘婆子就招来一旁等着的一个年轻男子过来给柳芙见礼。

“拜见小姐,在下李墨。”

这李墨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看起来倒是干净斯文,与柳芙印象中油滑干练的中人形象有些不一样。

柳芙颔首算是回礼:“多谢李公子帮忙,若是促成买卖,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能为小姐分忧已是幸事,哪里敢轻言酬劳。”李墨拱手,样子不见虚假。

李墨的谈吐同样不凡,这让柳芙有些好奇:“公子可是读书人?看您年纪也不大,怎么做起了中人?”

一旁的刘婆子见状,插话道:“小姐不知,这年头,普通家境里哪能养得起一个读书人呢?好些的书院,一年的束脩就要上百两银子,还不包括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伙食分子,还有一年四季四套衣裳又要二十两银子。你说你不交伙食费,吃自己穿自己吧,书院压根就不会让你进门儿。可惜了我这侄儿,他即上进,又刻苦,小小年纪就过了童生试。但家里不过是在田间地头讨生活的农家人,一年一百多两银子凑了两年就揭不开锅了。还好墨子懂事儿,早早从书院回家,虽然文弱了些不能下地帮忙,但在这一带做中人,因为人老实,又极聪明,这两年下来也算过得不错。哎…人各有命,或许,李家是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吧!”

李墨含笑,耐着性子让刘婆子唠唠叨叨地说完这些,才面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姨母这是护短呢。过了童生试也算不得什么,后面还有乡试县试殿试…李某自问不过才学平平,家中也不宽裕,不如早些放弃,多挣些银子为家中分忧才是正理。”

柳芙抬眼看着李墨,从嘴里说的话好像是说过无数遍的一样,但眼底那一抹淡淡的不甘之色,却还是让自己轻易地捕捉到了。

“人各有志,行行也能出状元。”读书人自有风骨,既然做了中人,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柳芙不会刨根问底,但对这个李墨的好感却暗暗让自己留了个心眼儿。只敷衍了这两句,便不再多言。

李墨见客套的也差不多了,点点头,便自顾上前伸手叩开了文宅的大门。

送上拜帖,言明来意,先是文家的管家出来接待了柳芙。

看着柳芙竟是个七八岁的女童,管家有些惊讶,但看她通身上下流露而出的娴静典雅气质,深知这京城哪处不是卧虎藏龙之地,年纪小并不表示来头小,所以恭敬地安置了柳芙在正堂吃茶歇息,转身便准备去求了老爷过来接见。

听说来谈买卖的是个丫头片子,文从征倒觉得不见有些不好,勉强答应了,便换好衣裳往正堂而去。

再见文大人,柳芙心底颇有些唏嘘感慨。

文从征这个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五十来岁,虽然两鬓已有些斑白,但气韵卓越,风度悠然,不输任何少年儿郎一分。

“小女子柳芙,见过文大人。”柳芙知道文从征最在意别人对他是否尊重,主动上前福礼:“大人能拨冗接见,小女子感激万分。”

挥挥手,文从征眼底里闪过一丝满意:“小姐请坐下说话,老夫年纪都可以做你的爷爷了,不用多礼。”

“那我可以称呼您为文爷爷吗?”柳芙抬眼,朝着文从征甜甜一笑。

对于文从征,柳芙唯一知道可以利用之处便是他的家人了。此人一生痴迷于撰书立著,年轻时丧妻后便未曾再娶,孑然一生,并无后人。若是从这方面和他套上近乎,想来应该事半功倍才对。

文从征显然没有料到看似娴雅端庄的柳芙会突然叫自己“爷爷”,面对着一张笑意盈盈又容貌绝好的小脸蛋,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呃…小姐若是喜欢,随便叫什么都没关系。”

“文爷爷,不如你也称呼我为芙儿吧。”柳芙见文从征果然对自己那声“爷爷”没法拒绝,便笑得更甜了。

“这怎么好!”文从征被柳芙的笑容“晃”得老脸微红:“小姐闺名,非至亲之人不得轻唤,老夫不过外人罢了,怎敢轻易越矩。”

柳芙却笑着走到文从征的面前,扬起小脸,故作疑惑地道:“古人云: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予乐。只要我喜欢,让文爷爷唤我一声芙儿又如何呢?”

“哈哈!好!”文从征突然就大笑了起来:“小姑娘有意思,老夫就唤你一声‘芙儿’又如何呢?是老夫执着于表象了,还不如你一个女娃子看的透彻明白。哈哈。”

“文爷爷,芙儿想买你手上九华山那块地。”柳芙见文从征情绪正好,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还请文爷爷割爱。”

“芙儿。”文从征轻轻带着柳芙回到座位上,语气柔和地道:“文爷爷虽然喜欢你,但也不表示就能随意把祖产给转卖他人啊。这样吧,你先告诉文爷爷,你为何要买那块荒山地头再说。”

“文爷爷…”柳芙小嘴儿一扁,片刻间就泪眼朦胧起来:“实在因为家母病弱,需要静养。且家母信佛,所以芙儿才想在龙兴寺附近修建宅院。一来,可供家母居住,二来,也方便家母常去寺中烧香礼佛。”

“原来是孝道…”文从征皱眉,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虽然九华山是一片荒地,但也是文家百年传下来的祖产。若卖与你,我岂不同样违反了孝道之理?”

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柳芙脑子一转,突然道:“文爷爷,不如您认了我做干孙女儿吧。然后将地转入我名下,岂不就全了‘两孝之礼’!”

柳芙之所以敢在只有一面之缘的文从征面前这样提议,就是摸透了文从征的脾性。他素来以直言无忌闻名朝纲,虽然有着读书人的骨气,却同样有着侠客般的风骨,实则是个性情中人。

从刚刚称呼他“文爷爷”来看,柳芙便知其对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有几分特别的好感。加上自己买地的原因乃是因为母亲,以文从征的脾气,应该不会排斥这个看似“大胆突兀”,其实“于情与理”的提议才对。

“这…”面对柳芙的坦然大方,文从征再次语塞了。

认干孙女可不像嘴上称呼那么简单,文从征不敢轻易点头,只犹豫了片刻,直言道:“芙儿,老夫虽然很欣赏你,可毕竟此乃大事。这样吧,容老夫考虑几日。到时候我会让管家去给你个准信的。”

“这是当然。”

柳芙站起身来,朝着文从征鞠身恭敬地福了一礼。她可不想把这老头给逼急了吓走了。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仔细想想,若是这能和文从征搭上关系,至少将来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才对。毕竟他会是皇朝帝师,姬无殇的左膀右臂,有了他这个“干爷爷”罩着,生活也能够轻松几分吧。

而且,柳芙打心眼儿里很喜欢这个性格爽朗的老头儿,也是真心想要认他做“爷爷”。于是一番告辞后,便又离开了文宅,只等后续消息。

卷一 章十三 柳巷藏深宅

买地的事情进行的差不多,只等文从征回话,柳芙琢磨着应该要考虑重新租赁宅院供母女居住的事儿了。于是让刘婆子叫来李墨,由其陪伴在天泉镇紧邻九华山脚下的地方,将附近的宅院都挨着看了个遍。

为了方便相看,柳芙特意裹了厚厚的披风坐到马车外面的横栏上,让刘婆子和暖儿坐进了车厢,旁边则由李墨和车夫陪着。

轮番看下来,柳芙才知道自己是太过天真了。

因为天泉镇紧邻京都,又风景秀美,所以大多数宅邸都是京中人家在此置办的别院。特别是紧邻九华山脚下,虽然九华山并没有耕种价值,但密林茂盛,夏季时节清爽怡人,再加上龙兴寺也离得不远,所以早早就被圈占完全了。

这些人家非富即贵,哪里可能将自己的别院租赁出去,就算是空着,也有家仆下人清扫照看。

李墨见柳芙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的建议道:“柳小姐,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小姐手头放不方便。”

“你说。”柳芙见李墨欲言又止,干脆地点点头。

“小姐也看到了,此处俱是京中富贵人家修建的别院山庄,要想租赁实在是不太可能。”李墨见柳芙点头,便细细道来:“刚刚在下看到有一处两进的院子门口倒挂了一束枯掉的杨柳枝,这是咱们圈儿内的行话,意思是宅子要作价贱卖。”

“哦!”柳芙立马来了兴趣:“李公子,你刚刚怎么不提,那个宅院,可是门前植了两株桂树的?”

“小姐好记性,的确是的。”李墨觉得有些奇怪,他领着柳芙一路逛过来,少说也经过了不下二三十个宅院。那个二进的院子位置在当中,并不十分显眼,挂在门口的枯枝更是不会引起外行人的主意,怎么她就能一语中的呢!

柳芙没看到李墨眼中的古怪,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那我们折回去,敲门问问卖价几何。”

车夫听了,面露难色:“小姐,刚刚咱们走了不下十条街,您给指指路,不然小人可没法原路返回去。”

想了想,柳芙当即便道:“记得前头那家烧饼店吗?到了那儿往左转,过了三个街口便是。”

“好嘞!”车夫听了赶紧勒马回头。

“小姐,您一直都这么好记性吗?”李墨侧头看着身边端坐的小姑娘,晶莹的肌肤在深秋薄日的照射下竟有淡淡光晕氤氲流转,那浓密的睫羽扑闪着,将一双晶亮的水眸衬托地愈发璀璨。

李墨这么一问,柳芙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重生之后,自己并未特别去感受身体上的变化,但从前的她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就算在皇家书院学戏那段时间,也要日日花大工夫才能把该学的规矩背熟。记忆力…好像从来并非自己的强项啊。

可为什么刚刚李墨一提到倒挂的杨柳枯枝,自己脑子里就立马浮现出了那个宅院的画面,甚至经过的路线也清晰毕现,准确无误呢?

莫非是自己在路上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可烧坏了应该越来越糊涂吧,怎么可能越来越聪明呢?

不想纠结于这些小事儿上,柳芙随意一笑:“我是小孩子嘛,小孩子就是记性好。”

“对了,李公子,你刚刚说不知我手头方不方便,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带的宅院卖价吗?”柳芙岔开了话题,睁着大眼看向李墨。

点头,李墨也不再多想,直言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天泉镇虽然是城郊,但兴旺发达不输京都半分。此地的宅院价格虽然不比京中那样昂贵,但却有个特点。”

“什么特点?”柳芙插嘴问道。

“嗯,就是此处并无一个平均价格,或者说并无市价。”李墨见柳芙不解,又仔细解释道:“比如京中,东南西北各自有着不同的市价,按照宅院的大小、新旧程度,我们中人都能大概估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当然了,除非卖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价格的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两成。但此处就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是按照别院来修建的,有些外表看起来普通,内里却别有洞天,描金钩银的绝不在少数。”

柳芙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京中大官儿们置办宅院都循着庄重简朴去的,谁会傻地显露财富,引起御史注意弹劾。但别院就不一样了,谁知到哪家是哪家的,有钱的官员们大可在此挥霍就是。”

听了柳芙的分析,李墨更是觉得有些意外了:“柳小姐真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心思剔透的简直不符您的年龄。”

或许李墨的表情实在有些怪异,柳芙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表现得太过显眼了,赶紧故作天真地吐吐舌:“我和母亲一路上京,住店的时候常听人议论呢,说这天泉镇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好多京里头的大官儿们在此花重金置办别院。听说那个什么吴大人的别院里头就养了两尾黑蓝金鱼,要三千多两银子呢,由此可见一斑…”

李墨笑着点点头:“其实吴大人并不是个爱露财的,不过他的二公子娶了个江南财阀的千金,所以别院里常有些稀罕的东西送来,倒是值当许多银子罢了。”

“话说回来,若是我想要买下那个院子,要准备多少钱才合适呢?”柳芙见李墨表情回复如常,赶紧继续这个话题:“就算没有个准价,但李公子你做这行有些时日,应该能估摸个八九成准确才是。”

李墨却连连摇头:“估不准,绝对估不准。要说从外面看,那二进的院子占地不算大,外墙和门宅也并不显眼。但谁知到里头是个什么样子,万一用金砖铺地白玉做栋,岂不天价!”

“那如果咱们敲门进去看看,你能估出价来吗?”柳芙眨眨眼,觉得李墨作为中人也太过老实了些,这个时候,应该给主顾下个套好接下来做生意才是正理。

李墨却极为认真地想了想,好半天才以肯定的语气道:“若是能让我进去看看,应该能估摸个价格出来。”

“那就好,前头就是了,咱们下去敲门吧!”

柳芙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两株茂密显眼的桂树,在深秋,那一片浓绿实在让人很难忽略。就冲着这两株桂树,柳芙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争取把此处给买下来。

李墨将身上略皱的布袍理得顺滑之后才上前敲开了宅门。

出来迎接的是个老妪,一双眼睛却十分犀利,上下打量了李墨之后,开口道:“何人?何事?”

“在下李墨,受雇于卖主,想要问问此处宅院卖价几何。”李墨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随即让开半身,露出背后俏立的柳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