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芙福了福礼,抬眼好奇地看着她:“我就是柳芙,请问姐姐是?”

“呵呵,到王府来做客,竟然连主人家都不识得,看来也并不是咱们父兄口里说的那么心思玲珑剔透嘛!”

说话间,三五个年纪约莫相等的女孩子纷纷朝着柳芙这边围拢过来,神色间除了好奇,便是明显的不屑和轻视了。

“原来是敏慧郡主,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柳芙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将对方身后的几个人放在眼里,只继续笑着对敏慧郡主道:“都说来者是客,不知淮王府的待客之道是‘言语奚落’为席,还是‘冷眼不礼’为茶呢?”

“好一张利嘴!”敏慧郡主倒是对眼前这个小小娇弱的人儿产生了几分兴趣,突然笑了起来,上前挽起了柳芙的手腕,对身后的几个“跟屁虫”瞪了瞪眼让她们散开:“不过我喜欢!你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闺秀们,就知道装样子。能像你这样一见面就敢和我对峙的,还真没几个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郡主是君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是常理所在。只是柳芙年幼,性子急,有时难免管不住自己。刚才若是失言得罪,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柳芙一边微笑着应对,一边暗暗松了口气。

前生,她可没少和这个暴脾气的郡主打交道。在皇家书院里,就她敢挑公主们的刺儿,而且和柳娴是势同水火的太子妃竞争者。若是自己通过要踩在柳娴头上来打击胡清漪,最快的法子就是赢得这个郡主的喜欢,让她带领自己进入京中闺秀圈的核心。

印象中,她虽然脾气不好,但为人倒是个利落爽快不喜欢弯弯绕的,典型北方女孩子的习气。自己这招“棋”走的有些险,但却极为有效。投其胃口,一下子就让其对自己产生了好感。

“人家柳小姐是第一次来,所以迟了点儿。五姨母,七妹妹,你们可是常来做客的,怎么也这么磨蹭呢?”

敏慧刚揽住柳芙,转身就看到了相携而来的胡清漪和柳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有意拉了柳芙一起上前。

柳娴在进入万华堂之前被母亲在耳边提点了一下,自然也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按住对柳芙的不喜,假装没看到她,忍住心里头的不悦,笑着迎上去福了福礼:“见过六姐姐,三姨母呢?门房哪里的管事妈妈说姨母几次派人到前头看我们来了没有呢。真是让姨母和姐姐久等了,只因为出门的时候有些事儿给耽搁了。”

因为敏慧是小辈,所以胡清漪只立在女儿身后,让她去交涉。自己则将眼神落在了柳芙的身上。

娇颜若花,姿容绝艳,即便她只是一个不到九岁的小丫头,胡清漪也在她脸上看到了“祸水”两个字。

这样的容貌,加上点儿小聪明…胡清漪暗暗地咬了咬牙,告诫自己不可轻易放弃对沈氏母女的钳制,必须找机会将她们接回柳宅,牢牢看住。若是再任由这柳芙显露人前,那到时候的结果恐怕不会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想到此,胡清漪轻轻将柳娴拉回到身边,上前一步,低首看着柳芙:“这位小姐很眼熟,我们见过吧?”

“夫人恐怕认错人了,我印象中,好像未曾与夫人谋过面。”柳芙笑着摇摇头,随即向敏慧道:“郡主,既然是你的姨母和妹妹来了,我就不打扰了,自会寻到席坐先喝口茶。回头咱们再慢慢说话好了。”

话毕,柳芙略微颔首算是别过三人,便自顾转身离开了,直奔人多的地方,免得胡清漪突然发难,不顾身份再说出什么难以招架的话来。

“清漪,你怎么才来。敏慧,快些带你七妹妹入席了!”这时候,淮王妃胡清涵也看到了胡清漪母女,赶紧招呼了客人脱身过来。见两个小的走开了,这才用着几分不耐的语气道:“素妃娘娘马上就要到了,你若是比娘娘到的还晚,我就让张妈妈关门谢客了!”

“实在是走之前有事儿耽误了,真是对不住三姐姐。”胡清漪语气乖巧,见胡清涵并未多说,这才上前挽住她:“姐姐面子真大,第一年请了尚隆公主亲临,第二年又邀了尚福公主,这第三年,竟能把素妃娘娘请到!真真是天大的面子呢。”

“你知道什么!”胡清涵见门边并无其他人,脸上作着笑,语气却十分不悦:“之前皇后娘娘可是答应了出席做评判的,结果三天前宫里头来了位公公,说到时候素妃娘娘会赏光亲临拈花会,让我好生准备迎接。我看里头恐怕生出了什么变化,今日特意让你我和一起陪着素妃娘娘,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

“哦?”胡清漪眼珠一转,凤眼中流露出一抹讶色:“按说皇后娘娘若不来,应该会亲自让贴身女官秀姑过来带信才对。怎么会这么突然?”

“你从小就是个心眼儿多的,帮我好生看看是不是里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我们却被蒙在鼓里。”胡清涵神色有些忧虑,偏生又不好表现出来,脸上仍旧堆着笑,防止让人看出来些什么:“上次我回家,娘告诉我她入宫竟没能见到皇后娘娘。关于敏慧入皇家学院的事儿,皇后娘娘只让人捎话来说会放在心上,让我不用担忧。算起来加上上一次中秋和这次拈花会,咱们已经足足有好几个月未曾和皇后娘娘见过面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好生记在心上,帮我看着点儿。”

“另外…”胡清涵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凑到胡清漪耳边悄声道:“若是敏慧顺利坐上太子妃之位,我保证,一定让太子也纳了娴儿为良娣。到时候她们姐妹俩都在宫里相扶相持,咱们姐妹在宫外头也没那么操心了。”

惊喜的表情显露在脸上,胡清漪高兴地点了点头:“三姐如此信任,妹妹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姐妹同心,其力断金,您放心,我会倾尽全力的。”

“你知道我的心就成。”胡清涵摆摆手,“再说,这不光是帮我,也是帮咱们的娘家,更是帮你的女儿和你的丈夫。国舅爷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咱们胡家可不能输在敏慧她们这一代身上!”

“知道,知道。”胡清漪挽着胡清涵的手,表面笑意盈盈,心里头却冷笑不断。

因胡清涵嫁了个闲散王爷,父亲已经将其弃用了。胡家的大计,胡清涵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想要女儿成为太子妃,还对自己说什么让娴儿做良娣的话,简直就是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要做,娴儿也会是正室,怎么可能屈居那个敏慧之下!而且这样,即便父亲的大计不成,至少将来太子登基,柳娴还会是皇后,一切都会对自己有利。靠柳冠杰看来是不可能了,那个男人竟敢瞒着自己藏了一对母女八年时间,以后说不定还会做出其他超过自己掌控的事儿。如今,还是让娴儿获得素妃娘娘亲眼比较重要,其他的,让胡清涵自己操心去吧!

只可怜了胡清漪身边的胡清涵,脸上笑容优雅地和客人打着招呼,还以为身边的妹妹与自己一条心。

却没想,越是亲近的人,就越会成为最大的敌人,还是最了解自己,最危险的那种敌人。

卷一 章三十六 安之若素来

“素妃娘娘到——”

随着一声高喊,万华堂内瞬间变得寂静起来,众人均屏住了呼吸,齐齐往门口望去,心情不一的期待着亲眼见一见这位传闻中容貌决胜天下女,却性情平淡至清至柔的女子。

“各位不用拘谨,若是因我的缘故让大家紧张,那还不如推了皇命,避宫不出的好!”

如黄莺出谷般的美妙嗓音,使得气氛骤然变得轻松了不少。这里站着的哪个不是经过好生调教的大家闺秀,于是纷纷抬起头,带着微笑望向徐徐渡步而进的那个曼妙身影。受邀的几个公主更是对素妃熟悉无比,更是主动上前迎了过去。

樱桃色绣缤纷花雨的锦缎长裙,外罩孔雀蓝绣金丝元宝花样的薄锦披风,云髻上簮着一支仙鹤吐珠的金步摇…虽然其装扮足够耀眼,却还是让人一眼就被她脸上那一抹轻含浅笑的神情给深深吸引住了。

清澈的眼眸中所包含的淡然绝非假装,更不用提那唇边亦或是眉梢眼角边流露出的愉悦表情…这位素妃娘娘身上仿佛有股浓郁的幸福在蔓延,可以不断地感染周围人,渐渐向其靠拢,忘却忧伤和悲愤,只剩下平静和安逸。

安之若素,微笑向暖!这便是柳芙再次见到这位宠冠的丽人时的清晰感受。

前生中有幸与其打过几次照面,却总是太过匆匆,如惊鸿一瞥,让人抱憾。柳芙记得很清楚,那年自己被迫披上华丽的嫁衣,宫里人人都带着几分或同情或不屑表情的时候,只有这位素妃娘娘对自己报一个柔和的微笑,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对其有着足够的好感,但真正让柳芙对其上心的,却并非仅仅是因为这位素妃娘娘的美好。

姬无殇取代原本的太子登上龙位之后,原本的皇后胡氏还未来得及成为太后,就突然一夜暴毙,香魂散尽。令大家都极为不解的是,姬无殇竟拿出了先皇遗旨,尊素妃娘娘为太后,并入主慈宁宫掌管皇家内院。

前生的柳芙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发生,以为这都和她毫无关系。可重生后的柳芙却在回忆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至少,这位素妃娘娘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温柔单纯,她的背后,或许和姬无殇的上位有着密不可分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那个冷面君王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生母去世之后尊一个庶妃为太后呢?这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之极。

“见过素妃娘娘——”

正当柳芙被万千思绪缠绕不断之时,在胡清涵的带领下,好几十个柔曼圆润的女声齐齐向着素妃福礼,这场面还真有几分鲜见的特别。

柳芙也赶紧颔首随了礼,按耐住了心里的惊喜。

原本接了拈花会的帖子,柳芙只想借机在京中的名门闺秀圈儿里露露脸罢了。哪知道素妃娘娘竟会亲临!

柳芙暗想,一定抓住这次机会让素妃娘娘对自己留下印象,即便不深刻,也至少要让其对自己产生几分好感才行。

“恭请素妃娘娘上座。”

淮王妃含笑迎了上去,亲自伸手接过了素妃卸下的披风交给身边婢女,再挽着素妃娘娘的柔腕:“娘娘能亲临,使得这万华堂蓬荜生辉。妾身代拈花会的一众小姐们向娘娘道声谢,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啊!”

人群随着素妃娘娘的经过而自动散开到两边,待其落座,各人才埋头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好。

环视了下面众人,素妃含笑点了点头,启唇道:“原本应淮王妃之邀,这次皇后娘娘准备亲自过来和大家见面的。可遇上前几天的夜霜寒重,皇后娘娘不小心染了风寒。虽然并无大碍,但却不方便出宫。这不,我只好李代桃僵前来献丑了。”

“素妃娘娘可别推辞,您肯赏光前来,咱们欢迎还来不及呢。”胡清漪也笑着奉迎了起来:“再说了,娘娘才名远播,做拈花会的评判真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待会儿还要烦娘娘给咱们的小姐们多指点指点呢。”

“柳夫人,你这张嘴可真是甜,难怪柳大人每每下了朝会都赶紧回家不愿在外流连。要是我,也舍不得让这样一个贴心人久等呢!”

素妃顺着胡清漪的话就开了个玩笑,令得各位小姐都不禁“咯咯”随之笑出了声,气氛瞬间变得异常融洽和热闹起来。

本来,这拈花会就只有十六岁以下的京中闺秀参与,没了家长在,本该就是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好玩儿好闹的时候。淮王妃和其表妹胡清漪不算,两人算是主人家。

一开始大家或许还对素妃谨守着几分规矩,表现得有些拘束,可在素妃主动的调侃玩笑之下,自然气氛就渐渐就轻松了。

“听说这拈花会是京中闺秀的‘文会’,我倒是带着满满的期待而来的,希望大家别让我失望。我可是领了皇后娘娘懿旨的,回头可得一字不漏地将今日盛会的场面讲给娘娘听呢。”

见众人随着又笑了起来,素妃也不耽误,朗声向胡清涵问道:“淮王妃,听说这拈花会并无特别的规矩,大家皆可上场展示才艺。只是第一个上场之人需要由主评人,也就是我来亲点,可正确?”

“对对对,这是拈花会的老规矩了。谁要是获得娘娘亲点第一个出场,那可是莫大的荣幸呢!”胡清涵忙在一旁随之符合,顺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端坐的敏慧郡主。

大家听了淮王妃的这句话,都挺直了脊背,抬眼充满期待地望向了素妃,只希望幸运能故落在自己的头上,成为这届拈花会的首位登场之人。

不过年纪未到和只受邀旁观的小姐们和公主们倒是轻松的很,或左右顾盼看谁会被点重,或颔首不语,想给素妃留下一个沉着稳重的好印象。

柳芙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她并不好奇,只抬眼看着素妃,清澈的目光中含着几分莫名的期待。

一一掠过在下首端坐的小姐们,当素妃看到含笑直视自己的一张精致童颜的时候,停顿了下来,念着她身前的一张花帖名牌:“柳芙…不知这位小姐可否愿意做第一个登场的?”

素妃话音刚启,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刷刷地齐齐射向了柳芙的位置,有惊讶,有羡慕,当然也有被掩饰的极好的嫉妒。

“素妃娘娘,这位柳小姐未满十岁,只是受邀前来旁观而已。”胡清涵正要开口,却没想对面的妹妹却抢着道:“还请娘娘重新挑一位年纪够的小姐吧。”

“按理,柳小姐不用展示才艺的,她今年还不到九岁呢。”胡清涵虽然不满被胡清漪抢了话,但却附和着点了点头。要知道今年自己的女儿敏慧郡主好不容易满了十岁,就算是给自己一个面子,胡清涵想着素妃娘娘也应该点了敏慧才对。毕竟几位公主也都不用参加才艺展示的,这些闺秀里,也以女儿这个郡主为大的。

“哦,难道拈花会有此规矩?”素妃却并未就此改口,反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这…”胡清涵有些愣住了,要说还真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十岁以下的闺秀作为第一人来登场。

“这样吧,让柳小姐自己决定好了。”素妃见胡清涵如此反应,自然知道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便笑着向柳芙道:“不知柳小姐可否愿意?”

胡清漪锋利的目光向刀一样投向了下首端坐的柳芙,眼中警告的意味是那样的明显。只是大家都去注意柳芙的反应了,并未察觉到不妥。

正对面的淮王妃却恰好将自己妹妹的异样神色收入了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地将目光也投向了柳芙小小的身子。却看到她徐徐起身,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周身并不存在这些饱含压力的目光一般,只朝着素妃福了一礼,启唇道:“芙儿当然愿意!”

卷一 章三十七 一枝且独秀

章三十七一枝且独秀

顶住来自周围近百双眼射来的各种目光,柳芙将小小的身子挺得异常笔直,略含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带着几分紧张,却并不影响她给人一种充满自信和沉稳的感觉。

素妃在高处微笑着看向柳芙,暗暗点了点头:“柳小姐年纪虽小却从容不迫,颇具大家之风。看来我这‘无心插柳’,却点出来‘一枝独秀’啊!”

“柳小姐来自江南文家,自然有百年世家的沉稳之风的。”胡清涵之前对柳芙倒没什么印象,但自己亲自书帖请的客人,自然都是了解的。虽然知道她只是文从征的干孙女儿,并非正儿八经的文氏族人,但顺着素妃的话捧这小姑娘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况且,此时此刻,胡清涵看对面的胡清漪,自己这个妹妹向来对情绪掩饰的极好,此时却有些坐如针毡的样子…胡清涵心底的疑惑更浓,有意褒扬这柳芙几句,也好借此试探一番。

胡清漪却并不想就此放过柳芙,看了一眼对面的姐姐,接话道:“柳小姐年纪虽小却勇气可嘉,就是不知这琴棋书画,你擅长哪一样呢?”

“不如,我讲个故事吧。”柳芙的声音软软的,脆脆的,虽然含着属于女童的稚嫩,但让人感觉并不弱小,反而带着几分亲切和温暖。

“讲故事?”胡清漪有些不合时宜地冷笑了一下,只是此时心里被厌恶充斥的她并未察觉到罢了。

素妃和胡清涵倒是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都觉得胡清漪有些过了,毕竟面对的是个八九岁的稚童罢了,如此计较,反而显得其心胸狭窄。于是前者当即便开了口:“这倒新鲜了!要是故事讲得好,当然也算是一项才艺。”

好整以暇,柳芙牵了裙摆行了一礼,这才笑眯眯地启唇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很美丽。可不知为何,媒婆把门槛儿都给踏破了,她也不愿意嫁人,因为她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真正想嫁的那个人。”

柳芙甫一开口,就立马吸引住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原因无他,这里坐着的都是未婚嫁的小姐们,对于她们来说,人生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寻一门好亲事,之后相夫教子幸福地生活。而柳芙的故事,讲的恰好是和她们息息相关的内容,自然都竖起了耳朵,将原本的怀疑和轻视抛开,认真听了起来。

“有一天,女孩子去逛庙会,迎面而来一个年轻男子。男子生的儒雅英俊,脸上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让人一见就觉得心生欢喜。女孩子觉得,他就是自己想要嫁的人。”柳芙讲着,还伸出小小如青葱般的指头在空中比划着,样子看起来既生动又有趣,让人丝毫不觉得她这样一个姑娘家言及“婚嫁”之事有什么不妥。当然,这也是因为柳芙是在年纪太小的缘故。再说大周皇朝民风并不算封闭,对于年轻男女的婚事也不是完全禁忌而不可提的。

见大家都仔细地倾听自己,柳芙心里更加有了底,清了清嗓,继续道:“可惜,庙会人太多,太挤了,女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子走远,消失不见了。”

“啊…好可惜!”

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竟突然叹了一句,甚是突兀的声音在万华堂中响起。若是以前,这样的举动是相当失礼的。可当大家都带着同样疑惑又期待着故事下文的时候,便也无人追究了。

柳芙笑笑,摆摆手,用着叹息地语气道:“后来,女孩每天都向佛祖祈祷,希望能再见到那个男子。终于有一天,她的诚心打动了佛祖,佛祖显灵了。佛祖问:你想再看到那个男子吗?女孩说:是的,我只想再看他一眼。佛祖说:你愿放弃你现在的一切,修炼五百年道行,才能见他一面。你不后悔么?女孩点头:我不后悔!”

环顾了周围人,柳芙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挑起了大家足够的胃口,这才轻轻挪动了下步子,往首席的素妃娘娘面前靠近了些,故意用着唏嘘地语气道:“于是,女孩被佛祖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躺在荒郊野外,经过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苦不堪言。但女孩都觉得没什么,因为终于在五百年的最后一天,女孩看见了那个她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然后呢?”

“对啊!”

“…”

喜色在众人脸上露出来,仿佛自己就是柳芙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子,感同身受。

“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呢。”柳芙却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地甩甩头:“因为那个男子只匆匆掠过了女孩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觉得一块普通的石头有什么特别,不足以为之驻足。于是佛祖又出现了,问女孩:你再见了他一面,可满意了?女孩却争辩道: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我,为什么我只能见他一面,而不能靠近他?佛祖便说:你若想靠近他,还得再修炼五百年,你可愿意?女孩又一次坚决地点头:我愿意!”

“又一个五百年啊,女孩被佛祖变成了一棵大树,立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好多人经过。可女孩每每满怀希望看向前方时,来的人却总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

柳芙讲到这儿,众人的叹息声很快也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却并不显得突兀,反倒将她口中的故事烘托地更加哀怨迷离,宛若置身其中,心意难平。

“若非有了前五百年的修炼,女孩早就耐不住这仿佛永恒的寂寞了。”柳芙的嗓音也渐渐低沉了下来:“终于,在这后五百年的最后一天,女孩知道她将会再见那个男子。可此时此刻,她的心竟然平静如斯,竟然不再激动了…”

“为什么不再激动?”又有一个小姐按捺不住激动,脱口问了出来。

素妃却含笑着伸出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我知道咱们每个人都很想知道结果,让芙儿继续讲下吧,别再打断。”说完又笑着朝柳芙点点头。

听见素妃称呼自己为“芙儿”,柳芙心里头很是欣喜,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接过乖巧丫鬟递上的茶碗轻啜了一口,复又朗声道:“男子迎面而来,女孩痴痴地望着他,这一次,他并未匆匆而过,他注意到了路边的那棵大树。荫萌诱人,他便走到树下,靠着树干微微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呼——”舒气声在万华堂中响起,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以为故事到这儿就应该圆满了,结束了。

可柳芙却笑着望了望周围的人,语气一变,嗓音中仿佛蕴含了许多的轻愁哀怨般,婉转地让人听着心疼无比:“女孩终于和男子靠近了,她就靠在他的身边啊!可是,她却无法告诉他这千年的相思是多么深重,她只能尽力把叶面聚拢在男子头顶,为他挡住阳光!这千年的柔情只在这一刻化为了清凉无比,却难以触摸的一片荫萌。但是,当男子睡一觉醒来后,却还是和上两次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离开了女孩的视线。”

听到这儿,有些心气儿小的竟嘤嘤哭了起来,大气些的也绞紧了手中丝帕,连呼吸也屏住了,仿佛已经不敢往下再听。

“佛祖这时又出现了!”柳芙有意将声音增大了些,带着脆生生甜丝丝的韵律,让大家原本跟着颓废下来的情绪转而又变得萌动了些:“佛祖问女孩:你还想做他的妻子吗?女孩想了想,却摇头道: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说到“妻子”二字时,柳芙有意将目光扫到了胡清漪的脸上,发现她原本晦暗的狠辣眼神正被一抹异色所代替,双颊也微微有些红,仿佛憋了很大的怨气和怒气在心里,没有机会发泄。

并未理会胡清漪,柳芙乐得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讲着:“佛祖听见女孩这样说,终于松了口气,叹了声‘太好了’。女孩诧异地问佛祖:你也有心事吗?佛祖微微一笑:因为有个男子为了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随着柳芙话音落下,此时的万华堂却极为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略微垂首,含着茫茫的思绪,在仔细咀嚼柳芙这个故事当中所蕴含的深刻道理。

这个时候,只有胡清漪,带着讥讽和质疑的嗓音开口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个姑娘家,满脑子竟全都是这些情情爱爱,亲亲我我。真是不知轻重,不明廉耻!”

“咳咳!”胡清涵只觉得妹妹今日表现的有些太过明显了,咳了咳打断对方的说话,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柳小姐,不如你给大家解释解释你为何要讲这个故事,好吗?”

柳芙只当胡清漪冰冷刺眼的目光不存在似地,只然然一笑,颇具几分“拈花一笑”的佛韵,张口用着无比自然毫不做作地声音道:“既然是受邀来拈花会,我便挑了个和佛祖有关的故事。若听故事之人只看到男女之情,那便俗了。”

对于柳芙拐着弯儿地说胡清漪“俗”,在座的除了柳娴很是不服,咬牙切齿地想要反击之外,其余人都只会心一笑,觉得有趣。

特别是素妃,抬手掩口甚至轻笑了一声,让身为主人,同样又是胡清漪亲姐姐的胡清涵也觉得很是尴尬,顺而用着几分不解和质问的眼神望向了柳芙。

卷一 章三十八 为老若不尊

柳芙看着眼前的情形,很是庆幸自己能参加这“闻名不如见面”的拈花会。

且不说自己一举博得了素妃娘娘的喜欢,被她招在身边陪坐,羡煞一众京城闺秀。单是明中暗里和胡清漪的这番较劲儿,就让柳芙完全颠覆了前生里带来对这个女人的一丝恐惧。也让自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是天生就强大的,即便是聪明又狠辣的胡清漪也有被自己捏住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你说我‘俗’?”

冷静下来的胡清漪这才恢复了原本的端庄模样,耐住想要冲过去抽柳芙一巴掌的性子,起身来冲上首认真恭敬地道:“素妃娘娘,您看看,这柳小姐说得好听可是江南文氏的干亲,说的不好听便是来历不明的寡妇之女而已。就算是沾了文大人的光,怎么着也该连带着有几分读书人的宽仁厚德才是。可她除了一张小嘴儿厉害些,行事风度未免落了下乘,竟对长辈话中带刺明朝暗讽。以妾身看,娘娘莫要被她无辜的外表所蒙骗,应该将她撵了出去才对。”

说着,其藏不住的锋利眼神扫过了素妃身边端立的柳芙。

面对胡清漪的严词指责,柳芙只颔首垂目而立,唇瓣紧咬,脸上有意流露出了一丝委屈的表情,却一言不发。楚楚可怜含冤受屈的弱小模样,和先前那个伶俐机敏的快嘴儿形象简直是千差万别。

可这样一对比,却使得胡清漪的一番话听起来有些可笑,其指责也犹若带了几分刻意的针对,让人听起来很是觉得反感。

但胡清漪好歹是二品侍郎的夫人,又是淮王妃的亲妹妹,除了素妃和淮王妃本人,在座的无比算是她的晚辈,大家自然都不会吭声,只静观其变,看先前出尽风头的这个柳芙如何招架这京中素有“女中君子”之称的国舅爱女。

素妃是个心软的,侧眼见身边小小人儿身子都在发抖,不由得瞪了胡清漪一眼,却也不好当众训斥,便主动开口打了个圆场:“咱们的芙儿倒是个有佛缘佛性的,普通人自然比不得。小小年纪,不但故事讲得好,还乖巧伶俐。柳夫人,你们都姓柳,算起来五百年前也是出自一家,也别斤斤计较了。童言无忌,看芙儿的样子也并非是针对你有意说的,来,芙儿,给柳夫人福个礼。咱么就此罢休,如何?”

后一句话,素妃则是对着胡清涵说的,暗示她这个主家人也出面协调协调。

看着自己的妹妹竟浮躁至此,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过意不去,胡清涵正觉蹊跷呢,此时听见素妃点醒自己,赶忙回神,起身含笑亲自上前将柳芙挽住带到了胡清漪的面前:“妹妹,这场合可不是较真儿的时候,可不许再扫兴说那些话了。来来来,柳小姐亲自过来给你行了礼,这拈花会还得接着进行下去呢。”

胡清漪眼梢睨着眼前的柳芙,暗想,能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行礼道歉,这面子上至少自己扳回一局了,而且能压一压这小丫头嚣张的气焰。于是点了点头,胡清漪笑意嫣然地道:“瞧我,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真是不该不该!既然柳小姐愿意行礼致歉,我又怎能那么不识时务呢。”说着,嘴角微微上翘,只等柳芙向自己低头。

被胡清涵在身后轻轻推了一下,柳芙知道她是在催促暗示自己快些了结了这个关于拈花会的小小“插曲”,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就此向胡清漪妥协,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之后自己必然会被其冠以“无礼刁钻”之名让胡清漪拿捏住来大肆宣扬,也等于是默认了自己刚才的言行不妥,有失礼数。

于是柳芙当即便扬起了头,直视着胡清漪,开口脆生生地道:“芙儿所讲故事的确非男女之情,若只看到男女之情,那听故事之人便是少了一丝佛性,多了一点儿俗气。芙儿并未特指柳夫人,但若是柳夫人自己要对号入座,难道这还是芙儿的错吗?素妃娘娘,芙儿不明白?”

说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含着蒙蒙的水雾,半疑惑半委屈地转而望向了首座的素妃,声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软糯和不解:“芙儿拜文爷爷亲自教导,知道‘为幼不敬’非良行,但若是有人先‘为老不尊’,污蔑芙儿母亲的清誉,敢问娘娘,难道芙儿不该反过来要求其赔礼道歉吗?”

之前胡清漪的确言语之间提及了柳芙是“孤儿寡母”,且“来路不明”。素妃当然也听得清楚明白。

顾及前者的身份,后者又只是一个年幼稚童罢了,素妃本想大事化小,一笔带过,却不曾想这柳芙却是个比成人还要心如明镜的。转念间,眼中带着几分赞赏和喜欢,素妃只略微沉默了一下,便起身来,走到首席前端,面相众人,朗声道:“所谓‘有教无类,有理者为师’。刚才柳芙一番话,真真是如警言一般说到了我心里。世人只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可若是站在一个‘理’字上头,的确不应该是芙儿向柳夫人道歉,而是柳夫人主动赔礼才对。”

说着,素妃看向胡清漪,用着鼓励的眼神点点头:“若是柳夫人愿意,回宫我必定报向皇上皇后,相信天下人也会对你知晓大意之理的行为充满敬佩的。”

素妃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若胡清漪不动,则最后落人笑柄的只会是她自己而已。心里的怨气再大,她也不是个傻瓜,只得咬着牙,脸上故意扬起如常的微笑,缓缓起了身。

“等等!”

就在胡清漪只得就范准备向柳芙行礼致歉时,她身边一直如坐针毡的女儿柳娴却突然开了口,小小的身子挡在了其面前,惹得大家又将目光齐齐聚在了她的身上。

“母亲言语触犯,的确应该向这位柳小姐赔礼道歉。”柳娴一身湖蓝色挑粉红樱花图案锦绣幅裙,虽然身量不高,可身家千金与身俱来的从容和贵气却是无法忽视的。只见她脸色严肃,略带了几分不忍,启唇道:“母亲始终是长辈,长幼尊卑岂能乱了常伦。素妃娘娘,不如由娴儿代替母亲向柳小姐施礼吧。”

话音还未落,柳娴已经迈开步子来到了柳芙的身前,捏住裙角,半屈膝地认真福了个礼。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都有些愣住了。

柳芙却心如明镜,知道这一次柳娴的出场着实为胡清漪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虽然自己才九岁不到,可眼前屈膝福礼的柳娴却比自己还要年幼,个头也矮了半截。之前若说柳芙给了大家胡清漪“以大欺小”的印象,那现在这个情况,“大小”就得反过来了。柳娴此举,不但化解了胡清漪要给一个小孩子赔礼道歉承认错误的尴尬,更是将她本人乖巧懂事的可人儿形象给凸显了出来。反观自己,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和过于钻牛角尖了些。

说到底,明面上自己虽然占了势,最后却让柳娴给捡了个大便宜,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芙不禁暗叹:看来重生后自己要面对的最大敌人不应该仅仅是胡清漪,这个小了自己半岁,却心智成熟才思敏捷的“妹妹”,恐怕才是自己最应该上心的。

卷一 章三十九 琴音何等闲

“好!看来今日我真是不虚此行啊。一个柳小姐聪慧机敏、另一个柳小姐至孝仁和,这算不算是给咱们拈花会开了一个好头啊!”

首座的素妃娘娘含着笑意的嗓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于是众人也纷纷开口称赞起了两个“柳小姐”,似乎先前那一场不愉快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柳芙看着眼前的柳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前生时和她相处的情形。

那时的自己在她面前只能卑微地低着头,何曾如今日一般,她反过来向自己低头呢?虽然严格说来,柳娴和自己前生悲苦的命运并无多大干系,但她毕竟是胡清漪的女儿。每每胡清漪刁难自己母女的时候,她总是冷漠地立在一旁,用着超乎年龄的淡然眼神看着一切,未曾有过半句相劝的话。

或许,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这样。自私,为达目的不会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前生里,自己母女对柳娴来说,根本就毫无轻重,所以才没能激起她一丁半点的同情吧。

若是自己要反抗胡清漪,是否应该先从眼前的这个小人儿开始下手呢?她一心只想做太子妃,旁人旁物似乎都不能成为阻碍她成为未来的皇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