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车撵驶进了文府,沈氏让柳芙先独自会流月百汇堂,说她有些事情要找文从征商量。

柳芙知道母亲多半又去找文爷爷打听姬无殇去了,也不拦着,只将从锦鸿记取回的衣裳和首饰带回了屋子。

打发了暖儿和真儿去准备热水,柳芙想在梳洗更衣之前练练字,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现在她所面对的诸多情况。

目光扫过放在床头矮几上的绣篮子,柳芙叹了口气。

之前,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赏灯会上如愿,可现在看来,除了拼死夺魁之外,姬无殇不会给自己另外一条路来选择。

于是放下刚刚蘸了墨的笔,柳芙走到床头将灯烛又挑亮了些,想趁着还有时间多费些心思在这花灯上。

不一会儿,暖儿和真儿就回来了。

伺候了柳芙梳洗,真儿便先行退下,暖儿则留下来帮忙柳芙将今日从锦鸿记带回来的衣裳首饰拿出来放好。

“小姐,这首饰盒里有一封书柬。”暖儿刚打开箱子,正想将首饰先锁好,却看到一封用红蜡封好的黄色信封。

“拿给我看看。”柳芙觉得有些奇怪,接过信封便直接打开了。

扫过信笺之上所书内容,柳芙蹙了蹙眉,将信纸揉成了团直接丢到了脚边的炭盆里。

眼看着信笺被燃成了灰,暖儿不解地问:“可是裕亲王给小姐的信?”

“他让我用星辰砂来装点花灯。”柳芙点点头,语气淡淡的:“你把首饰盒的底盖揭开吧,按信上,他让陈妙生放在了暗格里。”

“真的”暖儿惊讶地几乎跳了起来,赶紧把首饰盒中的钗环小心取出来,将底盖一揭开,果然底下细细密密地竟铺满了星辰砂。

手有些颤抖地捧着盒子来到柳芙的面前,暖儿圆圆的眼睛都被这星辰砂给闪花了:“小姐,这么多星辰砂,恐怕一千两银子都买不到吧。”

柳芙扫了一眼,的确被这有些“壮观”的景象给震住了片刻:“你看仔细了,这可不能算是星辰砂。”

暖儿伸手去抓了一小撮在手里,就着灯烛仔细一分辩才明白了柳芙的意思,不但连手是抖的,说话间连嗓音都不住的颤抖着:“天哪,这么大颗,应该是金刚石才对啊。小姐你看”

柳芙接过盒子,并没有暖儿那样过于兴奋的表情出现,反而露出了一抹狐疑:“这些金刚石至少值三五万两银子。可就算捧着几万两的银票,恐怕也很难一下子就买到这么多形状色泽都均匀如一的金刚石。除非是锦鸿记这样的珠宝商人,否则,谁还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暖儿还未回过神来,口中“啧啧”直叹:“小姐,有了这些金刚石,就算您只做出来个啥都没有的花灯,单单将它们铺上去恐怕就能直接压过所有人吧。”

“不行,我不能收这东西。”柳芙一把将首饰盒的盖子给合上:“暖儿,你把这盒子收好,明天找老张头载你去一趟锦鸿记,还给陈掌柜。”

“为什么啊”暖儿很是不解:“小姐知道这次的元宵夜宴非同小可。若是不能夺冠,被别的小姐,特别是那个柳娴…要是被她们抢在前头得了皇上的赐婚,多半准太子妃的位置就要拱手相让呢太子这些年待小姐极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难道小姐不想争一争吗?”

“暖儿,我自然明白这一次的夜宴意味着什么。太子已经年满二十,大婚是迟早的事儿。若能得到这次皇上的赐婚,九成能被指婚给太子。可是…”

柳芙说着,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也正因为如此,各路人马都在较着劲儿。不出所料的话,赏灯会上一定有比这金刚石装饰的花灯还要名贵华丽的花灯出现。所以…”

“所以小姐想用这亲手所制之物来出其不意?”暖儿有些懂得了,点点头:“小姐这手艺倒是不差,可…万一其他花灯太过闪耀夺目,岂不很难让人发现小姐的心意?”

“相信我,这花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柳芙伸手拂过篮子里的绣品,脸上倒是信心十足。

暖儿对柳芙有着莫名的信任感,见她神色如常,连那一堆金刚石都不动心,也狠狠点点头:“那奴婢也相信小姐。”

“对了小姐,真儿甘愿为奴,您可想好了怎么安排她么?”

憋了整整一天,暖儿终于趁着柳芙还未睡的当口将这件事问了出来。

“你和她亲近,怎么看?”柳芙斜躺在床榻上倚着厚厚的锦垫,神色间有些淡淡的倦意。

暖儿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真儿那性子,奴婢虽然与其交好,但却实在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意。按理,从平日的相处来看,她极在乎这侍读的身份,言辞间也偶尔透露出一些将来的打算。可奴婢并未看出她会自愿为奴报答小姐的征兆来,所以觉得有些突然和不太理解。”

“真儿是个真正聪明的女孩子啊”

暖儿想不明白,柳芙却看的一清二楚。

从带了真儿去抚柳院开始,让她知道了自己经营茶园的事儿,再到皇家书院里不避讳她在一旁,自己和李墨秘谈,以及锦鸿记对自己的态度和姬无殇那边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柳芙知道,真儿那样剔透玲珑的心思,定然是琢磨出了一些事儿来。

柳芙没有再向她隐瞒的最根本原因,其实是已经对她有了十分的信任。可她…多半是看出自己的打算,想以这一纸卖身契来向自己表明衷心罢了。

可就像自己放李墨离开那样,柳芙坚信,拴住一个人的心,并不一定要靠利益,靠胁迫这些手段。交心,诚恳以待,这才是与人相处最稳妥之道。

卷一 章九十七 野史莫为虚

大年三十这天,出人意料的,下了整整三天的雪竟停了,阳光从云层中冲破而出,似乎在努力地弥补过去这几日给大家造成的阴霾,释放出尽可能的热量和暖意在这寒冬的最后一天。

天刚麻麻亮,各家的年节礼陆续到了。

文府门口车水马龙,裕亲王府的、淮王府的、镇国公府的…甚至是宫里的撵子都在一大早停驻在了这里。

负责送年节礼的管家或者管事嬷嬷或者主人家的贴身小厮贴身丫鬟也好,个个也都神清气爽,衣着鲜亮。嘴里说着年节的吉利话,送完了这家,他们还得马不停蹄风风火火地赶到下一家去。因为在年三十儿这天,年节礼必须得在午时之前全部送到,这是规矩。

文府,流月百汇堂。

同样是天不亮,沈氏就带着一身她亲手为女儿缝制的衣裙来到了柳芙的屋中。陪着她梳洗,亲自为她更衣,梳妆打扮好,这才一起先去了养心堂给文从征拜年。

身着大红袍子的文从征看起来十分精神,这衣裳也是沈氏亲手缝制,不算鲜亮,却衬得其脸色也红润饱满,显得年轻了不少。

柳芙给文从征和沈氏都磕了头,一手捏了个厚厚的红包,满脸的笑意。三人围坐着一起用了早膳,沈氏就赶忙拉了柳芙到厨房。

延续这五年来的习惯,大年三十这一天,沈氏带着柳芙亲自动手下厨,又是煲汤,又是炖肉,又是和面包饺子的,虽然忙碌,两人的脸上却都带着幸福的微笑。

怕将新衣裳弄脏,柳芙专程回屋换了一身常穿的樱桃红襦裙,外罩月白色的流水素锦小袄,衣袖高挽,露出白皙的藕臂,一边儿卖力地揉着面团儿给沈氏打下手,一边笑着道:“娘,我让真儿跑一趟扶柳院,把冯妈和刘老头徒孙一起接过来,还有李先生,他帮我们做了不少的事儿,又是一个人,大家一起过节也热闹点,您说怎样?”

“这是历年来的老规矩了,你不用细说,倒是李先生?”沈氏倒是对邀请冯妈和刘老头祖孙没什么意见:“他可是外男,不太好吧。”

“娘。”柳芙脸上沾了点儿白面,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因为用力,两颊绯红地透着一股子水灵劲儿:“李先生如今是文爷爷的得意门生,又是女儿在书院的先生。再加上他是刘妈侄子,怎么算得上是外人。更何况,他这些年虽然供职翰林院,却一直不忘帮咱们打理茶园子。娘您仔细想想,不邀请他可说不过去呢。”

“好了好了,你既然都这样说了,咱们也不是拘泥于那些个俗礼的人家,就让真儿一并去请了李先生过来吧。”

沈氏多年在蜀中乡下独自抚养女儿,这些厨房的活计自不在话下。一边和女儿唠着家常,一边已经极为麻利地将年夜饭所需食材都备好,该上笼蒸的饺子,该下锅炖的肉,一样也不马虎。

自从顺带认了沈氏为干女儿,文从征就过着无比舒心的日子。生活上有沈氏照顾的无微不至,精神上又有柳芙这个得意的关门女弟子。特别是大年三十这天,他只需要翘着脚,吃着茶,等年夜饭和家人一起聚着吃酒,热热闹闹的守岁。

只是这样的日子虽好,大年三十这天未免也太闲了些,文从征只得来到养心堂的书房翻翻旧书,整理整理珍藏。

自从前夜里沈氏找他“密谈”之后,文从征心里就开始琢磨起了一件事儿。

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翰林侍读,虽然官阶不高,可对大周皇朝的主子,也就是姬家的脾性却摸的是一清二楚。

姬奉天表面看来对太子极为放心,可姬无渊除了统领不痛不痒的礼部之外,连中枢院的边儿也没沾到过。反倒是姬无殇,这个四皇子,也就是自己的得意之徒备受姬奉天的另眼相看。

表面上看来,姬无殇还不如太子,六部之中哪一部都不管他的事儿。可实际上,他所管辖的影阁比起通政司来有着更大的实权。情报,密谈,内卫,甚至是御林军的一部分都可以任他调动。

很显然,除非姬奉天是脑子不清楚,又怎么会任其另一个儿子握有重要的实权而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姬奉天并未下最后的决定,他等待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两兄弟身份互换的时机罢了。

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单论才干,或许姬无渊的确不如姬无殇这个弟弟。但当皇帝并不需要有多大的才干,能领导有才之人为其所用更为重要。再论出身…姬无渊和姬无殇虽然都是胡皇后所出,但前者占了嫡长优势,还是稚儿时就被封为太子,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弃太子而择四子,怎么看都并非是个明智之举。更何况,太子背后还站着一个不可忽视的绝对力量,胡家

“是啊,和姬家曾经共享着大周皇朝半壁江山的胡家…”

文从征似乎相通了一些什么,喃喃低语道:“胡家人的态度十分鲜明,对太子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和满足任何条件。而对无殇,似乎从未放在正眼里瞧过。到底,这是为什么?按理,他们身上可都留着胡家的血脉才对。可为何要厚此薄彼呢”

文从征陷入沉思的时候习惯性地会伸手扶住侧额,半低着头。

可就是这一低头,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了一本摆在书案上的野史:“芙儿这妮子,看了书老是乱放,没个收拾。”

脑中思绪纷乱,文从征随手便翻开了这野史,打开来,书页直接来到了被翻折的这一页。

“梦虎得子,却诞死胎…刘皇后暗度陈仓,将有孕宫女活剖取子,据为己有…”

皱眉,文从征猛地将书本合上,脸上露出一抹狐疑和似笑非笑的表情:“难道,这野史中的描述竟会出现在真实的世界中?若这样解释,倒也有几分合理。可就是不知,谁才是那死婴,谁又是偷龙转凤的结果呢?”

老谋深算的文从征心里有了线索和疑问,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当即便换上了外出的大衣裳,只说要拜望一位太医院的老朋友,让沈氏和柳芙不用担心,他一定会赶在年夜饭的时间回来。

卷一 章九十八 镜照女儿心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窗外,不时传来劈啪作响的鞭炮声,却无法掩盖屋中热闹祥和的年节气氛。

围拢着海棠富贵雕花的黑漆大圆桌,文从征为首,左边女眷依次下来是沈氏、柳芙、冯妈、刘妈;右边男眷依次下来是李墨、刘老头、陈澜、文来。另外暖儿和真儿因为年纪最小,负责上菜之后才落座,所以还有两个空着的位置给她们。

因为文府的奴仆极少,除了留下两个门房守着之外,在外成了家的男仆、小厮、厨娘、洒扫等下人都被文从征放回老家过年去了。留下来的,都不分男女,不分主仆,齐齐围桌而坐,似的这养心堂中有股融融的暖意在流动着。

等暖儿和真儿上好菜落座,文从征有一一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这才举起了酒杯,满面红光,精神爽爽地道:“人海茫茫,相遇不易,能同桌共饮,共度佳节更是咱们每一个人前世修来的缘分。我文从征孑然一生,却从未料到过在后半生能有干女儿和干孙女儿一起孝敬老夫,还有李墨这样的好弟子陪在身边,更别说文来你们这些忠仆守候。老夫先干了这杯薄酒,敬在座的所有人,来年一定春到福至,心想事成”

“春到福至,心想事成。”沈氏和柳芙也同时举起了面前的酒盏,起身来和文从征一起向席间其他的人敬酒。

有了三人的表率,其他人眼中和脸上明显有着几分激动的神色,纷纷起身来各自高举杯盏,齐齐道了声“春到福至心想事成”,这便一口气将一杯酒给干了个见底儿

开了席,大家便放开了平日的束缚,一边夹菜吃酒,一边畅快叙话,只在这除夕夜里真正地去享受属于“一家人”的团圆饭,年夜饭。

用过团年饭,沈氏又张罗着暖儿和真儿将几个小泥炉起燃了,烧水备着,等大家守岁时饿了现包饺子煮了吃。

于是各人便吃着点心,或嬉笑、或细语,只待天明,守着岁渡过了这一年中最不漫长的一夜。

和普通十五岁的闺秀不同,刚过了年三十儿,柳芙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亲手缝制的花灯得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完工,与此同时还要把茶行的生意趁着年节的时候给结束了,另外还得及不时地从李墨那里听他回报京中寻找铺子的进度。

所以当其他千金小姐们忙着在年节里串门子的时候,柳芙只能乖乖地呆在文府,为即将到来的各种事情做着充分的准备。

“小姐,有客人来了。”

暖儿手里托着茶盘,掀开帘子进了屋,脸色有些淡淡的红晕,胸口也起伏不停,像是刚刚从外面跑过来似的:“是太子,是太子来了”

柳眉轻轻地蹙了一下,柳芙起身来,也不耽搁:“快些放好东西,将昨儿个穿的那身新衣裳拿出来,为我更衣。”

柳芙吩咐完,已经自顾来到梳妆台前,抽出妆匣子从里面挑出来合趁的一对珠钗和两朵由莲子米大小东珠穿成的珠花:“娘为我亲手缝制的这身胭脂红底儿缀珍珠的衣裳,要配了这东珠做的钗环才好看。”

拿出衣裳放好,暖儿一边利索地给柳芙梳头,一边嘀咕道:“小姐,您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似的。今日可是大年初一呢,又是一大早,太子他不在宫里给皇上皇后磕头拜年,怎得往咱们府里跑?再说了,就算是出门拜年,咱们文老爷又不是太子的老师,也轮不着他啊”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太子做事情需要给被人解释吗?大周朝是姬家的天下,他贵为太子,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柳芙见暖儿将发髻绾好,起身来换上了昨儿才穿过的新衣裳,走到铜镜面前理了理,这才直接去向了文府的前厅。

“太子真是有心了,大初一就赶着来看望老臣。”文从征面色祥和地吃着茶,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无渊,只觉得他越看越有种浮夸之气,心底里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四弟,也就是自己的爱徒姬无殇。

但太子却并未看出来文从征脸上如常的微笑下所隐藏的淡淡不喜,只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今日本宫奉父皇之命,专程过来给文大人拜年。不知大人最近身子可好?”

“老臣硬朗着呢,让皇上不用担心。”文从征知道太子这只是客套话,直言道:“这上好的紫参对老臣这样的老头子最是补益气,老臣就收下了。只是这个匣子里的东西…”

文从征眼神扫过旁边放置的一个红绒包好的一尺见方木匣,故意问:“太子殿下说是给老臣干孙女儿的礼物,这就有点难办了。”

“不过是礼节性地小东西,文大人尽可打开过目,看可有违礼之处。”虽然被文从征这样拒绝有些尴尬,但太子脸上还是保持着温和笑意,不曾有半点失礼之处。

“可太子毕竟是外男,就这样直接往老臣府里的女眷送东西,恐怕…”文从征却就是不吃这一套,话里软中带硬,好像就是不愿意收下。

“这礼能不能收,还是请文大人过目之后再做定夺吧。”太子却十分有信心似的,语气坚持这着,半分不让。

“民女柳芙,见过太子殿下。”

正当气氛僵持的时候,柳芙适时地赶到了。她满脸笑意,进了大厅就向着太子福了一礼,之后才走到文从征身边立着:“文爷爷,刚刚听您说太子送了礼过来,可否给芙儿看看。”

“喏,就是那个红匣子。”文从征只得噜了噜嘴,给柳芙指了方向。

柳芙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与太子极为轻柔地对望了一眼,这才走到匣子面前,伸手挑开了锁扣。

“这是…”

看着匣子里躺着的把镜,神色间有些惊喜:“文爷爷,太子送的是镜子呢。大年初一,各家女眷都得‘镜占’,俗礼中还得是亲友赠送的镜子才能拿来做占卜用。太子送来这把琉璃镜,正好呢。”

说话间,柳芙已经将把镜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这把镜造型像一把蒲扇,线条十分柔和,整体采用羊脂暖玉雕成,上部镶嵌了琉璃的镜面,把手处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造型,将握着它的女子映照地十分清晰,远非铜镜可比。

卷一 章九十九 有女不愁嫁

整块羊脂玉雕琢的镜身和镜柄已是价值不凡,更勿论那镶嵌在玉中明亮而清晰的那块西洋琉璃水银镜了。

镜中,手持它的柳芙眉眼若丝,粉颊似桃,连肌肤上细腻的纹理和微不可见的汗毛都分明地映照而出,可见此镜的珍贵和难得。

可这并未成为文从征脸上不满表情的原因,只见他苍眉深蹙,走上前去将柳芙手中的镜子拿在手中:“芙儿,你既知‘镜占’一词,可知它的由来?”

看到文从征表情严肃中透出一抹不喜,柳芙这才想起来,脸色不免也带了几分尴尬,低声道:“前朝诗人有词《镜听》,讲的便是这用镜占卜之事,芙儿…明白了。”

“怎么?本宫效仿古人,赠与柳小姐玉镜,却是犯了什么忌讳吗?”太子看到祖孙俩奇怪的表情,忍不住插嘴问道。

“太子殿下,这不怪您。”柳芙一脸的抱歉,柔和地解释道:“这女子镜占本是古时的年节俗礼。大周朝以来,老百姓生活富足,过年的时候逛庙会,走亲戚,又热闹又忙碌,已非古时女子那样不出闺阁可比。所以,鲜少有人还记得镜占这一古俗的。”

“难道,这是不好的事儿?”太子越听越糊涂,神色间也有些迷茫了起来。

“其实太子多读点儿书就能明白的。”文从征乃是当世的“文人之师”,眼看太子连自己孙女儿都不如,难免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

柳芙也不解释,只轻声将这一阙《镜听词》诵念而出:

“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

回身不遣别人知,人意叮咛镜神圣。

怀中收拾双锦带,恐畏街头见惊怪。

嗟嗟暩暩下堂阶,独自灶前来跪拜。 出门愿不闻悲哀,郎在任郎回不回。 月明地上人过尽,好语多同皆道来。 卷帷上床喜不定,与郎裁衣失翻正。 可中三日得相见,重绣锦囊磨镜面。”

听得柳芙细细念诵而出,太子的脸色也逐渐由明了变得尴尬和羞赧起来。

这《镜听词》中所描述的便是古时女子“镜占”。说白了,这就是丈夫不在身边、过年时仍独守的空房女人们思念亲人的独特方式。通过占卜,希望知道日益思念的夫君几时归、何日回。

“文大人教训的是,本宫唐突了柳小姐,还请见谅。”

太子赶紧拱手给文从征和柳芙道歉:“本宫确实不知这送镜子后面还有这样一段典故,只是今儿一早听宫中女官提及古时年节习俗,又正好了得了这一柄珍惜的琉璃水银镜,便想着来借花献佛,却没料到…”

摆摆手,文从征不是个小性儿之人,朗声笑道:“不知者不罪,老臣刚刚也是有些反应太过了,太子殿下可千万别放在心里。既然您来了,不如常常芙儿亲手做的八宝蒸糕,香甜滑糯,入口清润,特别是大年三十儿吃了年夜饭,吃吃这蒸糕很是消食啊。”

“太子稍坐,民女去去就来。”

柳芙见文从征态度回复了友好,福了福礼便退下了。

或许是看到自己没办法和柳芙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姬无渊只好任其离开,留下和文从征随意闲聊着。

不一会儿,柳芙带着食盒回来了:“还请太子殿下趁热吃,凉了可就不适口了。”说着,还亲自提起小泥炉上温着的瓷壶,为两人斟了茶。

因为文从征的存在,无论是姬无渊也好,还是柳芙也好,都表现得谨守礼数,没能找到机会言及其他。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姬无渊知道自己再盘桓有些无礼,只得起身来:“叨扰已久,本宫还得回宫去陪母后用午膳,这厢就告辞了。”

柳芙看准了机会,主动开口道:“民女送送太子吧。”

“太子殿下亲临,老夫岂能不亲自相送”文从征却笑着拦住了柳芙,伸手示意姬无渊先行。

眼看没了最后的机会,姬无渊只得推辞道:“文大人德高望重,今日本宫乃是以晚辈身份代父皇前来拜候,岂敢要您亲自送本宫呢。请留步,本宫告辞”

坚持不让文从征送自己,太子说完这句话,只无奈地看了柳芙一眼,这才转身在文来的引领下出了文府而去。

厅里没了其他人,柳芙这才从文从征身后走到座位上坐下,自顾倒了盏茶吃:“文爷爷,您怎么像防贼似的防着太子呢?”

“你这妮子,他都把手伸到老夫的地盘来要人了,难道不是个‘贼’吗?”文从征翘起个二郎腿,一副老无赖的语气的样子:“虽说他是太子,可想打你主意的人,老夫就得防着才行。不然,你母亲哪能放心把你交给老夫。”

“爷爷”柳芙娇嗔了一下,脸红红的:“你孙女儿我可聪明伶俐着呢,难道是那么容易被人给拐走的?您也不相信孙女儿的眼光”

“太子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可老夫总觉得他配不上我的芙儿。”文从征看到柳芙这样说,反倒认真了起来:“不如无殇那小子实在。”

听得文从征主动提及姬无殇,柳芙表情有些愕然:“这话从哪儿说起?”

“前儿个夜里你母亲专程过来找老夫商量事儿,就是打听裕亲王的人品性情如何。”文从征看着柳芙,似乎想看出她惊愕表情下掩藏的真实想法:“你母亲是个谨慎的,把你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儿里呵护。她这次能主动向老夫打听人,老夫能不认真对待?所以,在老夫确定你的想法和裕亲王的想法之前,其他人,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横插一手,懂了吗?”

“芙儿懂。”柳芙其实早就猜到了,但没想到文从征会这样直白明了的向自己坦言心中想法,不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难道芙儿的想法就不重要了吗?文爷爷和母亲都说过,要让芙儿自己挑选将来的夫婿人选,怎么…”

文从征却吹着胡子瞪起了眼:“你一个闺阁女子,虽然也在皇家书院读书,但毕竟和男子相交的机会少。就算是让你自己做主,也得要爷爷和你母亲给帮忙先把候选的夫婿圈定了,你再慢慢从里头挑。”

卷一 章一百 正月十五夜

正月十五,皓月高悬,却抵不过夜色中万盏彩灯竞相绽放。

京城,皇宫,外殿接引处。

下了宫里派来接人的撵子,暖儿将几个油纸小包塞到了柳芙的手里:“小姐,饿了就和水吃这香糕,奴婢特意做得很紧实,放心,不会掉糕屑被人发现。另外这手炉您还是挂在腰上的好,皇宫里头虽说是燃了炉子,可那么多人,万一离得您远了,岂不冷的慌。更何况那赏灯会还是在御花园的湖边上,夜风一吹,穿再多也没有。到时候您让那些太监帮忙加块炭,握在手里暖暖的,也就不怕着凉了…”

眼看着暖儿还要往下说,柳芙只好打断她,将香糕揣进袖兜,手炉挂在了后腰处,连连点头:“瞧你,我又不是去什么饥饿苦寒之地,哪里需要准备这么充分。”

“去年您饿着肚子会府里,让奴婢深夜给你煮面吃,您忘啦还得夫人听到动静连夜从被窝里爬起来质问奴婢没照顾好小姐。这样做好准备,也免得小姐您受苦,免得夫人在府里干着急担心嘛。”暖儿撅着嘴,似乎对于自己不能跟进去很是不满:“这还是怕东西带多了小姐不方便,若是奴婢可以一并进去伺候小姐,那可就不止这两样东西了”

暖儿正说着,一个嬷嬷模样的宫女走了进来过来:“各位参加元宵夜宴的小姐们,时辰已到,该入席了,请跟奴婢这边走。”

“好了,你别担心,我得进去了。你只记得把花灯保护好,别让其他人给看到了,弄坏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