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和说不清的疲惫都一起涌上了心头,柳芙摇摇头,只垂首一言不发。

“满朝文武都在私下议论,说是皇后按捺不住,要亲自为太子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人选。”文从征却蹙紧了眉头,伸手点了点桌上的锦盒,沉声道:“可老夫总觉得,就算要替太子选妃,也不用大张旗鼓颁下圣旨征集适龄未婚的官家女子入宫,直接以皇后懿旨邀请一些闺秀做客坤宁殿便是。如此正式,就恐背后是否有其他的因由?”

“老爷子,您别吓我。”沈氏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她自从见过姬无殇,就打心眼儿里想要撮合自己女儿和他成事。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太子,能不吓到吗?

“你也别急,既然这圣旨已经接了,就不得不入宫去接受这所谓的‘特训’。芙儿,且按捺住心情,到时候该干什么干什么。爷爷会为你打听打听,若是真为太子选妃,便想办法让无殇知会你一声。”安慰了沈氏,后一句话文从征又开导起了柳芙来。

点点头,柳芙强忍着心里的难受,挤出一抹笑颜来,不想让母亲和文从征担心自己:“娘,文爷爷,芙儿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毕竟三日之后就要进去,圣旨上头也没说要呆多久,还是多准备些物什好些。”

“娘替你张罗吧,毕竟是入宫住着,不能随了你平日里的性子,衣着打扮都太简单。”沈氏见女儿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上前揽了她一起向文从征告辞,这才出了养心堂而去。

一路上,柳芙沉默无话,心里和脑子里都乱哄哄的。

沈氏看在眼里,很是有些心痛:“之前你得了灯魁,娘还高兴了好一阵子。至少有了皇上赐婚的诏书,你的将来也有了保障。可这突然招你入宫,也不说清楚为什么。万一真的是为太子选妃,你又给娘说过,你不愿与太子成婚,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柳芙清楚明白,这次甄选闺秀入宫,说为太子选妃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按照她对重生后历史的了解,加上这时间正好是在自己即将满十五岁的当口,毫无疑问,这是胡皇后在为北上和亲的“公主”挑人

虽然知道历史始终是历史,自己得以重生再活一次,也很可能躲不过运命的安排,但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柳芙有种措手不及的挫败感。

温泉庄子还未动工,茶楼刚刚才确定了铺子,茶园子那边又传来消息,今年的春寒不但影响了南茶北上,扶柳院那边的收成也锐减了几乎三成…现在又必须得入宫

之前所有的筹划打算,辛苦部署,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捏紧粉拳藏在袖口之内,柳芙忙乱之中,唯一能想到的人却只有姬无殇了。

正月十六见面那次,他不是说要自己入宫为女官一阵子,帮忙打探胡皇后那边的消息吗?两个多月没有回复,柳芙没有主动问他,这个时候,若是有选择,自己倒宁愿做女官。不出意外,一两年就能出宫,实在不行,耗到二十五岁再放出来,也比就此北上和亲的结果好太多太多了。

命运,真的是无法改变吗?自己面对老天爷的安排,只有就此作罢吗?到底,自己该如何面对再一次的困境呢?

各种无奈充斥心间,柳芙只觉得慌乱无比,像是一下子被人丢到了天上,一直不停的下坠着,找不到可以脚踏实地落下来的地方。

“芙儿,你别沉着脸不说话,不要吓娘啊”看着柳芙眼神无光,脸色苍白的样子,素来熟知女儿脾气的沈氏赶紧道:“没关系,你若不想嫁太子,等入宫了故意表现的愚笨些,不要太出挑。让其他小姐引起皇后的注意不就行了相信,就算是皇后亲自点人,也不会不顾你们自己的意愿的。”

“娘,若只是为太子挑未来的太子妃人选,女儿到不担心。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在做决定之前,至少也会征询一下女方的意见。”想起前生的教训,柳芙不忍心瞒着沈氏,只用这委婉的方式低声道:“女儿只怕,这里面或许有其他的原因也说不定。”

“这三年一届的选秀不是还有两年才到吗?总不会是给皇上安排人吧”沈氏倒是直接想到了这一茬儿,表情却更害怕了:“皇上该有五十多了吧,天哪,要是…”

“娘,您别瞎想。”柳芙反过来握住沈氏的手:“虽然朝廷规定三年一次选秀,以充盈后宫,但已经十多年后宫都没有进过新人了。原因也很简单,皇上子嗣众多,不愁皇室血脉后继无人。再加上素妃娘娘一人独获恩宠,皇上也没有纳新人的心思。每次选秀,也只是走走过场,给宗室子弟挑人,再者,就是选一些合适的女官和宫女留下来而已。”

“你这样说,我就放了一半的心了。”沈氏拍拍心口,松了口气。

“娘,女儿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心。”柳芙脸色极苦,甚至带着浓浓的哀怨之气:“因为女儿知道,这次征集闺秀入宫所谓的特训,很可能是为了平息北疆战事,皇室想要挑一位和亲的公主送嫁北上”

“什么”

沈氏原本松懈下来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变得惊恐莫名,变得无所适,根本没办法立马就接受这太过惊人的消息。

卷一 章一百二十三 背水迎一战

章一百二十三 背水迎一战

一阵穿堂风凉飕飕地掠过,原本有着一丝暖意的初春似乎又回到了隆冬时节,让人从骨子里透出寒意来。

“这次征集闺秀入宫所谓的特训,很可能是为了平息北疆战事,皇室想要挑一位和亲的公主送嫁北上”柳芙脸上的表情极苦,那浓浓的哀怨之气怎么也藏不住了,随着这句话流露而出。

犹如一声闷雷在脑中炸响,沈慧娘紧咬着唇瓣,伸手拉住女儿:“芙儿,你怎么知道?你告诉娘,你这消息可真实?”

“虽不确定,但十有八九,这才是胡皇后的真实目的。”柳芙看不过沈氏为自己操碎了心的样子,又紧接着解释:“正月十五那一夜,女儿越过胡家女儿夺得灯魁。那个胡清漪就带着她的女儿连夜觐见了胡皇后。虽然不知她说了些什么,但娘,您最好有个心里准备,很可能,她向胡皇后透露了我们母女的存在,想依托胡皇后的势力,陷女儿于不义”

“怎么办,芙儿,咱们要不然连夜离开京城,回到蜀中去,躲开这里的一切”沈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深闺妇人,她在文府这些年也对朝中之事有些了解,深知北疆展示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朝廷一直在粉饰边界太平,但这样并非长久之计,加之那次在腊八施粥时的遭遇,她心里已经有了底。

北蛮是什么样的认,沈氏也有所耳闻。他们茹毛饮血,居无定所,在苦寒之地挣扎着生存…如此艰难的环境,中原的女子怎么可能适应?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沈氏的惶惶模样让柳芙有着说不出的心痛,可有些话,她现在却不得不说明白,免得到时候留下母亲一人担心流泪,无法释怀。

一边走,柳芙一边刻意放缓了脚步,放松了语气:“娘,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圣旨已下,咱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官府的追捕。所以,这宫是必须得进,逃不得。”

“可是,你说胡氏连夜密会皇后,很可能是想要借挑选和亲公主的机会拔出心头那根刺。若是咱们坐以待毙,入宫参加那特训,为娘…为娘怎么能舍得…”说着,沈氏的双眼已经濡满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落,湿了一片衣襟。

“娘,其实做和亲的公主也没有您想象当中的那么不好。”柳芙勉强地挤出来一抹笑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安慰道:“北地不过寒冷些,和亲过去的公主又不是去做苦力,生活上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两国交战不杀来使。作为和亲的公主,至少在战争中能保住性命。再者,若是北蛮战胜,和亲的公主自然性命无忧。若是战败,北蛮更不敢拿和亲的公主来泄愤,毕竟,作为战败国,哪里还敢触怒天颜呢。”

“芙儿,你别劝娘了。”沈氏看到女儿竟为了劝解自己,竟将那般凶险的境地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使劲儿摇了摇头,泪水不停的滑落而下:“娘决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若是女儿承诺您,不出三年,就能从北疆想办法回到中原,回到您的身边,您…可会放心一些?”柳芙没有他法,只能出了这一招。

“什么?”沈氏暂时收起了眼泪,张口便问:“芙儿,你是什么意思?娘可不是无知妇人,这和亲的公主怎么可能再回国呢?你别诓骗我了,我…”

柳芙抬起衣袖轻轻为沈氏拭泪,一字一句地道:“女儿早就和裕亲王达成了协议,这下你总算可以信我了吧。”

“不,娘只听你一人的片面之词,不敢去相信。”沈氏却态度十分坚决:“除非,你让裕王殿下亲口告诉我,他会护你周全,三年之内接你回到大周皇朝,否则,芙儿你北上和亲之日,便是娘自我了解之时”

“娘,您这又是何必呢?您这样,女儿就算离开,也会走的不放心的。”柳芙被沈氏的话所触动,想到重生前自我了解的那一幕,一种恐惧袭上了心头,一把将沈氏给保住:“我这就去找裕王殿下,请他过来一趟,给你一个保证”

换上一身水蓝色的轻绸衫子,外罩桃花红的对襟小袄,柳芙就此匆匆出门而去,以事先商量好的暗号,给姬无殇送去了信函,邀他在锦鸿记见面。

令柳芙没有想到的是,姬无殇竟早就到了,正端坐在二楼的房间里,脸上表情很是有些晦暗不明。

“裕王,民女时间不多,只想和您做一桩买卖。”

柳芙直入主题,甚至连肩头的披风也没来得及卸下就走到了姬无殇的面前,垂首行了礼。

挥挥手,示意一旁的陈妙生和常胜都退下,姬无殇起身来,突然间竟伸出了手,亲自为柳芙将领口的系带给解开:“你已收到圣旨,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这次入宫并非本王安排。”

“裕王您放心,民女不但知道这是皇后的主意,还知道所谓的特训,所谓的亲自为太子选妃,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柳芙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打马虎眼和耍太极的时候了,直言道:“民女还知道,这次挑选十二位闺秀入宫,接受的特训,乃是为了将来战事不稳时,为和亲做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姬无殇表情中有一丝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柳芙竟如此清清明明,将这一纸圣旨之后的诸多筹谋安排一眼就识破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柳芙不可能告诉姬无殇她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秘密,上前一步,连肩头滑落的披风被自己踩在脚下也浑然未觉:“民女要和裕王殿下做一个交易。交易的内容很简单,我答应你的请求,尽量争取越过胡家安排的小姐,成为和亲的人选。我会在北疆通过信鸽想办法传回情报给您,您凭借我这个安插在北疆里最深入的内应,一定能在三年之内挥师北上,踏平草原。以此为代价,民女只有一个要求”

卷一 章一百一十四 前路皆踌躇

章一百一十四 前路皆踌躇

微微泛红的面颊,却冷若冰霜的眼神…姬无殇盯住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将眉头蹙得极深。

“以此为代价,民女只有一个要求”柳芙表情中带着几分急切,言谈间却保持着异常的冷静。因为她知道,和姬无殇谈条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仅需要斗智斗勇,还必须在气势上与其不相上下,这才能引发他的兴趣。不然,他目空一切的眼中,恐怕根本容不下一个女子和他在同等的地位上做任何的交易。

很显然,柳芙的目的达到了,姬无殇微眯着眼,很是想不通:“你怎么知道本王有安排你去和亲的打算?还有,你怎么知道本王想要你做密探,传回北疆情报?”之前柳芙的话一字一句,无不言中了那一天他和父皇在御书房密会之内容。她若真是仅凭一纸圣旨来猜测,那也实在是太过令人惊讶了。

柳芙抿了抿唇,直视姬无殇,从他深黑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脸,是那样的清晰,甚至比揽镜自照还要分毫毕现:“这个时候,您是想听民女怎么分析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找到正确答案的,还是想听民女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姬无殇愣了愣,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柳芙这些年来跟随在自己身边,之所以乖乖地帮自己做事儿,所谓身世之谜的威胁也好,自还是己作为亲王对她的震慑也好,不过都是浮云罢了。

可笑,自己竟以为慧眼识人,找到了一个可以随意操纵的好棋子。真实的情形,恐怕自己这个王爷才是她想要操纵的棋子吧

冷意袭卷而上,姬无殇深沉的眼底透出一抹暗色的光芒来,让柳芙在他的目光之下又有了前生记忆中的窒息感。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回到过柳芙的身上了,但此时此刻,面对醒狮般的姬无殇,她不得不表现出足够的强韧和无惧。

“裕王,民女只能说,这是一个两赢的交易。一旦你我达成协议,这未来大周皇朝天子的宝座,您才能真正的坐稳。”

随着柳芙话音落下,转瞬间,一柄带着妖异雪光的薄刃已经抵在了她如雪般滑腻的颈间,哪怕姬无殇的手只微微一动,刀下的人儿也会随之殒命于此。

看到姬无殇如此反应,柳芙知道这是一步险棋,险到要用生命去下赌注才行。但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自己下对了这步棋,成功便能在望,她一定不能放弃:“裕王要杀民女,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您也请仔细考量一下,是活着的柳芙对您有用些,还是死了的柳芙对您有用些。裕王您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真是可笑,难道你想说服本王,本王筹谋了十多年的大计,缺了你就无法成事?“还是你想凭借所谓的一点点才智,想要本王明知你是个死人之后才能保守秘密,还选择让你继续活着?”姬无殇话音冰冷,脸上的笑意更是犹如从深潭之中照映而出,让人面对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但这时,柳芙才真的平静了下来。

北上和亲,若没有姬无殇暗中相护,自己同样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若不能现在就说服他与自己合作,不过是殊途同归,早赴黄泉罢了。

心头的清明使得柳芙脸上神色也随之变得从容。缓缓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复又睁开眼看向了离得自己不过三寸距离的姬无殇,薄唇微启:“民女的性命何足挂齿,王爷您不用如此谨慎提防。若是能以死明志,民女倒愿意先死一回,以赢得您的信任。”

仔细地看着柳芙,看着她清澈水眸中流露出来的点点光彩,姬无殇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若巧言令色,耍任何花招来迷惑本王,本王这柄迷离刃便绝不会再留情”说罢,反手将柳芙一推,一个回身那闪着幽蓝冰红光芒的薄刃便又在他手中消失了。

倒退几步,柳芙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颈间,只觉那种冰凉和危险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那儿不曾消散。

不过眼看姬无殇放开了自己,柳芙知道他已经妥协了一小半。

抓住机会,柳芙没有更多的铺垫,直言道:“三百年来,胡家以外戚身份植根朝野。如今,恐怕其暗中的势力比三百年前大周皇朝建国初期的‘半壁王’还要强了三分太子与胡家瓜葛极深,胡皇后也暗中与胡家互通有无。这次北疆战事,很可能将会是大周皇朝这三百年来最大的一个坎儿”

说到这儿,柳芙连一口气也不敢歇,又继续道:“这次皇上下旨招闺秀入宫特训,绝非是为太子选妃那么简单。唯一的可能,便是胡家想要送一个内应进入北疆,与北蛮内外勾结,好一举成就他们百年来的篡朝大计。皇上不可能看着胡家利用这次机会,但胡家的触角已经深入朝野,更何况还有胡皇后坐镇后宫。若是任凭他们挑出合适的人选北上和亲,那姬家就只有坐以待毙。所以,这一次,北上和亲的人必须是民女,民女可以答应裕王殿下,无论采用什么手段,我一定可以取代胡家安排的人选。而且…”

“而且什么?”姬无殇微抬了抬下巴,对于柳芙在自己面前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心底也有了一丝佩服,渐渐对她所言更是感兴趣起来。

“相信这些年的相处,裕王您对民女应该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柳芙看到姬无殇松口,终于还是同样的在心底松了口气,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以民女的心智,一定能在北疆套取您所需要的任何情报。而且,有了扫平北乱的战功,裕王您也有了取而代之,成为储君人选的最大依仗和最好的理由。”

看着姬无殇侧耳倾听时的表情变化,柳芙几乎没有喘息,紧接着说出了最重要的,也就是她所要求姬无殇回报的条件:“助裕王您成事,民女只有一个要求。三年,三年之内,您必须挥师北上,灭了北疆乱首,将民女接回大周皇朝。”

“你若有如此自信,本王依了你又如何?”姬无殇挑挑眉,早已猜到了柳芙会有此要求:“但仅仅接你回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不求其他?”

“当然有”柳芙也扬了扬下巴:“若是成事,民女要裕王以长公主依仗将我从北疆接回来,还要同样的赐封我母亲沈氏为一品镇国夫人。从此,我们母女就赖在您身上了,得好吃好喝,荣华富贵,供养我们一辈子。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保证我们母女不会被胡家人陷害,不被柳冠杰那厮纠缠。”

“如此,您可愿意与民女达成交易?”

柳芙一口气说完,带着几分紧张的情绪,只等姬无殇开口,答应,或否决

卷一 章一百一十五 约定三年期

章一百一十五 约定三年期

走出锦鸿记,柳芙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有了姬无殇这个大助力,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二世为人的自己绝对不会再任其摧折。暴雨梨花,只有洗净铅华,用于面对,才能一枝独秀于林…

深吸了一口气,柳芙沉下心境,换上如常的表情,登上了等在侧门外的撵车。暖儿和真儿双双坐在这厢里,一旁,还有脸色焦急的李墨。

“你们出去吧,天气暖和了,陪老张头坐坐,我有事和李先生说。”柳芙对一双婢女报以微笑,示意她们回避一下。

让暖儿先出去候着,真儿却双膝跪坐,手捧从怀里掏出来的契书,语气恳切,表情真诚地央求道:“小姐,真儿想趁着您去李子胡同的时候,把卖身契约的手续完善了。”

“真儿…有件事,我还真想当着你和李先生的面说说。”柳芙却伸手让她将契书放下,并投以一个柔和的眼神,复又望向了毫不知情的李墨:“先生即将出行,在外走动,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可不行。正好我要入宫,不再回书院上学,用不上伺候笔墨的侍书,所以想请先生带上真儿,一路上也好有个伴。”

“这怎么行”

真儿和李墨双双齐声,听得出两人惊讶之余都有些不愿意接受柳芙的这个“好意”。

“真儿,你先听我说。”

柳芙抬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先劝起了真儿:“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性子坚强,心思细密,又在书院呆了那么久,懂得不少。难道你真的甘愿为了报恩自卖其身?说实话,若我真的为了你好,就绝对不会收了你的卖身契。我若真的为你好,就会好好帮你打算你的将来。你告诉我,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将来不愿被人安排命运。可我这样的安排,恰恰是给了你一个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跟着先生行走万里,开阔的不止是眼界,还有胸襟。告诉你吧,若是有可能,我宁愿陪在先生身边的人是我自己。至少,不用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宫闱,日夜去思考着如何保得性命。”

看到真儿流露出了一丝迟疑,柳芙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一定能想通其中关键,便又转而望向了李墨:“我马上就要入宫,身边放不下的人就是母亲和她们两个跟在我身边多年的姐妹。暖儿我是没办法了,必须让她陪在母亲身边,帮我照顾着。只有真儿,我不能困她在京城,所以只能劳烦先生,答应带了她在身边。真儿能吃苦,又勤快,性子也温和,脑袋更是聪明机灵。有了她,虽然或许会拖累一些先生的行程,但一方面也能帮我照顾先生。至少,知道有人照料你衣食冷暖,我在京城也不用太过挂念。”

面对柳芙殷殷的目光,央求的语气,李墨又怎能说一个“不”字。权衡了半晌,的确这小姑娘或许会拖累一下自己的行程,但另一方面,身边有人照顾,有人帮忙在他记录书写的时候打个下手,也是自己所急缺的。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李墨才道:“在下答应小姐便是。只是真儿,你可愿意跟着我吃苦?”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真儿说的。

李墨的话听在耳里有些歧义,真儿不免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但她也很清楚,这对于自己一个寂寂无名又孤苦无依的小女子来说,跟在李墨身边无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至少自己能想清楚这一生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所以同样重重的点了点头,真儿语气坚毅地道:“先生愿意收留,真儿感激不尽。只是小姐,真儿若此时离去,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

“你一定要放下。”柳芙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打断道:“我入宫去而已,又不是往火坑里跳。再说了,母亲那边有暖儿看着,还有文爷爷帮忙照顾,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倒是你,今年才十三岁,就能跟随将来的翰林院大学士周游山川,这个机会,看在我眼里都是羡慕极了的。你识字,记得在照顾李先生生活之余也帮他做一些案头的工作。将来《周史》地质一篇修成,也能有你的一份功劳了。”

“小姐,我…”真儿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向来不怎么懂得表达情绪的她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傻姑娘,哭什么哭。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等你回来了,可记得要细细把在外游历的见闻都讲给我听才好。”柳芙掏出手绢递给真儿:“好了,你收拾一下情绪,等会儿回文府后就动手收拾东西,明儿个一早就去李先生的府上,替他准备出行的行礼。”

“是”真儿知道多说无益,心底的感激也只有牢牢地刻在哪里,终有一天,一定有回报之时。

看到真儿懂事地退出去了,柳芙这才朝着李墨抱歉一笑:“对不起,让你帮了那么大的忙。我这厢,却是实在放心不下真儿,放不下先生。”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跟在身边也像你说的,真能帮上一些忙。在下反而要感谢小姐考虑周到了。”李墨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真儿的事,又道:“我接到消息,小姐三天之后就要入宫接受特训,茶楼那边虽然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可缺了您这个主心骨,恐有诸多变数。小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咱们这不就是去李子胡同吗?”柳芙笑笑,因为解决了心头的大患,此时表情无不轻松:“有银子就好办事儿,再说,冷三娘又是个靠谱的,交给她我也算放心。”

“那好,且不说这个。外界盛传这次招了十二名闺秀入宫受训,是皇后想要亲自为太子选妃,小姐怎么看?”李墨没有任何的试探或者迟疑,直接问出了想要问的话。

“命运的轨迹,从来都是凡人无力回天的。”柳芙有些感慨:“所以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先生你放心,三年后,你我一定能在京城重逢。到时候,咱们泡上一壶顶级的白牡丹,叙说这几年分别时遇到的有趣之事,畅谈所遇之见闻,岂不大好”

被柳芙勾勒出的情形所触动,李墨也笑了起来:“君子一言,一诺千金三年后,一定和小姐把酒言欢,哦,不,是以茶代酒,诉尽衷肠”

“什么诉尽衷肠”柳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生可是翰林院高才,怎么用的词儿呢”

看着柳芙“咯咯”直笑,花儿一般的容颜绽放出了比着春色更浓的美好,李墨并未再反驳什么,只是跟着她也笑了起来,想要将她的笑容牢牢地印在脑海之中。

卷一 章一百一十六 以茶赐芳名

章一百一十六 以茶赐芳名

当车撵驶近李子胡同的时候,李墨让柳芙带上了遮面的纱沿帽,免得被人认出其身份。

圣旨已下,柳芙已非普通的闺阁千金,身负皇命却在外游走,若是被知情人士撞见,传入宫中,那对柳芙来说是一件极不好的事情。

虽然觉得自身坦荡,无惧留言,但李墨的小心却让柳芙心底暖暖的,也不拒绝。毕竟这李子胡同车撵无法进去,一路步行,靠着纱沿帽遮遮也能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正好今日是与冷三娘约定的十日之期,柳芙捏了捏袖兜里的银票,这两万两银票到底能不能放心托付给她,今日一见也就能揭晓了。

绿植犹在,但高挂房檐的粉色灯笼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本雕花门栏内随风而动的柔绿色轻纱薄帘,也被一水儿的细布蓝绸帘子所取代。

单从门脸望去,这原本隐隐透出几分脂粉之气的群芳阁已然绝了那寻欢之地,烟花花场所的味道,显出几分清冷来。

“看来这冷三娘是个上道的。”就连对冷三娘保持着怀疑态度的李墨也忍不住用市井的俗语评价了一句。

“进去看看吧,面子好换,还得表里如一才行。”柳芙笑了笑,倒也有了几分期待。

一俱沉黒鸡翅木的家具摆件,没了绣墩珠帘等俗气之物,这群芳阁内看起来敞亮通透了不少。只是散落在一个个茶桌间距的花盆中开满了各色的时令鲜花,看起来虽然鲜活,却未免显得凌乱了不少。

“这个冷三娘,什么大红大紫的都往堂子里摆,真是表扬不得”

李墨看着这些要么大红,要么粉紫的花有些无语,忍不住低声在柳芙耳边抱怨了一句。

“这花儿怎么了?”

说话间,冷三娘的身影在二楼阶梯出现了出来。

仍旧纤细不足一握的盈盈腰身,仍旧抬眼间似水柔情的脉脉眼神…一身挑红掐丝间柳绿裙衫的冷三娘渡步而下,眼睛盯着李墨,仿佛仇人一般。

“三娘,你可听说“万紫千红,不如一绿是春’这句话?”柳芙挡在了李墨身前,笑着和冷三娘打了招呼。

看到柳芙,冷三娘的脸色总算缓和了,甚至有几分崇拜:“东家,您是三娘的东家,怎么说都行。这李先生可不是三娘的什么人,凭什么在这儿指指点点”

“李先生是这茶楼的半个东主,所以,三娘你这话说的可不讨巧了。”柳芙却摆摆手,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小姐您”

面对冷三娘的惊讶,李墨的不解,柳芙不理会前者,只看着李墨,眼神中有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隐隐流露的央请之意:“先生,难道您不愿意和芙儿一起承担这茶楼的责任?”

以李墨对柳芙的熟悉,定然知道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她自己的理由。面对那样倔强中带着一丝恳请的目光,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点头默认。无论有什么疑惑需要解答,等会儿私下再慢慢提问便是。

有了李墨的默许,柳芙心头打定,转而向着冷三娘点了点头:“没错,现在你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见了李先生可不能如此了。”

不知为何,冷三娘一个二十多岁年届三十的女子,在不过十五岁的柳芙面前显得竟特别乖巧,听话的望向了李墨:“二东家,先前呛了您的话,对不起。”

“什么二东家,你只唤我一声李先生流行了。”李墨也不好冷着脸,只淡淡地摆了摆手,就此揭过不提。

“好了,三娘,我与你约定十日之期,单从这面上来看,你将群芳阁改的也差不多了。既是不知你那些姐妹如何?”

柳芙点到了正题之上:“因我有些事情,三日之后要出一下远门,所以今日必须把该交代的交代了。”

“姑娘们正好都在,我这就叫她们过来给东家行礼请安。”冷三娘好像盼着这一刻似的,连连便应诺着退下了。

不一会儿,一水儿柔绿色衫子的女子款款从楼梯而下,单从容貌气质上来看,丝毫找不出一点儿青楼女子的感觉,这让柳芙和李墨都不约而同地暗自点了点头。

“来,给大东家和李先生见礼。”

看得出冷三娘有些紧张,原本利落爽朗的脸色绷得紧紧地,生怕自己这群姐妹入不了柳芙这个新主人的眼。

“我是胭脂。”打头的女子高挑些,年纪约莫二十一二上下,薄施粉黛,桃腮嘴唇,倒是个俏丽的,正合了名儿。

“我是水粉。”第二个女子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也是二十出头,身段纤细,却玲珑有致,气质上倒与胭脂很有些契合,俱是带着些妩媚的。

“我是黛眉。”

“我是鹅黄。”

“我是红钿。”

接下来的三个女子却要小些,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黛眉清丽,鹅黄娇俏,红钿则像个小家碧玉似的,有些害羞。

“你们的名字倒是有意思,全是脂粉头儿上的。”柳芙看过五人,倒也满意,不由得打趣儿了一句。

冷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给柳芙解释道:“三娘我没什么文化,觉着胭脂水粉一类的名字又简单又好记,还合适姐妹们拿来做花名儿,所以就胡乱用了。”说到这儿,突然又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不过以后姐妹们都脱离了那下溅的行当,所以原来的名儿最好都不用了。小姐和李先生都是有文化的人。不如在这儿给她们五个另赐名儿吧”

说着,三娘给旁边的五人打了个眼色,大家都齐齐向着柳芙和李墨的方向福了福礼:“请东家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