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芙对暖儿点点头,拉了拉脖子上的系带,将披风裹紧了些,因为接下来从这外殿接引处去往御花园边的夜宴场所只能步行,起码要花去两三盏茶的时间,加上又是夜里,寒风凌冽的,老天爷可不会管这里是皇宫就罢休。

今年受邀的千金小姐们大约有近百人,分了两列排好往前走着,大家都保持了一臂的距离,一言不发地跟着接引的嬷嬷们,生怕掉了队。所以队伍虽长,却并未拖得很远,看起来极有秩序。

一路经过了几重宫门,几阙宫楼,众人终于在酉时末刻之前抵达了夜宴所在的紫蓉殿。

此殿建于水面,与御花园仅临,白日可赏园中美景,入夜可观水中映月,是举行皇家宴会的最佳场所。

而水上此时立着的一根根竹节,晚宴过后就会挂上千金小姐们带来的花灯,齐齐点燃,供皇上皇后以及后宫妃嫔们观赏。

戌时正,随着一声隆钟敲响,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从屏风后登上首席落座,这元宵夜宴也正式开始了。

没有觥筹交错的热闹喧腾,也没有莺莺燕语的娇笑打趣,受邀的千金小姐们两两为一席,按照父辈官阶往下而坐,一个个盘腿颔首,连大声喘气似乎都是极为不妥似的。

文从征只是个四品的翰林院侍读,虽然名声极大,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半分情面可讲。从皇帝皇后的首席依次往下,先是诸位皇子,再是诸位妃嫔,接下来是公主、郡主、县主等皇家女眷,然后才是从躬亲勋贵家的千金到各品阶官员家的小姐们…一一往下到了柳芙那儿,已经是接近门边的位置了。

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柳芙身边围绕的都是四五品官员家的小家碧玉们,一个个谨言慎行,毕恭毕敬,和前头靠近上首的席坐相比,未免显得安静无趣了些。

不过柳芙也乐得清闲,只埋头吃着宫里头过于精致却端上来已经凉了半截的各式菜肴,偶尔抬眼看看中央舞毯上司教坊宫女的献演,等着夜宴完毕之后赏灯会的开始。

因为菜肴俱是半冷不热的,柳芙没有多大的胃口,只就这热茶,将袖口藏着的几块香糕拿出来吃了,这才觉得舒服了些。眼看着歌舞也只是《凤舞九天》这一类看过无数次毫无新意的表演,便往上首的位置侧眼悄悄打量了过去。

离得远了些,柳芙看不太清皇帝和皇后的样子,只觉得皇帝那一身明黄和皇后那一身大红十分显眼。和周围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们一比,的确是要显露出几分不凡的气度来。

可就这样看过去,柳芙却也感觉得出,皇帝和皇后似乎并不是很亲近。两人除了偶尔举杯互相敬酒之外,好像话都没有怎么说过几句。倒是妃嫔之首的苏素妃娘娘频频与皇帝低语笑颜,十分亲近的样子。当然,每当这个时候,其余的妃嫔各自脸色都不太自然,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自顾吃着菜。

而下首的太子和几个皇子们时不时说着话,混合着公主们郡主们的嬉笑,总算气氛不算太冷。

看着这一幕,柳芙心里暗叹:这就是所谓的皇家,只让人感到疏离和淡漠,而无半分温暖和亲情,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柳芙很快就被几位公主给吸引了注意力,并非因为她们俱是一身华贵艳丽的装扮,而是她们脸上那一抹十分明显的,几近透明的苍白脸色。

这倒是提醒了柳芙,公主们因为天生带了寒症,一年一次去北域山脉泡热泉水解寒毒的时候又要到了。自己的那片山坳似乎也应该趁着这个时候给开辟出来才对,毕竟银子已经够了,広真那边也已经帮自己把山坳里的具体地形摸了个半熟。

“真羡慕柳小姐。”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极为柔弱的感叹,柳芙收回了目光,往身旁一看:“李小姐,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和柳芙毗邻而坐的女子乃是五品光禄寺少卿李大人的独女,名唤李嫣的。她一身胭脂红绣樱桃结串儿花的裙衫,薄施粉黛,显得十分娴雅文静。

“啊,对不起,我是在说那边的柳小姐。”李嫣脸一红,赶忙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就是吏部尚书柳侍郎的千金,喏,她紧挨着敏慧郡主坐着呢,按理,本该到后面落座的,可见同人,还是不同命的。”

柳芙自然知道柳娴因为其身份乃是胡家的外孙女所以被特别安排在了敏慧郡主旁边,这样离得诸位皇子和公主更近些,她脸上的笑意和得意,即便是隔得如此远,李嫣也能发现。

卷一 章一百零一你情我亦愿

章一百零一你情我亦愿

或许是连续五年都受邀参加夜宴,柳芙兴趣并不像身边几个十二三岁的闺秀们那么大,听着她们低声议论着上首席座中妃嫔公主还有世家千金们的装扮,也只是微微点头笑着而已,心中只盘算着等会儿赏灯会的事情。

“柳小姐,您冷吗?”

李嫣见柳芙埋头饮茶,身上披着一件湖蓝绣柳绿杨枝纹的罩衫,虽然也是新衣,但无论是用料还是花色,均未免显得太过素净和平淡了些,就连自己身上所穿的细丝茧绸的锦服都比不上。

并未否认,柳芙点了点头:“此处离得殿门很近,总觉得有冷风灌进来。所以不想褪下这罩衫。反正上头的贵人们也看不到咱们,也不算失礼。”

只简单两三句话抹过,但其实这是柳芙刻意为之。罩衫下的锦香锻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顶级衣料,更何况裙摆处还缀满了星辰砂这样的稀罕物,若现在就露于人前,未免时机有些不对。更何况此时大殿之中灯火辉煌,就连首座上的皇后,那一身的珠光宝气也未免显得过于俗气了些,所以柳芙才故意不将罩衫褪去,只静待等会儿的赏灯会的时候再说。

见柳芙态度不冷不热,李嫣也不再主动凑上去说话了,本就有些胆小的性子愈发显得怯懦安静起来,只学着柳芙的样子,埋头用饭。

一连二十五道菜上完,已是戌时末刻,此时离得晚宴结束也不远了,柳芙抬眼从殿门的缝隙望出去,发现外头湖上已经有了动静。

这赏灯会在水上举行,自有其特别之处。林林总总进一百盏花灯,怎么“赏”,却是一个考脑经的事儿。

亏得当年素妃娘娘提出了个主意,让各家受邀千金的婢女带着花灯坐上小舟,由太监划舟来到紫蓉殿的观灯台的正对面,等船停下,再由灯的主人亲自站在湖岸边,用三尺长的紫竹,前端蘸上松油,隔水来点燃花灯,顺带为皇上皇后等人介绍花灯造型的由来典故等等。展示完,太监又会划着小舟往前而行,将已经点燃的花灯挂在水中打好的竹桩上。

待百盏花灯都挂好,湖面将会映照出五彩缤纷的光影,朦胧若仙境一般,气氛也比大殿饮宴时热闹融合许多。

收回目光,柳芙暗暗舒了口气。

许多筹划和安排就看自己花费心思亲手所制的花灯否能一举夺魁。要说自己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虽然内心并不愿意去伤害太子,但柳芙清楚,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请各位小姐们起身恭送皇上皇后前往观灯台。”

耳畔传来宫人高声的话语,柳芙合着所有闺秀齐齐起身,福礼静待皇上领着后宫妃嫔通过面前,出了殿门去往观灯台。

“柳小姐,您抽到的签是第五十二位。”

观灯台旁边的侧殿里聚满了受邀的闺秀,大家的神色间都带着一抹兴奋,排着队从管事宫女那儿抽取展示花灯的顺序。

听到自己竟是第五十二位,柳芙蹙了蹙眉,捏着木质的号牌就退下了。

刚走到后面,柳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面朝角落,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低声抽泣一般。

虽然不想多事,但柳芙并不讨厌这个李嫣,略顿了顿,便走上去来到她的身旁:“给,擦擦脸吧,可别哭花了妆。”

抬眼,李嫣眼泪婆娑,满眼委屈地看着柳芙:“姐姐,我…”

“这里可不是其他地方,又是上元节,你这样若是被管事宫女看到,轻则被逐出去,重则可是要问罪责罚的。”柳芙表情有些严肃,将丝绢塞到了李嫣的手心。

“多谢姐姐。”李嫣或许是被吓到了,眼泪倒一下子止住,只是表情还是一副委屈的样子。

“罢了,你告诉我谁欺负了你,我带你去给管事的宫女说。这里是皇宫,除了皇上和那些主子贵人,其余都是奴婢身份,谁也不高谁一筹。”柳芙说着,作势要拉了李嫣往那边而去。

“别”李嫣赶紧挣脱开来,小声的道:“我只是…只是因为抽到了这个号儿才…”

柳芙回头一看,见李嫣摊开的手掌心里的号牌竟是第“一百零三”,正好最后一个,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哭:“给,你拿我的号牌去用。反正到时候认牌不认人的,咱们私下换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也不多想,柳芙直接将手中第“五十二”的号牌给了李嫣,反将那个末号收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怎么好”李嫣有些惊讶,脸颊红红的还挂着泪痕:“姐姐您难道愿意做最后一个展示花灯之人?”

“没关系,做得好,放在什么时候展示都一样。”柳芙表情如常,并无异样之色流露。

“太好了”李嫣看到柳芙不是开玩笑,赶紧将号牌给小心地揣了起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我安慰道:“为了这次赏灯会,我爹拿出了多年的积蓄,托人买到一盏名匠所制的花灯。若是最后一个上场展示,皇上他们早就看花了眼,哪里还能看得起我的。爹娘也不望着我能夺魁,只想着不丢脸,让人能记着就行。这下可好了,总算不会输在这排序上了…姐姐,真是多谢您了。”

柳芙见她变脸变得极快,知道这些小姑娘身上所负载的期望实在有些太过沉重,也不计较,只柔柔一笑道:“没关系,只要你别再一副苦瓜脸就行了。”

“姐姐这次带来的花灯如何?您愿意最后一个才展示,岂不…”李嫣看到柳芙如此友好,不免也替她担心起来。

“我的花灯并不繁杂,只是有些独特的心思在里面而已。”柳芙不愿多提自己花灯的事儿。

“可我听说,每年到了后面的二三十盏灯,几乎没有一盏是被皇上他们相中而夺魁的。”李嫣扁了扁嘴,“要是因为帮我而害的姐姐花灯无用,那怎么好…我还是…”作势,李嫣似乎想要把号牌归还给柳芙,但脸上一股子的舍不得,看起来很是矛盾纠结。

“好了,各位小姐们,皇上皇后已经落座,请大家手持号牌这边排队,赏灯会要开始了”

正好这时管事宫女说话了,柳芙伸手轻轻拉了拉李嫣,示意她往前头过去排队,自己则拿着号牌往最末之处走了过去,没有给李嫣换回号牌的机会。

卷一 章一百零二 紫宸如仙临

章一百零二 紫宸如仙临

夜色逐渐降临,但御花园内却被一盏盏相继点燃的花灯照亮,映着波澜不惊的深邃湖水,仿佛夜空中繁星点点,异常绚烂华美。

不出所料,柳娴所呈上的花灯暂时被放在了首位。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一如前朝古人所书,那是一个独具匠心精巧别致的“梨花”灯。

灯身用了梨花杯的造型,圆润娇俏,似是羊脂白玉制成,通体一如洁白的梨花之色,柔润剔透,朦胧若冰。最为特别的是,因其造型取了梨花杯这种酒杯器形,灯身所雕刻的镂空花纹俱为五瓣梨花,花蕊处似乎是玉石的天然之色,带着淡淡的蓉黄,简直恰到好处之极。

也难怪此灯被皇帝相中,留在了首台之上。

按照历届赏灯会的规矩,谁家的花灯能在这首灯台的位置放到最后,那谁便是这一届的灯魁,一目了然,毫无悬念。

柳芙看了看,此时已经到了九十多号,湖面竖起的灯柱差不多都已经挂满了,还是没有一个能超越那第三十六号的“梨花灯”。

“姐姐,我来了。”

正看着那“梨花灯”发呆,身边一声弱弱的叫唤将柳芙的神识给拉了回来,正是已经展示过花灯的李嫣。

此时李嫣的脸色总算平静了些,虽然仍旧带着淡淡的兴奋之色,但总算并无任何失礼之处:“姐姐,我不放心您,所以过来陪着,您不会见怪吧。”

“你陪着我也好,免得等会儿只剩我一个人怪冷清的。”柳芙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对了,你的灯很美,我看到了,回去可以给令尊交差了吧?”

“姐姐您这时候还念着我…”说着,李嫣眼圈微微发红,十分感动的样子:“就是不知您的花灯是什么样的,我就怕耽误了您。”

到了这个时候,柳芙也不用再隐瞒什么了,直言道:“我的花灯没什么特别,不过却是我亲手所制,有几分心意在里面罢了。”

“亲手所制”李嫣眼前一亮,很是惊讶的样子:“姐姐您还真敢冒险呢各家小姐们的花灯皆是花重金购置,要么以珍稀见长,要么以精工占先。您用亲手做的花灯来参加赏灯会,岂不没得比?更何况,您还是在最后一个展示…这都怨我,怨我自私,怨我…”

看到李嫣泪水又直接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柳芙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别这样,说不定我还占了便宜呢。你想,皇上他们看花了眼,再看我的,难保不会觉得新鲜有趣,留下个深刻印象呢”

仔细看柳芙,李嫣发觉她脸上的确并无太过担心的痕迹,这才收起了有些激动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姐姐真这样想?”

“凡事咱们都往好的方面去想,日子也就过得容易些了,不是吗?”柳芙没有正面回答,只又将目光投向了闪动着五彩光华的湖面。

“我相信姐姐,您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李嫣突然说出了这句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似乎十分紧张柳芙等会儿所呈上的花灯表现如何。

“借你吉言。”柳芙微笑着点点头:“既然你来了,等会儿帮我拿一下衣裳吧。”

“什么?”李嫣不解地望向柳芙:“姐姐要更衣?”

“不是更衣,是脱掉这件罩衫。”柳芙眨眨眼,“我的船来了,接着。”说话间,柳芙已经拉开了胸前的系带,将外面一层衫子褪下,露出了内里梦幻般缀着星辰砂的紫蓝色锦香缎裙衫。

来不及开口再多问,李嫣只睁大了眼,粉唇微张,一副惊艳无比的神情,手中捧着柳芙褪下的外衫,呆呆地看着她仿佛月色中下凡的月光女神一般,渡步踏上了点灯台。

一百多盏花灯相继点亮,原本已经渐渐趋于安静的观灯台突然变得躁动起来,也不知是谁轻声喊了一句“看那边,是谁”,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洒在了不远处右侧延伸出水面的点灯台。

月光下,虽然水面波澜起伏的闪耀着五彩光芒,却似乎根本无法遮掩住那一抹柔软若银河落九天般的梦幻身影。

一身紫色裙衫的柳芙俏丽于台上,随着寒风吹过,那缀满星辰砂的裙摆微微扬起,仿佛将天幕中的星辉都被她踩在了脚下,恍若月光女神,凝炼如诗,沉静如水,却夺目地让人窒息。

“她是…”

姬奉天原本已经疲倦的神色中闪过一抹惊艳:“她是文从征的干孙女儿,柳芙是吧。”

“的确是她。”胡皇后一如沉水般冷静的脸色也显出淡淡的波澜来:“柳芙素有才名,容貌也冠绝京中名门闺秀。只是出身差了点儿,所以并不算惹人注目。”

“可这次,她还未点灯就已经成了这御花园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焦点了吧”说这句话的是姬奉天身边的素妃娘娘,她面含微笑,眼中却并无任何惊讶之色,比起其他人来,要显得沉稳许多,仿佛早就知道今夜的柳芙会闪亮登场一般,叹道:“好一身如梦似幻的紫裙…美的不可方物…”

“芙妹妹平时鲜少盛装打扮,今日一看,实在令人难以挪眼。”

已经被柳芙的身影所深深吸引住的太子冷不防也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引来皇帝皇后齐齐侧目,后者更是兴致浓厚地反问:“皇儿可是与这个柳小姐相识?”

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太子这才收回目光,小心地解释道:“儿臣偶尔去龙兴寺进香,与柳小姐有过几次照面罢了,不算相熟。”

这个时候,姬无殇自然不会保持沉默,用着调侃的语气恰到好处地说道:“太子何必遮掩,据儿臣所知,太子初一大早出宫,似乎就是去拜望文老先生了。”

姬奉天仔细地看着两个儿子,半晌才收回目光,嘴角略微上扬:“太子既然心有所属,应该早些让朕知晓才对。柳芙虽然出身不高,但却也不低,说来,比起世族贵戚的千金还更合适一些。”

“父皇…您的意思是”太子脸色有些淡淡的潮红,像是强忍住激动一般。

“皇儿”胡皇后却突然喝止住了太子下面的话,朗声道:“快看,柳小姐已经点燃了花灯。”

卷一 章一百零三 飞羽若惊鸿

章一百零三 飞羽若惊鸿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湖面原本挂着的花灯随而摇曳,有的因为燃得久了,火苗本就逐渐微弱,支撑不住,竟一下子熄了一大片。勉强还亮着的也是晃晃悠悠,再华美的造型看起来也失了水准。

可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夜风,却让柳芙唇角微翘,露出了淡淡的含着几丝惊喜的笑意。

手持细竹,柳芙极其稳妥的将立在小舟船头的花灯点燃,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也从她那一身迷离若梦的紫衫上转移而去,直落在那一盏“花灯”之上。

“这是灯吗?”有人禁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我见过这样的灯,好像叫做什么走马灯的”

“走马灯?不是西洋人的玩意儿吗?怎么会…”

“天哪,好美啊…”

一人开了先河,后面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起来,很快,观灯台上的人们都露出了惊异和兴奋的神色,纷纷睁大了眼睛,似乎想透过视线把缓缓划水而来的花灯给剖开来看看到底里头是何玄机。

眼看天时地利人和,连东风都不欠,反而老天爷还给送了一阵夜风过来助兴,柳芙松了口气,这才按照规提步向观灯台而去。

“柳小姐来了,给她让一个位置。”

管事的宫女和内侍十分有眼色,早就分开了人群,亲自领了柳芙往观灯台最前方的首席而去。

在众人瞩目的眼神笼罩下,柳芙面含浅笑,略微垂目,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只缓缓来到了姬奉天和胡皇后的面前,福礼而下:“民女柳芙,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柳小姐,你这花灯和朕平生所见的都不一样,到底是和玄机?”

姬奉天上下打量一下柳芙,见她神态平静,虽然衣着十分抢眼,但比起那张娇含若雨,恬然如诗的脸,再美的华服也只是衬托她,只能退而沦为配角而已。显然对此女十分满意,姬奉天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

但即便是异常微小的表情和动作,看在周围人的眼里,也能读懂皇帝的心思,知道今夜的主角终于还是出现了,之前表现再好的,也不过像柳芙身上那缀满星辰砂的紫裙一样,都统统沦为了陪衬。

“是啊,刚刚有人说这个是走马灯?本宫和皇上,包括这里的大多数人也算是见过了不少西洋玩意儿的,可是又觉得不像,柳小姐且好生讲讲。”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说话的皇后竟也开了口,语气虽然淡漠,但透出几分友好来,这让随侍一旁的太子忍不住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回禀皇上,皇后,与其说此灯与西洋的走马灯相似,不如说民女此灯乃是取材于咱们传统的风车而制。”

柳芙说着,莲步轻移,来到观灯台的扶栏边,回首望向了已经驶进的小舟,朗声又继续道:“此灯名为‘羽化成仙’,和一般的花灯只有灯罩和灯心不同,民女将灯罩改为了灯页,用细竹拗成了飞羽的形状,再蒙上最为轻薄的丝纱。一共六片,镶嵌在了灯心周围的凹槽之中,因是活动的滑扣,若是有风,这飞羽灯页便会像风车一样飞舞起来。”

“可那飞羽之上怎么还有字透出来?朕能看得出那应该是《金刚经》”

姬奉天听着,兴致愈加浓厚,伸手指了指仿佛近在眼前尽可触摸的花灯:“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禀皇上,因为这灯页并非一片空白,乃用针线绣满了《金刚经》全篇。”柳芙早就知道姬奉天会有此一问,一语点出了次灯的奥妙之处。

“这怎么可能”立在姬奉天身旁的素妃娘娘惊讶地开口接了话过去:“若我没有看错,这花灯的灯页应该是用极为珍贵的羽鸿纱为材料。此纱轻若鸿毛,薄如蝉翼,别说是再上面绣字了,就是绣一根草都会让此纱承受不住而破损。你这花灯上可是密密麻麻的《金刚经》,随着灯页飞转,灯心中的烛光将佛经映照而出,字字珠玑,飘然于夜空之中,虽然转瞬即逝,但几乎是清晰可见。还是那一句话,这又怎么可能是人为,除非真如你这花灯的名字,乃羽化成仙的仙子恐怕才能有如此妙手巧夺天宫。除非,是用笔描上的字,否则…”

面对素妃半颂扬,半质疑的话,柳芙还是不疾不徐,只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满含:“娘娘果然是行家里手,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不错,这灯页的材料的确是羽鸿纱。”

柳芙的承认让周围人又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当然质疑之人比先前惊叹之人有多无少。

原本柳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是有人质疑,她的这盏花灯才能越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于是她略扬了扬头,将声音拔高了两分,解释道:“虽然羽鸿纱轻薄如丝,却并非不可下针。只要用对了针法,别说是在上面绣佛经了,就是绣一尊佛像,此纱也照样不会破。”

“哦?”素妃扬了扬眉,兴致浓厚地忙问:“什么针法如此神奇?”

柳芙看向那张在夜空中旋转如飞羽般的花灯,语气颇有些严肃:“这种针法极为考究,乃是三百多年前江南一位有着绣娘之后的女子发明,其针乃是特质,极细,普通的绣线根本穿不进去,仅女子长发可用。也只有这样极细的针线,才能在轻薄如蝉翼般的丝纱上绣出字来。”

姬奉天一边听柳芙的讲解,一边不禁感叹起来:“好这佛经随风而动,从灯页上飘然而出,正如了那‘跃然纸上’的形容,恍若佛莲绽放,实在心思巧妙,夺天工之作啊”

有了姬奉天毫无保留的夸赞,观灯台的众人自然也就随声附和起来,只有立在素妃身边的姬无殇突然朗声开口问道:“父皇,儿臣倒是想知道,要一双多么灵巧的手,多么玲珑的心思,才能做出如此美轮美奂的花灯来呢?”

“民女不才,次灯乃是民女花费半月时间亲手所制。”

柳芙此言一出,这才是犹如一滴水落入一锅滚油之中,顿时炸开了锅般,整个观灯台都沸腾了

卷一 章一百零四 何惧汝挑衅

章一百零四 何惧汝挑衅

夜风过境,花灯也逐渐停止了摇曳,唯有观灯台前的“羽化成仙”还在缓缓地转动着,带起一片迷离的光影,将字字佛经散落在波光粼粼之中。

“我不信”

虽然无礼,但柳娴却忍不住站到了前面,与柳芙面对面相持着,眼底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妒意和怨恨,这才向着皇上和皇后福礼道:“并非民女多疑,只是仅凭柳小姐一人,要想花费半个月时间就做出这样的一盏花灯,除非是神迹降临,那怎么可能除非柳小姐能拿出证据,否则,实难让人信服。”

眼看着有人占了风头,被皇帝亲自赞扬,心里头酸味浓厚的大有人在。所以当柳娴带着咄咄逼人的质疑之声响起,立时就赢得了在场大多数闺秀的点头赞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柳芙自然懂,但她也选择了无视柳娴,只向着姬奉天恭敬地道:“禀皇上,证据除了民女手上的针眼印子,恐怕也只有现场展示针法才能服众了。”

柳娴一听,脸色骤变。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其实清楚明白的很。若没有真功夫,这个柳芙又怎敢妄言这花灯是她自己亲手所制。这下倒好,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再掩饰一遍这“纱上走针”的绝技,岂不是正好又给了她出尽风头的机会

都怪自己太过冲动柳娴狠狠地咬了咬唇,眼看皇帝和皇后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点头同意了柳芙的提议,忙道:“柳小姐,羽鸿纱这样的衣料极为难寻,一时间准备绣花绷子和针线也是麻烦,你可别耽误了皇上皇后的时间。”说着,眼神飘向了胡皇后,似是求救。

“哪里哪里”

胡皇后看样子本来是准备帮着柳娴制止柳芙的,可没想到素妃娘娘却倒是笑吟吟地率先开了口:“没关系,正好此时月朗星稀,各位小姐想来也不会犯困吧,不如咱们移步回到紫蓉殿中,吃着元宵看柳小姐表演这失传的飞针绝技,皇上皇后,意下如何?”

“朕反正是没有困意,皇后,你觉得呢?”姬奉天似笑非笑的扫过了素妃,眼中竟含了两分纵容的意味,这让一旁观其颜色的胡皇后表情有些僵硬。

“臣妾怎好扫了皇上的兴。”胡皇后只得淡淡说出了这句话,转而看向柳芙:“只是这羽鸿纱,本宫印象中库房里好像已经都分给了众位妃嫔…”

“没关系,臣妾那儿还有一匹没用的。”素妃掐准时机又插了话,脸上的笑容偏又带着无比的恭敬。

“是么?”胡皇后冷笑着哼了一声,看不出喜怒的感觉:“既然有了丝纱,那只剩针线了。”

柳芙福了福,赶紧道:“禀皇后娘娘,民女随身带着的,只需一个绣花用的绷子就行了。”

“李福,听到了没。”胡皇后侧眼斜了斜素妃身边伺候的内侍:“这些东西都由你们主子那儿一并准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