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和猎人 (2)

“你别逼我,慕决,”裕羲漆黑的眼眸里投射出犀利的暗芒,如同琉璃闪着冷艳的光,“你逼急了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慕决张大嘴巴,差点儿连呼吸都忘记了,他说的痛苦和悔恨,她当然明白指的是什么。

“你最好听话,我高兴了,也会让你高兴。”

那个时候,她很软弱地低下头,表现得如同过去十五年来的那样,温顺柔和,他满意地离开,她才敢让眼眶里的泪水决堤。

裕羲,这个名字,和魔鬼挂钩。

“娘娘,请用膳。”冬梅低着头走进来,想是被刚才摄政王吓住了,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慕决怜惜她,也不再为难,站起来走至外厅。

一桌珍馐美食,只为了她一个人准备,她坐下去倍感凄凉,侍女们站立一旁,默默低眉顺眼,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在摄政王府,似乎人人都有一种默契:摄政王重视皇后。光是从腾出望月楼让皇后居住这一点,已经让王府下人对皇后存一份小心。

慕决捡着几样清淡的吃了几口,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很累很累。

“娘娘,燕窝粥。”冬梅捧着一盅燕窝粥,递给她。

慕决笑了笑,勉强吃了几口,口味清淡,比起一桌子佳肴更能引起她的食欲。

冬梅悄悄抬眼看了她一眼,道:“娘娘喜欢吃就好,这还是摄政王特意吩咐厨子为娘娘准备的呢。”

慕决脸色立刻变了,僵硬地扔了勺子,冬梅立刻噤声。慕决喘着气,站起来,捧起燕窝盅朝门外走去。

哗!

她用力扔出去,似乎把那小小的瓷器当成脑海里百般诅咒的人。

裕羲!裕羲!什么都是裕羲!这里的一切,和他有关的,都让她厌恨!

“娘娘!”冬梅惊呼,“您,您怎么扔了呀!”

扔了一个燕窝盅算什么?慕决想把裕羲千刀万剐的心情更强烈!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东院选秀她也不想去了,今天,就自己给自己放一次假吧。她走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或许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倒在床上,强烈的睡意立刻爬上来,她奇怪极了,刚刚才睡醒,这么快就想睡了…真奇怪…

中毒 (1)

梦里全都是大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天际,她看见爹爹满身是血地奔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决儿快走!决儿快走!”

她站在一个很远的位置,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脚步迈出一步去,眼睁睁看着爹爹远远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哭了,一颗一颗的泪珠滚出来,把枕头都打湿了。

那场大火烧的她全身灼热,四处寻求出口可就是找不到。

热…

“慕决,慕决!”有一双手不断拍打自己的脸,慕决终于看到一丝光亮,急忙睁开眼睛。

裕羲的脸近在眼前,透着让她心悸的关切,她只觉得喉咙里一股甜气上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体软绵绵的,似乎朝着一个未知的,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

“来人!”裕羲脸色立刻变了,“找大夫来!传御医!”

他一看就知道她是中毒的症状,按住她的脉门,眉头紧紧簇起来,他不相信,在他眼皮底下,还有人敢对她下毒的!

漆黑的眼眸渐渐流转出阴森的寒气。

大夫很快就来了,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用银针封住几处要穴,阻止毒气扩散。

“王,王爷,皇后中的毒,下臣实在不知…。”

“混账!”裕羲一脚踢翻了战战兢兢的大夫,阴沉着脸仿佛地狱来的罗刹,“你若治不好她,本王要你九族连诛!”

她就这样死了吗?

不!他绝对不允许!

心里会痛,他究竟是不忍心,还是不甘心…

“臣遵命,臣遵命!”大夫一叠声应着,忙去翻箱倒柜。

慕决身上七经六脉都紊乱不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同一具死尸,眼角慢慢地,溢出鲜红的血丝,怵目惊心。

“你不准死!你给本王醒过来!”裕羲发狂一般把她拉起来,她的死去绝对是对他一次最彻底的挑衅,他还没有得到她!她就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王爷,王爷…。”大夫吓得脸色苍白,王爷这样摇晃,可是会出人命的…

“解毒!快给她解毒!”裕羲拽着大夫的衣领,从未如此失态过。

“王爷,”大夫哭丧着脸,吓得连牙齿都在打战,“这毒下官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下官…。”

裕羲眼底的冰寒渐渐蔓延出来:“我不信她会死。”

大夫面如死灰,摄政王纵使再冷酷无情,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生气,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

裕羲传了卓扬进来,问道:“谁下的毒?”

“燕窝盅是伺候王爷的景芳送来的,没有任何人插手过。”卓扬皱起眉,景芳他是相信的,对王爷忠心耿耿,绝不会是她,可是为了找出凶手,他还是绑了景芳,严刑拷打,她在外面哭得死去活来。

中毒 (2)

“皇后中毒的事,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卓扬道:“是。”又忙着出去调查。裕羲后脚也跟了出去,看见景芳和几个厨房的厨子已经被打得晕厥在地上,几个侍卫拎了冷水过去,一桶一个,兜头浇醒。

景芳一醒过来,看见裕羲站在门口,便哭着爬过来:“王爷,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奴婢真的没有…。”

卓扬让人把景芳拉下去,他不忍心再打,蹲下去问道:“你送燕窝来时,可曾遇见什么人?”

景芳想了想,她确实没遇见什么人,如此说来,这罪肯定要自己背了,谋杀皇后,这样大的罪名,诛连九族都不够。景芳大哭起来:“一直都是我送来的…没遇见谁…。”

卓扬冷哼:“芳姑娘,你要是不招认,我可就不客气了。”

景芳哭道:“真的不是我…卓将军,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我怎么会害皇后?”

卓扬不理会她,站起来,冷声道:“再打!”

“慢着!”一个动听的声音响起来,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花满楼头牌花魁傅琴诗提着裙摆款款走进来,“王爷可不要屈打成招,冤枉了好人。”

裕羲面无表情道:“傅姑娘请回。”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皇后住的地方,岂有她这种女子进来玷污的理?

傅琴诗也不生气,笑看着他,柔声道:“娘娘此刻还昏迷不醒罢,只怕过了今晚,就再也救不回了。”

裕羲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凌厉无比,傅琴诗不自觉后退一步,心尖上倏地凉了下去,两个侍卫站到她身边,道:“傅姑娘,请回吧。”

傅琴诗两手一张,从两个侍卫中间走出来:“王爷难道不想救皇后?”

裕羲一怔,见她面若牡丹,眼似秋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便道:“傅姑娘有办法?”

“早些年琴诗有位旧友,她的名号王爷想必听过——素问仙子。”

素问仙子,百草神医。他怎么会没听过?只是素问仙子生性高傲,不肯受朝廷招用,只在民间四处游走,神影无踪。

傅琴诗笑道:“琴诗曾帮过仙子一点儿小忙,仙子便送了我一瓶神丹,世上之毒莫不能解。”

“哦?”裕羲表现出一点点兴趣,扬眉道,“果真有这样的神丹?”

傅琴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一个侍卫上来接,傅琴诗闪过身,水蛇一般绕过侍卫,款步走向裕羲,亲自把瓶子送到他手里:“琴诗敢以性命担保,王爷不妨试一试。”

裕羲把瓶子递给一旁的大夫,大夫接过去,打开盖子闻了闻,顿时神色恭敬:“不愧是素问仙子!”他像捧着佛祖的心脏一样把瓶子举过头顶,跪着道:“请王爷示下。”

梦呓 (1)

裕羲犹豫了一秒:“去吧。”

大夫欣喜捧着药瓶进去。

傅琴诗笑意盈盈看向裕羲:“若是真的救活了皇后娘娘,王爷拿什么谢奴家?”

裕羲道:“你想要什么?”

傅琴诗幽然长叹,偏着头看天边的流云:“琴诗想要的,王爷永远也不会给。”

裕羲意会,只随意一笑,看向趴在地上的景芳道:“你方才说不要冤枉了好人,你的好人,可是指她?”

“自然是芳姑娘了。”傅琴诗道,“王爷这么打她,她都不承认,即便是承认了,也是王爷屈打成招。”

“你且说说。”裕羲道,“本王怎么屈打成招了?”

傅琴诗道:“芳姑娘伺候王爷多年,那燕窝粥是她送来的,可喂皇后吃的,可是另有其人啊。”

裕羲听了,心里已经了然,便不让傅琴诗再说下去:“多谢傅姑娘。”

傅琴诗亦聪明,不再往下说了,这时大夫喜不自胜跑出来,“成了成了!娘娘的毒向外走了!”

裕羲忙走进去,坐在床边,帮她擦去眼角干涸的血渍,她在昏迷中毫无觉察,只觉得黑茫茫的地方突然出现摄政王神祗般的身影。然后,多日不见的爹爹向她走来,伸出手道:“决儿,跟爹爹回家吧。”

冷汗不断从她身上冒出来,裕羲伸出探她的额头,她蹙着眉,嘴唇微微张了张:

“爹爹…。”

裕羲猛然看向她,他不会听错的,刚才这两个字,是从她嘴巴里发出的…嘶哑,沉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她居然会说话!

“慕决?”他的手指抚过她苍白干裂的嘴唇,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她在怕什么?她梦里,在害怕什么…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里面匆忙收拾东西的身影骤然停止,僵硬地保持结起包袱的动作。

“姑娘是要上哪儿去?”卓扬走进去,彬彬有礼像个绅士。

冬梅放下包袱,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在摄政王府行凶迫害皇后,她就该想到不可能安全逃离。

“要杀要剐,随将军高兴吧。”冬梅释然了,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着眼脸色一沉:“皇后素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她?”

“哈哈!”冬梅大笑,嘲笑眼前这位统领京中禁军的大将军,“卓将军也对皇后心生爱慕之情,可惜,前面不但有皇上,还有摄政王,将军怎么也不可能得到她!”

“住口!”卓扬怒气上涌,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不得污蔑摄政王!”

“摄政王!”冬梅凄厉地一声尖叫,“摄政王忤逆犯上,把持朝政,大逆不道!慕决是皇后,他却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梦呓 (2)

卓扬一怔,她怎知摄政王对皇后有意?

冬梅冷冷地笑着,她昨晚就跟在皇后身后,摄政王对皇后做的事情她都看见了。旁观者清,只有她看的明白摄政王眼中的占有已经不再普通,他对皇后的渴望,已经超越了对一个女人的掠夺。

摄政王想独占皇后!

那么皇上….想到此,冬梅还觉得心悸不已。摄政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别说皇上是摄政王的子侄,就算皇上是他的亲生儿子,摄政王也下得了手杀他!

一个慕决,要成为摄政王颠覆天下的借口!

她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皇后素日待他的好,想起种种的那些过往,冬梅依旧很难受。

可是,她的命是太皇太后的,没有太皇太后,就不会有今天的她。

“本王不仅对她有非分之想,而且,”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来,阴森森带着摄政王一袭紫金袍服,他走进来,尊贵如神,“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冬梅后退数步,颓然坐在床上,他承认了!他承认了!

卓扬心里一惊,不允许别人对她有非分之想…慕决,他是势在必得了?

裕羲笑的云淡风轻,言语却更强有力,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刀剑利刃的杀伐之声:“太皇太后应该很清楚,即便没有慕决,这天下本王迟早也要得到手。”

冬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坐在光线幽暗的床边,她像具被掩埋许久的死尸,脸上泛着死人独有的青白色:“你,你都知道了?”

裕羲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处,挡住一片射进来的阳光,逆光中,隐约可见他冷峻的轮廓多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坚毅。

“她的手段,本王一清二楚。”

冬梅瞪大了眼,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说话了。

裕羲冷冷看着她,蓦然疏离地站在一片刺目金光中,他只是抬起手,卓扬腰间的剑便被抽出来,一剑从她脖颈上砍过。

头颅滚落在地上,眼睛向上,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身体里汩汩流出鲜血,像春天的雨水,从瓦檐流泻出来。

裕羲身上没有溅到一滴血,紫金袍服依旧尊贵,反射着夺目绚烂的光,他扔了剑,冷冷地从薄唇里吐出几个字:“尸体扔出去喂狗。”

卓扬站得离冬梅很近,虽然闪躲及时,还是被几滴血溅上身。

这么多年,摄政王一点儿都没变,或许往后的一生一世,他也不会改变。

这样,才是真正的摄政王!

手段 (1)

建章宫

太皇太后屏退了所有人,走向内间,两个黑衣人跪在阴影里。

“如何?”太皇太后已没有平时的端庄慈祥,眼中一抹狠厉的杀气凝聚,两个黑衣人打了一个寒噤,想起这位太皇太后早年的作风手段,还是心有余悸。

“回太皇太后,慕桓的行动已经被摄政王知道了,昨夜趁大臣在摄政王府饮酒作乐,摄政王派了寿王悄悄跟上慕桓…。”

“他行动了?”太皇太后转身看着说话的高远明,眼里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就平息了。

高远洋道:“今日一早,摄政王又召回寿王,属下不知是何意。”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冷笑,召回裕瑾,自然只有一个原因了。

慕决,果然留不得她。

太皇太后把目光投向高远洋身边的黑衣人:“皇后如何了?”

“原本冬梅已经得手了,可是突然冒出一个花满楼花魁傅琴诗,把皇后的毒解了。”

“杀了那个贱妇!”太皇太后怒道。

“太皇太后且慢。”高远明急忙阻止,“或许那个女人还有用。”

“何用?”太皇太后怒气未平,她舍弃了冬梅这一步旗子,却被一个女人破坏了,如何不气?

高远明道:“傅琴诗貌若天仙,爱慕摄政王,可她出身青楼,心机深沉,太皇太后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知道皇后才是她的绊脚石。”

“她不是还救了皇后吗?”太皇太后不禁细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也可以。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摄政王对皇后有意,况且她这么做只想让摄政王感激她。”

“哦。”太皇太后明白了,“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务必要借傅琴诗的手,杀了慕决。”

“是。”高远明低头答道。

太皇太后又忧心忡忡:“裕羲既然知道了慕桓的行动,那么慕桓…也留不得了。”

高远明一惊,难道太皇太后…

“要做的干净,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太皇太后下了极大的决心,慕桓,终于也有放弃他的一天。

两个黑衣人领命下去,瞬间从皇宫的围墙上飘出数丈,高远明从后面追上自己的同伴:“董仲,你在怀疑什么?”

董仲渐渐放慢脚步,神色忧虑:“远明,摄政王为何要召回寿王?”

“慕桓好歹是国丈,摄政王也不敢贸然行动吧。”高远明稍微思索就得出结论。