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打量了一下柳芙,老妪见其年纪竟如此小,有些意外:“这位小姐,若是您闲来无事找乐子,恕老婆子不奉陪了。”看来这老妪将柳芙当成了京中那些性子顽劣的千金小姐了。

见状,柳芙赶紧上前,冲老妪恭敬地福了福礼:“这位婆婆,我是真心想要问价的,请不要误会。”说着,柳芙笑眯眯地瞧了一眼老妪挡在身后的宅院,甜甜道:“来者是客,婆婆不如请我进屋去,咱们在这儿站着也成不了事儿。”

考虑了半晌,老妪才将门拉开:“外头风大,小姐请进吧。”

简单的二进宅院,青砖灰瓦,陈设简朴。但院子里的葡萄藤,藤下的麻绳秋千,还有屋角修剪地极平整的文竹丛…仅仅眼前这方小院,就让柳芙有些心动了。

“这位小姐…”

“老婆婆,您称呼我柳芙吧。”柳芙笑着打断了老妪的说话。

“原来是柳小姐。”老妪只道:“奴婢只是守宅的下人罢了,不敢直呼小姐闺名。”

“你家主人可在?”柳芙提步如了正堂,环顾四周,家居摆件俱是大气简洁,愈发地满意了几分。

“我家主人因故迁居南边,只留了老婆子一人留守卖宅。”老妪跟着进屋,为柳芙和李墨各斟了一杯茶:“价格的事儿,您只和我说便是。”

“愿闻其详。”柳芙接过杯盏,盯着老妪。

老妪语气平淡地道:“主人留话,此宅虽不是华丽非常,但雅致清爽。二十年来,主人极为爱惜此处一草一木,本不愿舍弃。但举家南迁,恐不会再回京城,所以才想着变卖,为宅院觅得新主,免得断了此宅的生气。”

趁着老妪说话,柳芙和李墨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墨悄悄在袖口里用手指比了个“三”,这是之前两人定下的暗号。

心中有数,柳芙直接问道:“那敢问婆婆,此宅卖价几何呢?”

“此宅无价,不卖。”老妪却是一口就否定了,让柳芙和李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齐齐看向老妪,等待她详细的解释。

卷一 章十四 情意堪无价

“此宅无价,不卖…只送!”

这留下来守着宅院的老婆子缓缓开口,神色不见任何波动。

柳芙和李墨却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这个世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儿!好好的宅院,不卖,却送!

看到柳芙和李墨吃惊的模样,老妪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只淡淡的继续开口道:“小姐且听老婆子把话说完。”

起身来,老妪从正屋供的夫子相下取出一个桃木匣子:“里面有主人手书,请小姐仔细阅读观看,若能接受里面的条款,就请按下指印,这宅子就是您的了。”

身边的暖儿代替柳芙上前将匣子接了过来,柳芙托在手上,按捺着心中的好奇,徐徐打开锁扣,将里面一张信纸取了出来。

“…老夫在世间已然了无牵挂,唯有亡妻着实无法放下…”

柳芙细细读来,心底也不经意地被触动了。

原来,此宅主人姓马,本是南方人。年轻时带着妻子入京,想要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刚到京城,妻子就染了恶疾突然离世。多年来,因念妻心切,他也无心苦读,只花重金在龙兴寺为亡妻点了一盏长明灯,好让她以另外一种方式长存世间,陪伴自己。他一介读书人,在朝中也并无功名,只靠祖产过活。可渐渐地,因为各种因由,家中田庄出产越来越少,再也无以为继他在京中生活,更无法支付龙兴寺昂贵的香油钱,不得已,便想着以卖宅的方式来换取亡妻在龙兴寺的长明灯能够继续不灭。

除了保“长明灯”不灭的这个条件,这位马先生也写明了,他的亡妻是葬于此宅后院的槐杨树下,每年七月半,得到此宅的主人必须请龙兴寺的僧人过来为妻超度念经。

缓缓将信纸合上,柳芙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不曾想,这世间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为了亡妻,竟如此悉心周到地安排一切。

“小姐看完了,可有话问老婆子。”

老妪见柳芙神色怅惘,主动开口打破了此间的沉默气氛。

点点头,柳芙将心中的情绪暂时压制住,这才启唇:“为马夫人续长明灯,我可以答应。每年七月半为马夫人请僧人前来念经超度,我也可以做到。只是我有个疑问…马先生以这样的条件将宅院转让,难道不怕买家不遵守诺言吗?”

老妪好像早就猜到了柳芙会这样问,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老爷定下规矩,老婆子留守,为的就是相看人。”

“相看人?”柳芙不解,一旁的李墨却懂了似的,不经意点了点头。

“对,相看人。”老妪亲自过来为柳芙添了热水,脸上的严肃和冷漠被一抹慈祥给取代:“早在小姐之前,就有好些人敲过门问价了。老婆子只消得看他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真的遵守诺言,是不是守信诚实之人。”

“那婆婆看我呢?”柳芙有些紧张,却主动站起身来走到老妪面前,神色中不见一丝一毫的轻率:“若我说我都能做到,您可觉得我是诚实守信之人?”

老婆子上下打量着柳芙,见她小小年纪,脸上表情却不见一丝稚色,反而有种让人极为安稳的恬然气质流露而出,便笑着点了点头:“实话告诉小姐吧,我家夫人出身青楼,是和老爷私奔至此的。我便是夫人从青楼一起带出来的奶妈子。在那种地方待得久了,别的不行,相看人却是极准的。我观小姐面相,神色沉稳,毫不轻佻,说话做事,一举一动皆透着机敏睿智。虽然小姐现在年纪还小,可感觉你好像已经定了性子,将来也肯定会长成一个贤淑知礼,诚实守信的淑女。所以,老婆子也不卖关子了,这做宅院,以后便是小姐的了。还请小姐按下指印,让你的中人走一趟官府,我们把相关的文书都办好,老婆子也才好追随主人而去。”

“谢谢婆婆愿意相信我,我也一定不会让婆婆,让马先生马夫人失望的。”

柳芙知道多说无益,只闪着清澈的水眸,对着这老妪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这时候李墨却一脸的犹豫之色,只渡步来到柳芙的身边:“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李墨表情如此,柳芙只好跟他一起来到屋外:“李公子,怎么了?”

李墨见柳芙一脸的欢喜,有些欲言又止。

柳芙大概猜到了李墨想要说什么,主动开口道:“李公子是怕我付不起龙兴寺的香油钱吧。”

“小姐可知道龙兴寺的规矩?”李墨见她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便以问代答,显然是不放心。

柳芙其实清楚明白的很,但想试试这个李墨,便道:“恩,知道一些,但不是特别清楚,还请李公子细细说明。”

李墨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才道:“龙兴寺是我大周皇朝的镇国之寺,却修建在九华山深处,小姐可知缘由?”

摇头,柳芙这倒是不清楚,只睁大眼看着李墨等他解释。

也不再卖关子了,李墨继续道:“因为龙兴寺所建之处正好是皇朝的龙脉之眼。龙兴寺建于龙脉之上,其香火兴旺,则能佑皇朝鼎盛。您应该知道作为国寺,龙兴寺是绝对的权威,其间长明灯的香油钱价格,也价值不菲。听闻…一年便要一千两银子的香油,才能让长明灯长明而不灭。小姐,一年一千两,就算那宅院作价卖,恐怕也卖不出上万两银子的。而且,龙兴寺中的僧人都享受朝廷供奉,和普通寺庙的僧侣身份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若要轻动寺中人出来为马夫人超度念经,这,真的太难了!刚刚您这样就答应了,岂不是…”

“可若是拿钱买,一来,主人家根本不卖。二来,我也没法一下子拿出上万两银子。”柳芙给了李墨一个“你放心”的眼神:“能够以无价购得此间宅院,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一年凑齐一千两,我相信自己可以的。另外,寺中人我倒是有个相熟的,请过来念经超度应该不成问题。还李公子还请不要担心,好好帮我办文书上的事情吧。”

李墨见柳芙已经下定决心,不知为何对这个小姑娘也莫名地很相信,便跟着其回到屋子,拿出泥印,让柳芙伸出拇指,在老妪准备好的契约上签字画押。

看到自己的指纹印在契纸之上,柳芙这才长舒了口气,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会进展地地如此顺利。

之后,一切事情就简单多了。李墨代劳了所有官府文书方面的事宜,虽然分文未花,但这并不表示柳芙不需要付给他酬劳。

三日之后,李墨亲自上门,送上了官府下发的地契和房契。柳芙让暖儿将封好的银封,共十两,交给了李墨作为酬谢之资。

关于李墨此人,思考了许久,柳芙其实心里有了个计划,但能不能实施,要看文从征的态度,还有李墨到底值不值得信任…这些,都还得等。

今天稍微短点,因为下午还有一场访谈要做,是周蕙哦,她的歌大家应该都喜欢吧。甜甜的声音,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天使君还是比较喜欢的。

卷一 章十五 终身愿为奴

官府的文书办好,柳芙才敢告诉沈氏,自己“不费一文”就购得一间宅院。

一开始沈氏有些不信,但看了盖着鲜红的京兆府尹印泥的地契和房契,这才按捺着有些急切的心情,换好衣裳在柳芙的陪同下去参观母女俩未来的“家”。

意外的是,柳芙让暖儿留下了那守宅的老妪。

自从知道这老妇人本是伺候马夫人的奶娘,柳芙感念其年事已高,为人也通透练达,便让暖儿去问过了她的意见。若留下,也不算是下人,只住在一起,她愿意便帮忙扫洒做饭,不愿意,也一日三餐供她食宿,逢年过节也会封了红包,到老来,还为她养老送终。

老妪听得暖儿如此说,心里一方面确实有些舍不下葬在此处的马夫人,一方面对柳芙这个小姑娘心里也真有几分喜欢。毫不扭捏,当即就书信一封交予信使,将已经打包的行李又放了回去,一口答应留下。

老妇人姓冯,听见门响,知道是未来的房主降临,笑着开了门:“夫人,小姐,快请进。”

沈氏进屋就拉着冯婆子的手,颇有些感慨:“冯妈,难得你愿意留下,我已经告诉女儿,单是管了一日三餐食宿可不行,还得给你每月发些薪饷才是正理。”

冯婆子见沈氏面容白皙,身子略有柔弱,忙反手扶住她往里走:“夫人,小姐愿意让老婆子留在这儿守着原主人,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我一个老婆子,除了吃饭睡觉,哪里还有什么花销。若夫人心疼,逢年过节,容我那操心的侄儿和侄儿媳妇儿来探望探望,我就心满意足了。”

柳芙见母亲和冯婆子投契,心里也高兴,总算也能有个人陪陪母亲说话,连忙道:“这是当然,冯妈您只管放心,别说逢年过节,平日里也请你侄儿和侄儿媳妇尽管过来串门子就是。”

“夫人小姐俱是善心人,老婆子留在这儿养老,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冯婆子说着,眼角略有湿润。

“哎呀,冯妈妈,这儿可有我住的地方?”

说话间,暖儿蹦蹦跳跳地就凑了过来:“我知道这宅院虽然只二进,但也能有个丫鬟房吧。”

“暖儿…”柳芙见暖儿插话,和母亲对望了一眼,这才拉了她的手到一旁:“你是柳家的人,我既然和母亲要搬出柳宅别院,自然没有道理把人也带走的。对不起,恐怕你是不能住在这儿了。”

“我不!”暖儿脸色一变,表情变得极为惊慌起来:“奴婢好不容易遇到了小姐和夫人这么好的主子,不伺候你们,奴婢还能伺候谁!再说了,谁都知道夫人和小姐也是柳家的主子呢,奴婢为什么不恩能够跟着搬过来?不光是奴婢,刘妈妈也说了,夫人小姐心善人好,跟着你们才能过好日子。别院虽然大,可清冷又没人气,不像京中的主宅,咱们留在那边连个前途也摸不着。跟着小姐,至少…至少…”

说着,暖儿红了脸:“至少还能有个人帮忙张罗奴婢将来的亲事嘛…”

听着暖儿前头的话,柳芙和沈氏都有些心酸,可听到后来,不由自主地一齐又笑了。沈氏更是走过去轻轻揽着她,安慰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想着嫁人的事儿了。放心吧,你聪明伶俐,长得也乖巧可人,谁家不抢着要呢。”

暖儿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夫人,您是说真的吗?”

柳芙心一硬:“总之,我和母亲不会带走柳家一草一木,暖儿,你也别说我们是柳家主人的话了。”

暖儿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死拽住沈氏的衣袖,就是不肯松口。

“其实,这个问题在老婆子看来,并不是问题。”

冯婆子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从柳芙沈氏还有暖儿三人的对话中,约莫也听出了些玄机来。

这沈氏看起来气质大方温柔,不像是那种因出身卑贱而被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柳芙这小姑娘更是机敏聪慧无比,沉着稳重,看起来也不像是无爹娘管教的野丫头。这一切只能说明,柳芙的父亲应该是在京中做官了,母女两前来寻人,可能遇到了些事情,让她们准备和柳芙的父亲分开。是什么事儿不重要,但孤儿寡母竟会自立门户,其间的艰辛肯定是超乎常人所想的。也难怪柳芙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话做事都周全的很。

“冯妈,此话怎讲?”沈氏是个软心肠,听见冯婆子说,当即便问。

“老婆子看暖儿姑娘的年纪,应该还没到八岁吧。”冯婆子打量了一下暖儿,“若是没满八岁,就算是家生子也不会上交卖身契到官府存档的。既然没有官府记录的卖身契,那让你的父母家人去求得原主人答应,你就可以直接跟着夫人小姐离开了。实在不行,凑点儿赎身的银子,应该也不会太多,毕竟你还小。”

暖儿拍拍手:“对啊,我父母都不在了,是跟着爷爷在别院住的。还真没有什么卖身的契书之类。小姐,您可赶我不走了!”

沈氏听了冯婆子的话,觉得此事可行,便道:“芙儿,这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回头陈管家来,我求他转告一声,相信柳家也不会为难暖儿这样一个小姑娘的。”

“娘…”看着暖儿一双扑闪不停的大眼睛,柳芙也只得妥协:“我不是不想暖儿在身边,只是不想求…‘他’任何事罢了。”

“人活一世,不可能不低头的。看是什么事儿,哈有值不值得低头罢了。”沈氏却笑笑,语气很是豁达:“暖儿和你投契,为娘看到你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呆在一起,也放心。”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姐,死心塌地,绝无二心!”暖儿听得沈氏如此说,窝心感到到不行,也赶忙表露心迹起来。

“若是柳家真的肯放你,有你陪着我自然是好的。”柳芙终于也笑了,仗着高出一头,伸手揪揪暖儿的脸:“不过我不会收你的卖身契,以后给我当小妹好了,别再奴婢长奴婢短的了。”

“不行!”暖儿却坚决地摇摇头:“一日为奴,终生为婢!身为奴婢,也是要有操守的。不管小姐夫人收不收卖身契,我也是小姐和夫人的人,要伺候你们一辈子的!”

翻翻白眼,柳芙还真不知道“一日为奴终生为婢”这句话还可以有人说的如此豪迈:“傻妞儿,懒得理你,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

沈氏却含笑看着暖儿,心底并不赞同女儿的话。虽然自己喜欢暖儿,但还是希望女儿身边能够有个丫鬟照顾,而不是真的认了她做妹妹,于是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可把芙儿交给你了,你得尽心照顾,我方能安心。”

“一定不辱使命!”暖儿得了沈氏吩咐,赶紧卖乖。

“好了,皆大欢喜,不如由老婆子带夫人小姐参观参观宅子吧。”冯婆子见机开口,到让大家一时间都把兴趣转回了这个未来的“家”上头。

参观完,冯婆子和暖儿还有刘婆子张罗了一桌好菜,大家不分主仆,倒是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的夜晚。也让这原本有些清冷的宅院多了几分家的味道。

卷一 章十六 秋风寒人心

深秋,夜里风吹个不停,使得原本静谧安逸的和风阁在竹叶“沙沙”声中也显出了几分吵嚷来。

橘黄色的灯火之下,柳冠杰鞠着身子,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只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着立在书案前的那个背影。

紫玉金冠,紫龙锦袍,不过年仅十五岁就执掌皇朝百年亲卫影阁的二皇子,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这个疑问自打柳冠杰第一次被姬奉天密诏与姬无殇见面时就有了。

十二岁获封裕亲王,十五岁执掌影阁,姬无殇本该是协助太子姬无渊最好的左膀右臂,可事实却正好与之相悖。明明是一张阳光和熙而又无害的脸,可姬无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比任何一个老狐狸来得更残酷和冷漠。

或许这就是皇家吧,只有皇家,才有可能培养出来这样优秀的孩子。只是这样的优秀的后代,除了适合呆在宫中,根本就毫无一丁点儿人情味可言。

“怎么,柳侍郎对本王的安排不满意吗?”

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有着明亮微笑的脸庞来,只是那一双闪着清冷精光深沉黑眸,却出卖了姬无殇的本来面目。

“微臣不敢。”柳冠杰赶忙避开姬无殇射过来的眼神,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

姬无殇缓步走到了柳冠杰的面前,看着即便鞠身也高过自己几分的柳冠杰,突然道:“奇怪了,本王在各家兄弟里面算是高的,即便是身为二哥的太子也矮了本王两分,怎么柳侍郎作为南方人,却长得这么高呢?”

柳冠杰一听,只觉得腿一软,忙又压低了身子几分:“王爷不过才十五岁,再长两年,恐怕微臣就有所不及了。”

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却看不出是笑还是其他表情,姬无殇斜睨了一眼柳冠杰:“柳侍郎,你对姬家忠心耿耿,本王和父皇都是看在眼里,明了在心。不过,对于你没有安排好原配和嫡女的行为,父皇始终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本王才出面接手,想帮你善后。”

死死地咬住牙关,柳冠杰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求王爷开恩,绕过微臣妻女。”

“哪个妻女?”姬无殇又露出了招牌似的无害笑容,看起来好像夜色中一盏明亮的烛灯,可惜被他照耀的地方都显得死一般沉寂而晦暗。

柳冠杰抬起头,眼底有着丝丝血红:“慧娘和芙儿是微臣唯一在意的人,她们若是有个闪失,微臣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为她们报仇!”

伸手捏住柳冠杰的下巴,姬无殇挑了挑眉,咧嘴一笑:“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只觉得下巴快要被姬无殇捏得脱臼,柳冠杰强忍住疼痛,一字一句地道:“皇上筹谋铲除胡氏一脉已经有近十年了,微臣想,王爷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给皇上添任何麻烦才是。”

一把放开了柳冠杰,姬无殇捏了捏自己手腕,冷冷看着低头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本王一向以为柳侍郎是个谦谦君子,却没想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话锋一转,姬无殇一摔衣袖:“本王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女儿…叫柳芙是吧。真是个妙人儿,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就能哄得文先生收她为干孙女,还白得了九华山的那块地。你说,这是她自个儿闹着玩儿,还是有人授意呢?”

“此事与微臣绝无关系!”柳冠杰赶忙撇清关系:“八年了,微臣未曾与沈氏和芙儿见过一面,芙儿或许年纪小,但看得出是个聪慧懂事的。如果王爷不喜,微臣…微臣想办法送走她们母女俩便是。”

“你以为一切都这么容易吗?”姬无殇冷哼一声:“她们母女既然千里迢迢找来了京城,总不好就此让她们又空手回去。再说…有了她们母女在京城,想来柳侍郎也更能打起精神为父皇办事儿吧。”

说到此,姬无殇仰天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自顾推门而去了,只留下柳冠杰深蹙着眉,脸上布满了后悔和害怕的神色。

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箱笼,暖儿欢呼着揭开盖子,叽叽喳喳一直未停过尖叫。

各色的裙衫,有茧绸的、刻丝的、锦缎的、绉纱的,还有镶了狐狸毛、灰鼠毛等等的大衣裳。另外一个箱笼打开,里面全是些手帕香囊团香扇等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最后一个稍小些的匣子,里头则盛放着金玉钗环,珍珠玛瑙等等珍贵首饰…琳琅满目,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小姐,这些都是文大人差管家送来的,真真是…真真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暖儿顾不得挨着摸过去,见柳芙只远远站着,忙拉了她来到箱子边上:“不是说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吗?看看文大人的手笔,简直就是大富豪啊!”

“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接到消息的沈氏此时才匆匆而来,见满屋子的箱笼,里头各色衣裳首饰都崭新且价值不菲,脸色一变:“谁送来了?有什么目的?你不说清楚,今天我们就收拾东西回蜀中去!”

其实自打去参观了柳芙不费一文钱就购得的宅子后,沈氏心里头便时时刻刻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源于柳冠杰或自己,而是源于自己生养了八年的女儿。

女儿在蜀中的时候虽然也乖巧懂事,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表现的这样聪明机灵。她平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村里的小伙伴上山摘果子追兔子,哪里曾独自闯过锦鸿记的总店?哪里曾自己做主买下过一个宅子?

若说前两桩事情皆是事出有因,可眼前这些东西莫名其妙的被送来,可就不仅仅是“运气好”这三个字能解释的了。

“暖儿,你先出去。”柳芙见母亲脸色铁青,知道自己屡屡做出出格的事儿肯定引起了她的一丝不安了,赶紧将暖儿赶出门,拉了沈氏在桌边坐下。

“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沈氏面前,柳芙扬起小脸:“娘,您先别生气,容我解释一番好吗?”

沈氏却一挥手,止住了柳芙的说话,任她跪在地上忍住没有扶她起来,抢先道:“芙儿,冯妈告诉我,你答应为马夫人续长明灯,她才将宅子转入你的名下。娘虽然没有问你哪里来的钱去答应她,可想着或许娘每年接一件锦鸿记的活儿来做,应该可以填这个空。今日,这些东西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已经超乎了娘的接受范围。今日你不说清楚,娘下午就收拾东西带你回蜀中。绝不耽搁!”

“娘…”柳芙撅着嘴,眼中闪着泪花儿:“芙儿不乖,惹娘生气了…”

沈氏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又道:“当初是你说要和娘回蜀中,咱们守着田宅过清贫的日子。可后来,你件件事情都让为娘觉得…你似乎已经不是你了,以前单纯无忧的芙儿好像变得让娘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说到这儿,沈氏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水在不经意间已经布满了整张脸:“娘知道,或许是你父亲的事儿刺激了你。可娘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害的你年纪小小就开始琢磨这些原本属于大人才担心的事儿。为娘不是骂你,更不是怨你,只是心疼你啊!”

沈氏这番话说得柳芙心疼不已,一把上前抱住了她,两人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哭过之后,无论是沈氏还是柳芙心境都平复了不少。

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沈氏心都要碎了,将她搂在怀里:“是娘不好,你才八岁,做什么事儿还不都是随着心性来的,哪里会有什么目的,更不可能会和你那个狠心的爹有任何关系。对不起,芙儿,娘是太担心你了,怕你太小,会被这些东西给诱惑,迷失了本心。”

“娘…”柳芙仰着头,声音软软地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这些东西并不是‘他’送来的,而是一个名叫文从征的翰林院先生。”

“嗯。”沈氏听在耳里,虽然觉得有些惊异,但还是耐住了性子,继续听女儿的解释。

于是柳芙老老实实将自己突然起意想要买下九华山地的事儿,还有文从征认了自己为“干孙女儿”的事儿都一股脑都告诉了沈氏:“原本芙儿没想过文爷爷会真的答应呢,只觉得他一个老人家孤独的很,买不买地都是后话,实在是觉得文爷爷是个好人,芙儿才会那样提议的。没想到,文爷爷竟答应了,送来这些东西,还有这个帖子。”

柳芙将怀中的烫金书帖掏出来递给了沈氏。

沈氏打开,一字一句地读了,这才松了口气:“芙儿,文先生乃是从前朝开始就诗礼传家的文氏后人。朝野上下都知道文先生刚直不阿的性格,也从不为权势折腰。他愿意认你为干孙女儿,娘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一切…真是你想要的吗?”

“娘是说,在天泉镇买地,购宅,认文从征为干爷爷,以后咱们就留在这儿,到底是不是芙儿想要的吗?”

柳芙眨眨眼,看到沈氏脸色微变,不等她回答,继续道:“芙儿要的不是这些,要的是母亲和芙儿以后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从此不再不受人欺负。回到蜀中或许单纯快乐,但京城的这一切始终会是一根刺,刺在母亲的心里,也刺在芙儿的心里。芙儿想得清楚明白,只有留下,面对一切的问题,才能解决问题。逃避,永远不是最好的选择。”

叹了口气,沈氏又将柳芙抱在怀中,眼底深深的惆怅蔓延而来,泄露了心底久久不曾释怀的心结:“我的芙儿,你长大了,比为娘都懂道理了…”

卷一 章十七 扶柳庭院深

秋风瑟瑟,但天泉镇一方小小的二进院落内却显得春意融融,绿意如萌。四季常青的茂密桂树还挂着油绿的叶片,屋角仍然长势茂盛的文竹从,虽然庭院中的葡萄藤黄叶落尽,但一眼望去,麻绳秋千晃晃悠悠间,使得这宅院多了几分灵性,少了几分呆板。

沈氏将新购的宅子取名为“扶柳院”,其中含了柳芙的闺名,别具巧趣。柳芙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想着或许要在院中多植些垂柳,好让宅子名副其实才对。

收拾好东西,沈氏和柳芙连夜便搬了过来。

虽然母女两并无什么行李,但宅子住进了人,便有了人气。再加上冯妈从后院采摘了些野菊花插在青梅瓷瓶里,各屋都放置了些,又清洗了所有的窗帘门栏绣墩儿坐垫什么的,使得整个宅院看起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处处都散发着一股好闻又温暖的皂角味儿。

心里头搁着暖儿的事,沈氏让老张头叫陈果来了一趟扶柳院,一来挑明将暖儿要过来的事儿,二来,侧面让陈果回去给柳冠杰带信,自己母女已经迁出别院,不再寄人篱下。

陈果很快就传了柳冠杰的话,说暖儿可以跟着沈氏母女一起走,还有刘婆子和守门的张头都一并拨给她们。

沈氏本不要,可陈果一句话又让她噎住了。

“留一个人是留,留三个人不也是留吗?夫人若执着于这些表象,不如连暖儿也别要。横竖老爷发了话,此间别院既然留不住夫人,那张头和刘妈也没用了,改明日找了人牙子来打发卖了干净。”

柳芙是压根不愿意再和柳家扯上任何关系,但仔细一想,张老头是暖儿的爷爷,刘婆子不过是别院的粗使洒扫仆人罢了,算起来也和柳家并无太大纠葛,也就默许了。

而且陈果直言,若沈氏愿意,可走一趟官府,将奴婢文书改一下,过到沈氏或者柳芙的名下。沈氏想着母女两人在京生活太过单薄不易,有几个人帮衬着总算心里头安稳些,便点头收了人。

只是这样一来,扶柳院这方二进的院子就显得有些局促了。

还好冯妈告诉沈氏,说扶柳院的宅子虽然只是二进,但后门出去一小片橘子林其实都是地契范围,若是真不够住,挨着后门的围墙在修一个后跨院,便足够安置下人了。

沈氏盘算了一下,算上泥瓦匠的工钱和修葺院子的材料,足足要二三百两银子方可置办好,于是找来柳芙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