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头排的姬无殇自然也看到了柳芙,对她报以微微一笑,看起来文质彬彬,态度谦和。

柳芙却下意识的躲开了姬无殇的目光,只乖乖地跟在文从征后面,亦步亦趋,显得乖巧懂事。

“大家坐下吧。”

文从征先是抬手示意众位弟子落座,这才点了点身边的柳芙:“这是你们的小师妹,同时也是为师的干孙女儿。相信在座各位都不陌生。以后她会参与每次的授课旁听,顺带替为师磨墨端茶,你们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师父,小师妹如此清灵脱俗,要弟子们当其不存在,似乎有些难啊。”

同样坐在首排的一个男弟子在文从征话音落下之后竟开起了玩笑,这让文从征脸色突然一变:“谢怀,你若是不能尊重他人,老夫这里也不能再留你了。自行退去吧,老夫回说你突染重病,无法继续学习。”

这个名叫谢怀的人一听,当即脸色就变了。可看着文从征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他并非随口说说,只得苦着脸起身来,憋着心里头一股子怨气收拾东西走人了。

“爷爷…”

柳芙见状,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悄声想要为那谢怀说情。

可文从征一抬手,打断了她:“好了,开始授课!先由姬无殇诵念一段上次为师让你们熟悉的辞赋。”

姬无殇被点名后立即起身来,显得很是恭敬,丝毫没有摆任何王爷的架子,只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翻开了书,开始朗声诵念起来。

柳芙也只好闭口不再替谢怀的事,也打开了文从征给她的书,开始认真听起来。

授课一直持续了整两个时辰的时间,中间几乎都是文从征让学生们主动提问,他来解惑。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为师的最高境界并非单一地灌输知识给学生,或者手把手地教学生学习技能,而是解答学生的疑惑,启发他自我思考问题的能力。

单从这一点,柳芙就能看出来,为什么每个月只一次授课都能吸引大周皇朝几乎顶尖的学子们聚集一堂了。

而让柳芙这个旁观者意外的是,身为裕亲王的姬无殇竟然是弟子中最为活跃的之一。他每每提出的问题都直切关键,让文从征回答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激动。

结束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授课,下午便是文从征在花园里的宴请。弟子们几乎都会留下来,三五成群,或继续讨论上午未有结果的问题,或现场赛诗,或命题作画,或弹琴品评等等。这也得益于文从征的为师之道,要他门下的弟子不能迂腐地只知道读书,还要兼修人品,无论任何一方面,都成为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

柳芙当然也参加了下午的饮宴,她发现文从征的弟子除了姬无殇这样的皇族子弟之外,还有好些家境清贫的普通学子。年龄跨度也极大,上至四十多岁和文从征一样的同龄人,下至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有男有女,可算是济济一堂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柳芙渐渐揣摩出了一些道理来。

难怪文从征只是翰林院四品侍读学士,却能让朝中文武百官都趋之若鹜地想要与其交好了。除了他是文氏家族的嫡系之外,他所掌握的这些弟子人脉,恐怕才是最为让人心动的。就算是身为大周皇朝君王的姬奉天,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连自己的儿子都是文从征的首席弟子,需要借势立名,为今后的大业打基础做准备。

看着柳芙有些拘谨地独自在一旁端着茶杯静坐,姬无殇扬了扬唇角,主动走了过去:“你别怪同门们晾着你在一旁,他们是被老师驱赶谢怀的事情给吓到了。”

抬眼看着姬无殇,柳芙总觉得他笑眯眯的样子很像是一头窥伺食物的狼,阴森森地让人恐惧,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难道裕王殿下就不怕吗?”

“小师妹,这种场合我不是王爷,你直接称呼我师兄就行了。”

姬无殇眯了眯眼,看着像个小白兔一样身子有些微微颤抖的柳芙,突然转而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怕我?”

“我不明白裕王…师兄的意思。”柳芙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姬无殇面前表现得如此拘谨和不安,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让自己坦然地面对他,当做前生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那样。

姬无殇收起了笑容,用着只有柳芙才能听见的声音淡淡道:“小妮子,我不想招惹你什么,而你,以后也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

说完,姬无殇又恢复了如常的笑容,转身远离,只是脑子里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两人在假山上初见时,柳芙那仿佛透过自己皮肉而直达他内心的那种眼神。

而刚才,她面对自己时所流露出来的恐惧,仿佛他这么多年来在人前练就的伪装,在她面前根本无法起到任何掩饰的作用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就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在他没有弄明白这小小的姑娘为什么会以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之前,他只能选择远离,与她保持距离。毕竟,他现在还需要这幅伪装来保全自己的安危,免得让他那个多疑的皇后母亲发现出任何端疑,坏了父皇和自己的大事。

卷一 章三十二 惊为天人色

暂时逃离了胡清漪的魔爪,又如愿得了九华山那块地,现在柳芙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找到银子来修建温泉庄子了。

而修建温泉庄子之前必须得把“女神之眼”找到,不然何来温泉山庄的说法?又如何能让自己凭借九华山的地财源广进呢?

柳芙倒是将自己对九华山的规划对李墨言及,对方当即就提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不如拿着地找人合作,由对方出银子来修建山庄,到时候的收益双方分成就行了。

眼下对于并没有多少进项的沈氏母女,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柳芙始终不喜欢有人与她共享温泉山庄。毕竟将来可以预见,温泉山庄会给自己带来大把的银子。就这样白白拱手送人,实在有些不划算。

而且现在母亲沈氏虽然在接锦鸿记的活计,但并非是从长久之计,区区两三千两银子对于修建一个温泉庄子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再说,离得扶柳院前主人马夫人的忌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柳芙还得拿出一千两银子去龙兴寺为其续长明灯。

就在她这几日蹙着眉发愁的时候,李墨又给了她一个好建议,那就是卖茶。

当初柳芙曾经请李墨饮过“白牡丹”。此茶原产福建,属于白茶系列,北方极少见。就算有,也只出现在宫廷或者少数富贵人家的桌上。李墨建议,若柳芙能把扶柳院后面林子里的“白牡丹”好生培育种植,来年多出产一些,他可以帮忙联系专供茶叶的皇商来收购,定然获利颇丰。

柳芙好生斟酌了一番,觉得此行可以尝试,便回头让文来帮忙,借用文府的马车回了一趟扶柳院,并让冯妈请了个经年的茶农帮忙估算一下若是大面积种植有没有这个可能。

老农看过,说扶柳院后面这块地有些蹊跷,可能连接着地下水,不然也不可能存活下来“白牡丹”这样的茶种。因为就算是在福建产地,白牡丹也多是临水种植的。老农还说,白茶中有白牡丹、贡眉、寿眉等花色,其中白牡丹品质最好。而扶柳院所生长的正是顶级的白牡丹,其杏自然舒展,二叶抱芯,色泽灰绿,真真酷似了枯萎的牡丹花,所以得名。若按照这样的品相,炒出来的茶仅一两就可卖到上千两白银。

但扶柳院后面只有二十来株茶树,而且此时又是寒冬,老农要确定能不能扩大种植,只有等来年发了春芽,再试种一下才能确定。不过老农说了,既然这二十株能存活下来,并且品相极好,扩种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老农还好奇怎么京城会有人家在后院种茶树,还是这种极为稀罕的“白牡丹”,柳芙只说前主人来自南方,应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举。暗想自己重生之后真是事事顺心,不但不费一文得了个而进的院子,还能坐享前主人留下的好处,着实难得。

当柳芙询问老农是否有兴趣帮忙种植,老农当即就答应了,脸色极为兴奋。毕竟身为北方茶农,能伺弄南方珍贵的白茶是一种求都求不来的宝贵经历,哪里还会推辞。第二天老夫就带着小徒弟只带了两个包袱就搬入了已经修建好的扶柳院后院,开始着扩建茶园。

李墨是个办事小心的,特意花费三天时间查了老农的来历,知道他只是十多年前从南方躲避灾荒而入京的茶农。后来妻子过世,他便带着一个街上捡来的小徒弟,四处帮人种茶,经验极丰富。就是为人有些古板,不太圆滑,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生活如此清贫辛苦了。据闻此人除了种茶并无其他嗜好,倒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扩建茶园要带到来年开春再说,柳芙只得先放放。想着之前広真曾提及九华山中那片凤眼莲的事儿,便也不耽搁,以为马夫人续长明灯的理由,让沈氏同意她去一趟龙兴寺打探情况。

为了方便爬山去寻找那片凤眼莲,柳芙特意换上了一身文从征为她准备的骑马装。

鲜红的裙衣贴身包裹,将柳芙小小的身子凸显地越发纤弱小巧,远远看去,单薄轻灵地好像一片从天空翩然而下的红叶,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托在手心里好好呵护保护。

陪伴着柳芙进入九华山寻找凤眼莲的広真此时此刻脑中就突然迸发出了这样的念头,脸一红,暗自默念着“阿弥陀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来。

“広真,你不是说那片凤眼莲不远吗?为什么咱们都在山里走了快一个时辰还见不到呢!”

迈着小腿儿穿梭在林中,柳芙擦了擦额上的汗,并未发觉身后片刻失神的広真正盯着自己看。她找了借口将跟随的刘妈和暖儿都留在了寺中,若是回去晚了,难免被发现,所以咬牙坚持着,到现在才喊累。

“芙儿,望山跑死马。虽然我说不远,那可是比照着整片山来的。”

広真和柳芙一来二去已经十分熟悉了,私下无人时,两人都并不忌讳地以名讳相称。见柳芙回过头来,小脸上翘鼻皱起,稚气十足地朝自己撒娇,広真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齿:“你若累了,我背你吧,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就到那个山坳了。”

“这…”柳芙并非真正的八岁小姑娘,在広真面前露出了害羞的模样。

広真则一副坦荡之色,跨上两步来到柳芙面前,笑道:“当初是你说私下我们以本名相称,做朋友的。还用‘佛本无相,何须执迷’来点醒我。再说,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我背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的,你别不好意思。”

暗暗翻了翻白眼,柳芙知道広真以为自己不好意思麻烦他,却又不好那男女大防来说事儿。毕竟自己的身子才八岁,对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了,论理并无太大的禁忌。

于是柳芙只好点点头,为了自己快要断掉的小腿儿,想着还有回路要走,只得爬上広真的背,红着脸任他背了自己往前行去。

果然最多行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広真脸色兴奋地指了指前头的一处林子:“我没记错,就是那里了。外头看起来普普通通,绕过这片密林就能看到了。”

或许要接近目的地了,広真的步子加快起来,背着柳芙弱弱小小的身子也不费劲儿,不一会儿就穿过了这片虽然茂盛但并不深邃的林子。

天哪!真美!

这是伏在広真肩头的柳芙第一眼看到这片山坳后的最直接感受。

一抹斜阳在山间露出妖冶艳丽的赤红颜色,将原本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凤眼莲渲染地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蒙蒙的光晕。

“怎么样,美吧!”

広真小心地放下背后的柳芙,虽然曾经来过一次,却并不是在傍晚,所以当他看到这片粉紫的凤眼莲犹若浴火凤凰般耀眼时,也呆住了。

“何止美,简直就是惊为天人啊!”柳芙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绝美景致竟是真实,想着或许女神之眼就藏在这片凤眼莲后面时,心里头的激动已经无法来形容了。

若是果真如自己所料,那温泉庄子建在此处,完完全全就是仙境一般的所在。无论是暂时躲开胡清漪的魔爪也好,给母亲休养身体也好,还是将来开放给皇室公主们治病,此处都是一个再绝妙不过的好地方了!

卷一 章三十三 山雨欲来前

自从上山看过那片凤眼莲之后,柳芙就下定了决心,暂时不打那里的主意。

虽然挖了凤眼莲可以买上一笔好价钱,可柳芙总觉得,若是因为眼前利益就破坏那篇山坳绝美的景致,这绝对是得不偿失之举。

况且有凤眼莲的掩饰,才不会有人发现那片山坳真正的珍贵之处。

“女神之眼”在自己有足够银子可以发掘之前,一定要把她藏的好好的。不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儿。前生里,皇家可是强行从文从征手里将九华山的地买走的。虽然之前文从征并不知道九华山中藏了一眼温泉,这才轻易放手。但柳芙不愿意冒这个险,宁可一切慢慢来,并暗自告诫自己千万别因为胡清漪的异动而操之过急,损了之后的大计。

最迟再等上两三个月,茶园能不能扩建就能有消息,柳芙便按捺住性子,开始乖乖的收了挣钱的心思。反正现在母女俩手上的钱除了每月为老张头、刘妈、暖儿还有冯妈付月例之外,并无太多支出。就算是每年要捐上一千两银子给龙兴寺,这第一年的银子也是沈氏早准备好了的。第二年的事,之前自己再想办法就是。

再说住在文府,文从征对自己母女也是极好,一应用度都开了口不让她们操心,说这点儿银子他还负担得起。而且自家干孙女儿,他不照顾谁照顾?难道还好意思收她们的钱?

就这样,柳芙开始了标准大家闺秀的生活,每日早起先是去给文从征请安,之后便是跟随母亲学刺绣,到了晌午,若是文从征在,三人会偶尔聚在一起用午膳,下午便是是习字和读书了。

因为重生后的过目不忘之本领,柳芙每三日的授课后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文从征所布置的功课。加上前生的一些经验,举一反三也是常有的事儿。这样机灵聪明又才思敏捷的弟子在文从征眼里,简直就像个稀世珍宝。

文从征不但每个月的讲学授课带了她在身边,就连前往皇家书院处理事务或者去朝中好友那里做客,他都会把柳芙一并叫上。

渐渐地,京中文人圈开始流出一个关于才女的传闻来,大家将文从征身边那个梳着单髻,穿着青色布袍,扮作小书童打扮的绝妙小佳人,说的是天上有地下无。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竟得了才女的称号,这让胡清漪在京中柳宅很是坐立不安。

她花尽心思培养柳娴,都只能在京中同龄的闺秀中小有些名气罢了。

这个柳芙,入京才多久,还只是蜗居在天泉镇那方小小的天地之内,若非她有个“文人之师”称号的文家后人做干爷爷,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三个多月时间里就获得了自己女儿三年来都梦寐以求的闺誉呢?

想到这儿,胡清漪的心如万仞切割,那种又嫉妒又忿恨的感觉好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牢牢将自己给困住,挣扎着,只想要破水而出,摆脱那种无力的窒息感!

“夫人,淮王妃送来‘拈花会’的帖子了。”

说话间,悠香撩开珠帘进入屋内,见胡清漪脸色铁青,心下有些发虚,忙掩住紧张,笑着迎了过去:“虽然咱们小姐年纪还小,但最好准备准备。听说这次素妃娘娘受皇后娘娘的委托要带着所有公主都亲临现场。若是让皇后娘娘最信任的素妃娘娘传了信入宫,替大小姐说两句好话,皇后娘娘才会记得柳家还有咱们小姐这个外孙女可以当太子妃呢!”

“帖子给我。”胡清漪伸手接过花帖,翻看一看,内容无非年年一样。

这“拈花会”是专属京中闺秀们的“文会”,每年都是皇后委托淮王妃在张罗举办。大家聚集一堂,赏梅,行令,吟诗,作画,抚琴…谁要是能在拈花会上脱颖而出,不但能赢得才女的美誉,附带的,其亲事也能容易许多。

不过每年总是那几位皇族公主或者贵门千金轮着出彩,其余人家的女儿想要留下深刻印象,还是真是极不容易的。

唇边扬起一丝冷笑,胡清漪看了一眼悠香,从腕上褪下个碧玉手钏:“你去打听清楚,是否素妃娘娘要来。若是真的,那这次就得让娴儿好生表现表现,给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才行!”

“是,奴婢谢夫人赏赐,这就去确认清楚。”悠香得了手钏,心里颇有些惊讶,按住欣喜便悄然退了出去。

“哼!才女知名又如何?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化身书童和文从征四处抛头露面,被人耻笑还差不多!哪里比得上我们娴儿,端庄高贵,淑雅娴丽呢?”

胡清漪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正好自己憋闷着找不到法子,这拈花会的帖子就送来了。只要娴儿在拈花会上讨好了素妃娘娘,那个沈氏母女再怎么努力,终究只能流于下乘罢了。等自己的女儿站在那巅峰之处时,文从征又算什么,能保得住她们几时?

文府,养心堂。

淮王姬无尘有限地捏着青花的薄胎瓷杯,半眯着眼享受地呷着杯中的香茶:“你别说,这‘白牡丹’我还只是在皇兄私下在御书房与我会谈时尝过,却没想你这儿竟然也有,好个清廉无欲的‘文人之师’啊,恐怕这也是你学生孝敬的吧!”

文从征笑笑,并未解释。

其实这茶是柳芙专门弄给文从征的,让他拿来待客,但又嘱咐半天千万不能说出是扶柳院出产。具体原因,柳芙没有明说,文从征又一向不是刨根问底之人,不过是待客的香茗罢了,也就答应了柳芙的请求。

“文兄,这是今年拈花会的帖子,你让我帮你找一张,不是想让你那宝贝孙女儿也去吧?”姬无尘也并非是个拘泥于世俗之礼的人,见文从征不答,也不深究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烫金的花帖。

文从征伸手接过来,也不打开看:“你也知道,芙儿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个堪琢的美玉。无论正史野经,杂记旁文,她都读的进去,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更别说举一反三,引经据典了。一手字也写得疏朗通透,灵秀钟毓。老夫教书育人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好苗子了。最可惜,她和慧娘始终都不愿意说明来历。我却知道,多半她们入京是寻着芙儿父亲来了。可她的父亲却选择了抛弃她们。不然,她们孤儿寡母又何须独自在外漂泊生存?”

“所以,你想给柳芙造势?”姬无尘睁开了眼,笑道:“若是柳芙打出了名声,她的老爹说不定会看在她女儿的份上,重新接纳她们母女?”

“目前为止,恐怕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引出来芙儿的生父了。”文从征点点头,伸出手指扣着身前书桌上摆放的花帖。

“其实你大可让人去查一查她们母女的底细。”姬无尘撇撇嘴:“当时文氏族人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她们母女身份?”

“查过,除了知道她们母女来自蜀中山村,其余并无线索。”文从征摇摇头:“可你看看沈慧娘的谈吐,还有她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普通山村农妇?”

“按说,有名有姓,应该能追溯源头的。”姬无尘蹙着眉:“除非,有人在后面抹去了她们母女的来历!说不定…这个人就是柳芙的生父!”

文从征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想让芙儿早些出名的缘故。她们母女那一夜突然造访请求暂住时我就看出来,肯定是有人找上门了。她们是临时跑出来的,随身只带了换洗的衣裳和首饰等物件,一副匆忙慌乱的模样。我想,多半和柳芙的生父有些关系。若是让芙儿在京中闺秀圈赢得美誉,至少她的那个爹就不敢轻易下手了。”

“文兄,你这么为她们母女着想,实在令人敬佩啊!”姬无尘脸色严肃,扬了扬手中的瓷盏:“以茶代酒,我敬你。”

“我与芙儿那孩子有缘,真心视她为孙女,自然会全力相护。”文从征笑笑,却只轻啜了一口温茶:“你可别牛饮,此茶极为难得,莫要糟蹋了。”

“小气!”姬无尘佯装生气地放下杯盏,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了,替我给慧娘道一声好。”

文从征也开起了玩笑:“你可别‘慧娘慧娘’的称呼沈氏,虽然不知她的夫君是何人,但总归是有妇之夫,不会被你轻易蒙蔽的,你也别去招惹人家。”

谁知姬无尘竟有些局促地摆摆手:“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我知道分寸的。”说完,逃似的就快步离开了。

卷一 章三十四 狭路且相逢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

在去往淮王府的路上,柳芙一直在默念这一段关于“拈花一笑”的典故出处。

初时接到“拈花会”请帖之时,柳芙傻乎乎地揉了揉眼睛,这才敢相信文从征真的为自己讨来了一张通往“京中名门闺秀圈”的路引。

前生的自己,无数次倚在京中柳宅后院的门边,目送着柳娴盛装打扮,笑语晏晏地在胡氏的亲自陪同下出门赴会。

柳娴偶尔回来也会在自己面前故意提及她在拈花会上的所见所闻。譬如谁谁家的千金花了重金购得一张帖子,拼了命在头一年的文会中拔得头筹,今年却突然缺席。原来竟是被一位尚书夫人看重其文采和闺誉,娶回家做了儿媳妇。另外又有哪家千金和某公主极为谈得来,频频受邀入宫做客,一来二去竟被极为受宠的素妃娘娘看中,收在了身边亲自调教,做了五品女官…

重生后的柳芙原本已经不再像前生那般,对柳娴的生活充满了羡慕,也不再对她口中所描述的那些同龄女子们的境遇充满了同样的向往。

可既然机会来到了自己是手边,柳芙就不得不将其牢牢抓紧!

现在京城里根本无人知晓自己母女的来历。母女俩在这件事上也极有默契,沈氏曾经找柳芙细说过,她不愿再和柳冠杰有任何牵扯,就这样让人以为她是寡妇地过下去,也比做一个背负耻辱身份的外室强!

柳芙明白,对于沈慧娘来说,被人发现她的身份,除非是以正室柳夫人的姿态入住京中柳宅,否则,她宁可守着一个寡妇的“薄名”,也不愿居于人下,苟且而活!

有其母必有其女,自己更是这样的想法!

前生的经历对柳芙来说已经是足够深刻的教训了。柳宅中胡氏一手遮天,一边在柳冠杰耳边巧言乖语说她会好好对待自己母女,一边用尽其计,让京城的人以为她们母女只是柳冠杰年轻时风流的错误。

尴尬的身份拖垮了自尊心极强却又柔弱的母亲,更是让柳芙成为了柳娴的替代品,走上一条自我结束生命的不归路。

所以重生后的柳芙有着极为坚定的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胡清漪掌控整个局面。第一步,她们逃过了被胡清漪捉回柳宅的命运;第二步,便是要赶在柳娴之前,将自己的闺名在京中打响,让京城之人因为才学闺誉而认识柳芙,而非前生那个卑微不堪的“外室之女”。

而这次的拈花会,虽然自己年纪还不到十岁,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但却是个绝好的机会让自己能拦在柳娴之前,先声夺人!

毕竟之前文从征经常带着自己出入多众场合,已经为自己铺垫了极好的名声基础。此时自己再郑重地亮相,相信就算胡清漪和柳娴今日在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姐,淮王府到了。”

耳边传来暖儿的一声唤,柳芙收回了深思,脸上露出了郑重的表情,略微深吸了口气,这才在暖儿的搀扶下下了车。

刘妈递上帖子,负责迎客的管事妈妈极为迅速地扫了一眼柳芙,见其神态娴雅,气度不凡,再加上帖子上所书“文氏第三十六代孙——柳芙”这几个字,以为她是南方文氏家族的千金小姐,赶紧让身边负责接引的婢女过来,低头嘱咐了几句。

婢女略微屈膝向柳芙行了礼,正好这个时候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就听得那管事妈妈用着极亲热的声音上前迎接道:“正说五姑奶奶和七小姐和什么时候到呢,王妃都等不及让丫鬟来问了好几回了。奴婢这下总算能交差了!”

听见身后的响动,柳芙身子一震,略蹙了蹙眉,示意身边的暖儿不要回头,抬眼对身侧往后看过去的丫鬟提点道:“还请姐姐为我引路,时候不早了,若是去的迟了,我又并非王府亲眷,怎好借口解释。”

“对不起柳小姐,奴婢这就引路。”丫鬟略微有些尴尬和懊恼,本想等着过去伺候刚来的表小姐,也能在其眼前卖个乖,讨个巧,谁知却被眼前这另一个柳小姐给不温不火地训了一顿。但管事妈妈说她可是南方文家来的千金娇客,自己轻易怠慢不得,只得埋头快步走去。

“熟门熟路,我带了娴儿自己进去就是,不用丫鬟伺候了。”

胡清漪摆摆手,谢绝了管事妈妈的殷勤,见前头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些眼熟,略蹙了蹙眉,却并未多想,只牵了柳娴,缓缓渡步向前:“记得,这次素妃娘娘亲临,她喜什么,不喜什么,之前为娘都一一告诉了你。你可得记清楚了!”

“娘,你说素妃娘娘为什么那么受宠,却无一子半女傍身呢?”柳娴是个小人精,当即就八卦了起来:“按理皇上那么宠爱她,至少也该让她生个儿子,将来也能有个靠山呀。”

“这就是她的巧妙之处了。”胡清漪唇边勾起一抹娇笑:“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受宠多年而安然无恙呢?娴儿,你记住,有时候皇宫里的事儿不能以常理度之,要透过其表面,深挖其内涵,才能真正看清楚你自己所处的局面。你也知道,虽然你还不到年纪,但娘平日里把的事情说给你听,就是为你做太子妃而准备的。要是琢磨不透这些道理,到时候你一个人深处皇宫内院,母亲可就帮不了你了。”

“娴儿知道,娴儿身为胡家的外孙女儿,可不能因为年纪小就懵懂不知事故情理。太子妃也不是任何一个没有准备的人都能当的!”

小小年纪的柳娴脸上流露出了与年龄十分不服的成熟和犀利,甚至有股子捩气从她本该清澈无间的眼中透出来。

走在前头的柳芙准备不那么早被胡清漪发现自己的到来,不然有可能还未一鸣惊人就提前被她找到机会给阻拦。还好今天的场合,即便是在她姐姐胡清涵的地盘上,当着京中那么多名门闺秀和公主郡主等人的面,她也不是能一手控制的。不然,柳芙还真不愿意单枪匹马就和胡清漪母女对上。

淮王府万华堂的门口专门有个声音清亮高远的女子在负责报宾客的名字,接过接引婢女递上的花帖,全场的人便能听到谁又到了,主人家也好过来招待。

“文氏第三十六代孙——柳芙”

当柳芙的名号被曝出来之后,几乎所有到场的宾客都暂时止住了进行中的谈话和寒暄,齐齐望向了万华堂的院门口。好奇近几个月来在父亲叔伯兄弟们口中常提及的那个才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女扮男装跟在文从征身边出入京中各地!

一袭柔绿色的绣柳絮蹁跹锦裙,外罩白狐毛裘薄棉披风,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黑眸如杏的柳芙施施然渡步而进,浑身上下都带着江南闺秀的从容和婉约,更不用提那眼梢唇角随时都含着的浅浅笑意,好似寒冬中一抹暖阳,让人忍不住对她第一眼就生出无端地好感来。

而走在柳芙后面十几步的胡清漪也清晰地听见了柳芙的名字,一抹讶色划过脸上的同时,眼底深深刻印的恨意和厌恶也难以掩藏地随之流露而出。

卷一 章三十五 各怀鬼心思

拈花会一年一度,最开始是姬氏皇族在宫中举办。但近年来皇后喜静,身子也不如以前康健,所以三年前便交办了母家侄女,也就是淮王妃胡清漪来全权负责。

除了受邀的闺秀,下人随侍一律不得进入会场,于是刘妈和暖儿都被归到了万华堂旁边的一处暖阁等候,柳芙独自一人进入了万华堂的大厅之内。

“你便是文大人的干孙女儿?”

迎面而来一个高挑的小美人儿,尖尖的下巴,年纪虽然看起来不大,可眼中却透出一抹浑然天成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