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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儿,去画吧。”

“啊——”红喜叫着逃开。

一路奔跑,一路欢笑,惊起蝴蝶无数,花瓣随着笑声纷纷飘落。

慕决跑在后面,突然抓住了红喜,笑着举起毛笔画下去。慕桓捋着胡子在一旁指点:“画这个位置好,圈起来刚好是一只小乌龟。”

慕决一笔画下去,抬头对父亲绽开笑脸,却不是花舞中倾城的美女。

站在花园月洞门下的太后惊得呀一声叫出来。

裕羲怔了一秒,立刻轻笑出声。

这边的动静让那边自顾自嬉闹的人看过来,这一看,慕桓手中的宣纸一松,落在地上铺开。

人面桃花相映红,画中女子站在纷落的花舞中,回眸浅笑,悠然的时光匆匆而过,唯一定格住那一瞬间的美丽。纸上题了诗,却只有上半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裕羲心底被不知名的东西撞了一下。

“臣不知道太后和摄政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慕桓扑通一声跪下来,把画成大花脸的女儿挡在身后。

红喜哭丧着脸小声道:“完了完了…。”

慕决咬着嘴唇不敢抬头,她现在的脸,比戏台上的丑角还要滑稽,为什么太后和摄政王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慕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太后上前扶起慕桓,蹲下身去扶慕决,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心里跟着柔软,有一丝浅浅的酸痛。

“哀家想来看看你,别怕。”太后扶起慕决,看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墨迹:两条眉毛连成一条线,额上一只硕大的眼睛,脸颊上则是一边一只乌龟,两撇小胡子挂着,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太后一看之下,也忍俊不禁,掩着口笑了。

慕决大囧,把头垂得低低的,这个时候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呜呜,怎么会出这种意外?

“走,跟哀家进去洗洗,可不能让别人笑话了我们的皇后娘娘。”太后牵起她的手,一起出去。

红喜左右看看,忙道:“奴婢也去!”跟了上去。

人面桃花(2)

慕桓毕恭毕敬地垂首站立,全然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开怀兴意,在摄政王面前,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裕羲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画,道:“慕小姐也得到大人真传,天赋卓越啊。”

“王爷过誉了,小女拙劣的笔法,不要污了您的眼才好。”慕桓道。

裕羲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抚着下颚,目光却一瞬也不离那画中女子:“人面桃花相映红…画中女子,可是小姐自己?”他觉得有七分像,又似乎只有三分。她的样子在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永远都看不真切。

“这…。”慕桓倒犯难了,刚才他负责在旁监督,倒没看出来画中女子和决儿有相似之处。

裕羲放下宣纸,抬头笑道:“下个月皇后入宫之后,你们父女相见的机会自然少了,趁现在多聚一聚也是好的。”

慕桓觉得自己大把年纪,想到分离还是会伤感流泪,不禁感喟:“多谢王爷关怀,小女能进宫伺候皇上,是我们慕家的福气。”

有一瞬间,裕羲目光犀利射在慕桓身上,然而真的只有一瞬而已。

侍女打了热水来,很快热水就被染成黑色,这时慕决整张脸都是黑糊糊的,像烤糊了的烧鸡,无辜地望向太后,羞涩地笑了。

太后心里一动,宬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慕决是倾国倾城的,就算脸上被墨污了,那眸光的波动依旧令人心动。

她的美笼罩全身,恍若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抓不住。

终于洗好了脸,卸去一切之后轻松了不少,她转过头盈盈一拜,白皙的皮肤凝脂赛雪。

太后连忙扶起她:“傻孩子,哀家很喜欢你这一份率真。”她目光忽然茫然起来。

率真…很久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是谁呢?依稀是抑扬顿挫的男音…她率真,明媚,任性,可进了宫之后,什么都没了….

慕决局促地站着,她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打破突然而来的沉默。太后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对不起,看到你,就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了。”

慕决很想问问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眼前的太后娘娘,看起来落寞惆怅,让人心疼。

“等你进了宫,可能要失去很多东西,但你是皇后,千万不可以任性,知道吗?”太后握着她的手,感觉像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慕决鼻尖一酸,差点儿落下泪了,又强忍住,用力点点头。

“这世上的女人,本就身不由己,无论如何,选择承受就好了。”太后拉着她往外走,天色有些暗了,天边一抹夕阳将落未落,霞光烧开半边天空,旖旎无限。

“我进宫时也和你一样的年纪,真像做梦一样,一转眼都十年了。”太后不住感慨,十年,一个女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慕决在十年这个词中思考未来的路,总觉得很茫然,十年,是多么漫长的一个词啊!一个人一生中,会有几个十年呢?

两个人又走回花园里,见摄政王立在亭子里,看着一株伸进庭中的桃花,抬指触碰,花瓣就纷纷扬扬飘落了。

他从花瓣中抬起眼,太后携着慕决一起走来。那么绝美的两个女子走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就像自然形成的一道风景线,无人能去破坏。

震北将军(1)

一个摄政王府的侍卫突然跑进来,在亭子外跪下道:“王爷,震北大将军回来了!”

裕羲眉头微蹙:“裕瑾?不是后天才到吗?”

侍卫道:“大将军带着二十精骑快马赶回,现在已经在城外了。”

裕羲点点头:“下去吧,本王立刻回府去。”裕瑾这么着急赶回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太后放开慕决走上凉亭道:“裕瑾赶着回来见你,你就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宫。”

裕羲看她一眼,转身拜别慕桓。

慕决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仰着脸望向他,遇到他的目光又慌乱躲开,脸上泛起一层羞涩的酡红,辉映着身后的桃花,辉映着天边的霞光,醉人心弦。

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让人不忍心打破那种氛围。裕羲忽然觉得很烦躁,由脚底到头顶都极其不舒服,他匆匆便离开了。

太后过不久也在宫中人的簇拥下回宫了。

大学士府终于安静下来,红喜一直哭丧着脸,这会子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我看他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那天在灯会上看见的人啊!哎,今天真是丢脸死了。”

慕决笑嘻嘻看着她,就知道红喜看到摄政王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慕桓忧心忡忡地叹气:“寿王回来了,皇上亲政的日子就更远了。”

寿王裕瑾和摄政王裕羲乃一母同胞,天禄十五年宁王作乱时一起回京勤王,立下大功,先帝封其为震北大将军,统领震北大军,常年驻守在外,战功赫赫,在朝中威望颇高,北方诸国更是对他忌惮非常。

寿王和摄政王兄弟关系密切,一个在朝把持朝政,一个在外掌控军队,没有人可动摇半分。

摄政王府

裕羲在书房来回踱步,脑海中一直挥散不去的都是慕决站在傍晚的桃花林下的画面,心浮气躁,脚步渐渐加快。

“该死!”他忽然一拳击在书桌上,檀木的桌子上立刻缺了一角。他紧握着拳喘息,没有感觉到手背上的痛意,血流出来,顺着碎屑落在地板上。

“哥?”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带着战场上的粗犷豪迈。

裕羲很快就整理好情绪转过身,笑道:“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破绽,可是手背上的伤口却很有效地说明了一切。

裕瑾抱着双臂倚在门口,轮廓刀削斧凿般的深刻,眼睛深邃有神,透着一股犀利,直盯着裕羲的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哥,这世上还有人敢这样惹你?”

裕羲不在意地瞥一眼自己的手,走上前拥抱自己的兄弟,他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记得送裕瑾上战场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宽阔的背,也没这么高大。现在他们已经一样高大了。

“上次军报来说你一个人杀进敌军阵营,受了很重的伤,伤在哪儿了?”

“嗨!”裕瑾满不在意地一笑,“那哪叫什么伤?只是被砍了几刀,后来我杀回去!一个军营的人全都被我杀光了!”

震北将军(2)

裕羲脸上罩上一层寒霜:“谁让你这么做的。”

裕瑾道:“卑焸族的人,你若不赶尽杀绝,总有一天他会对你赶尽杀绝!哥!对敌人不能仁慈,这可是你教我的!”

裕羲坐下来,押了一口茶:“很好,学会了这句话。”

裕瑾也跟着坐下来:“我听说你替宬佑选了一个哑巴皇后,是不是?”

裕羲眼中立刻冰冷一片,幽深得看不到底,脸上神色越发冷峻了。裕瑾粗枝大叶,没注意他的表情,还笑着说:“我一路上听很多人说那位哑巴皇后。”

“哦?都说什么了?”裕羲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说她‘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倾国倾城。”

裕羲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继续问:“你这么急着回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裕瑾来了精神,“卑焸人和我朝征战多年,已渐渐力不从心,他们的使者让我回来询问你,可有双方议和休战的意思,他们愿意将公主送来和亲。”

裕羲听着,淡淡回应一声:“嗯,我会考虑,还有呢?”

裕瑾难得神色肃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裕羲:“人已经死了,这是他临死前写下的血书。”

“碧罗国公主呢?”裕羲打开血书,只冷冷瞥了一眼便放下,“果然是她。”

“那位公主自从来到天朔就和他们失散了,至今下落不明。”裕瑾淡淡地叙说,“坤元祭司因为有负碧罗国皇后重托,无颜面回国,隐姓埋名在天朔。”

裕羲冷笑:“当年那件事也是他助老太婆完成的?”

“正是,太皇太后要斩草除根,派出杀手追杀他,若不是这样,碧罗国的小公主也不会被丢了。”

裕羲将手中血书放在烛火上烧了,“可惜母后不能沉冤昭雪了…。”他望着那火光,看着看着,火光中却映出一张带笑的脸,含羞望着他。手指灼痛,他一把扔掉了燃烧的血书,胸口微微起伏。

怎么…怎么会这样?

“哥?”裕瑾终于忍不住了,冷静睿智的兄长何时变得这样不小心,“你怎么了?”

“没事!”裕羲眼里已经带上一层怒意,挥挥手,“你长途赶来,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哥!”裕瑾英俊的面庞涨得通红,裕羲一声冷喝:“下去!”

裕瑾没想到多年之后的第一次重逢会已这样的情况收场,堵着气挥袖而去。裕羲仿佛经历了几次大战一般,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怎么会这般思念她,钻心蚀骨一样,揪得心上一阵一阵的疼。

难道一个女人就妄想动摇他?他若真这么没用,当年也不会亲手把清影送到先帝怀抱里了。

为了天下,有什么是他不能抛却的?当年因为对清影有一丝情谊,他不过想不被感情羁绊,所以清影成了他手中可以牺牲的棋子,今日慕决也不会例外,他能让自己的心动摇,就决不能留在身边!

慕决是他选出来的皇后,他会亲手送她登上至高之位。

飘零 (1)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清明风至。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清明时节,慕桓告了假在家,这一天微微下着下雨,树梢上有残花尚未落去,此时被雨水打落了满地,雨润的时节,站在屋檐底下负手而立,听那雨水缠绵落花的声音,别是一番韵味。

慕决进宫的日子定在四月,已经没有多少可相聚的时光,但觉光阴匆匆,断肠欲碎。宫里忙碌准备着,显出一片喜庆,幕府也在张罗,只是他这个大学士向来清高,不愿纠缠些许世俗之事,便把一切都交由家中管家。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已过五项,剩下亲迎的日子,也不远了。

慕桓幽幽叹了一口气,管家慕士文走上前道:“老爷,车马准备好了。”

“小姐呢?”慕桓拈了一片落花在手,但觉花瓣的细腻莹润犹如闪过心间的一股柔情,慕决从小喜欢桃花,看见花落,也会泛起女儿家的惆怅。

“小姐已经在外堂等候。”慕士文道,慕桓闻言便疾步走向外堂。

此时慕决也站在屋檐底下,看院子里雨水汇成的一股小溪流顺着墙角而走,水里有几瓣墙那边飘过来的桃花,明丽无端。她看的怔怔出神,没有发觉父亲已经走到身边,捋着胡须轻声念:“幽闺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慕决回过头,看着父亲微微一怔,回身就着摆在檐下的笔墨,轻轻写下:

“花自飘零水自流。”

慕桓看出她落笔的缭乱:“决儿,春天才刚开始,你未免太过惆怅。”

红喜立在慕决身旁看着,闻言道:“小姐只写下一句,只是看着落花流水微有感触罢了,老爷莫要担心,小姐今日没有烦恼呢。”她自然知道这诗接下来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写的是旖旎瑰丽的儿女相思之愁,小姐没有意中之人,自然也就没有相思烦恼了。

慕决笑着点头,挽住父亲的手一起向外走去。

管家备好车马向城外驶去,车里摆了酒食果品,纸钱香烛等物品,都是扫墓祭拜用的。一路上慕决掀开一角帘子看人间百态。

细雨纷纷,街上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人走过,没有平日的喧哗,倒是显出街道的宽阔来。

马车出了城之后,细雨方歇,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寒冷,想必冬天走得还不够远。慕决下了马车,就瞧见远山一带的桃花落得差不多,淡淡的红色仍旧在群山绿意见灼人眼目。

慕家的祖坟经过几代子孙扩建,已经小有规模,慕桓上前焚香祷告,慕决跟在后面双手合十站立。

慕桓跪下磕头,慕决也跟着要跪,被父亲转身一把扶起:“决儿不必跪!”

飘零 (2)

她不解地看着父亲,有些委屈。

“决儿贵为皇后,万金之躯,不能跪。”慕桓神色里带过一丝慌乱。

慕决固执挣开父亲的手,跪了下去。就算她是皇后又怎样?她是慕家的人,永远都是。

慕桓在一旁看着,喃喃道:“你的身份,怎可跪我慕家的祖先…。”

慕决只当是父亲读书人的迂腐固执,并未去深刻考虑老父话中的含义。

祭拜完后再原路返回城中,雨停了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街市里的热闹印证了天子之都的繁华。

学士府门口多了一排禁军,肃穆地站着。

慕桓下了马车,皱眉道:“这是…。”

管家立刻从府里跑出来,跌跌撞撞到他面前:“老爷,皇,皇上驾到,摄政王也来了!”

慕桓一惊,连忙小跑进去,慕决听到管家的话也不敢怠慢,皇上怎么会来?

皇上立在院子里的一座假山前,少年白衣胜雪,身后一丛芍药竞相怒放。

“皇叔不必跟朕一起来,有禁军护卫,朕很安全。”宬佑看着从进来就立在房檐下不发一言的摄政王,他最近对他看管甚严,从刺客事件开始,皇帝身边每日必有几十名大内侍卫保护,出宫的机会,几乎都渺茫了。

好在今天宬佑强硬,终于让他出来了,只是有摄政王跟着,又觉得没意思。

裕羲低头盯着屋檐下一方小桌上的宣纸,纸上墨迹已干,娟秀的一行小字,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亲笔,与上次画作中题诗一样的干净清秀,只是今日看来稍微凌乱,似乎在写的时候,藏了万千心事。

皇上的话他没有听见,在心里猜想她苦恼的事。是为了进宫吗?还是…心里微微动了一下,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动了情?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在意她的内心,只是在心中掠过欣喜的时候,狠狠地提醒自己:她很快就是宬佑的皇后!

皇上不在意摄政王在沉思中忽略了他,这种情形他早就习惯,和摄政王呆在一起,除了会被吓死,还会被闷死,他若不高兴,问十句,也不会回答一句的。

所以宬佑还是努力向拱门外张望,看见慕决匆忙赶来的身影时,他竟然高兴得想大声欢呼,心潮澎湃!

慕桓领着女儿行过君臣之礼,宬佑亲自扶他起来,慕桓擦擦头上的汗,道:“请皇上移驾厅内喝茶。”他想这几天是怎么了?人人都往学士府里跑?

本来慕决被册封为后,朝中大臣因为都惧怕摄政王,所以都纷纷登门恭贺,有段时间学士府可是门庭若市,等朝臣轮番走过一遍后,太后和摄政王大驾就到了,现在好了,皇帝圣驾也到了。

宬佑摇着手中一柄玉骨折山:“不必了,慕大人,朕可以和令爱单独说句话吗?”

慕桓立刻恍然大悟,皇上前来,原来是为了见自己的新娘,当下心里的忐忑全都消失了:“皇上请。”然后自己走去和摄政王站到一起,两个人的目光都投在两个少年翩翩的身影上。

裕羲眯起眼睛,忽然透出一种野兽般危险的光芒来。

心魔 (1)

宬佑看着慕决,来之前想好的千言万语,现在全都忘到爪哇国去了,面对淡静如水的慕决,他怎么都做不到平静对待,那种卷起惊涛骇浪的感觉,总是不肯放过他。

“你看,这芍药开的多好。”宬佑没有话找话,指着芍药硕大的花朵。

慕决笑着点头,又看着宬佑,眼睛黑白分明,眨一眨,带起温柔的涟漪。

宬佑在那目光中迷醉,他来学士府只是想看看她,现在看到了,却又舍不得离开。他扯下腰间系着的一块白玉,递给她:“你拿着,这是母后留着朕的东西,朕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