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兄,今日可是你和干孙女儿一家团聚的好日子,何必伤春悲秋。罚酒一杯!”姬无尘用手指指文从征,眼神却飘向了对坐的沈慧娘。

睫羽低垂,只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用着盘中佳肴,沈慧娘哪里不知道姬无尘一直在关注自己,一直按捺着心中不愉,怕给女儿和文从征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文爷爷,都说‘细雨伴残荷’,若是有雨,此景才更美呢!”柳芙也发现了姬无尘似有若无飘向母亲的眼神,但看其并无什么下流的心思,眼中除了好奇也只是欣赏罢了,便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和文从征讨论起景色来。

姬无尘本来放在沈慧娘身上的心思却被柳芙一句话给拉拔了回来:“文兄,芙儿小小年纪却机敏聪慧,不输你这个当年的神童啊!身为皇家书院的执事,你也应该想想怎么培养你这个乖孙女儿才是。”

“咦,文爷爷,什么是皇家书院?执事又是什么?”柳芙笑眯眯地望着文从征,一脸疑惑,心里却清楚明白的很。

要说与文从征攀亲,眼前能给柳芙最大的便利就是他在皇家书院的位置了。作为执事,他有着挑选学生的权利,若不能过他那一关,就算是皇亲贵戚也别想进入书院读书。

重生前,柳芙记得很清楚,柳娴到了十岁就被胡氏送入了皇家书院读书,来往皆是王孙公子,豪门千金。这些人都将她视作为柳家的嫡长女,哪里晓得世上还有柳芙这号人!虽然母亲嘴上说不想再和柳冠杰有什么牵扯,但女人嫁夫,一辈子就已经注定是夫家的人了。柳冠杰应该给沈氏的一切,作为女儿,柳芙计划着都要在重生后一一讨回来!

如何让世人知道母女俩的存在,而不会误会她们母女只是身份卑微的外室,或许自己以柳家小姐的身份踏入皇家书院就是最好的第一步!毕竟她比柳娴大了一岁多,皇家书院只收年满十岁的学生,这点也是她唯一能够压制住柳娴走的筹码了。

没注意到柳芙眼底的复杂情绪,文从征捋须一笑:“不过是闲职罢了。”

姬无尘则替他斟满了酒杯:“你这个爷爷可别推辞,身为皇家书院的执事,权利可大着呢。就连我这个王爷也得悄悄带了美酒来贿赂你,好让我那个刁蛮女儿能顺利通过书院的考核。”

“我可不管你那宝贝女儿是否得罪了尚隆公主,只要她熟读诗书通达仁礼,我这儿就绝不会刻意为难。”文从征摆摆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倒让姬无尘有些尴尬。

“若非王妃催得紧,我还不来卖这张老脸呢。既然文兄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姬无尘立马就听懂了文从征话中之意,连连致谢,丝毫没有一丁点儿身为王爷的高傲,反倒显得其直率爽朗,毫不做作。

沈氏听见两人对话,终于来了兴趣,缓缓抬眼,语气里有一丝激动:“文老先生,若真如王爷所言,那等芙儿年满十岁,也能入书院学习吗?”

文从征含笑点点头:“虽然书院是皇家所有,但却面向大周皇朝所有百姓。但凡符合条件者都能成为书院的学生。这点,老夫可以保证。”

“太好了!”沈氏眼中闪出熠熠光彩,“芙儿过了年就满九岁,之前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还请文老先生示下。”

“芙儿读了哪些书,可否告诉文爷爷?”文从征挑挑眉,转而问向柳芙,眼底也有着几分期待。

“《千字文》和《诗经》,还有《幼学》也刚开始读。”柳芙将平日里沈氏指导她读的书报了出来。

“师从何人?”文从征再问。

“都是娘在教我呢。”柳芙并未隐瞒,直言道:“在蜀中的时候,娘每天都抽出时间来教芙儿习字和念书的。”

“夫人也读过书?”文从征好奇地看向沈氏,身边的姬无尘也是眼中一亮。

“妾身自小读过些书,但能教给芙儿的却是太少了。”沈氏话中并未说明,只转而道:“所以想让芙儿在嫁人之前能好生学习一下,收收她那跳脱的心性也好。”

姬无尘插言道:“夫人真是开明,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京中许多人家都会让女儿入书院学习。一来可修身养性,二来,书院中与同窗之间的交往,也可明人情知事故。”

沈氏侧过眼并未与姬无尘交流,只用着期待的眼神看向文从征:“那就劳烦文老先生将此事记在心中,妾身在此先谢过了。”

文从征笑眯眯地点点头:“既然明年开春芙儿就满九岁,那现在开始就要准备准备了。诗书画、琴棋礼,皆是入学考试的科目。芙儿,过了年你隔三日来爷爷这儿,爷爷亲自教你,可好?”最后一句则是向着柳芙说的。

“太好了!”柳芙就差蹦起来跳两圈了,脸上的兴奋劲儿别提多精彩了。

能成为文从征的弟子,这可比进入皇家书院学习还要让柳芙惊喜。要知道文从征的弟子里头大多都在朝为官,其中来头最大的学生还会是将来大周皇朝的皇帝。若是有了这层关系,柳芙相信,她一定能提前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夫人,你可愿意将芙儿交给老夫亲自教导?”文从征照例还是要问一句沈慧娘,征得她的同意。

沈氏听了文从征这番话,早就强掩住心中的激动,徐徐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着文从征行了一礼:“芙儿能得老先生厚爱收为亲徒,妾身求之不得,哪里会不愿意!”

有了沈氏这句话,文从征捋捋胡须,扬扬眉,笑容满面地看着柳芙:“好好好,芙儿,老夫可不会因为你是干孙女儿就通融,要知道,作为老夫的弟子,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日子绝不轻松啊,你可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柳芙也起身来站到母亲身边,牵了裙摆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之后起身来,俏皮地挠挠头:”“只是今后我称呼您为文爷爷,还是文师傅呢?”

“你个小鬼头!”文从征仰头哈哈一笑,沈慧娘和姬无尘也合着轻笑起来,使得席间气氛融融其乐,也赶走了初冬深夜的寒冷。

回到扶柳院已是亥初,一如柳芙戏言,天上果然蒙蒙下起了细雨。

冯妈守在门口,脸色有些古怪。见老张头挥鞭停车,赶紧上前帮助刘妈扶了沈氏下车。

“夫人,怎么这么晚?”冯妈为沈氏撑了伞,顺势将另一把油纸伞递给了暖儿让她帮柳芙撑起:“有位夫人酉时就来了,等了您两个时辰,说是有要事相告。”

“冯妈,来人是谁?”沈氏蹙蹙眉,她可不知道这天泉镇会有谁是自己认识的。

“她没说,只坚持要等您回来。”冯妈摇摇头,脸上似乎有些不好:“但我看她的样子,应该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少奶奶才对,派头十足,一身的富贵相。”

带着疑惑,沈氏已经进了前院堂屋,卸下肩头的披风,含笑迎了上去:“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快步跟在后面的柳芙听到冯妈这样形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紧,抬眼望向屋中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突然地,眼底流露出一抹难以磨灭的恨意来。

卷一 章二十九 欺人莫太甚

天空蒙蒙下着细雨,却听不到任何雨声,只有属于冬夜的寂静在悄然蔓延着。

柳芙半垂着头,乖乖立在沈氏的身边,不知为何心中掠过一丝恐惧。

“不请自来,主人家可别见怪!”

灯烛之下,那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转过来,一抹绝艳冶丽的微笑绽放在她的脸上:“只是,你这个主人恐怕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您是?”

沈氏只觉眼前女子美艳逼人,那勾起的红唇和挑高的黛眉都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威胁之感。

一抹轻蔑从胡清漪的眼中掠过,自顾端坐在了屋中的主位之上:“妾身夫家姓柳,你称呼我一声柳夫人就行了。”

“柳夫人?”沈氏不知为何,觉得在这个女子面前自己有种无法呼吸的憋闷感,乍闻她自称柳夫人,蹙了蹙眉:“我好像与夫人并不相识?”

“别这么说。”胡清漪勾起一抹冷笑:“你我可是共事一夫的好姐妹,怎的当面而不相识呢!”

“你!”

这下沈氏总算明白为何自己面对这个女子有种无法言语的难受感觉了,原来她就是柳冠杰在京中另娶的娇妻。

果然美艳逼人妖冶若花!

沈氏白皙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胸口也随之起伏不定:“你走开,我这里不欢迎你!”

感觉到了沈氏身子的颤抖,柳芙咬咬唇,伸手拽紧了她的胳膊,强迫缓缓抬起头来:“你就是我爹新纳的姨娘吗?”

“姨娘?”胡清漪看着眼前的半人高的小姑娘,那张小脸虽然稚嫩,却已经透出几分绝色来。

“大胆,竟称呼夫人为姨娘!”胡清漪身边一直立着没有说话的中年女子突然发难,两步走过去一把捏住了柳芙的下巴。

“啪啪”,随着她手掌落下,清脆的两声响在柳芙幼嫩的面颊上响起,完全让屋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沈氏,她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中年妇人,将睁大眼不知所措的柳芙紧紧护在了怀中:“不许伤害我的芙儿!”

在屋外守着的暖儿和刘妈见此状况都纷纷抬脚进了门,齐齐跪在地上。暖儿更是哆哆嗦嗦地不停磕着头:“求夫人饶了小姐,求夫人饶了小姐…”

“小姐?”胡清漪冷冷一笑:“一个外室生的野种也配叫小姐吗?”

被母亲死死护在怀里的柳芙小心地抬眼看向前方,只觉得胡清漪那锋利的眼神甚至不需要扫过自己的脸,就已经让她觉得比那妇人的两巴掌还要刺痛。

为什么会一模一样!为什么重生后和胡氏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和前生一模一样?

寒冷的雨夜、昏黄的灯烛、刺痛的脸颊,还有胡清漪那轻贱蔑视的目光…这一切,全都一模一样。

仇恨瞬间被一股恐惧所替代,蔓延在柳芙的心底,让她根本不敢再睁眼看着眼前这个一手造成自己母女悲剧一生的女人。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去重新改写自己命运的心思,也好像随着那两个耳光被瞬间给浇灭了。

“你…”

胸口起伏着,沈氏只觉得自己终其一生也从未如此愤怒过。可面对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眼神狠辣的女子,却怎么无法鼓起勇气上前回敬她两个耳光。

看到这对母女被自己吓得抱作一团的可怜样儿,胡清漪闷声又是一阵冷笑:“好了好了,老爷又不在这里,你们装什么可怜呢?也罢,今夜我亲自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明天把东西准备好,府里会派车过来接你们回去。就算是外室和野种,无论生死也是柳家的人柳家的鬼。你们以为就此能够逍遥在外,真是做梦!”

说罢,胡清漪在随行妇人的搀扶之下起了身,连正眼也没有再瞧过沈氏母女,就那样昂着头含笑离开了。

死一般的寂静在屋中蔓延,却又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连绵不绝。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冯妈上前去扶了沈氏:“夫人,天冷,还是先让小姐梳洗更衣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不!”

脸色煞白的柳芙突然抬起了头:“娘,那个女人说明天要接我们回柳府!不行,我们不能回去!那里是她的天下,她会对我们怎么样没有人能干涉!娘,我们连夜离开吧!”

柳芙颤抖的身子混合着嘶哑的嗓音终于让沈氏彻底地清醒了过来。再软弱可欺的女人一旦有人敢伤害她的骨血,也会变得异常坚强和冷静。

此时的沈慧娘就是这样。在屈辱和恐惧缓缓褪去之后,她开始了思索!

“刘妈,你去找到陈果,告诉他我要见柳冠杰。”沈氏抬眼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刘婆子,语气中透出一抹无法质疑的冷静来。

刘妈全身哆嗦了一下:“夫人,奴婢不知…”

“别说你不知道怎么和陈果联系。”沈氏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语气平静下来:“我知道你是柳冠杰安排给我的人。”

“奴婢不敢!”刘婆子也是个聪明人,否则就不会被柳冠杰看中了,赶紧磕了个头,拔腿就往外跑去。

“娘…”柳芙声音有些细弱,眼泪也不自觉地往下落:“你为什么要见那个人,他对我们这样狠,你为什么还要见他?”

“因为这是他欠我们的。”沈氏轻轻替柳芙拭去了眼泪:“他不能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至少要给我们一个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那个女人狠辣如此,就算我们连夜离开京城,谁又能保证我们能平安到达蜀中?现在唯一能钳制那女人的人,也只有柳冠杰了。”

柳芙呆呆地点了点头,模糊的记忆逐渐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前生,自己母女被胡清漪强行从别院接回了京中柳宅。从那天开始,几乎日日夜夜都是酷刑般地折磨。母亲整日的以泪洗面,自己整日地躲避胡氏和柳娴的奚落漫骂,同时还要忍受府中下人对母女俩的冷言冷语…

而母亲的话,仿佛一团凉水当头浇下来,唤醒了柳芙的神智。

是的,初次和胡氏的见面的确和前生一模一样。可有一点却完全不同。

那就是沈氏的态度!

重生前,沈氏从来只是畏畏缩缩,期待着柳冠杰施舍的一丁点儿关心。虽然心疼女儿被胡清漪言语谩骂,但除了下来抱着女儿痛哭之外根本不敢反抗。

可今夜,此时此刻的沈氏却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根本不敢面对丈夫欺骗和抛弃的她竟然为了自己要去见柳冠杰,和他摊牌!生性柔弱的她竟然会想要和胡氏正面对抗!这让柳芙突然意识到,或许命运真的已经朝着不同的轨迹开始发展了。

自己怎能轻易被胡氏给吓怕?怎能轻易放弃老天爷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

闭上眼,柳芙在脑中默默地,飞快地思索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自己母女和胡氏正面相争的时候,她们毫无凭借,更不能寄希望于那个已经遗弃过她们一次的男人。为今之计,只有先避开胡氏的锋芒,韬光养晦,等自己有足够筹码与其周旋之时,再回到柳宅,夺回属于自己母女的一切!

想到此,柳芙立即伸手拉住了沈氏:“娘,我们不回蜀中,也不去柳府,我们暂时去文爷爷那儿住一阵子。就算那个女人想做什么,也断然不敢到文府嚣张。等我们拿到了锦鸿记的酬金,就开始着手修建九华山的庄子。到时候多请几个家丁守着庄子,谁要是敢来撒野,就报官府!”

“芙儿…”沈氏有些迟疑地看着柳芙,眼中是无尽的心疼:“娘没用,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甚至连这方小小的扶柳院也不能守住。”

虽然下定决心要和柳冠杰挑明一切,但在沈氏心里也清楚明白的很,柳冠杰能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八年,就能再一次对母女俩被胡氏压制选择沉默。要不然,刚入京之时他就该选择给胡氏挑明一切,留下她们母女,补偿八年来所有的亏欠。

所以当女儿这样说的时候,沈氏也知道这是目前她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京中没有人知道她们母女才是柳冠杰的嫡妻和嫡女,无论怎么辩解,都敌不过胡氏一句话罢了。

看母亲的神色,柳芙已经知道她同意了自己的建议,赶紧向着暖儿一招手:“你先去收拾东西,只捡了急用的细软。”

随即又看向了冯妈,柳芙恳请道:“冯妈,我和娘暂时离开,从明天起你紧闭大门,不让任何人进来。如果那疯女人再来,就让她上文府寻人便是。”

冯妈勉强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但看着沈氏母女已经下定决心,劝阻的话也通通又吞了回去,不再多言,只默默扶了沈氏回后面的正屋,开始动手帮忙收拾包袱起来。

卷一 章三十 人心难猜度

文从征对于沈氏母女深夜投奔并未多问一句,只将她们安置在了内院的流月百汇堂。

此处靠近养心堂,正面临湖,挑空的阁楼能在任何时候仰头赏月,所以文从征为其赐名“流月百汇”。他希望沈氏母女能在这样一处清净的地方好生放松心境,至少不要像敲开门的那一刻,两人脸上都带着还未卸下的悲苦。

而此时此刻,在和风阁,胡清漪正一脸怒色对着柳冠杰。

“你要保护她们母女,我能理解。可背着我将她们送到别人的家里头藏着,这算什么?”

面对胡清漪的指责,柳冠杰脸上挂着淡漠的表情:“是你说要接了她们母女入府,怎么到头来人没接着又找我闹?”

心底松了一口气,沈氏母女突然消失正是柳冠杰乐见的。

当初胡清漪提出要接她们母女入府,柳冠杰就留了个心眼儿,让陈果吩咐刘妈好生警惕着,一有动静就立即向自己回报。

没想到短短时间里胡清漪就找到了扶柳院。还好刘妈连夜来送信,说是沈氏要见自己。

说实话,虽然他匆匆赶到扶柳院发现大门紧闭,除了那个原主人留下的老婆子之外,此处已经人去楼空,但心里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庆幸。

柳冠杰和胡清漪夫妻七年,怎会不了解枕边人的心性呢。她说是要接了母女俩回府照看,实际不过是想弄清楚沈氏母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然后再做决断罢了。

自己愧对她们母女这么多年,唯有继续错下去,此时对她们最好的。

“你愣着干什么?告诉我,是不是你让文从征收了那丫头为义女,不然以文氏族人的骄傲,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入宗祠名册?更别说文从征那个想来挑剔油盐不进的老头,竟接纳了她们登堂入室!”

胡清漪被柳冠杰的沉默给彻底挑动了心底的妒火,气急的脸色中含了几分狰狞:“她们可是你的女人和女儿,这样不明不白地住进文府,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将她们带走吗?我只要告到官府,谁敢阻拦?”

“你不是一向聪明吗?”柳冠杰摇摇头:“芙儿可是文从征宴请好友宣布的干孙女儿。让干孙女儿和其母暂住家中,就算是官府又能如何?我劝你还是别再多想她们母女的事儿了,我不止一次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认回她们,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我相信你…”胡清漪气急之后突然仰头笑了起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七年夫妻,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还藏了一个女人和女儿在老家。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告诉我事实?而非让我选择被动的接受?那个野丫头已经八岁,比娴儿大了整整一岁,证明你早就娶妻生子,却还接受皇上赐婚娶了我。我要怎么去相信你?你告诉我啊!”

“对不起。”

被胡清漪这样指责,柳冠杰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利刃在挖自己的肉,疼的依然渐渐失去了知觉,更失去了任何辩解反驳的力气,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既然你不愿意出面,我去找父亲来解决这件事。”胡清漪并非是个能被轻易打败的人,一旦她认定某件事情,绝对会倾尽全力去完成它。就像当初她被才貌双全的柳冠杰所吸引,央求父亲成全她一门亲事那样,并不会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而丢了面子。

“你又何必对她们母女逼得这样紧,她们并没有想要拿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她们只是想在京城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罢了。”无力感充斥着柳冠杰的全身,听见胡清漪提及胡蒙之,心中没来由地一紧:“算我求你好吗,放过他们吧。”

“我胡清漪绝不是一个可以容忍威胁存在的人。”胡清漪冷冷一笑:“她们即便什么都不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威胁。只有将她们看住,我才能保证一切都如常,我才能睡得安稳。”

说着,胡清漪轻轻渡步来到柳冠杰的面前,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下巴,鲜红的蔻丹尖利地仿佛是剪刀,流连在柳冠杰的喉颈处:“不过你也别那副样子,我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我会让她们好好活着,只是必须活在我眼皮子底下罢了。”

一把将胡清漪的手扯下,柳冠杰咬着牙,死死顶住眼前这个容貌艳丽逼人的女子,恨恨地道:“到底为什么你会这样?我柳冠杰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不知道吗?”胡清漪挣脱开了柳冠杰并不紧的钳制,捏着有些生疼的手腕:“问问你自己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了。

或许是受了胡清漪的刺激,反而将沈氏心底仅存的那一抹坚毅给逼了出来。在文府的这些日子,她整日埋头绣那面五福屏风,终于提前了小半个月时间完成了。

拒绝了柳芙亲自跑一趟锦鸿记送货的提议,沈氏让请了文来,托他走一趟锦鸿记,务必要让大掌柜亲自来收验货品。

柳芙有些忐忑地守在沈氏身边,总觉得母亲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生怕她被胡清漪那个女人给吓到了,做出什么不智的事情来。

而事实证明,沈氏不但没有冲动行事,反而在与陈妙生会面后,又接下了一个单子,要绣一件“万古朝阳”的帽冠。价格也相当令人咋舌,陈妙生当即就预付了两千两银子的订金,只是要求沈氏必须在十五日之内完成,因为买主赶着要给丈母娘送礼,耽误不得。

接了新的活计,沈慧娘更是整日埋头做绣,连流月百汇堂的院门也不出一下,看在柳芙眼里,除了心疼地劝她别伤了眼睛,便是暗暗地见了已经拜文从征为师的李墨,准备将计划中的事情提前开始进行了!

能够拜入文从征门下,虽然李墨现在只是一个外室弟子,但他已经知足了。因为他相信,以他的文采才智,通过文从征的考验一年后被收为入室弟子应是水到渠成之事。

当他得了信知道柳芙要见他后,一点没耽搁就从侧门入了文府。先是依礼拜见了文从征,受了几句教诲之后,他被下人带到了文府后院的花园中。

同样是假山上的凉亭,柳芙看着从台阶下步步而上的李墨,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那张满含微笑,却掩不住犀利冷酷眼神的那张脸。

重生后再见姬无殇,带给自己的除了一连串的疑惑之外,还有几分好奇和几分不解。她很想知道,现在人人口中亲和仁厚的裕亲王,到底是如何越俎代庖,将亲哥哥取而代之成为大周皇朝未来君王的。

而他冷酷残暴的本性,这些人又会在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呢?

“小姐!”

“小姐?”

李墨看着眼前目光有些飘远的柳芙,发觉她精致柔滑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连成人都不曾有过的深深思虑。这样的表情,在李墨看来,总觉得有一层迷雾隔在了他和柳芙的中间,让自己永远也无法看清楚这个拥有自己十年的小主人到底在想什么。

被李墨拉回了飘远的神思,柳芙只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把那个男人放在心里这样揣摩,只扬起头冲李墨一笑,启唇道:“李墨,我要你向文爷爷主动请求入皇家书院做教习师父。”

卷一 章三十一 何以解惑之

东至,冷意渐浓。

在文府暂居的日子极为平静,沈氏每日除了埋头绣花,偶尔也会到花园透透气,拾掇拾掇花草,颐养性情。或者用流月百汇堂的小厨房,亲手为柳芙和文从征炖些补身子的汤。

柳芙则因为已经住进来,便提前开始跟随文从征读书,隔三日就上半天课,但学的并非四书五经,而是史书和地理杂记等偏科,另外就是每日一个时辰雷打不动的习字了。

文从征对弟子的字极为看重。按他的话来说,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品性一定也不会差。当初裕亲王姬无殇能被他看重通过层层考验收为入室弟子,就是因为他的字苍劲有力,脉络清奇,有种含蓄内敛的王者之气。而太子的字虚浮无力,下笔之处过于干涩,且匠气太重,偏柔而不够大气,根本入不了文从征的眼,所以一直未曾点头同意收徒。

还好这番话只是文从征私下给柳芙谈及的,并让她保密。要不然让太子知道他的字被文从征评为不够大气,而自己弟弟的字竟然有种王者之气,面子是小,恐怕会因此而恨上文从征也说不定。

从这点来看,柳芙觉得文从征“以字识人”倒是有几分准确的。毕竟只有她才知道将来皇储异位,真正登上金龙宝座的正是姬无殇,而非现在的太子姬无渊。

所以柳芙倒是对太子生出了几分同情,暗叹世事无常,即便是尊贵如皇室子孙,未来也并非是捏在自己手中的,一样要听从命运的摆布吧。

另外柳芙也好奇,追问为何文从征愿意收李墨为外门弟子,是否也是因为他的字好。文从征却摆手笑笑,答曰:“字好,学问也好,这样的人你不推荐老夫也会主动收了的。”

柳芙知道李墨是有些真本事的,这倒不会怀疑。只是让自己练字,这就有些无奈了,毕竟练字就是练心。还好她并非真的是一个八岁女童,否则,定然坐不住的。

同样,看得出文从征对柳芙这个女弟子是用了心的,除了每三日单独教课半日,也让她旁听每个月给亲传弟子的授课。

柳芙本不愿露面,可想着姬无殇也会来,就莫名地觉得自己应该出现。至少混个脸熟,以后要是真的面临被和亲的绝境,也不至于对着他连口都不敢开。

今日正好是每月一次的亲自授课,柳芙换上文从征让文来专门为她准备的弟子服。青灰的底裙,月白的外衫,腰间一缕巴掌宽的绣千字文缎带,再加上黑发高束,只一支流云木钗,让柳芙看起来就像个小男孩。

不过这样清秀素净的装扮,倒是让柳芙与生俱来的灵气散发无余,使得她刚随着文从征一走进养心堂,就惹来众弟子齐齐目光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